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兩男一女,男的看來都有五十歲左右,女孩大約二十五、六吧!陶斯猜測女人的年紀向來很準確。
他走向鋼琴,開始他今晚的工作。翻開琴譜,今晚落入他眼中的第一首歌是齊豫的VINO DE AMOR。
有人說他彈琴的樣子很有歐洲貴族的氣息,但是,歐洲貴族長什麼樣子呢?
當他彈完兩首歌之後,小妹送了點歌單上來:「唐小姐點歌!」
陶斯看了點歌單,上面一行像男人般龍飛鳳舞的字跡:
你長得很像杜德偉,可以為我唱他的「無心傷害」嗎?
唐語晴
陶斯對唐語晴笑了笑,輕柔的唱道:「真心無奈多心都為了愛,我坐在這傻傻的發呆,我仍依賴,你純純的愛……」
在陶斯的歌聲中,唐語晴幾乎是沉醉得忘了今晚和王總、張董出來的目的。
王總提醒她:「張董答應給你們節目一個廣告,你也該敬他一杯吧!」
「那當然!」語晴堆起笑容,舉杯敬張董:「謝謝張董幫忙!」
「不用客氣!」張董一口幹掉杯裡的威士忌。
王總立刻又叫小妹送一杯過來。
陶斯就看著他們三個人一口一杯,沒命似的喝酒。
終於,被喚張董的男人不勝酒力,掏出錢包到吧檯付賬,王總趕緊跟了過去:「張董,我請我請!」兩個人搶著付賬,爭著爭著似乎忘了唐語晴的存在,兩人結完賬後步伐蹣跚的互相攙扶著出去了。
唐語晴喝光杯裡的酒,又翻翻張董剛剛簽下的合約書,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發了一會兒呆然後走向陶斯:「我要唱『哭過的天空』。」
陶斯翻翻譜說:「我沒有這首歌,唱『檸檬樹』好不好?」
「我自己彈。」她挨著陶斯的身旁坐下,果真彈唱起來:「你一向太過瀟灑如風,吹得我一顆心無所適從,放給你遠走,你酷愛的自由,當我是一片,哭過的天空……」
她一遍遍的唱著,直到他們打烊的時間到了都還停不下來,陶斯讓小妹先回去,小妹臨走時對他玩笑說:「陶哥,你今天艷福不淺喔!」
「別胡說了!」
對於女人,陶斯自有一套哲學,多年來他掌控著遊戲規則,從不為情傷神。他聽著唐語晴的歌聲越來越傷感,終因哽咽而不能成歌。於是,陶斯給了她一杯熱茶,但她啜了一口說:
「給我酒!」
「有句老掉牙的話說:酒入愁腸,愁更愁!」但陶斯還是給她一杯紅酒。
唐語晴端著杯子坐到吧檯前:「我要置死地而後生。」
陶斯猜她是失戀了:「等你喝完這杯,我要打烊了。」他無心在此時問她的故事,經驗告訴他,女人在脆弱時,感情容易移轉。
語晴大口的喝掉杯裡的酒:「你可以打烊了!」她從皮包裡掏出一千元放在吧檯上:「Bye bye!」
陶斯看著她步伐蹣跚、跌跌撞撞的出去時,真是有點想送她回家的衝動。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又有一個聲音要他別招惹事情。
陶斯就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之中關了店門,上了車。然而他有預感,會遇見唐語晴;於是他在附近的巷道繞了一圈,果然看見語晴站在馬路邊。
陶斯按下電動窗:「唐語晴!」
語晴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你下班啦我在找我的車……我不曉得把車停哪兒去了。」
「上車。」陶斯開車門要她上來:「你喝醉了!」
「我,醉死就算了……」她將頭靠著窗。
「你住哪?」陶斯問。
「內湖。」
陶斯往內湖的路上開去:「唐語晴,內湖到了,你家怎麼走?」
語晴不作聲,陶斯望了她一眼:「唐語晴。」
「唔。」
「你別睡啊!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陶斯搖了搖她的手臂。
語晴口齒不清的說:「我的頭好昏……不要吵我,不要吵我!」
陶斯無奈,將車頭掉了一個方向:「那就跟我回家吧!」
經語晴這麼一折騰,陶斯回到了復興北路的住處時都已經夜半三點了。
他將語晴放在床上,蓋上薄被,她絲毫沒有知覺,沉沉的睡著。陶斯呆呆的望著她,如果今晚她遇到的是別的男人呢?像她這樣面容姣好,身材玲瓏有致的女子,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當然,他也遇過喜歡他的女人,故意藉機到他的房裡,主動投懷送抱,但語晴是真的睡了,他靜靜的在她身邊坐著喝一杯咖啡。
事實上他無處可去,這屋子二十坪大,卻只隔出一間浴室,連廚房也是開放式的。
許多女人來過他這裡,屋裡的杯盤、擺飾、窗簾……來自不同的女友。
他與她們在沙發擁吻,在浴室的水花裡熱烈纏綿、在長毛地毯上□……但他從不讓女人上他的床,他向來只用純白的床罩和被單,並且每週換洗。唐語晴是唯一的例外,他也說不上為什麼。
第二天唐語晴將近中午才醒,陶斯在餐桌前喝茶看報。唐語晴掀開被子走下床來,昨晚的記憶像錄影帶般快速在她腦袋裡閃過。
「醒啦!」陶斯放下手中的報紙。
「昨天……謝謝你!」語晴用手理了理頭髮。
「我本來是要送你回家的。」陶斯笑說:「但,你好像不是很想回去?」
語晴緊張的問:「我跟你說的嗎?」
陶斯戲謔的回她:「猜的。」
語晴看見沙發上的被子:「你昨晚睡得還好吧」
陶斯聳聳肩:「我想,睡床上可能比較舒服吧!」
「真不好意思!」
「我猜你第一次失戀!」
語晴搖搖頭:「跟愛情無關……」
陶斯有些詫異,除了愛情,還有什麼事能叫一個女孩傷心欲絕?
他還想追問,門外的電鈴卻響了起來。
打開門,一個衣著時髦的女人提了一大袋東西進來。
「我去超市買了好多菜喔!」女人看見語晴,當場愣住。
陶斯的表情有點尷尬:「玲姐,你回去吧!」
女人臉上的肌膚克制不住的抽搐著:「也許你朋友不介意,我不會妨礙你們……」
「玲姐──」陶斯似乎要發怒了。
女人的雙眼飽含著眼淚。
唐語晴拿了皮包幾乎是落荒而逃:「對不起,我不妨礙你們了,你們慢慢聊!」
到了電梯口,陶斯追過來。
語晴見他走來,反而有一種自己是第三者的錯覺。
陶斯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你昨晚跟客戶簽的合約書,你忘在我店裡。」
「謝謝!」語晴接過紙袋,又按按電梯鈕。
「不送你了!」陶斯的語氣像是在對要分手的女人說話。
「不用送了,在台北市不會迷路的。」語晴俏皮的笑笑。
電梯終於來了。
「Bye!」語晴幾乎是依依不捨的進了電梯。
在電梯門要關上的那一刻,她聽見陶斯開口說:「到我店裡來,我想……」他想說什麼呢?門關上了,來不及把他的話聽完。
當唐語晴走出陶斯住處的大廈時,心裡有股淡淡的惆悵。
唐語晴開門進屋時,只見父親愁眉不展的握著聽筒跟朋友調錢:「老朱,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了,如果不是真的有困難,我何必……是,我知道……你被倒會真巧啊!唉,那……好,改天再聯絡。」
語晴沉著臉:「你又跟朱伯伯借錢啊?」
「那個王八蛋,躲得比誰都快!」唐先生氣得滿臉通紅。
「王八蛋的不是朱伯伯,王八蛋的是唐語威!」語晴將皮包甩在沙發裡:「我說過,這次不能再幫他,他有本事賭,自己還!」
「他是你弟弟啊!」唐先生心痛的說:「他如果還不出錢,被人砍了怎麼辦」
「那也是他罪有應得!」
「你這是什麼話?」
正當父女倆吵得不可開交時,唐太太開門回來,絲毫沒發現家裡氣氛不對:
「哎,你們都在啊!我告訴你們,語威這回真是走了狗屎運了,那兩個會我都標下來了,語晴你call語威……」
「媽──」語晴像一座爆發的火山:「你們夠了沒有?唐語威不停的賭,你們不停的借錢、標會,我不停的幫你們還債,你們夠了沒有?我難道不是你們生的嗎?為什麼你們心裡只有語威?我呢?我出國的錢、我的鋼琴、我們的房子,全都給他輸光了!你們還不死心嗎?」
唐太太低聲的說:「我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說他不會再賭了!」
「他騙你的,他騙了你們一次又一次,你們為什麼還要相信他?」
唐先生心煩意亂的叫道:「夠啦!夠啦!現在說這些有用嗎?你把爸媽臭罵一頓,語威欠的錢就不用還了嗎?」
「讓他自己還啊!」語晴說。
「他哪有錢?」唐太太眉頭緊蹙。
「他總有爛命一條吧!」語晴對這個敗家的弟弟已經沒有期望了。
「你這是要他去死啊」唐太太張大了雙眼,驚慌的說:「他是你弟弟──」
「我不會再幫他還一毛錢,我恨他,我恨他!」語晴逕自回房,丟下坐困愁城的唐先生和唐太太。
語晴將衣服胡亂裝進行李箱,這個家,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她要看他們自食惡果、她要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唐語晴帶著行李進公司,老闆蔣大智見狀玩笑道:「語晴,你要離家出走啊?」
「嗯!」語晴放妥東西:「張董給我們一季的廣告,合約書我簽回來了。」
他們的傳播公司從老闆到小妹不過五個人,往往企劃部要支援業務部,業務部又要支援會計兼總機。
所以語晴在公司雖然是企劃部經理,但遇到使得上力的廣告業務還是得出面。
蔣大智見語晴臉色不好,關心的問:「跟家裡吵架啦?」
「我下午想請個假!」語晴說。
總機小妹在一旁說:「語晴,我知道忠孝東路的巷子裡有一家Coffee Shop不錯,你可以去那裡喝喝咖啡,消消氣。」
「我不是要出去混,朋友有一間房子要租,我想去看看合不合適。」語晴說。
蔣大智面有難色:「我約了楊導演四點鐘過來……」
「哪個楊導演?」語晴問。
「楊宇樓,他最近剛拍完『台北愛情物語』,收視率不錯。」蔣大智叼起煙斗。
「老闆決定就行啦!」語晴的情緒尚未恢復,加上她認為選導演她是無能為力的。這其中牽涉到製作人蔣大智與導演的交情、導演的價碼、導演的檔期問題。
「好吧!放你一天假,如果可以的話,早點回來。」蔣大智吸了吸煙斗:「你晚上住哪?」
「我先找間飯店……」
「太奢侈了吧」蔣大智從名片夾裡抽出一張VIP卡:「這家飯店我有股份。」
「謝謝蔣先生!」語晴說。
在演藝圈裡,現實的老闆居百分之九十九,蔣大智是個異數,對員工體恤,不懂得長袖善舞,能生存下來,要算奇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