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不會吧」於媜放下手上的行李,翻遍身上每一個口袋:「我把陳阿姨的電話收到哪裡去了……」她索性蹲在地上找起來。當她抬頭時,發現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子正蹲在她面前端詳她,她下意識地拉上行李的拉鏈:「我妨礙到你了嗎?」
「你沒認出我啊?」男子說。
「你又不是劉德華!」於媜武裝起來。
男子愕了一下:「小姐,我是楊宇樓,陳碧玉是我媽,麻煩張大你那對小眼睛,仔細看清楚。」
於媜當場哭笑不得:「楊大哥……我……對不起,我真的沒認出你,你變得好黑!」
「你不會說我變得好帥啊」楊宇樓接過她的行李,慘叫了一聲:「哎,你這裡面裝石頭啊?」
「我裝了兩套金庸小說在裡面。」於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宇樓昂昂下巴:「我的車停在對面,走吧!」
於媜心裡納悶為何他不把車子開過來,但還是默默的跟在楊宇樓身後。
汽車、機車在他們身旁穿梭,於媜對於閃避車子是有些遲鈍,往往要宇樓拉她一把。
「走啦,走啦,它不敢撞你的。」楊宇樓掏出車鑰匙,打開路旁一輛幾乎看不出是白色March的門。
於媜上了車,懷疑高大的楊宇樓是不是真的擠得進這部小車。
宇樓睨了於媜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車有點髒?」
於媜從車窗往外看,天空灰暗了許多。
「你的車很小,我可以幫你洗。」於媜說。
宇樓訝異的看了她一眼:「你會後悔的!」
「是嗎?」於媜對他的反應尚不能理解,直到到了宇樓家,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宇樓家在彎彎曲曲的小巷弄裡,於是他必須將車子停在離家步行十分鐘距離遠的地方。
宇樓開了公寓大門:「我們家在五樓,爬不動的話你可以在三樓休息片刻。」
經宇樓這麼一說,於媜對這一整天的行程似乎感到有些疲倦:「你媽媽在家嗎?」
「在啊!」宇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你剛才蹲在地上找什麼啊?」
「找你家的電話。」於媜也問了一個慢半拍的問題:「為什麼你剛才不直接把車開過來接我呢?」
宇樓想了想:「因為車站附近車很多,我如果亂停,被拖吊了要罰三千塊錢,而且那邊車子很塞、很難回轉,所以我選擇走一段路。」
他們喘噓噓的爬上五樓,宇樓的B.B.Call尖銳的叫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下:「哎,我要到攝影棚去居然忘了!」他迅速的打開門,朝屋裡大叫:「媽,媽,人我幫你帶回來了,我開工去了。」
楊太太穿著圍裙慌忙的從廚房跑出來:「小媜來啦」
「楊夫人,您交代的事小的都辦妥了,小的可以走了吧」宇樓將於媜的行李提放在玄關處。
「不吃飯啊?」楊太太話還沒說完宇樓已經一陣風似的下樓了。
「陳阿姨,你覺不覺得楊大哥有點怪怪的?」於媜笑說。
楊太太哎了一聲:「他最近在導古裝片,沒事就叫我什麼夫人。你媽媽還好嗎?」
於媜高職畢業三年多,在台東一直找不到適合的工作,於媜的母親因此打算讓她上台北半工半讀。
「我媽最近忙著幫妙覺禪師募款蓋道場。」
「哇,最近宋七力跟妙天的事情鬧得這麼大,你怎麼不提醒她一下呢」楊太太不由得蹙起眉頭。
「她說她真的看過宋七力的頭頂發光,只是我們沒修行,所以看不見。」於媜無奈的聳聳肩。
楊太太親熱地拉著於媜進飯廳,於媜長得像母親年輕時候的容貌,眉毛細長,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皮膚白細,很容易就雙頰紅透。
看不出於媜的五官或個性有哪裡是遺傳自她父親。
於媜的父親,套句現在的話說,那就是大多數女人喜愛的壞男人。於媜的母親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男人有妻小,但卻又愛他愛得如癡如醉,她做了一件愚昧的事,那就是懷了於媜,並且不顧眾人反對的生下孩子。而那個男人在一夜溫存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好一陣子精神恍惚,連聽到電鈴聲都會懷疑是不是她的情人回來了。
「陳阿姨,你在想什麼啊?」於媜推了楊太太一下。
楊太太回過神來:「你媽說你打算找個補習班?」
「對啊,如果能念個大學,將來工作也比較好找嘛!」
楊太太對於媜的成熟懂事真是心疼極了,於是她將頂樓打掃一番,要於媜也不必在外面租房子了,就在這兒住下。
然而,當楊宇樓回家後,卻如遭晴天霹靂:「媽,樓上是我的工作室,我要寫企劃案、改劇本、要跟阿潘他們開會,你現在把它讓給於媜住,我怎麼辦你知道租一個辦公室要多少錢嗎?你以為我錢多啊……」
他忽然住口了,於媜不知何時悄悄的站在門口看他發飆。
楊太太尷尬的笑了笑:「小媜。」
宇樓有些發窘:「你都聽見了?」
於媜點點頭:「我明天會去找房子,我本來就打算住補習班附近。」
「補習班附近的房子也不見得有我們樓上舒服啊!」宇樓嘟噥:「反正你們都收拾好了就住吧!外面的壞人很多,還是住我們這裡,你媽會比較放心。」
楊太太鬆一口氣,瞪著宇樓說:「那你剛才跟我吵什麼?真是的!」
宇樓自嘲的說:「你這麼快就移情別戀,我當然不平衡啦!」
於媜終於確定在楊家住了下來。
那天夜裡她躺在床上,枕上有淡淡Calvin Klein男用香水的味道,是楊宇樓的吧?楊家就他們母子倆,楊先生過世約有十年了,楊太太是傳統的家庭主婦,看得出來家裡的事多是楊宇樓作主。這樣一個跋扈、囂張、大男人主義的男子會用香水?
當於媜半夢半醒之際,似乎聽見有人敲她的門,她坐起身,並不十分確定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
「於媜。」
於媜張大了眼睛,這回不是敲門聲,而是真的聽到有人叫她。她起身開門,外面是楊宇樓,有點靦腆的樣子。
「你睡了?」
於媜點點頭。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
「沒關係!」於媜整理了一下頭髮:「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
「我失眠了!」宇樓說。
於媜看見他手上拿著一個枕頭,一時思緒大亂,心想:天啊!不會吧!他難道想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非禮我?而且還帶個枕頭……
「於媜,你怎麼臉色發白啊?」宇樓伸手要試她額頭的溫度:「你不舒服嗎?」
於媜一下子倒退了好幾步,驚慌失措的說:「你想做什麼,你不要過來,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叫了……」
「O.K.你不要激動!」宇樓將手上的枕頭擱在地上,同時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認輸了,我被你打敗了,你把床上那個枕頭還給我,沒有那個枕頭我會失眠,我明天還有早班戲要拍,我一定要趕快睡著,請你把我的枕頭還給我。謝謝!」
於媜對自己的過度反應感到好笑,她很想立刻向宇樓道歉,但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夠了,夠了,我真的被你打敗了。」楊宇樓一拿到自己的枕頭二話不說,立刻帶上門走了。
當第二天早上於媜起床後,就沒看見楊宇樓。楊太太問她:「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啊!咦,楊大哥出門啦?」於媜問。
「他們的工作就是這樣,有時候很早,有時候很晚。」楊太太問於媜:「吃麵包、牛奶可以吧?」
「阿姨,不用麻煩啦!我隨便吃就行了。」於媜又問:「楊大哥平常都住樓上那個房間是不是?」
「是啊!」楊太太擔心於媜是為昨天宇樓的那番話而心裡彆扭:「宇樓昨天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沒有惡意的。」
看楊太太的反應,宇樓應該還沒向他母親為昨夜的事告狀吧!
於媜到補習班找她的高中同學李雅玫,櫃檯人員知道她有意來上課,親切的在教室後面安排了一個位子讓她旁聽。
下課鈴聲一響,李雅玫立刻衝了過來:「於媜,你怎麼不在樓下等我?」
「我本來是打算在樓下等你,但是你們一個櫃檯人員就把我帶上來了。」於媜說:「我是不是明天就可以開始上課啦?」
「你得繳過錢他們才會給你講義。」李雅玫拉拉自己前額的瀏海說:「如果我是你,我就先玩他個一個月再開始上課。」
「再玩一個月今年就玩完了!」於媜向來對唸書就沒信心,若非工作難找,她萬萬不想受聯考的煎熬。
李雅玫帶於媜到樓下櫃檯繳費,同時向櫃檯表示,人是她介紹來的,聽說有介紹費。
於媜有點詫異,這種事,起碼應該等她離開,他們再私下談不是嗎?
李雅玫當場拿了兩千塊的介紹費,歡天喜地的拉著於媜出來:「欸,兩千塊,怎麼花?」
「吃麥當勞好了。」於媜說。
李雅玫睨了於媜一眼:「欸!太幼稚了吧」
「那你有什麼比較成熟的建議呢?」於媜其實蠻喜歡吃麥當勞,不管是漢堡、薯條或是炸雞塊。
「我知道有一家Piano Bar,他們的老闆兼琴師長得好帥,好像杜德偉喔!」李雅玫的眼睛閃著光芒:「他不但樣子長得像,就連聲音也很像你知道嗎?我一定要帶你去看他。」
李雅玫帶於媜去的那家名叫「逃家」的Piano Bar,不知道平時是怎麼樣的光景,但今天店門口停了兩輛傳播公司的工程車,店裡燈火通明。她們到門口時被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小男生攔下來:「裡面在拍戲,不能進去。」
「有沒有杜德偉?」李雅玫開玩笑的問。
「沒有!」小男生酷酷的說。
「你們缺不缺臨時演員?」李雅玫伸長脖子朝店裡張望。
「咦……我進去問問我們執行製作。」小男生真的進去問了。
李雅玫一臉訕笑:「我的媽,哪來的ㄙㄨㄥㄅㄧㄚ子啊!」
於媜拉了拉李雅玫的袖子,示意她該走了。
李雅玫猶豫著:「也許『逃家』的老闆在裡面……」
「改天再過來嘛!時間也不早了。」於媜很少晚上九點多還在外面遊蕩。她甚至很難想像李雅玫為什麼會崇拜一個長得像杜德偉的男人,如果是她,她就直接迷戀杜德偉本人好了,起碼唱片行就買得到他的CD和卡帶。
小男生出來了:「我們導演說今天不缺人。」
李雅玫轉了轉眼珠子,「嗯,我同學肚子不太舒服,跟你們借個廁所總可以吧!」說著說著便拉著於媜像個火車頭似的衝了進去。
進入店裡,於媜只覺得燈光很強,她看見幾個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演員,聽到有人說:「穿了,穿了!」於媜並不知道「穿了」是指她們在拍攝中闖入,只是不停地四下張望,而身旁的李雅玫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於媜還在四處觀察的當兒,楊宇樓竟然從一架機器的後面凶神惡煞似的站起來。
「Piano Bar是你這種年齡該來的地方嗎?」他板著臉,像在教訓小孩。
於媜自從李雅玫開溜後就像舌頭打結似的:「我不知道啊……」
一旁,工作人員收拾好器材紛紛上車,楊宇樓轉頭對他們說話,立刻換了一張溫和的臉:「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
燈光師從車上探出頭來笑說:「樓哥,什麼時候談戀愛了?這麼保密!」
於媜的臉一下子變得像燒紅的炭火。
宇樓說:「我妹妹!」
工作人員走後宇樓回過頭來:「咦,你幹嘛啦?臉這麼紅!」
於媜摸摸臉頰,吐了一口氣,有些尷尬。
在上了宇樓的車後,他問:「昨晚嚇到你啦」
於媜又發窘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要……」
楊宇樓瞪大了眼睛:「小姐,你的潛意識裡好像對我十分不滿?」
於媜又低下頭:「沒有啦!我只是很容易緊張,我不是故意的。」
宇樓望著她,忍不住笑起來,這個女孩怎麼這麼靦腆呢?但她言語的爆發力卻又往往使人大吃一驚。
「逃家」為了借楊宇樓拍戲,已將近十天沒有正常營運了。陶斯在自己的店裡枯坐,吧檯小妹一邊洗杯子一邊嘟噥:「整晚都沒客人,好無聊喔!」
「打電話找你朋友來捧場啊!」陶斯燃起煙,悶悶的抽著。
「你殺了我吧!我那些豬朋狗友每次來都賒帳,到月底你還不是扣我薪水」小妹嘟著嘴,無限委屈。
「好吧!那你就調一杯蛋蜜汁慰勞自己好了。」陶斯擰熄抽不到一半的涼煙。
小妹立刻堆起一臉的笑容:「陶哥,我幫你做一個鬆餅好不好?我昨天買了一瓶楓漿,好甜好香喔!」
「想吃就做吧!不過你最好打聽看看,『媚登峰』最近還有沒有在打折。」
「陶哥──」小妹抗議:「你這樣說我還怎麼吃得下嘛!」
陶斯聳聳肩,懶洋洋的說:「那就算我沒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