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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艷姬 第三章 作者:歐陽青

  紗窗外飄起了片片雪花,長夜的寂靜難捱,使得無歡披衣起身,倚在窗前孤單地望向這片由風雪組合成的銀色世界,就如同自己內心空寂的世界被明驥闖進所引起的軒然大波一般,如此懾人心肺。她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對任何人掉下眼淚了,可是今晚遇見明驥的那一剎那,她竟軟弱得幾乎要飛奔進他的胸膛,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了他。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她怎能拋下民族仇恨、血海深仇而盲目地愛上他呢?無歡咬著下唇,狠狠地提醒自己,別再感情用事了。

   那神秘的蒙面人靜悄悄地站在她身後,觀察了她許久。無歡眉頭深鎖、眼帶輕愁都逃不過她的逼視。她長歎了一口氣:「無歡,你心軟了是嗎!要成大事就絕對不可以心軟!你明白嗎?」

   兩抹紅暈在無歡的臉上綻放開來,她轉過身來怯怯地喊了一聲:「師父。」

   「要知道,感情一事是最不可靠的。你不需要它的時候它不請自來,當你全心全意投入的時候,它往往就背叛了你。更何況,你和明驥那小子是永遠不可能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她在桌上找到了半截蠟燭,燃亮了火,點著了它,使得房間內亮如白晝。

   無歡眨了眨眼,彷彿不太適應屋裡大放光明,她閃爍其辭地掩飾內心起伏的思緒:「師父,徒兒沒在想別的事,只是『流星趕月』那招使得還不是很順手,我在牢記招式而已。」

   「是嗎?距離正月十五不到一個禮拜了,你的『冷月七星劍』練得怎樣了?使來讓我瞧瞧。」她取下掛在牆上那口長劍,拋給了無歡,命她把這路劍法從頭至尾演練一番。

   無歡接過劍來,脫下劍鞘,劍身便透出一股寒芒,清清冷冷的使人不寒而慄。她拉開招式,長劍閃動,劍氣縱橫,這路「冷月七星劍」是她從小就練得很熟的劍法,招招攻勢凌厲,直取人要害。一招招絕技「星光滿天」、「星雨縱橫」、「銀河飛瀑」自劍尖湧出,虛虛實實的劍法越使越快,漸漸地連她的身影也被包裹在這劍光之中,融成一體了。

   等她使完這路劍法,已是嬌喘連連,香汗淋漓了,那蒙面人點頭贊說:「很好,你很有武學根基,比我想像中進步快得多。滿清皇帝每年正月十五都會到北京天壇祭天,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天雖然會在天壇附近布下層層侍衛,但至少在皇帝宣讀祭文的時候,是誰也不可輕舉妄動的。我們可以把握這個機會,行刺皇上。」

   無歡見師父聲音宏亮,按捺不住的一絲興奮快意顯露無遺,心中不禁疑惑,難道師父也那麼恨韃子皇帝?可是這麼多年來也沒聽她痛罵過韃子皇帝,反而在提到他時還特別恭敬。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        §        §

   這幾天裡,宮裡為了舉辦祭天儀式,忙得人仰馬翻,從採辦供果到人員訓練及四周的武力佈署,都讓明驥忙進忙出奔波了好一陣子,這繁忙的公務也沖淡了他對「紅袖招」那位姑娘的思慕之情。有好幾次他匆匆路過那大紅門前,都無暇進門,心中著實懊惱了好一陣子,只能望門興歎了。

   「咻」的一箭正射中天上飛過的大雁,順治開心得笑了起來:「哇!真射中了,朕還以為一定射不中了。明驥,你看朕的箭法是不是進步了很多?」

   明驥這才回過神來,專心在眼前射獵的活動上:「哦!是是,皇上的箭法果然高明,連獵鷹都給您射下來了,真了不起。」

   順治狐疑地望望魂不守舍的他:「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要朕替你傳太醫來看看?」

   「皇上放心,微臣不累的。」明驥疑惑地望著順治,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

   「你看看那兒,剛射下的是一頭大雁,不是你說的獵鷹!你不是沒睡飽看花了眼,就是心不在焉,沒把心帶在身上。」

   明驥心中一驚,連忙翻身下馬,跪在地上:「臣該死,冒犯了皇上的雅興,請皇上降罪。」

   「朕又沒怪你,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在地上的!朕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只有咱們兩個人的時候,你是朕的堂兄,朕只是你的小堂弟嗎?」順治也跟著躍下了馬,親手扶起了他。

   「話雖如此,但禮不可廢,皇上您始終是坐擁江山、統御百萬雄兵的皇上啊!」

   順治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越來越像你阿瑪了,滿口君臣禮儀、仁義道德的,令人討厭。」

   明驥自己也笑了:「好啊,下次我有事求您的時候,您可千萬要記得我是您堂兄唷。」

   「沒問題。這場獵牧已經結束了。朕打了一隻雁,你卻空手而回,是你輸了。」順治興致勃勃還想再跑幾圈,「咱們重頭比過,往東邊去看看,你說怎樣?」

   「只有捨命陪皇上羅。」

   §        §        §

   北京天壇處數百名侍衛弓上弦、手握刀嚴密戒備著,每個巡邏的武官都小心翼翼地來回走動,明驥也身穿官服夾在這文武百官之中隨順治祭天。

   不—會兒,司儀宣佈焚香禱告,祈求國泰民安。順治步上了天壇台階,高舉著香支正要往香爐插下的時候,忽然從天壇屋頂上躍下了一位身著黑衣、蒙去頭臉的女子,手中長劍直指順治而來。順治大吃一驚;急往右邊一閃,只是那女子來得好快,眼看就要刺中順治身體了。

   明驥忙挺身拔劍架了上去,兩把長劍碰出了火花,順治也逃了過去。幾名侍衛上前相迎把他團團護住了,可是更多的官兵是包圍著相鬥的那兩人。那女子見一劍不中,又是明驥插手,心中一軟,劍招也遞不出去了,只是勉強地支撐著,想找機會逃出去。

   明驥的武功自小是跟著隨身侍衛卓爾莽學的,招式未必精巧,但使劍卻使得沉穩,劍光道道,虎虎生威。他見這女子輕巧靈動、劍氣逼人的打法,心中也是駭異,好在他內力雄厚,那女子也佔不了上風。周圍的侍衛搶著上前緝兇邀功,但兩人鬥得凶狠,其它人插不進手,只在一旁搖頭吶喊,壯壯聲勢罷了。

   那蒙面女子正是無歡改裝前來刺殺順治的,她本想一擊就中,就算是無法逃出重圍,立刻橫劍自刎也不要緊,但如今讓順治逃了出去,卻是魂縈夢牽的明驥迎了上來,內心實在矛盾,許多凌厲的招數也使不出來。見他步步相逼,她已經快沒有退路了。

   正心煩意亂的時候,右腿竟被身旁侍衛一柄飛刀偷襲,她腳步一個不穩,跟著就退往樓梯去了。她臨危不亂,長劍跟著上撩,使出的正是「冷月七星劍」的精要——「流星趕月」。但她還是太過大意了,明驥早已算準了她的退路,他不避反迎,長劍偏往她頭上擊去,無歡沒有辦法避開,只好舉著長劍擋了一擋。但她終究吃虧在力小,手中的劍被他彈了開去,右手臂上也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衣袖裂了開來,露出了一截雪白晶瑩、光滑柔細的手臂,手腕上戴的一串珍珠手鏈也散落了一地。

   明驥又驚又喜地望向地上散落的珍珠,那不是掛在小憐手上的那串珠鏈嗎?他長劍凝住不發,愣愣地望著地上滾落的珠子,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女子。

   無歡見機不可失,忙衝上前去制住了他的右手,奪過他手中的長劍,喝住了其它蠢蠢欲動的侍衛:「站住!誰也不許過來。誰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他的命。」

   眾侍衛見那柄長劍如一泓秋水般,寒光點點地架在明驥的脖子上,個個便驚慌失措,原本見這刺客已是籠中之鳥插翅也難飛出重圍,誰知變故頓生,貝勒爺竟落在她手裡,待要上前搶奪,又怕她真狗急跳牆,傷了這位當今皇上面前的大紅人。

   順治才從刺客劍下進了出來,驚魂未定地望著台上惡鬥的兩人。待見她挾持了明驥,忙出聲說:「你放下他!朕保你無事就是了,快放了他。」

   無歡傷口劇痛,剛才那奪劍制住脈門的一招,已是用盡了全身精力,此刻已是虛弱得嬌喘著倚在明驥身上。她停了一會兒才說:「你叫他們退開,找一匹馬來。」

   「快退開,照她的話去做。」順治忙退後了幾步,又叫大家跟著他做。其中雖有幾人看出這刺客已快支持不住了,但皇帝有令不得不照做,大家讓出了中間一條路。

   無歡提了一口氣,拉了明驥便躍過他們頭頂,奔到一匹馬前,她牽過馬韁,對明驥說:「上馬,坐在我前面,不許回頭。」

   見他乖乖地上了馬,無歡這才放下心上那塊大石頭,兩人共乘了一匹馬,飛奔而去,身後並無人追趕來。明驥並非沒有脫離她挾持的能耐,但心中始終縈繞那幕珍珠散落一地的影像。當年小憐生病時,他端茶奉水伺候了她好一陣子,那串珍珠是他看熟了的,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小憐的東西,但怎會在這刺客身上?難道她是小憐?明驥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那匹馬奔行迅速,明驥只覺耳旁風聲狂起,草木一排排向後倒退,依稀分辨出是往城郊而去。他忽覺那刺客握住他右手脈門的手臂濕答答的,似有什麼液體不斷湧出。他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刺的那劍,傷口極深,血液正不停湧出,滴得他身上、馬上、地上都是血跡點點,心想,這名刺客恐怕是初出江湖,不用幾個時辰,宮中侍衛就會追來了。

   他終究不忍,還是出聲警告了:「姑娘,你還是先把手上的傷口包紮一下吧!要不然,他們很容易就可以循著地上的血跡跟蹤而來的。」

   無歡哼了一聲,卻不答話,她只怕這一鬆手,就制不住他了。

   「姑娘,在下保證不逃就是了,何況若是我有什麼對你不住的地方,你大可把我踢下馬去。這匹馬奔跑迅速,我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好人做到底,明驥乾脆把話挑明了說,去除她心中的疑慮。

   只感覺身後那位姑娘沉吟了一會兒,才慢慢收回了右手,但左手始終牢牢地抓住韁繩,未全然相信他。無歡撕下衣襟的一角,胡亂地紮緊了手臂,使它不再流出血來,但右手已不再制住他的脈門。兩人共騎了大半時辰,默然無語。

   天空灰濛濛的,看來就快要下雪了,天氣轉寒了起來。明驥覺得倚在他身上那柔軟的嬌軀似乎輕顫了起來,握韁的左手也微微抖著。儘管她是行刺皇上的欽命要犯,明驥還是不忍見她受苦,他暗自指責了一下自己的仁慈,緩緩地歎了一口氣:「姑娘,就快要下雪了。你可曾想過要在哪兒落腳?」

   沒聽到她的回答,明驥又說:「這樣吧,再往北邊有一個狩獵小屋,是我和皇上打獵的時候發現的。此刻不會有人在那兒,我們先到那裡避避風雪可好?」

   無歡咬著下唇,無奈地望了望周圍高聳的樹林,她根本認不出來這是哪裡,更別說東南西北了。她百般不情願地把手中韁繩交給了他:「你帶路吧!可別玩什麼花樣,我手上的劍還是可以要你的命的。」

   明驥深邃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唇邊露出了一抹微笑,她開始相信他了,若是他運氣好,或許今晚就可以知道小憐的下落了。

   他吆喝催促著胯下的馬快速奔跑。

   到了那由茅草搭蓋而成的小屋時,天空已經飄起雪花了。他和無歡撿了幾根枯枝,便在屋裡生起一堆火。

   在熊熊的火光中,他第一次看清了那蒙面女子惟一露出的那雙波光瀲灩、楚楚動人,卻籠上一層孤寂淒清薄霧的大眼睛,心痛地發現此刻這雙眸子竟含著無比痛楚。他禁不住內心的激動,湊過身來柔聲地對她說:「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無歡吃了一驚,她如刺蝟一般豎起尖芒保護自己:「你要幹什麼?你別過來。」

   明驥溫和而誠摯地對她笑著,語氣溫柔得沁人心田:「你的傷口需要好好包紮,才不會化膿發炎,讓我來幫你好嗎?你身上帶有金創藥沒有,我可沒有,若你也沒有,那就麻煩了。」

   他的眼神是那麼深黝醉人,臉龐是出奇的英俊不凡。十多年前一幕幕依偎在他懷裡嬉戲的影像,如今跳躍在她眼前。他一點也沒有變,在揚州,在「紅袖招」,在這茅屋裡,他都一樣,是她敬愛依賴的大哥哥呵!她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一盒金創藥來,遞給了他。

   明驥大喜,接過藥來,溫柔地握住她受傷的手臂。接觸到她粗糙堅硬的小手心,心中一震,這是雙凡事親自勞動的手,也或許是雙經年累月握劍的手。他內心湧起一陣憐惜酸楚。仔細地為她擦拭傷口,抹去血跡,那一截雪白晶瑩的手臂頓時出現在他眼前。他不敢多看,忙敷上了一層厚厚的藥,撕下自己的長衣,為她細細地包紮起來。

   「真是對不起,我下手太重,導致傷口太深,血流不止,幸好沒有傷及骨頭,休息幾個月就沒事了。」

   無歡低聲地道了謝,垂下眼瞼,望著熊熊的火焰,滿懷複雜的情緒折磨著她脆弱的芳心。

   明驥皺著眉峰,深思地望著她,心中老是覺得她很眼熟,彷彿在哪兒見過這輕愁深鎖的眉眼。縝密的思考在他腦中不停地運轉著。

   「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要行刺皇上?」他雙眼炯炯的逼視令她坐立難安,所以她選擇打破沉默。ˍ明驥胸有成竹地笑了:「你願意說自然就會說,若不願意說自然有你的理由。」

   「你不抓我回去邀功領賞嗎?」無歡尖銳地問道。

   「皇上親口說過,要保你平安無事。你沒聽見嗎?」明驥揚了揚眉,淡淡地一笑。

   無歡嗤之以鼻:「刺殺皇上罪名可不輕哪,抄九族、滅全家的殺頭大罪,皇上會輕易放過我嗎?」

   明驥聳了聳肩,舒服地找了塊地坐了下來。

   「皇上金口已開,你自是平安無事了,說不定會受一點小罪,但命總是保得住的。你明天一早就往北邊走,越遠越好,他們找不到你,自然也就拿你沒辦法了。就算皇上想反悔,也無可奈何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無歡蹙著眉,不禁問起。

   「我想知道一件事,你手上戴的那串珍珠手鏈是從何而來的?」明驥目光閃閃,緊緊地注視著她,臉上的神情再也不是漫不經心,而是深奧難懂、令人費解的。

   無歡見他只提那串珠鏈,心中怦怦然,臉色也漸漸泛白了,幸好她戴著面罩,她冷冷地回答:「你問那個幹什麼?」

   「我想找一個人,她已經失蹤十多年了,而她身上也正好有那麼一串手鏈。」

   「天底下相同的事物那麼多,我戴著一串跟別人相同的手鏈並不足為奇啊,貝勒爺。」無歡譏諷地冷笑著,以掩飾內心的悸動;他畢竟沒有忘了她,他竟然一直在找她!

   明驥何嘗不明白這道理?但他就只有這一絲細微的線索可以追查小憐的下落,他不死心地又問:「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你身上的珠鏈是從哪裡來的?」

   無歡咬咬牙,與其讓他知道真相後痛苦,還不如斷了他癡心苦尋的念頭:「撿的!我十多年前在京口一間破客棧裡的一個小女孩身上撿到的。」

   「那個小女孩呢?長得什麼模樣?年紀多大了?她有多高呢?」明驥急急地問,聲音也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了起來。

   「死了。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無歡索性把當年的衣著、相貌一古腦地全說了出來,好讓他深信小憐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乍聽到這樣的消息,多年來尋訪的結果竟是這樣!他的心痙攣抽痛不已,一抹深刻的痛楚瀰漫在他柔和深邃的黑眸裡。他深吸了一口氣,無比沉痛地帶著一抹剛毅的神情望向她:「她的屍體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她已經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骨,好好厚葬她。」

   無歡倏地一驚,沒想到明驥竟然那麼執著!她冷笑著:「貝勒爺,恕我冒昧地問一句,在那個兵荒馬亂、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誰還會去管一個小女孩的屍體怎麼埋的呢?人死了丟到大江裡去餵魚就是了嘛,誰有這個閒錢去幫她做頭七、買棺木呢?又不是吃飽了嫌錢多。」

   明驥那雙溫和沉痛的眼眸此刻透出一道犀利的目光:「你竟如此糟踏她的屍體?」

   無歡咬咬牙,點了點頭:「是的!你想為她報仇,打算綁了我去見皇上了是嗎?」

   火堆辟里啪啦作響,明驥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短短一夜,他的期望、他的堅持全走了樣!只因面前這女人!他始終不敢相信小伶已死,但她說得合情合理、有憑有據,要不是小憐已不在人世了,他怎麼會找尋不著呢?

   說不定就是她害死小憐的。明驥心頭閃過一絲痛恨,他決定追查這刺客的一切,而且親手將她逮捕,將她定案,為小憐報仇。但首先他必須言而有信放了她,想必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此刻在他心中燃燒的只有敵視的種子,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都收藏了起來。

   「你走吧!你最好祈禱下次不要再遇見我,因為我一定會將你逮捕歸案的。」

   無歡酸楚地閉上了雙眼,他相信了,也好。她澀澀地笑了起來:「貝勒爺,你果然言而有信。但如今風大雪大的,只有委屈你和我共處一晚了。」今晚,再多待一個晚上,有你陪在身邊,我亦無憾了。

   明驥厭惡的表情一閃而過.他站起身來選了一個距離火堆甚遠的角落獨自睡下了。無歡見他如此,心中無比內疚,但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切對他才是好的。她失血過多,身子實在虛弱得很,倚在牆上便沉沉睡去了。

   到了半夜風雪突然轉大,遠處傳來一陣輕脆的巴掌聲。明驥先驚醒過來,但他還未出聲。無歡也醒了,只見她站起身來,衝到門前,喊了一聲:「師父。」

   這一聲輕脆悅耳,和她先前假裝的低沉嘶啞的語音截然不同,聽到明驥耳裡猶如焦雷貫耳一般。他倏地全身痙攣了起來,這個聲音他認得的,「紅袖招」裡最美的女人無歡姑娘,怪不得他覺得她的眉眼好熟,原來是她!明驥心寒了起來,假裝熟睡未醒,控制住鼻息,想看她究竟還有什麼花樣。

   沒多久,茅屋內又闖進了一個黑衣蒙面人,身形窈窕,看得出來是一名女子。她一進來,便厲聲斥責著:「你是怎麼一回事?看好了方位,拿捏準了時間卻又失敗了!你存心想違抗我的命令是不是?」

   「不,我……我……韃子皇帝躲得很快。我已經盡力了。他的武功也很高啊!」無歡往身旁的他一指,不敢多做解釋,只以無言的祈求眼光凝視著那蒙面人。

   那被她稱為師父的人一見到睡臥在地的明驥,忙拔出劍來就往他身上刺去。無歡驚呼了一聲,忙衝上前去跪在師父面前:「師父,不要!」

   「哼!你就是對他心軟下不了手。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不!他……他是自願被我挾持來的,若不是他,我恐怕逃不出來了。」這幾句話聲如蚊蚋,無歡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那蒙面人冷笑著:「他對你倒是有情有義哦,所以你見了他就自願束手就縛,連『流星趕月』這種致人死命的絕技都使不出來了?」

   無歡嚇出了一身冷汗,顫聲地說:「師父,你全都知道了?」

   「我早已躲在天壇了,你和他交手的那一戰,我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你心軟,怎麼會被他逼得無路可走,身受重傷呢?」

   「我……我真沒用,辦不好師父吩咐的事,願受師父的責罰。但,他……他對徒兒有恩,請師父放了他吧!」無歡跪在地上不住地懇求,使得這撫養她多年的女人那石頭般的心腸也軟了下來。

   她長歎了一口氣,把劍收回了劍鞘。

   「你這樣癡情,將來會吃虧的。他也不知道你對他的深情,若是反過頭來害你,你不是悔恨終身嗎?」

   「徒兒永不會後悔。無論他將來如何對待徒兒,徒兒的命總是他救的,最多不過是把這條命還給他罷了,我是絕不後悔的。」無歡堅定的語氣像極了蒙面人當年,不禁引得她回憶起這一生最傷痛的前塵往事。她又長歎了一聲、轉身就走,離開了茅屋。

   無歡轉過身來,凝望著熟睡的明驥,那俊逸優雅的臉龐猶如雕刻般地刻進了她的心田。她硬起了心腸。站起身來,尾隨她師父去了。雪地上猶留有她和師父兩人淡淡的兩行足跡,但沒多久,飛雪又捲去了那足跡,漸漸地又恢復到空無一物的模樣了。

   明驥這才坐起身來,細細咀嚼著這兩個蒙面人的對話。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竟是那刺客的身份極有可能是「紅袖招」的無歡姑娘,而一位歌伎怎麼會成為刺客呢?聽剛才那兩人的對話,發現她竟對自己懷有深厚的感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驥怎麼也想不出和她有什麼瓜葛。小憐的死訊、「紅袖招」的秘密、那神秘的無歡姑娘,明驥皺著眉,仔細思考其中的奧秘。他最想知道的,就是無歡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屋外風未止雪未停,明驥已跳上了馬背,仗著自己熟知這一帶的地形,不畏寒霜地驅使馬兒向前。他打算盡快回到城裡,去會一會「紅袖招」的無歡。

   §        §        §

   明驥策馬一路奔回京城。負責追查刺客行蹤的侍衛們正焦急地在城裡徘徊,見他回來都大感高興,紛紛上前七嘴八舌地盤問著。

   明驥被這些人纏得好緊,脫不開身,一瞥眼間見他的隨身侍衛卓爾莽也夾在其中,忙把他叫了過來,遠遠地避開眾人悄聲說:「你馬上去『紅袖招』問問無歡姑娘,嗯,就說上回在『紅袖招』裡救了她的那位公子想請她再唱幾曲。」

   「喳。」卓爾莽心中盈滿了困惑,但他不是個多嘴的人,行個鞠躬禮便轉身去了。

   明驥沉吟了一會兒,又忙叫住了他:「等等,若她不在或不肯見你,你就把我的名帖留在『紅袖招』裡,不要驚動任何人,知道嗎?」

   「喳。」卓爾莽點了點頭,快速離開了。

   身旁侍衛還依然在追問那刺客的蹤影,明驥不願洩漏有關無歡的一切可疑之處,所以他見招拆招,一一隱瞞過去。不一會兒便回到了鄂親王府門前,早已有人先報了平安的訊息,所以此刻王府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一群人,鄂比泰親王和敏慈福晉都等在這裡。

   明驥忙翻身下馬,奔到那年逾半百、但英姿不減當年的鄂比泰親王前,望著憂心忡忡的父親,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阿瑪,額娘,孩兒平安回來了。」

   鄂比泰親王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好,好,回來就好了!皇上很擔心你呢,一直派人來問你回來了沒有,還把整個皇城的禁衛軍派了出來找你。現在你平安無事了,還是快連夜進宮去叩謝皇上吧!」

   怪不得京城內燈火通明,隨處可見官兵臨檢民宅,明驥暗暗皺眉,不知道無歡逃出了京城沒有,他得趕快進宮奏請皇上撤去官兵才是。

   「阿瑪教訓得是,孩兒這就進宮去叩謝聖恩。」

   敏慈見他剛回來又要出去,內心大為不忍,她忙拉住了他:「多派幾個人跟著你吧。最好先把身上這身衣服換下,又是血又是土的。」

   「額娘,我只是要向皇上報平安,又不是要去別的地方。您別擔心了,再換朝服,又得耽誤不少時間,讓皇上等太久了不好吧廣他哄了哄母親,立刻出門重新上了馬,一揮鞭便又往皇宮去了。

   直到見了皇上,又順利說服順治撤去守衛,已過了大半時辰了,明驥真有些擔心在這段時間裡無歡被人發現了呢!這份焦急的心態是基於一種什麼樣的憐惜心理,他也弄不懂了。

   順治不悅地在御書房裡踱著步,未來回回走著。「難道朕就這麼算了嗎?那女人要殺朕,行刺皇上罪同弒君大罪!朕一定要將她逮捕歸案,抄家滅族。」

   「皇上,您當初親口應允要保她平安無事,如今朝令夕改豈不是出爾反爾嗎?」明驥察顏觀色,就事論事地說。

   「所以朕才不得不應你之請,把宮中派出的侍衛士叫了回來。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嗎?以後豈不是人人都可以行刺朕了嗎?」想起在天壇上那一幕,就讓順治心有餘悸,若再來一次他不曉得還有沒有如此好運。

   明驥最是明白順治的心理,畢竟他們是自小玩到大的。他動之以情,馬上跪了下來:「臣該死,不但保護不了皇上,還失手被擒,害得皇上不得不為了微臣,做出大違心意的決定。臣該死,請皇上責罰。」

   順治忙扶起了他,懊惱地說:「朕又沒怪你,唉,你也受了不少罪,乍看到你的衣服上都沾滿了斑斑血跡,朕還真嚇了一跳呢,幸好你沒受傷,算了吧!朕不再追究就是了,不過,下不為例。」

   明驥大喜,一絲難掩的笑意燃亮了他的眸子,使他看起來更為英挺出眾。

   「謝皇上不罪之恩!對於那刺客的來歷,微臣已有些眉目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讓她現身,真相大白了。」

   「好,這事就交給你了,若有什麼進一步的消息,一定要讓朕知道。」

   「喳。」明驥成竹在胸,一口應允了。

   他退出御書房時已是二更天了,雪已漸漸轉小,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經過一天的奔波惡鬥,他竟絲毫不覺疲倦,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大踏步走向前,沉穩地走出了重重深鎖的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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