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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朋友,蜜蜜戀人 第六章 作者:葉昭潔

  那年六月,她訂了婚,訂婚儀式簡單而隆重,沒有太多枝枝葉葉及惱人的習俗,只有一隻戒指——圓潤飽滿的珍珠戒指。

   然而,戒指套住了她的手指,卻套不住她的心。每一夜,她都夢見他,無法選擇的任他干擾著她的另一個生活。

   她成了優遊於兩個夢境間的女人,夢的兩邊,分別是她的兩個男人。

   她由白日的夢走入黑暗的夢,再由黑夜的夢走回白日的夢。每一天,都是一個死亡和另一個重生;每一天,她在夢的邊緣、黑色的輪迴裡掙扎,沉溺於撒旦鬼魅般的冷笑裡,再由天使送回命運的河畔,等待下一次沉淪……

   百合自夢裡醒來,嚇出了一身汗……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要怎麼辦才好?

   百合換下汗濕的薄綢洋裝,穿上水藍絲質背心和長裙,往公園旁的小教堂走去。

   「主啊!我不願承認自己的貪婪,我不願承認自己受了惡魔的唆使,然而,我真的遠離了主,我真的迷失了。」

   「主啊!請您指引我一條道路吧!如果我有罪,那是因為我愛得太多,那麼,請告訴我,如何去愛人,而又愛得恰到好處?」

   「主啊!我不願對自己的丈夫不忠,我不願成為罪惡的人,可是我已經迷失了,我已經失去了方向,懇求您的救贖啊!我的主。阿門。」

   望著耶穌在十字架上,受苦卻仍安詳的臉,百合慢慢退出教堂;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獲得救贖,但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小姐,還認得我嗎?」

   百合回頭,喚她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高瘦挺拔,百合似乎並不認識他;但那雙眼睛,卻很是熟悉。

   「您是……」

   「我很想念這公園,也很想念你,尤其是雨天的時候。」中年人的笑意中有著嘲諷;百合愈看愈相信他們一定是舊識。

   「對不起,我——您能不能提示一下,我們……」

   「哈哈!也難怪你認不出來了,想我那時蓬首垢面,短褐穿結的,你一定不認得我了;在那個涼亭,咱們見過一次,大約一年多了。」

   「噢——您是——那位老爺爺……」百合朝中年男子再瞧兩眼。「可是,您現在——看起來太年輕了!」

   「可不,人要衣裝嘛!走,請你吃個飯,喝口茶!」

   一番交談後,百合才知道這個昔日的街友,原也是位學問淵博之士;只是受了政治迫害後,對世事灰心喪志,遂自我放逐,淪為流浪人。而目前,他正為反對黨從事文宣工作,也算是個民主政治的先驅者。

   「你叫百合?誰取的名字?」

   「爸爸。他喜歡百合花,說百合又純潔,又不媚俗。」

   「你母親——你母親貴姓?」

   「吳。」

   「吳?叫什麼?吳什麼?」男人突然很激動,猛抓住百合的手。

   「伯——伯伯,您怎麼了?」

   「我——對不起!」男人平靜下來,啜了口茶。「不瞞你說,我原本對這個世界已經無望了,也放棄了自己。因為我覺得,這世界根本就不適合我,它只適合那些盲目、沉睡的人,或者是那些麻木、具奴性的人,而我,活著只是徒增苦悶罷了!」

   「伯伯……」百合勉強笑笑,不知如何安慰他。

   「百合,你知道嗎?我是那天看見了你之後,想想,我的孩子若是還活著,也該這麼大了,而你的模樣跟我的妻子還真有些神似,所以……」男人頓了頓。「我突然——突然覺得自己重要起來,又突然覺得一切都有了希望;所以,我把自己整頓好,找了一份工作,重新開始我的生活——百合,告訴我,你的媽媽是不是叫吳碧晴?」

   百合瞪大了眼,好久好久,才搖頭說:「不,不是!我媽——我媽叫吳秋蓮,不叫吳碧晴。」百合想了一下,靈機一動。「你確定你太太生的是女兒嗎?」

   「不,我走的時候,她還沒臨盆,後來入了獄,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那好,有一個人,也許就是你兒子!」

   夏,是屬於海的。

   夏,是屬於浪的。

   夏,是屬於沙灘的。

   夏,是屬於飛舞中的蝴蝶。

   每個月,她至少來海邊一次;夏季時還好,海風吹來,總叫人渾身舒暢,戲水的人多,也不顯得寂寞。可是,就算是最寒冷的季節,她至少也會來一回的。

   多數人到海邊,是為了戲水,或者是為了看夕陽;而小蝶,她來海邊是為了悼念一段死去的戀情。

   蝴蝶的死法不同於其他,蝶屍總叫死亡也披上淒美的想像,如同小蝶的戀情。

   她在這沙灘上射殺過她的情人,情人的血淌在海沙裡,被海潮一次一次的滌淨;情人的血,遂和海水融成一體。她能體會那是怎樣的交融,如同做愛,將彼此的體液留在對方體內,甚至奇妙的蘊育成新的生命。

   她原本痛恨她的情人,直到她在情人淌血的沙礫中發現青蝶的蹤跡,知道情人臨著死亡的約會,仍然帶著她的信物。她的恨,於是退化成不忍,退回到愛的原點。

   恨,便不再是恨了!

   悼念完死去的戀情,一陣海風吹來,沙便將蝶屍又埋深一層。她想,終將要遺忘,無論愛,或者憎,只要埋得夠深,總會忘的。

   她向林子走去,腳步淺淺的,走成一道輕快的線條。

   若她可能是他的女兒,那麼,小蔣就更可能是他的兒子了。

   小蔣和百合只差兩個月出生,而男人,顯然也不確定妻子臨盆的真正日期。

   門鈴急急的響著。百合想:小蔣若真是這個男人的兒子,那麼,父子相會的場面,不知要多感人呢!

   男人望著寬廣的大門,門外掛著一排字:「國大代表×××服務處」,心中真是七上八下。碧晴若真嫁得這麼好的歸宿,過得如此平靜富裕的生活,那他是不是該貿然的來攪亂這一池平靜呢?男人不禁退卻了。

   「百合,我看算了,不會這麼巧的!」

   「沒關係,只不過是見個面罷了,我相信,就算你們不是父子,一定也會成為好朋友的!」

   一個婦人出來開門,一臉的笑;男人看在眼裡。「是她嗎?不,不是!」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

   「找如陽啊!他出去買東西,一會兒就回來,要不要廳裡坐坐,太太也在。」

   「謝謝你,王嫂。我們等他一下好了。」

   原來是傭人,男人鬆了口氣。

   「我看算了,改天吧!」

   「別這樣!」百合拖著男人往裡走。「伯母在,那不更好,有個緩衝嘛!」

   客廳很大,流瀉著藍調的樂曲;男人年輕時也曾喜歡過。他和百合在沙發上坐著,傭人奉了兩杯茶,便上樓去請女主人出來。

   杯裡的茶水冒著熱氣,男人手心卻儘是冷汗;好一會兒的時間過去了,樓梯間才傳出了「得!得!得!」的腳步聲。男人向上望去,只見女人上過卷子的發整齊的掛在耳畔,穿著改良的碎花旗袍,一步步邁著小步下樓來。

   是她?沒發胖?難不成還在受苦嗎?

   女主人的旗袍裙擺在腿肚子上晃啊晃,男人歎了口氣!瞧她瘦的!連腿肚子都扁了。以前,他總愛叫妻子橫躺在沙發上,讓他撫摸她的腿,所以他特別記得妻子的腿,不是一般女孩那樣細瘦,而是圓潤飽滿、白白嫩嫩,雞膀子似的。

   她終於轉過臉來,帶著笑。

   「百合,找如陽啊?」女人終於瞧見他了,神情肅穆極了。「這位是——」

   「伯母,您不認得他嗎?您再想想。」百合挽著女人的手臂,比誰都急。

   這神情她是見過的,幾分憂鬱、幾分豪氣、幾分睿智、幾分癡狂——沒錯,這和如陽,尤其是晏陽,的確有幾分神似。

   「夫人,敝姓楊。」

   「哦!楊先生,請坐。咱們——」女人牽著百合的手坐下,傭人又送上一杯茶。「我覺得,您的確有幾分面善,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若見過,也是廿幾年前了。」

   「哦?怎麼說?」

   「我坐過牢,是政治犯。」

   「什麼?那——」女人吃了一驚;難怪了,原來和晏陽是同一種人,中了同一種毒的,難怪神情這麼像!

   「我的前夫也坐過牢,也是政治犯。」女人不禁神情黯然了。

   「敢問大名。」

   「徐晏陽。」

   「什麼?徐大哥?您是——大嫂?」

   「怎麼?你認識晏陽?」

   於是楊時華把和徐晏陽在牢中相遇、相識及徐晏陽逃獄、自殺的經過,一一說給女人聽;說到悲涼處,女人的淚,便不可抑遏的流成滔滔江水。

   「百合你來啦!媽——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如陽見氣氛如此僵,母親又哭得那麼傷心,一時愣在原地。

   「唉!徐大哥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後繼有人,也該含笑九泉了。總比我——唉!」

   這是一個悲哀,一個無法控訴的悲哀,一個時代無法彌補的悲哀!

   示君一直無法理解,小蝶沒理由這麼輕易就會放過他的,也沒理由就此銷聲匿跡,但,事實就是如此。

   「又在想什麼?這次暴走族瘋狂殺人事件,上面看得很重,你有什麼看法沒有?」

   「血腥使人瘋狂。」示君躺在床上,轉身將頭埋進枕頭裡。

   「什麼?」阿自把枕頭抽走,又被示君搶回去。

   「我看你早晚會悶死在枕頭裡!」阿自低罵幾句,心裡卻很心疼示君成天不快樂的模樣。

   最近,示君老接些別人不想接的棘手案件,把自己累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但肥肉瘦盡,連肌肉也都給瘦了。一旦閒下來,不是打牌就是睡覺;阿自知道他是故意給自己找罪受。

   「好啦!」他又抽走他的枕頭;這回示君懶得搶,臉仍朝著床,動也不動。「起來啦!」阿自捶他一記,示君仍不搭理。

   「鈴——」電話鈴響,阿自無力的丟下枕頭,向話機走了過去。

   「喂?哪裡找?」阿自用手捂著話筒,朝示君踢兩下,很緊張似的。

   「幹嘛,別吵啦!」

   「電話,電話啦!」又一踢,才仔細的說:「百合打來的!」

   「什麼?」示君跳起來,搶過電話。「喂?你好嗎?」

   「呃——訂婚了,還好。是小姊姊——怡君姊告訴我這邊的電話的。」

   「訂婚?他對你好不好?」

   「很好,他脾氣很好,都是我惹他的時候多。」

   「出來聊聊好嗎?很久不見了。」

   「好啊!把女朋友一起帶來吧!」

   「哪來的女朋友?我想是報應吧!現在都沒人要我了!」說著,示君哼哼自嘲兩句。

   「愛說笑!我現在很自由,隨時都有空。」

   「那好。明天,明天可以嗎?我去接你。」

   「好。」

   兩人突然都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謝謝你的百合花,我很喜歡。」

   「啊?哦!不客氣。」

   晴朗的天,有如百合清朗的心情。這天,五點一刻她就醒了,打開窗子,任風灌滿整個期待的心房。

   在大廈林立中的小小的梯形的天空,星星一顆顆淡去,月牙兒吐著銀白色的光芒,遲遲不忍回家。在等待朝陽的時刻裡,百合的秀髮飄動在喜悅裡,肢體舒解了,思考奔放了,肌膚光潤了,整個人都鮮活美麗起來了!

   「哦——穿什麼好呢?」

   百合拉開衣櫥,挑了一件純白洋裝。那是她廿歲生日那年,媽媽親自為她選布、剪裁的;小小的立領,雙排黃豆大小的珍珠白鈕扣,A字裙,高雅大方,又不顯得毫無生氣。這件洋裝,百合前後才穿過兩次,見了她穿的人都讚好,說是衣服和人相得益彰;更有人說,一看見她穿它,就令人想到百合花,就叫人聯想起會彈鋼琴的高貴淑女。為此,百合不知謝過母親多少回了,卻也為此,百合一直捨不得穿它,只是珍藏著。

   「不好,這件看來太拘謹了。」

   百合又挑了件水藍色短洋裝,領口、袖口都加了白色的邊,胸前幾束細帶子,可打成各種裝飾的結,細緻美觀。

   這件短洋裝藍得耀眼,百合一眼就看上了;可是價錢十分昂貴,店家說是進口素材的緣故,百合徘徊了幾次,還是忍痛買下了。

   百合把衣服穿在身上,左看右看,總還覺得不夠完美。

   「最近吃太多了,穿起來真蠢!」

   前前後後,百合試了十幾套衣服,直到八點半了,才在匆忙中決定穿上最初試的那件白洋裝。

   「糟了,這頭髮都沒型了!」百合用大梳子在頭上刷了幾下,又拿起吹風機來猛吹,定型液加慕絲,弄了好半天才搞定。

   「化點妝吧!看起來會亮麗些。」百合拿了粉底在臉上抹兩下,覺得不妥。「不,以前我都不化妝的,而且,看起來顯老。」再想:「臉好像很蒼白,還是上點粉好。」又想:「他也許比較習慣我以前的樣子。」然而——

   百合還是上了淡妝。

   而這邊,示君也是早早的醒了;阿自知道,他是興奮得幾乎整夜無法入睡。

   他們睡的是上下鋪,示君在上,阿自在下,有時也倒過來睡,或者擠在一張床睡。所以,只要示君一有動靜,阿自很難不知道。尤其示君喜歡把頭悶在枕頭裡睡,一煩躁或失眠,總是「啪」地一轉身,不一會兒又「啪」地抓被蒙頭,不一會兒又「啪」地悶回枕頭裡——製造出頻頻的噪音不說,木板床總是搖晃得像睡在船艙裡似的,叫人暈眩。

   「喂,安靜點行不行?睡不著乾脆出去跑幾圈,別鬧得連我也失眠嘛!」

   「你有點良心好不好?」

   阿自一張眼,示君的頭從上頭倒掛下來,臉色難看極了,活像夜叉,叫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啪」地一聲,示君跳下床,擠到阿自旁邊來。「我很煩,你知不知道?」

   「煩什麼,不就要見面了。」阿自轉過身去,仍想睡。

   「她已經訂婚了,我現在見她,算什麼!?」

   「你想算什麼就算什麼了!」

   「我想,她還是有點喜歡我的,否則也不會打電話給我,對不對?可是她為什麼不早點打,要到訂了婚才打呢?都是人家的老婆了!」

   「結婚都能離婚了,訂婚算什麼……」阿自轉過臉來。「如果她願意取消婚約,你會娶她嗎?」

   「我——」示君猶豫一下。「唉!不可能的事,想它幹什麼?!」

   「我是說假如啊!你就想像一下嘛!」

   「我也不知道!」

   「你在乎她交過男朋友?還是在乎她有過別的男人?」

   示君不禁想起當初的如意算盤——他是百合的第一個男人,而百合,則是他最後一個女人……

   如今,就算他願意讓百合成為他的最後一個女人,永遠對她忠貞,他恐怕也不會是百合的第一個男人了。

   「你在乎她的第一次,對不對?」阿自坐了起來。「你跟所有的男人一樣自私,可以允許自己有很多性經驗,卻不能忍受對方任何一次性行為!」

   「難道你不是嗎?」示君丟了個枕頭過去。「干!哪個男人不想洞房花燭夜裡『碧血洗銀槍』,哪個男人高興當烏龜、戴綠帽子?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在乎?」

   「我沒說我不在乎。」阿自把枕頭壓在背後。「可是,如果因為這樣,而失去了一個好女人——起碼是你朝思暮想,而且可以相互倚靠的女人,似乎並不值得。」

   示君沉默著。

   「想想你要的是什麼吧!要她?還是要她的初夜權?時間不早了,準備準備,去見她吧!」

   示君在吉普車的玻璃窗上看見百合迎面走來,穿著一件白洋裝。他想,如果那件衣服的布料硬些、挺些,她看來一定像極了修女。但實際上那布料是極柔極軟的,風一吹,身體輪廓外的布自然的向後飄去,正面瞧她,她的身材玲瓏有致——修女不該有這樣惹火、誘人的身材的!

   「叭叭!」

   隨著喇叭兩聲輕響,百合看見示君,上了車。

   「怎麼穿得像修女一樣?」

   「什麼?」百合一聽,惱紅了臉,眼淚差點給逼了出來;她就知道自己穿錯了,他喜歡的不是這款式的,她該穿得大膽一點、性感一點的。

   「去哪?」示君見百合垂著臉,聞到她身上有股淡香;墓園裡捉弄百合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不禁有些憐她了。

   「去金山好不好?風景不錯。」

   「好。」

   一路上,他們沒有說太多的話,百合低頭撥弄著衣服上的扣子,想扯掉,又不能扯掉;她突然怨起媽媽,都廿歲了,還給她做這種密不透風的衣服,起碼露個肩才對。

   「我當了警察。還好!」

   「我知道。你以前不是說過你的生命要像跳水一樣,在生命之池中激起無數的水花嗎?現在當了警察,正好!」百合終於抬頭望他了。「其實,我是後來才聽巧玲說的。」

   「巧玲?她還跟你說些什麼?」

   「沒有啊!可是,說了別生氣哦!我覺得,她好像挺喜歡你的。」

   「你很喜歡把自己的男朋友推銷給別人,是不是?」

   百合愣了一下,想反駁,卻想到賀尚和如宓的事,便不再答話了。

   「她以前就很喜歡我了。我們第一次分手,也是她的原因,不是嗎?」

   「其實——她人不錯,你們——」

   「我跟她不可能的。」

   百合聽了,有些放心,有些竊喜。

   「她老喜歡提你,我想她是真的很喜歡你。」

   「所以啊!她嫉妒你嫉妒得要死!」

   「我——我都是人家的未婚妻了。」任何一個女人都喜歡被另一個女人嫉妒,百合也不例外,她有些得意了。

   「你別太單純,她對你可不友善。據我所知,以前她就常以你的名義打一些玩笑電話,她找你,也是為了利用你約我出去,她知道我一定會赴你的約的。」

   聽了示君的話,百合絲毫不生氣。巧玲怎麼對她,也比不上示君幾句真情流露的話,巧玲怎知道示君一定會赴百合的約?示君又怎地不赴別人的約,卻一定會赴她的約呢?

   他是在意她的!百合不禁陶陶然了。

   「其實,我一直念著你。」

   人都是好面子,尤其是久別後重逢的戀人,少不了對自己的想念仔細隱藏;但是,只要一方不再矜持,坦承了自己的關懷,那麼舊情綿綿,總要一發不可收拾的。

   「我還不是一樣。只是——唉!怪我自己當初太自信了。白怡君每次見到我,總要一番數落!」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夢見你,明明知道我們是兩種人,還是忍不住要想起你……」

   百合偷偷拭去淚水。

   「無緣吧!是我對不起你。」

   「真是緣分的罪過嗎?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把緣分扯出來,不肯去面對真正的問題呢?」

   「那又怎樣?」

   「……」

   「你已經訂婚了,我不這麼想又能怎樣?」他在反問她,也像在責備她。

   「你在怪我?」

   「沒有。都過去了!」

   「有。你是在怪我。」

   「我說過,沒有。你是對的,我不值得你對我好,你是個音樂家,而我——我沒什麼文化,是個粗人!」

   「有。你就是在怪我,你不反省自己,不想想自己的過錯,不願承認當初分手全都是因為你,卻反過來怪我訂婚的事!你怪我,是因為我比你先訂婚了!」

   「沒有。以前的事,我說過,我對不起你!」

   車子在山路綿延間疾馳,一轉,又一轉;路和他們的情緒一樣危險。

   「你嘴裡說抱歉,可是你心裡在怪我!」

   「沒有!」他吼著。「我說過沒有!」

   「你有——」她也吼,然後落淚。

   「沒有!」

   「有——」

   車子一個急轉,向右滑去——然後煞住!

   「好,有。就算有又怎樣呢?你能回來嗎?你能再成為我的女人嗎?」示君情緒很激動,完全失去慣有的冷靜!他恨,恨百合這麼遲才來找他,恨自己這麼遲才發現,其實他真的很在乎這個女人。

   「……」百合無話可說,只是流淚。

   「能嗎?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

   百合搖頭,再搖頭。

   算是回答了示君,也是在警告自己!

   「真的不能?」示君這才知道什麼叫無望。就如同原本計劃要走的路,原本還好好走著的路,瞬間被一把抹掉,只剩下空白。

   「太遲、太遲了——我不能再傷他,不能再傷他了……」百合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痛哭起來。

   示君伸手想抱她,才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如果你不愛他,以後也許會傷他更深。」示君陷入了沉思,他不禁自問,他究竟要的是什麼?

   海潮一波緊著一波朝岸上打來,淡藍的、深藍的、碧藍的,無限風情的海,搖晃著兩種不能平靜的心情。

   暮色漸深;無論如何是留不住時間的流失,也拋不開情感與自尊的拉拒。示君站在巨石上,像膠著了的雕像,一股勇者的蒼涼猛烈湧上心頭。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句不願卻不能不說的話,他最後還是說了。

   百合站起來,聽話的往吉普車的方向走去。她的衣裙在海風狂肆下顯得格外單薄,搖搖擺擺的踩著不平穩的石塊,偶有不慎,真是半爬半走,叫人看了好生心疼。

   示君該扶她一把的,但,他算什麼呢?情夫?不!不是,所以他只能看她跌跌撞撞,任她跌跌撞撞了。

   上了車,兩人坐定。這是一段歸途,路的盡頭,兩人的未來便成兩頭,將越走越遠,越走越陌生,終身難再有交集了。

   「或許有緣,或許心還互相牽繫著,我們還能選在同時死去,選在同時安葬吧!」示君有了難得的浪漫想法。「就算葬在兩個不同的山頭,我們也會遙遙相望吧!」只是,他都沒有說出口。

   車子發動了,也許該暖暖車,也許,他壓根兒不想起程。

   百合望向他。「你會忘了我嗎?」

   「說這幹嘛?沒意思。」

   「是嗎?」百合極失望,喃喃的說:「我想我是忘不掉了。這麼多年不見,都忘不掉,這輩子,恐怕也忘不掉了。」

   「還是把它忘了的好,別老活在夢境裡。」他想,其實他不是個絕情的人。

   「唉!」她好無奈。「其實,我不是個愛作夢的女孩,我只是執著理想罷了!就像音樂,我不是把夢想實現成理想了嗎?你總是不能瞭解我的愛情,其實它不是一場華而不實的夢,我是真的用了心的……」

   百合哭了,她悲傷自己的真,竟成了別人眼裡的幻。

   「你是別人的未婚妻了——」示君壓抑著心中那口氣。「說這些——遲了!」

   好絕望的話——他們之間真的再無餘地了。

   「你會忘了我嗎?」百合萌生要叫他一生一世忘不了她的念頭,而且,她決定要讓一切結束在最完美的時刻。「示君——」百合將示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陪我一夜,好嗎?」

   百合的要求叫示君好生吃驚;他不否認自己也有這樣的念頭,但這話由百合口中說出,總叫人不可思、她是個保守的女孩呀!

   「我從來沒要求過你什麼;你交了別的女孩,你要自由,你要離開,我從沒要求你留下,以後,也不會再有了。難道連這唯一的一次,你都不肯?」百合悲泣不已,倒叫示君心慌意亂了。

   女追男,隔層紗,何況又是自己珍愛的女人。他擁住百合,許久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男人的劣根性使然?或者是示君格外多疑?在前往汽車賓館的路上,他一直懷疑,百合一定有過其他的男人,否則,她不會輕易的提出這樣的要求。

   男人要女人,但卻又對容易得到的女人感到懷疑。

   其實,就算百合有過其他男人又如何呢?她把第一次給了自己的丈夫,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算什麼?他不過是個她外遇的對象罷了!

   然而,這不也好嗎?百合給得越少,他的罪過就越輕;就當這只是一場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罷了!對這樣的結局,示君覺得輕鬆多了;但很快的,他又感到失落——

   「百合,你……」

   「咦?」

   「……」示君很難開口阻止。

   「我不會後悔的,就算因為這樣而失去了一切……」

   「不會的!哪有這麼嚴重?別亂想。」

   「……」

   他們的車駛進汽車賓館,鐵門放下時,鐵軸轉動的聲音如同利刃般劃過百合的心肺——她的第一次,她的開始,她的結束……

   示君是情場老手了,他用溫柔的技巧帶引著她;百合只是跟隨,只是配合,沒有一點歡愉——她來,本就不是為了歡愉;她來,是為了一個淒美的結局。

   示君一個挺進,但立刻驚愕的退了出來。

   「你——」

   百合駭怕得忙取物蔽體;她覺得羞恥——她是個壞女人,名副其實的壞女人!

   「我很笨,是不是?我不像你其他的女人一樣主動、熱情,我什麼都不懂——」百合縮到牆角,像過度驚嚇的孩子,手足無措。

   「百合,你——你為什麼不說——唉!」示君抓了浴巾,頭也不回的去沖浴了。

   冷水嘩啦啦的衝過他的頭頂、肩膀,流過他結實的臀部,但始終沖不去他心頭的紊亂!

   他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應該狂喜的,但事實並沒有;他只覺得沮喪、羞愧——百合說的沒錯,她是個執著的女孩,她是個多情種子,她是個為愛瘋狂的女人——他真是負她了,真是傷透她了!

   示君從沒想過,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可以愛到這種地步。

   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她!

   示君走出浴室時,百合已經把床單、被子收拾好了,也包括她自己——她有條不紊的穿著那件白色衣裙,立在窗邊遠眺著。

   「我原想留個最完美的結局,沒想到,還是搞砸了。」百合的聲音遙遠得虛幻了;示君聽得很不確切。

   「你可以走了,我想多待些時候。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感謝你答應陪我,我還是感謝你的。」

   「不,你該恨我,你很有理由恨我,為什麼還要感謝我?!是我辜負了你啊!」示君想著,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此刻他的思緒也好紊亂,好慌。他想,他必須先離開,他必須一個人好好、好好的想一想!

   「我走了,我再打電話給你。」

   百合仍望著窗外,不敢、也不能回頭,因為她不想用淚水留住任何不屬於她的人、到她確定示君轉身要離去了……

   那一刻,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淚流滿面。她一度想縱身一跳,讓死亡留住他的腳步;而一切,就如同電影的最後一幕——就此停格;停格於他終於不再理直氣壯的離去,停格於他驚愕、惋惜的眼眸。

   那一刻,百合一度嚮往著死亡的美麗。然而,電影散場的時候,人生的路還是持續著,她終究是個現實裡的人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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