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廳中央的是嬌美的蒼月,紅唇上含著笑,柔弱無骨地躺在皇甫覺懷裡,還體貼地以鑲滿珠寶的小刀切著剛烤好的酥脆羊肉,一塊塊餵著他吃,讓他補補身子。
坐在客桌邊的焚海,身旁圍著眾多侍從,只有焚海態度從容地欣賞美食歌舞,其餘的人全都神色凝重地嚴陣以待。
侍從之中,其中一人還憤恨地瞪著韓振夜,為先前兄弟被斷腕的事懷恨在心,拳頭緊緊握著,掌心中不知藏了些什麼。他的親人如今正在疼得死去活來,而這個狂妄的樓蘭將軍,竟有美女陪伴,在宴會上享受美食歌舞,沒受到半點懲罰。
焚海是個聰明的男人,因為考慮到兩國的情勢,決定既往不咎。但他的侍從,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怨氣。
「女王,關於簽定協議方面,你我必須再行商議。」焚海舉杯對著蒼月說道,笑意沒有到達眼睛,直視著斜臥軟榻上的蒼月,對這女人的美麗與大膽都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他這次前來,名目上是為了簽定和平協議,實際上是評量蒼月的能耐。這幾日在談判桌上,他表面上溫和有禮,實際上步步進逼,甚至將樓蘭國土納入危須的國界,想測試蒼月的反應。而蒼月只是淡笑不語,完全不當一回事,談判時皆是心不在焉,每次都毫不掩飾地匆匆退場,與那中原男寵荒唐去了。
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夠統領一個國家?焚海在心中冷笑著。盤算只要危須興兵攻打,樓蘭怕是沒有半點反抗能力,只能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蒼月擺了擺手,無限嬌媚地笑著,只是媚眼之中還有著幾分光芒。尋常人都只看見她平日的慵懶摸樣,忽略了她笑容下的涵義。
「那些煩人的事,今日就別再提了,危須王您今日只要好好享受我的招待,好嗎?」她差了身旁的女官;將一盤新鮮的哈密瓜送帶焚海的面前,而後又轉回身,像是立刻把焚海給丟到腦後,專心一志地享受著把羊肉喂到皇甫覺口中的樂趣。
她微笑著,很喜歡看皇甫覺不自在的表情,偶爾像是隻貓兒,湊上紅唇廝磨著他強壯的頸子,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皇甫覺臉上的尷尬神色依舊,認命地吃著,早已放棄反抗的念頭。偶爾,他哀怨的眼神會看向席下的韓振夜,期待韓振夜能夠大發慈悲,快些幫助他逃回中原。
只是韓振夜從沒抬頭看他一眼,宴席間始終面無表情,沉默地喝酒,身旁坐的是裝扮得十分美麗的霜兒。雖然身旁坐著美女,他的眼神卻看不見欣喜。這幾天來霜兒始終跟在他身邊,溫馴可人地陪侍。
蒼月神秘地一笑,瞧著年輕的霜兒渾然不知韓振夜心中波濤起伏,無辜地啃著香甜的果子。那女孩是威遠將軍的么女,是冰兒的妹子,韓振夜此時的舉措不難猜測,看在蒼月眼裡只覺得十分有趣。
「夜兒,這幾日來淨看見你跟這女娃兒形影不離,反倒沒看見那個女奴了,你把她擺到哪裡去了?」她故意問道,漫不經心地將一塊羊肉送進皇甫覺口裡,還嬌媚地舔舐指上的肉汁。
韓振夜的目光一寒,沒有看向蒼月。「是奴隸,就該待在奴隸該待的地方。」他冷冷地說道。
「是嗎?聽你這口氣,像是對她已經倦了似的。今兒個場面挺熱鬧的,也把她喚來服侍你吧!」蒼月刻意地說道,揮手讓身旁的女官去召喚冰兒。看著韓振夜緊繃的表情,她的笑容有些惡意。
這孩子雖然聰明,但是脾氣卻也硬得很哩!理智與腦袋在愛情面前都是無用的。要到何時,他才肯承認對冰兒癡迷呢?看兩人愛戀得這麼辛苦,旁人也覺得難受呢!
大廳旁的簾幕分開,冰兒緩慢地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盤可口的食物。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天山頂上終年不化的雪,目光匆促地掃過大廳,在看見韓振夜與霜兒狀似親密地比鄰而坐時,她的心頭一震,被這情景刺傷了眼、也死了心。
「冰兒姐姐。」霜兒低叫著,喜不自禁的真情流露,上前來就想牽冰兒的手入座。才剛剛站起來,腰間就突然一緊,她驚呼一聲,在眾人的目光中,被韓振夜扯進懷裡。
冰兒面對著歡欣的妹妹,只能回以僵硬的一笑。看著兩人的舉止,她咬緊了牙,抵抗著心中的痛楚,可盡女奴的職責,捧著食物來到韓振夜的桌邊,以最緩慢的速度將食物放下。
這幾日來她不斷聽到傳聞,而那些傳聞徹底傷了她的心。
韓振夜真的將霜兒帶入將軍府中,據說萬分寵愛,夜裡都會上霜兒那裡,夜夜如此,根本離不開霜兒。起初,憤怒在她胸口翻騰。慢慢的,那些情緒沉澱成嫉妒,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在嫉妒著親妹妹。幾天幾夜之後,她的心中只剩下絕望,痛楚把她折磨得好難受。
她在夜裡輾轉難眠,胸口揪著深深的痛,無語地望著夜空到天明。她無法不去想,他會如何調教霜兒。
他永遠不會原諒她,永遠會以恨意折磨她。他不會相信,她其實深深愛戀著他……
「韓……韓將軍……」霜兒沒有料到韓振夜會突然這麼做,一張臉因為羞窘而嫣紅,連忙掙扎著想退出他懷抱。韓將軍是怎麼了?在兩人獨處時,他連她的指頭也沒碰一下,現在為何又在眾人面前這麼做?
韓振夜仍摟著霜兒,抬起頭來看著僵硬在一旁的冰兒。她的臉色好蒼白,這幾日來迅速憔悴了許多,他咬緊牙根,不肯承認心中浮現的情緒是後悔與自責。
「再去拿冰酒來。」他冷硬地下命令,因為看見她憔悴的摸樣而心煩意亂。
冰兒掉轉過身去,腳步虛弱得像縷幽靈,慢慢地走到角落,提去了天山玉石雕成的酒壺,將冰涼的酒釀注入酒杯中。她的每個動作都是僵硬的,若是有人輕輕碰她一下,她就會倒在地上,因為陷入深深的絕望而永遠無法醒來。
皇甫覺看見這情景,心裡可不痛快了,他可是從來見不得美人受苦的。他先把口裡的羊肉嚥下,才開口數落韓振夜,口氣很是不贊同。
「我說你這人的度量還不是普通的小,記仇記到現在。冰兒當初在中原傷了你又怎麼樣?你破了她的身子,她捅了你一刀,彼此都見了血,實在也是禮尚往來,互不相欠了啊!」他因為路見不平,心裡有著牢騷,所以把話說得分外明白,聽得一旁幾個女官們羞紅了臉。
想當初在中原他救了韓振夜,也幫著查到冰兒的下落。是為了要瞧瞧讓韓振夜失了防心的女子,究竟長得如何令人銷魂;也想看看,韓振夜與冰兒會發展到什麼地步。他期待看見韓振夜為情所困的狼狽樣,哪知道這傢伙一旦陷入情海,不像一般人狼狽有趣得緊,反而危險得很,整天繃著一張臉,活像想找人砍了洩恨。
看冰兒那憔悴的摸樣,還真不知韓振夜怎麼折騰她的,他皇甫覺看了心疼啊!
韓振夜給他的回答,是凶狠的一瞪,目光裡充滿殺氣,暗示著他再多說一句,那柄龍骸邪劍就準備砍過來了。
皇甫覺是個聰明人,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很識時務地沒敢再多說。「我只是實話實說嘛!」他撇了撇唇,聲音小得像蚊吟,難過地轉過頭偎向蒼月柔潤的身子,尋求一點保護與安慰。
蒼月很是憐愛地拍了拍他的頭,一臉的體諒,又餵了他一口羊肉。「乖,不怕不怕,姐姐疼你唷!」她撫著皇甫覺的黑髮,別有所指地甜笑著說道:「記得千萬別去惹怒獅子,小心等會兒被碎屍萬段呢!」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好得很,都是在諷刺韓振夜。
韓振夜冷冷一哼,刻意忽略那兩人看好戲似的關懷。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沒有任何的醉意,冰冷的視線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冰兒站在角落裡,沉默地看著他。那雙曾經撫摸她的黝黑手掌,在夜裡也會愛撫著霜兒嗎?他怎麼輕易地就將她給遺忘,擺明了已經厭倦她。絕望一層又一層包圍過來,讓她不能呼吸,只要看他一眼,心就更疼上一分。
倏地,他身旁的細微動靜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那個始終眼含殺意的危須使者,悄悄地從後方潛了上來,咬著牙怒視韓振夜。大廳中的舞孃在表演歌舞,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引開。而冰兒所站的方向,剛好可以看見那使者的一舉一動。
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桌案旁,鬆開了緊握的手心,掌心內的粉末都落入酒杯裡,匆促攪動美酒讓粉末融化時,他眼睛裡閃爍著恨意。女僕見冰兒沒有動作,深怕韓振夜暴怒,主動前來代替冰兒取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那杯下了藥的冰酒端到韓振夜面前。
一聲呼喚凝在冰兒口中,她先是焦急得想撲上前去,告訴他即將到來的危機。只是當她的視線接觸到他仍環抱著霜兒的手,她所有的情緒都變得冰冷。
接近絕望的冷靜淹沒了她,她緩慢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專注地走著,眼裡只容得下他,除此之外看不見任何人。
知道韓振夜永遠不會諒解她的痛苦、原諒她當初的背叛,她的心就在絕望中滅頂,注定無法生還。這樣的折磨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她是會先行死去,還是會變得痛恨他?
這一生難得付出了這麼深刻的愛情,縱然中間有那麼多波折,她還是不願意那份愛轉變成恨。她甚至曾經暗暗許諾,在救出親人時,會以刀自戕,下黃泉去陪他,好好地解釋這一切……
只是,他沒有死去,反倒成了主宰她命運的人,對於那些恩怨,她百口莫辯。痛苦堆積到了現在已經太多太深,她難以再承受。韓振夜的仇恨若是沒有盡頭,就讓她將這場恩怨告一段落,親手了結兩人之間的糾纏……
欠他的,就清清楚楚地還給他吧!
她走到韓振夜的桌邊,眾人都被她突兀的舉止吸引,就連舞孃都停下歌舞,詫異地看著這個美麗的女奴,懷疑她大概又要做出什麼觸怒韓振夜的言行。
韓振夜抬起頭來盯著她瞧,黑眸裡那複雜的光芒,飢渴地吞噬她的身影。他沒有開口,薄唇抿得很緊。
冰兒幽幽一笑,眼中原有的火焰已經熄滅,她被打擊得不存半點希望。在為他心痛時,才明白自己愛他有多深。「你還惦記著那一刀嗎?」她無限輕柔地說道,伸手捧起他面前的酒杯。
韓振夜的身軀微微一震,卻沒有開口回答她。他不知道冰兒想做什麼,只是當她問得那麼輕柔、笑得那麼無奈,他反而感到深深的罪惡感。經她這麼一問,他的仇恨反倒變得膚淺。或許,在內心深處他惦記的不是那一刀,而是不願意承認太過在乎她的最後掙扎。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雙手有些顫抖,卻仍緊握著酒杯。酒很冷,連帶地冰冷了她的心。
「不要再恨我了,也放過我的親人,就讓我還你一命。」恩怨情仇,她無力再負荷。
眾人仍在詫異與不解,她看著韓振夜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兩人相識的過程,在她腦海中飛快閃過。陰暗的鐵城地牢、落花繽紛的桃花林、艷陽高照的炙熱沙漠、他狂肆霸道的佔有……
她將酒杯湊到紅唇邊,對著他最後一笑後,迅速地仰頭一飲而盡!
「住手——」幾乎在同一瞬間,韓振夜陡然大吼。看見她那淒涼的笑容時,他就已經猜測出她的意圖。
唯有不願意在存活的人,才會有那麼絕望的眼神。驚慌的情緒掌握了胸口,他無法多想、甚至無法呼吸。他到底是做了什麼,竟將冰兒逼到這樣的絕境?
指尖一彈,半空中銀光閃過,他急速地打出一枚銀叉,企圖擊落她手中的那杯酒。
只是,一切都太遲了,她已經將酒嚥下了大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而她的舉止那麼堅決,不肯留給他阻止的機會。她決心要死。
「冰兒!」他怒吼一聲,撲聲上前,剛好接住她軟倒的身子,酒杯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巨大的聲音迥蕩在大廳中,撼動了在場的每個人。
大廳之上歌停舞歇,先前的愉快氣氛一掃而空,所有人亂成一團。
「拿水來!快!」韓振夜抱住冰兒,大聲地吼叫著,雙手緊緊地抱住她,怕抱得不夠用力,她就會頹然死去。她的身軀以一種無法抑制的速度轉冷,毒素侵蝕著她的神智,他今生從未如此恐懼過。
冰兒不停地嘔吐、吐出了大量的鮮血,虛弱地躺在他懷裡喘氣。她好痛好痛,黑甜幽暗誘惑著她,要將她拉入死亡的長眠,而他偏偏抱著她狂吼,用盡力氣搖晃著她,不肯讓她昏厥。
他怎麼還不放過她?要她活著,是想要繼續折磨她嗎?
他焦急地拿水強灌她,而她不肯吞下,胃部一陣絞痛,清水伴隨著大量的鮮血,被嘔了出來。
「冰兒,醒來!不許你閉上眼睛,聽到沒有!」他激烈地吼道,臉色變得跟她一樣蒼白。心裡的恐懼來回衝撞,再次泛起他曾經感受過的疼痛。
他以手按住她胸前,以掌心護住她的心脈,灌入源源不絕的真氣,只求能為他她續命,絲毫沒有察覺按住她胸口的手,竟在微微顫抖著。
霜兒在一旁哭泣著,完全不知所措,不明白姐姐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種可怕的事來。
聽見霜兒哭泣的聲音,冰兒輕輕歎了一口氣,虛弱地搖頭,無法克制眼淚滑下雪白的粉頰。「別……韓振夜,你放過我吧……我好累好累了……」他不是已經厭倦了她嗎?他不是已經有了霜兒嗎?
冰兒痛苦地閉上眼,在即將死去的當頭,她不明白自己心中惦念的,為何還是有關他的一切,他已經有霜兒了,那些人還說他夜夜都離不開霜兒……
淚光染上朦朧的視線中,她意外自己居然看見他臉上有焦急的表情;那雙黑眸裡再沒有半分冷靜,只剩下純粹的瘋狂,像是他萬分地在乎她,捨不得她死去……她懷疑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她在毒酒的折磨下所產生的幻覺。他一直都是冷靜傲然的,揉握著她無法自保的心,然後殘酷地捏碎,哪裡會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我不許你死!清醒過來!」韓振夜吼叫道,像是受傷的野獸失控地咆哮。她不能死!他不許她死!
蒼月站起身來,美麗的臉上神情凝重,有著令人敬畏的威嚴。她指揮若定,交代不知所措的僕人。
「去拿我放在雪窖的千年雪蓮來,當初進貢的那個神醫說,那蓮花可以解百毒的。」那可是上好的靈藥,這些年她還捨不得動用。
角落裡那個危須使者顫抖地後退,臉色十分蒼白,只是有人眼尖,早瞧出他的行跡神情有異。一隻銀杯扔來,恰好擊中他的腿彎,他雙腿一麻,咚地跪了下來。
皇甫覺瞇起眼睛,手上把玩著另一隻銀杯。「喂!這傢伙神情有些不對,先前還在桌子旁徘徊半晌,八成跟那杯毒酒有關係。」他臉上慵懶的神情褪去。「那解藥交出來,你說不定還可以留個全屍。」
跪在地上的男人開始顫抖,察覺到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抬起頭來看著焚海,尋求一線生機。他開始懊悔貿然行動,更恨透了冰兒壞了整個計謀。若不是那個女奴壞事,韓振夜現在早已因飲下毒酒而死去。
「王,那人斷我兄長的手腕在先,我只是以牙還牙。」他喊道,因為感受到充滿殺意的目光而顫抖。
焚海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淡漠地看著自個兒的部屬,半晌之後才把目光轉向蒼月。
「女王,請原諒我的臣屬冒犯韓將軍,為了賠罪,我願意將這個人交由樓蘭國處置。」大局為重,他前來樓蘭是為了國境大事,心中可沒有半分婦人之仁,在事故發生時,他選擇袖手旁觀,沒有伸出援手。
蒼月淡淡一笑,表現地從容不迫。「難得危須王您識大體,蒼月在此謝過。」
抱著冰兒的韓振夜已無法等待,確定了是那人下毒後,他雙眸怒瞪,兇惡得像是一頭猛獸,恨不得用目光就把對方碎屍萬段。
冰兒在他懷裡緊閉雙眼,臉色是可怕的灰白,忍受著體內的劇痛,混亂的呢喃已經變成低低的呻吟,那些聲音聽入他耳裡,讓他的心疼到了極點。
知道求生無門,那人劇烈顫抖地咬著牙,挺起了肩膀瞪著韓振夜。「我有心下毒要你的性命,身上哪會帶著解藥。你很重視這個女奴嗎?那正好,就用這女奴的命,換我兄弟的一雙手。」
他的話沒能說完,空中刷地藍光一閃,眾人只覺得目眩。
韓振夜的龍骸邪劍刀鋒凝成一輪劍浪,隔空削了他的頸子。他的嘴巴半張,先是吐出大量鮮血,接著頸子一折,沾了鮮血的頭顱在地上滾動,雙眼仍瞪得大大的。為了復仇,連一條命都賠上了。
「你手腳倒也快,知道他沒帶著解藥,就馬上斬了他,沒想過可以留個活口逼問嗎?」皇甫覺皺著眉頭說道,俐落地走上前來,也心急如焚地在一旁看著。他可不敢想像,要是冰兒真的死了,韓振夜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不用解藥了,冰兒救得回來的。」蒼月胸有成竹地說道,接過僕人遞來的木碗,走到韓振夜身旁,輕拍他的肩膀。「把這些湯藥餵她喝下,別心急,小心嗆著了她。」樓蘭國地處交通樞紐,各國名貴藥材齊備,加上本地產的庵草,本就是解毒良藥。
千年的雪蓮被煮成了湯藥,加入了各類珍貴的解毒草,這碗湯藥要是解不了冰兒體內的毒,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什麼藥救得了她了。
韓振夜拿了木碗,湊到了她的唇邊,連忙就要餵她喝下。他的手在抖,湯藥灑出了少許,都濺在她的衣服上。「喝下去。」他的聲音低啞,語調不穩,一心要將湯藥餵入她口中。
偏偏冰兒緊閉著唇,咬緊了牙關,不肯張開口。她仍被毒酒折磨著,卻固執地不肯服下湯藥。韓振夜咬牙切齒,撬開她的牙關,將木碗抵在她唇邊,將湯藥灌入了些許……
「嗯……」一聲劇烈的咳嗽,湯藥還沒有嚥下,就被冰兒給嘔了出來。她不肯吞下解毒的湯藥。她愈來愈虛弱,卻拼著最後一口氣,吐出可以救命的藥。
韓振夜高大的身軀先是僵硬,接著無法克制地輕顫,因為她蒼白的臉上浮現的堅決神色而驚心動魄。當他再度湊上木碗時,她偏開了頭,甚至緊閉上眼睛,拒絕接受他的拯救。
他不肯諒解她,更不可能對她有什麼情愫,生無可戀……
「冰兒!張開嘴,把這個喝下去!」他吼叫著,因為她的拒生而心慌意亂。為什麼明明有機會得救,她偏要往死神懷裡走去?
「冰兒姐姐,求求你別這樣,把湯藥喝下去,爹娘還在等著你回去。」霜兒哀泣地跪在一旁,無助地扯著冰兒軟弱的手。
柔軟的少女嗓音,穿透了冰兒腦中疼痛的氛圍,她喘了一口氣,疼得更加嚴重,五臟六腑都像是有火在燒。是的,爹娘還在等著她,她要是自私地死了,韓振夜會對她的親族做出什麼事來?
「把藥喝下去。」他專注地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很可怕,雙眼通紅,跟平日的冷靜摸樣差了十萬八千里。湯藥所剩無已,他的手抖得很厲害。
她難受地喘氣,艱難地開口。「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喝下……那些藥……」她看著他的黑眸,決定以死相逼。
「說!」他低吼道,捧起他的小臉。只要她願意喝下藥,他可以答應她任何事情,就算是她想當樓蘭的女王,他也可以為了她興兵叛變,把蒼月拉下王座。
在生死面前,他才清晰地明白,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剎那間才明白,這就是他無法殺她的原因,他其實已經愛上這個曾經刺殺他的小女人!
「一命抵一命,我把命還給你了……」她困難地說道,直視著他的眼眸。「韓振夜,放過我、放過我的親人……從此之後,我們再也不相欠……」她已經獻上她的身心,為他喝下毒酒,這也足夠了。
「我答應你。」韓振夜匆促地說道,沒有心思細想她話中的涵義。
冰兒吁了一口氣,軟弱地閉上眼睛,像是已經耗盡了殘餘的精神,甚至沒有張口吞下湯藥的力氣。她緊咬的牙關終於鬆開,唇瓣也微微張開,氣若游絲。
韓振夜仰頭將木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低頭覆蓋她的唇瓣,將湯藥徐緩地餵入她口中,讓她涓滴不漏地喝下,以行動宣佈了對她的重視。他緊緊地擁抱她,確定她還沒有死去。湯藥迅速地發揮作用,她因為痛苦而緊皺的眉頭鬆開,氣息逐漸變得平穩,在他懷抱中陷入深深的睡眠。
直到確定她安然無恙,他緊繃的神經才陡然鬆懈,支撐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他顫抖地跌坐在地上,仍是緊抱著她。
為了護住她的心脈,他耗去太多真氣,一個僕人想接過昏迷的冰兒,他還不肯鬆手。
「別抱著不放,讓冰兒到大夫那裡歇息吧!」蒼月出面說道,示意僕人抱走冰兒。這對男女也真是的,一場愛戀偏要弄得驚天動地,求生求死的,聽冰兒方才說的話,蒼月猜兩人只怕還沒互訴情衷。
不快些把這兩個倔人兒的事處理妥當,樓蘭肯定雞犬不寧。蒼月雙眉一斂,腦海中有了主意。
「都把那女奴逼得生不如死了,你偏要再將她救回來,就下來是打算怎麼處理?」蒼月詢問道,一雙杏眼盯著韓振夜。
「她是我的女奴,我自己會處理。」韓振夜冷冷地回答,高大的身軀往外走去,無心與蒼月詳談,起身就要去察看冰兒的情況。
尚未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他恐懼她仍未脫離險境。在她沒有情形前,他要守護在她的身邊,等待她清醒。
此刻腦海中一片混亂,他甚至無法確定,在她清醒後要對她說些什麼。他只是清楚地知道,今生今世,他不會容許冰兒離開他。
看著韓振夜遠去的身影,蒼月的紅唇上浮現若有所思的笑。「這孩子太不乖了。」她喃喃說道,柔弱無骨地偎在皇甫覺懷裡。要逼著事情明朗化,就該下狠藥才行。
皇甫覺低頭瞧見她的笑容,健碩的身軀竟忍不住竄過一陣寒顫。跟蒼月相處得久了,他察覺這女人可不簡單,上次她露出這種笑容時,他可是累了一整夜,事後連石墨都看出他的憔悴。默默地熬著補湯讓他喝……
「我不喜歡你的笑容。」他不安地說道,懷疑誰又要遭殃了。
蒼月抬起頭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不喜歡我的笑?覺弟,那你倒是說說,你喜歡我哪兒啊?」她笑得嬌媚艷麗,重新又把皇甫覺推進氈毯裡,命令舞孃繼續歌舞,彷彿沒事似地繼續享樂。
沒有人發現,她美麗的杏眼裡,閃爍著詭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