「上課鐘聲已響,還在操場上逗留的同學請趕快回教室上課!」林大炮又再催人了。
改過自新的宋閒雲,安安穩穩地坐在座位上等老師上課,突然聽見林大炮的聲音,靈機一動,拔腿衝出教室,充當起糾察大聲喊叫:
「趕快進教室上課!趕快進教室上課!不進教室者,三支小過勒令退學!」
她十面威風、正氣凜然地指指點點、侃侃而談,彷彿頒布命令的指揮官,肆無忌憚地對人大聲怒斥。
一個流氓氣的學生不服氣地抗議:
「從來沒聽說過遲到會被記小過!宋閒雲,你別唬我了,我可不是被人嚇大的!」他叼著煙,睥睨地瞪著她,沒把她放在眼裡。
「是你跟林大炮熟,還是我跟林大炮熟?這是他最新制定的規章,你不信我也沒轍,拜拜!各位請繼續在外面閒晃,不打擾了!」
「真的嗎?怎麼沒聽過這條規矩?」
「就是呀!我也沒聽說過。」
眾人半信半疑,討論結果還是決定回教室上課算了,免得惹毛林大炮,可不好受!
突然耳後一聲巨響——
「宋閒雲!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進教室上課?」
「原來是林主任!我還以為誰有如此宏亮的聲音?其實我是在這裡催他們回去上課啦!」她嘻皮笑臉地回答。
「這裡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趕快回教室上課!」
「是,主任。我回去上課嘍!」她心情愉快地哼著小曲,笑瞇瞇地踏著輕快腳步離去。
林大炮狐疑地瞪著雙眼送她離開,納悶從沒見過她上課還如此開心,真是怪異!
他接著大罵:
「你們還不快進教室?在孵蛋啊!」
「是!主任。」眾人成鳥獸散,慌忙地衝回教室。
林大炮走進教室,就發覺不大對勁,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氛,彷彿像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他張大雙眼環顧四周,並沒有任何異樣。他懷疑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安心地拿起課本準備上課。不對!宋閒雲不在她的座位上。
他大怒:
「宋閒雲到哪裡去了?」
突然傳來一聲嚷嚷:
「借過!借過!——水燙啊……」
宋閒雲從外面橫衝直撞地跑到他面前,手中端著一杯剛剛沖好,還熱騰騰冒著煙的香片放在他面前,茶香四溢、撲人鼻香。
「主任,請用茶!」
詭異,實在太詭異了!林大炮防衛地盯著她,懷疑她有什麼不良企圖……
「不喜歡是嗎?沒關係,這裡有條熱毛巾,擦擦臉,很舒服哦!」
他還是目不轉睛、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瞧,碰也不碰茶和毛巾,彷彿上面沾滿了毒液似的。
「還是不喜歡是嗎?沒關係,主任您累不累?需不需要我為您服務,幫您捶背、抓龍?」
他突然大聲咆哮:
「宋閒雲!你這是在做什麼?現在是上課時間,趕快回位子上坐好!」
「主任,您都不喜歡,沒關係,我還有——」
「現在立刻給我回座位上去!」
「是,主任!」她一點也不以為忤地甜甜笑:「請主任慢慢使用,我先回位子上去了。」
林大炮盯著茶和毛巾,懷疑頑劣的宋閒雲突然轉性向他示好,其中必有問題!納悶她不知還要搞什麼把戲,必須嚴密監視才行。
「現在翻開三百七十六頁,蘇洵的六國論。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也!』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林大炮又道:「有哪位同學可以說出這段文章的大意?」
「我——」全班只有宋閒雲一人舉手,一枝獨秀。
「宋閒雲,你說說看,這段重點在哪?」林大炮抱著懷疑的態度,不相信她解釋得出來。
「這段文章是蘇洵評論戰國時代六國滅亡的原因。他認為六國之所以滅亡,實因一些膽小怕事的國家將土地送給秦國,希望不要打他們。但反而弄巧成掘,秦國因此愈來愈壯大,一舉殲滅其它國家;更由於六個小國無法團結互相猜忌,中了張衡的合縱政策將他們一一分化,無一倖免。所以蘇洵認為,以土地賄賂秦國是導致國家滅亡的原因。」
林大炮點頭微笑。心想,宋閒雲說得實在太好,簡直出人意外!像她這種每次考試皆是低空飛過、在及格邊緣的人,很難想像她回家會事先預習書本。
「很好!回去有唸書。」他滿意地點頭。
「謝謝主任!」
她終於可以安心地坐下。為了博取林大炮對她觀感的改變,昨晚熬了一夜總算值得。她心中暗暗得意並下決心,她要沈霄天也對她刮目相看,臉上露出癡癡的傻笑。
「宋閒雲,不要發呆,用心聽講!」林大炮斥責。
「是!」她開心地微笑,不久後她就能晉陞為好學生級的人物了。
經濟學黃老師在黑板上畫上供給與需求兩條曲線,狂妄自大地道:
「任何經濟學上的問題都能利用供需曲線解釋說明,沒有任何問題辦不到。同學們可以問問題,經證明我的說法,有沒有問題?」
宋閒雲立刻舉手,站起來問:
「老師,能否請你詳細解釋『兩稅合一』的計算方式,對未來社會有何影響?」
「這個問題嘛……」黃老師突然面色凝重,表情僵硬。
「老師,『節儉的矛盾』適用於現代社會嗎?」
「嗯……有關節儉的矛盾……」黃老師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回答。
「老師,凱因斯供需理論,試用於目前國內的經濟狀況嗎?因前股票市場交易是否過於火熱,有可能重蹈民國七十九年股價下跌的危機嗎?」
宋閒雲一連串的經濟學上疑問,配合時事、社會現象和未來預測,經濟學黃老師一時被她嚴重擊倒,不敢太過狂妄囂張。
「宋同學的問題我下次再回答你,現在我們開始上課。」黃老師將話題帶過,自己偷捏了一把冷汗。要不是他反應機伶,差點就威信喪失了!
不過,發問的人竟是宋閒雲——這個只知道摸魚、打屁、上課睡覺、考試作弊的同學,實在出乎他意料!
水粼粼悄悄地對宋閒雲做一個勝利的手勢:
「真有你的!」
「冤枉啊!我可不是故意要整他。誰叫他是個草包還敢囂張,我可是『虛心』求教呢!」
「少裝了!再裝就不像了。」
「好吧!我承認只有一丁點的『刁難』他,一丁點的看他『不順眼』啦!」
「我也是。」兩人相視一笑,她們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最感到不可思議的人是黃國維,他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號人物是他的老大——宋閒雲。
他畏畏縮縮、鬼鬼祟祟地觀察她。難道老大有雙胞胎姐妹?還是發生車禍被別人上錯身?眼前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她!
他從小和宋閒雲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從沒見過她上課如此認真、用心聽講、還做筆記、還發問!
不行!他必須確認,她到底是不是老大?
黃國維小心翼翼地喊:
「老大!老大……」
宋閒雲專心做筆記,所以沒聽到。
他輕拍她的肩道:
「老大……」
「是你啊!國維,有事嗎?」她停下筆,露出溫柔的笑容。
黃國維像見鬼般連忙倒退,驚訝顫抖地道:
』你……你……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他的牙齒發顫,手指發抖,臉色發青。
「國維,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嚇成這樣?」
「你……你到底是誰……你把我老大……藏哪去了……」難道他的懷疑是真的?」
「我就是宋閒雲呀!你不認識我啦?」
「你到底是誰……你……你不是宋閒雲,閒雲都叫我小黃,你不是她!」
她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回事!我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麼問題。我平常叫你小黃沒錯,但我覺得國維更適合你,改口叫你國維,難道不可以嗎?」
他猶豫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
「難道我長得不像宋閒雲?」她擺了個鬼臉,擠眉弄眼、吐舌,滑稽極了!
「你跟她——很像。」黃國維紅著臉回答。
宋閒雲心裡偷笑他傻瓜!
「那就好,因為我就是宋閒雲啊!」
「可是……」他囁嚅道:「你……你變得好多,連我都不認識你了。」
「你當我是好朋友嗎?」
「當然!我們倆是從小一起長大,最好的哥兒們、最佳的拍檔。」
宋閒雲突然覺得很幸福、很感動、很溫暖,能夠擁有如此珍貴的友誼。以前她甚至沒有察覺,對他趾高氣揚,欺負他膽小怕事,對他大呼小叫,也從來不曾和顏悅色地對待他;但黃國維仍當她是青梅竹馬最好的朋友,她心裡感動得幾乎快掉下眼淚了。
「既然你是我的朋友,為了尊重你,當然得叫你的名字!老是『小黃』『小黃』地叫你,太沒禮貌了。」
「你真的覺得……」他納悶地盯著她:「叫我『小黃』沒禮貌?」但為什麼叫了快二十年了,今天才終於良心發現?」
「你以後也別叫我『老大』,叫我閒雲。」
「但是……」他潤潤喉嚨,不敢違背道:「閒……雲……」他一下子無法適應改變中的宋閒雲,直用詭異的眼神盯著她。
「別再看了!我又不是妖怪,不會突然伸出舌頭將你一口吃掉啦!」
他漲紅著臉轉開頭,心中終於毫無疑問,確定這絕對是宋閒雲愛捉弄人的調調。
「你看呆了?」
宋閒雲的笑容帶著一絲無奈、一絲苦楚: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沈霄天上課如此精彩。以前我實在太不懂事,老蹺他的課。」
「後悔了?」水粼粼又問。
「有一點。」宋閒雲充滿仰慕、崇拜的表情,如癡如醉、陶陶然的。
「但是,你也沒必要整節課對他猛流口水吧?」
「我哪有……你講得那麼……」她心虛地連忙伸手抹一抹嘴角。
「還有你的眼睛也快閃到了!」
宋閒雲埋怨:
「我好不容易保持的好形象全毀於一旦了!今天我才真正認識你,原來你說話這麼惡毒刻薄,平常乖巧伶俐都是裝出來的!」
「我也是今天才認識你!平常看你膽大包天,連林大炮都拿你沒轍;但瞧你今天的表現,我也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焉了!」
「沈霄天他是人,可不是蓮花。」
「難道你準備對他『看看』,就滿足了?」
「誰說我對他只是『看看』!」
「那你對他怎麼保持高度興趣和安全距離呢?你沒聽說過:『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嗎?」
宋閒雲瞪她一記白眼:
「已經夠多人追求他了!而且我也不想像那群花癡般繞著他團團轉,就像揮不走的蒼蠅,我要出奇制勝!」
「出奇制勝?」
「當然!你別想問我用何種方法,因為天機不可洩漏!」
「那我拭目以待嘍!」
「當然!」宋閒雲自信滿滿,盼能打贏這場戰爭。
宋閒雲坐在位子上,手不停地在筆記本上勤做筆記,一改從前乖戾、胡鬧、耍賴的個性;上課準時、不嘻笑、吵鬧,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讀書。
「閒雲,你怎麼了?這麼大的黑眼圈,昨晚沒睡好嗎?」水粼粼詫異地瞧見她一身疲憊。
她不在意地聳聳肩。
「這算不了什麼!」她沒說她已經一星期沒好好睡一覺,只為了要在課堂上好好表現。
「你別拼過頭了,當心生病!」
「放心!我身體好得很,沒問題的!」
「真的嗎?我看你臉色不佳,保重身體哦!」
「放心!我真的沒事。你見過我生病嗎?沒有吧!我壯得像頭牛。」宋閒雲顯示她的肌肉,但蒼白的肌膚讓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壯。
「這是肌肉?別笑死人了!」水粼粼看著她,笑得合不攏嘴。
「夠了!別妨礙我唸書了!」
「好吧!但是我要提醒你,放學留下來練球,快比賽了……」
「不行!我沒空,明天微積分要小考,我還沒看完。」
水粼粼蹙起眉頭:
「你什麼時候變成書獃子了?以前你一點也不在乎成績,何時變得……哦!我知道了!因為沈霄天對不對?我一直以為你不過是說說罷了,沒想到你真的——付出行動了?原來這一切是真的,不是說玩的,我以為你說說算了的!」
「我怎麼可能算了?」
「但是……沈霄天知道嗎?知道你為他努力嗎?」
宋閒雲沉默,苦笑道:
「我不知道他是否瞭解我的用心,也許他並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
水粼粼為她打氣:
「閒雲,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他一定會欣賞你的!」
她淡淡一笑:
「別說這事了,想起來就教人心煩!我要努力爭取優秀的成績,令他刮目相看!」
兩人相視而笑道:
「加油!加油!加油!」
下課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短短的十分鐘讓人意猶未盡……
放學後,排球場上仍舊擠滿了熙來攘往、絡繹不絕的人潮。宋閒雲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來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水粼粼發覺她獨自一人前來。
宋閒雲佯裝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我只是順路過來,隨便看看。」
「是嗎?」水粼粼促狹地笑著。
「沈霄天會來嗎?」
「他今天會晚一點到。」
「哦!」宋閒雲嘴角明顯地下垂。
「怎麼?失望了?」
「沒什麼。」她搖頭。原先是想偷看他一眼就走,現在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專程抽空來看他?」
「嗯……是……不是!」她猛搖頭。
「再等一會吧!也許他馬上就到。」
「算了,我先走了。」宋閒雲意興闌珊。
「你確定不想再看他一眼?」
「我走了,拜拜!我還得回家K書,沒時間了。」
宋閒雲孤零零的身影獨自離開……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卻撲了個空,也許是上天注定好了。目前他們兩人就算見了面,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水粼粼瞧見她垂頭喪氣地離開,心中低語:
「看來,閒雲真的墮入情網中了……」
期中考試接近,全班同學分成兩批;一批人拿著書本猛K書,另外一批人則依然故我、嘻笑玩樂,完全不當一回事。
宋閒雲她原來屬於後者,成天玩樂;但改變形象後的她,為了沈霄天,日夜不停地苦讀,有疑問就請教她身邊優秀的朋友。
「車天雷,你看這題微積分怎麼解?」宋閒雲抱著課本虛心請教。
「這一題嗎?比較難哦!我解解看。」
「粼粼英文翻譯重點你做好了沒有?又是宋閒雲在問。
「拿去,全在課本上。」
宋閒雲接過去,笑瞇瞇地道:
「我英文考試就全靠你的正確翻譯了。」
「黃國維,機械工作法的習題解答你做好了沒有?」又是宋閒雲。她敢情是想一網打盡,不漏一隻似的。
「已經做好了。」
她有求於人時總是面色愉悅:
「借我對對看,看我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嗯,拿去吧!」
她笑瞇瞇地道:
「國維,你真好心!」
每天反反覆覆、反反覆覆聽見宋閒雲借這、借那,問東、問西,最後終於惹毛了三位,他們三人聯名抗議。
「閒雲,你一直敲詐、奴役我們哦!」
宋閒雲一副無辜的表情:
「好東西與好朋友分享嘛!不是嗎?」
三人拿她沒轍,因為,她總是有理由瞎掰。
宋閒雲催他們:
「還不快點!時間不夠,快來不及了……」
黃國維首先發出不平之聲:
「閒雲,還有一個禮拜才期中考,你急什麼?」
「天啊!才剩下一個禮拜……慘了!我來不及了!」
水粼粼道:
「你別杞人憂天了好嗎?瞧你這麼驚慌,連我也緊張起來了。」
她苦笑:
「沒辦法!都怪以前基礎差,現在讀起來備感辛苦:一想到就會發抖,半夜怎麼也睡不著。」
車天雷安慰她:
「別驚慌,鎮定點!你這一次會考得非常好的。」
「希望如此,如果上天保佑的話。」
宋閒雲氣餒極了!她一點也沒把握。考期愈近,她愈是神經緊張,因為,一切只能任由命運宰割……
「太不可思議了!簡直太不可思議!」林大炮巡堂回到訓導處,口中仍喃喃自語。
沈霄天停下手中的筆問:
「什麼事情不可思議?」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剛才經過工管二甲,竟發覺宋閒雲在唸書喲!」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沈霄天笑盈盈:「下禮拜就是期中考,也該準備一番了。」
「你知不知道?宋閒雲從來不準備考試讀書的!」
沈霄天詫異,臉色微變:
「那她怎麼升得了級呢?」
「她都是靠補考,靠老師或同學放水,她才可以順利過關。從沒見過她在一個禮拜前就準備考試,難道……難道她當真改過自新了嗎?」
「改過自新!?」
沈霄天眉宇深鎖。
「她只是個小女孩,又不是作奸犯科的罪人,何須改過自新?」
林大炮猛搖頭。「你不明白!她詭計多端,老是使些小聰明,令人防不勝防。不過……最近她是收斂了些。」林大炮愈說愈小聲。學生這麼難纏,他的老臉實在掛不住。
「我相信宋閒雲只是生性活潑、好動、外向、安靜不下來而已,並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而且她為了考試用功上進,以她的聰明才智,一定能獲得好成績!」
「如果原因如此單純就好了!」
林大炮不抱樂觀態度;只因最近他眼皮直跳,不知道將有何大事發生,他也只能靜觀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