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仍舊通明,但是氣氛寧靜得接近詭異,整棟屋子是明亮的,但是那種令人厭惡的氣氛揮之不去。閻雨妍獨自坐在大廳的一張椅子上,手中拿著酒杯,一口又一口灌著酒。
她的手在發抖,必須用酒精來鎮定。在她行兇之後,所有的賓客都盡速離開了,她不明白,那些賓客為什麼用恐怖的眼神看著她。
她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大吼大叫,甚至連僕人都被她罵得逃走了。喝酒得多了,她又開始胡言亂語。
「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了?也不過是個低賤的女人罷了,她是冷家的女人啊,我要怎麼對付她,都是理所當然的。你們也是上流社會的人,跟我一樣有優良的血統,為什麼要理會那種低賤的女人?她只是個賤民,跟優秀的我們是不同的。」她發出一陣狂笑,躺在椅子裡,原本優雅的打扮已經變得凌亂,此刻她不再雍容華貴,只是個瘋狂的中年女人。
高大的身影踏過滿地的杯盤狼藉,靜默地走入大廳。他站在那裡許久,看著不停喝著酒的閻雨妍。這是他的母親,在血緣上最親近的人,卻也是長年來讓他痛苦的根源。
「她不是低賤的女人。」他緩慢地說道,低沉的聲音意外地平靜。
閻雨妍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臉色十分蒼白,連頭髮都散落了。她瞪大了眼睛,就算是看見來者是唯一的兒子,緊張的情緒還是沒有鬆懈下來。
「她死了沒有?」她急切地問,雙眼裡閃爍著期待。
閻過濤瞇起眼睛看著她,無法想像一個人怎麼可以那麼惡毒?這個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嗎?他繼承了她的姓氏,身體裡流著她的血液,如果沒有萼兒,長年被恨意澆灌的他,應該也會變得跟她一樣吧!
「她受了重傷,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孩子沒有保住。」他提起那個失去的孩子,心中既是痛苦又是憤怒。「該死的,你怎麼能這麼做?那個孩子是我的骨肉,也是你的孫子啊!」他握拳嘶吼著。
「孫子?什麼孫子,我才不承認。那孩子是應該流掉的,她根本不夠資格孕育閻家的子嗣,憑她的身份,怎麼能夠懷你的孩子?」閻雨妍冷笑著,根本不把先前的惡行當一回事。
他的眼神一黯,充斥著憤怒與絕望。「我的身上也有低賤的血統,或許就連我都不夠資格繼承你的姓氏。」他走到母親面前,知道有許多事情必須作一個了結。
當一切已經事過境遷二十年,竟然只有仇恨還被傳遞著,他不要永遠背負著那些仇恨,讓閻雨妍的嫉妒,截斷了他尋求幸福的希望。這麼多年來,他的世界裡就只剩一絲微弱的美麗,就因為血緣上的牽絆,他忍耐與退讓,但是當閻雨妍惡毒地傷害萼兒時,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閻雨妍瞇起眼睛,不悅地看著兒子,眼底眉梢都是鄙夷的表情。
「老實說,你是不夠資格,如果我有選擇的餘地,我根本不會讓你繼承閻家。」對她來說,優秀的血統重於一切,她對閻過濤十分不滿,但是不可否認,他是她唯一的兒子。
「在你的眼裡,根本沒有人有資格,不是嗎?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是下賤卑劣的。」他終於看清母親的嚴苛,是來自於瘋狂的自以為是。她活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看不起所有的人。
她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不打算接受兒子的盤問。她站起身來,雖然雙腳因為不勝酒力而有些虛軟,但她還是勉強維持優雅的步伐,想走回房間裡去。
走了幾步,他卻突然出手握住她的手臂,狠狠地逼近她。
「我有話要問你。」他的眼裡有著憤怒的火焰,決心要得到真正的答案。
在回來之前,他已經透過特殊的管道,查出關於郭至中的一切。就如同冷蜜兒所說的,郭至中一輩子都是個婚姻騙子,最後死在女人的手中。那麼,他多年來聽到母親所叨念的,郭至中被冷家女人勾引的種種,都只是通篇謊話?
「這是你問話的方式嗎?我沒有教你禮貌嗎?還是你根本就低賤到怎麼教都教不會?」閻雨妍打起精神來,怒叱著他,卻在接觸到兒子的視線時,心裡有些發毛。
她過去常常打他,將他關在儲藏室裡,用盡所有辦法折磨他。直到有一天,他用憤怒而可怕的眼神緊盯著她時,她才因為恐懼而沒有打下手,從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已經長大成人,不再可以隨她恣意折磨。
而此時此刻,閻過濤的眼神跟那時候比起來,不知要恐怖上幾千幾百倍。
「如果你就是高貴的代表,那麼我寧可是低賤的。」他諷刺地說道,過度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臂。雖然在血緣上是最親近的,但是他卻完全不能理解這個女人。「我要知道真相,不是你編撰出來的種種,而是當初的事實。」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知道了,你有什麼問題就儘管問吧!」閻雨妍有些顫抖,勉強掙脫了兒子的鉗制。她深吸一口氣,拂開前額的頭髮。
「郭至中當初是主動離開的,並不是被萼的母親勾引的吧!他根本就是個婚姻騙子,你只是不願意承認會誤嫁給一個婚姻騙子,所以將一切怪罪在冷家頭上。」他說出這些隱藏多年的真相,親手拆開那座由閻雨妍替他圍堵的仇恨之牆。
每說出一句,就否定了他多年來的仇恨,當真相都說盡時,他就從長達二十年的桎梏中被解放出來。
「那又怎麼樣?冷家的女人四處勾引男人,那是事實。」閻雨妍還在嘴硬,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一下子被揭穿,而且還是被兒子所揭穿,她不但沒有半點悔意,甚至只感覺到惱羞成怒。
「那麼你的仇恨又是從何而來?就是因為嫉妒,你讓我為你背負了二十多年的仇恨,甚至因為這些可笑的理由,逼得萼兒她們姊妹走投無路?」他不敢相信地問道,想起過去那段日子裡,他不斷承受著母親的恨意。
被關在儲藏室裡時,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那張陳舊的照片,他一直都記得那個年僅兩歲的小女孩,笑得有多麼燦爛美麗。
「你這是在指責我嗎?我有什麼錯?錯的是她們,她們是低賤不要臉的女人,而我則是尊貴的,我不會有錯,不會、不會!」話說到最後,閻雨妍已經接近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瘋狂地大叫著,不斷地重申。
閻過濤突然之間失去了憤怒的情緒,他靜靜地看著她,只剩下淡淡的悲哀與難過。這麼多年來,他不曾真正違逆過她,是因為在內心裡他還是將她當成了母親,在唯一的親人面前,他不想做得太過絕情。但是,他真正明白了,那些關於親情的一切,閻雨妍是絕對不會給他的。
「你根本沒有感情,只有恨意,對吧?」他看清楚了這一切,嘴角甚至泛出一絲笑容。「我不會再期待你的母愛,甚至不會再期待你的任何付出。你是感情上的殘障,這一輩子只能夠愛自己,無法愛別人的。」
閻過濤抬起頭環顧這間陰暗的豪宅,心裡的陰影慢慢褪去了,轉過身,他走出大廳。
「站住,你要去哪裡?你要去找那個姓冷的賤女人嗎?我不許你去,聽到沒有!你雖然有著低賤的血,但是我費盡心血把你教好,你不可能會愛上她的……」閻雨妍瘋狂地喊著,不願意相信在二十年後,竟然又會面臨另一次的失敗。
「你可以守著你的姓氏、你的血統,以及你的仇恨,我不奉陪了。」他淡淡地說道,頭一次覺得不再被這間陰暗宅邸的重重恨意給囚禁。
「給我回來,我不許你離開這裡,聽到沒有?你要是離開這裡,我會讓你變得一無所有的!」她尖聲警告著,仍舊以為高貴的家世以及萬貫家財就可以留下所有的人。
閻過濤轉過頭來,最後再看了這個他應該呼喚為母親,卻又恨他、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那些仇恨的來源不是冷家的女子,而是閻雨妍的嫉妒與瘋狂,諷刺的是,這個事實竟然是由那兩個被他誤傷的冷家姊妹,幫助他看清的!
「閻夫人,再見了。」他沉靜地宣佈,之後肯定地邁開腳步,走出了這座讓他痛苦了二十年的屋子。
在走出屋子的同時,他也走出了那些仇恨。
※※※
兩個月後——在中部的偏僻山區裡,坐落著一棟幽靜雅致的紅磚小屋。
屋子有著歐式的建築風格,精緻的外觀,以及優雅的庭院,這裡不但隱密,而且十分舒適,能讓居住在其中的人保持心情愉悅。
這棟紅磚小屋以及這片山林,是唐霸宇送給女兒唐心的十二歲禮物,讓進入青春期的她多了一些隱私的空間,一旦她來到這裡,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而現在,唐心邀請了剛出院的萼兒,一同居住在這裡,表面上是要萼兒在這裡陪著她,實際上是為了讓萼兒擁有良好的休養環境。
在出院之後,萼兒變得沉默了,美麗的臉龐上總是愁眉不展。她時常坐在庭院裡,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雙眼無神地直視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已經逃出魔掌,那個殘忍的男人再也不會來糾纏她了,她應該雀躍萬分才對的,但是一旦想起關於他的種種,胸口就一陣空虛,有一處空白始終沒有填滿。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在想他、思念他。
他是那麼地殘忍無情,在她驅趕他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這是不是證明了她最初的猜測,證實他當初所宣佈的婚約、以及那些想將她留下的種種,都只是想一輩子折磨她的手段?
如果他真的有心,他應該會來找尋她吧?
她痛恨自己心中始終存在的希望,斥責自己怎會奢望一個滿心只有復仇的男人,能夠真正地愛上她?
鳥語花香間,萼兒悄悄歎了一口氣。
唐心陪她坐在庭院裡,粉嫩的臉龐洋溢青春的活力,澄澈的大眼睛看著財經方面的報導,一手端起熱可可喝著。
她的視線落在報紙上,看見這兩個月來簡直要嚇壞財經界人士的大新聞。「真是明快果決啊!」她悄悄地讚歎了一句。
身為唐霸宇的女兒,加上天資又聰慧,她有足夠的商業知識,知道那個人做出這種事,已經是接近於壯士斷腕的慘烈行為。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萼兄回頭問道,語氣也是漫不經心的。她對任何事惰都提不起興致,就連姊姊蜜兒提議要她搬回家去,她都意興闌珊。
「沒什麼,只是一件財經界的新聞,悶得很。」唐心聳聳纖細的肩膀,用報紙遮住閃亮的眼睛。她的視線落在紅磚小屋前的清幽小徑,在等待著某個客人到來。
「看得到閻家的消息嗎?他已經離開台灣了嗎?」聽到財經消息,萼兒忍不住詢問,本能地關心著。他已經在她心上、身上都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她無法輕易地就忘記。
唐心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雷霆叔叔不許我告訴你任何關於閻家的事情,他不希望你跟閻家再有任何牽扯。」她試探地說著,並仔細地觀察萼兒的表情。
當然啦,雷霆的確是不許她插手這件事情,但是她未必要言聽計從吧?她唐心可沒有那麼好說話的。
萼兒抿唇苦笑,想起多年前的事情。「當年姊夫傷害了我姊姊之後,我也是不許姊姊再跟他聯絡,甚至就連他負荊請罪地而來,我還是把姊姊拉進屋裡,硬把他擋在門外。」她的笑容苦澀,想起冷家的女人在情路上,都是坎坷的。
唐心眼裡閃過希望的火焰,放下手中的熱可可,連忙湊近萼兒。「你是說,你真的愛上他了?」
這雖然是她這些日子來的猜測,但是倒還沒有真正聽萼兒承認過。這樣也好,證明了她的直覺沒錯,她可不是在亂點鴛鴦譜的。
許久之後,萼兒才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她是倔強,但卻不會自欺欺人,當她想到這一輩子或許再也見不到他時,她難過得想要立刻死去。
「是的,我愛他,但是那樣根本不夠。」地想起他是因為仇恨而接近她、佔有她,清澈的眼睛裡蒙上一層陰影。「我的媽媽要我們千萬別愛上男人。但是,姊姊愛上一個不信任她的男人;而我,則是愛上一個恨我的男人。」
她嘗到了愛情的痛苦,但是卻沒有辦法收回已經付出的真心。
美麗的少女嘴角噙著一絲笑,瞧見某個剛剛趕到的高大身影,站在林蔭深處,因為聽見萼兒無心的話語而全身僵硬。唐心似笑非笑地看著萼兒,要自己保持鎮定,免得在太過興奮的狀態下露出馬腳。
「萼兒姊姊,昨天管家送來一些日常用品跟食物,我把一瓶上好的香檳放在冰箱裡,你去幫我拿出來,我們一起喝光那瓶好酒吧!」唐心提議著,青春俏麗的臉龐上堆滿了笑,讓人無法拒絕。
萼兒點點頭,不疑有他地站起身來,嬌小的身子緩慢地走入紅磚小屋內。
唐心一直忍到萼兒纖瘦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時,才飛快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以最迅速的動作,又蹦又跳地跑到小屋的窗戶外。當她趕到時,那裡已經躲著一老一小。
「小姐,動作舉止請保持優雅。」莫管家恭敬地說道,然後轉過頭去,另一手拿出玻璃杯,一臉專注地靠在牆壁上。跟在一旁的唐震也有樣學樣,年紀輕輕就一派「專業」的架勢。
唐心哼了一聲。「你這個竊聽狂有資格要我保持優雅嗎?」她不如理會,也趴在牆壁上仔細地聽著紅磚小屋裡的動靜。
※※※
廣闊的山林提供了最佳的溫度調節功能,即使是在盛夏,紅磚小屋裡還是沁涼的。萼兒走到廚房,從冰箱裡抱出那瓶香檳,在看見香檳上考究的卷標時,心中微微一愣。
當她與閻過濤第一次見面的那晚,所飲用的也是這種酒,她還在酒裡下了藥,卻輕易地被他看穿,最後喝下那些摻藥香檳的,反倒是她自己。
關於他的前塵往事,讓她既難過又不捨。她抱著香檳走到客廳裡,用開瓶器拔開軟木塞,之後啜飲著熟悉的香檳。
一雙男性的手突然從後方緊緊抱住她,她驚訝地鬆開手,還來不及尖叫出聲,那人已經摀住她半張的紅唇。香檳掉在地上,酒杯破碎、美酒飛濺,酒的氣味瀰漫在空氣裡。
萼兒驚慌地掙扎著,不明白在這麼安全的地方,這個不知名的歹徒怎麼有辦法闖得進來?她被那個男人往臥室拖去,就算是用盡全力也掙脫不了,恐懼堆積在心頭,她絕望地咬他,只聽到一聲有些熟悉的悶哼。
就算是用激烈的手段將她拖到臥室中,在動作時那個人也不曾傷害她,甚至還小心翼翼地保護了她。
聽到那聲悶哼,又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男性氣息,萼兒逐漸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鬆懈與緊張的情緒在體內交錯,她用力地眨眼睛,在心裡喝令自己絕對不許哭。
當他鬆開對她的鉗制時,她急切地轉過身來,果然看見閻過濤那張完美的男性臉龐。他看來有些不一樣了,狂肆的神情依舊,不同的只是那雙黑色的眼睛裡沒有了冰冷與仇恨,反倒充斥著激烈的情緒,貪婪地看著她。
「你——」在她還來不及詢問他是怎麼找到這裡、又是來這做什麼的之前,只見他拿出一條絲帶,趁她還尚未反應,就俐落而迅速地將她綁在床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還敢這麼對待她!
「萼兒,你喝下那些酒,是召喚我來吻你嗎?」閻過濤看著她,以手撫過她細緻的肌膚,在看見她消瘦的身影時,他是那麼地不捨。他低下頭纏綿而激烈地吻她,分享了她口中香檳的氣味。
「你來做什麼?」她被他吻得神智迷離,卻還要打起精神,追問他來這裡的目的。
他就如她所希望的,前來找尋她。但是這樣不夠啊!她要聽見他親口承認,說出她最希望聽見的真相。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麼軟弱,雖然被他徹底地傷害,但是只要他的一句話,她很可能就會不顧一切地跟他走。
閻過濤抬起頭來,到如今才知道,他已經想念她到接近瘋狂的地步了。當唐家的管家傳來唐心的指示,願意帶他前來這裡找尋萼兒時,他心中的狂喜是無法形容的。
他找尋了她好久好久,原本以為她會看見他所做的一切,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她卻始終音訊杳然,讓他的心備受煎熬。
「萼兒,我們之間還沒有結束。」他緩慢地說道,看見她的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她緊咬著唇,心裡有難忍的痛楚。原來他再度前來,只是為了繼續那些仇恨,一切都沒有改變嗎?他竟然還是恨她的?她的全身顫抖,忍住淚轉過頭去。
他卻靠在她的耳朵旁,輕柔地說著,那溫柔的語氣是他鮮少展露的。「萼兒,我知道了事實的真相,更知道我錯怪了你,對你做了那麼多錯事,你是不是恨我?」他輕吻著她的耳,把復仇的事情說得那麼溫柔。「恨我嗎?那麼就留在我的身邊,一輩子都留在我的身邊,你可以恣意地對我報復。」
她皺起眉頭,看出他態度上的不同,而那些話似乎又有著另一層意義……她抬起眼睛看著他,心中充滿不確定,不敢太快就抱持希望。
「怎麼報復?」她看著他,意外地發現他竟然也瘦了好多。
他黝黑的臉龐可疑地紅了。「留在我身邊,我隨你處置,你可以折磨我一輩子。」他說出最糟的理由。
萼兒的心怦怦直跳,慢慢聽出他語裡的意思。
「放開我。」她扯扯絲帶,無法用這種姿勢跟他談話,那會讓她不斷想到,他在床上教會她的種種……他沒有拒絕,依言替她鬆綁,同時雙手流連地撫過她纖細的嬌軀。想起她曾經孕育他的孩子,卻又因為惡毒的仇恨而失去那個孩子,他的心中充滿了不捨。
「你最好說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萼兒的雙手在發抖,但仍握住他堅實的手臂。她沒有辦法不碰他,感受到他的體溫,她就懷疑自己永遠無法放開手。
閻過濤咬咬牙,第一次承受這麼難堪與困窘的情況。但是面對心愛的萼兒,他沒有辦法再遲疑。「我來要求你做我的妻子。」他急促地說道,兩道如火般灼熱的視線盯住她的臉龐。
她的身子晃了晃,不太確定究竟聽見了什麼。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這輩子從來不曾心亂過。震驚與喜悅在她的腦海裡交戰,讓她快要說不出話來。最初幾秒鐘的狂喜過去了,她陡然想起閻雨妍那惡毒的表情,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了。
「不可能,你的母親——」她的唇被他的指點住。
「除了我的姓氏以及這一身無法替換的血液,我已經將一切都還給她了。包括閻氏總裁的位子和身為閻家人的特權,在這兩個月內我全部都斬除捨棄。」他平靜地宣佈著,並捧起她美麗的臉蛋,以拇指撫著她柔嫩的紅唇。
這兩個月來他逐一退出閻氏企業,將負責權交還給閻雨妍。倘若那些名利財富可以換回萼兒,他就不會有半分的猶豫。不論閻雨妍怎麼威脅利誘,他已經決定要永遠的走出「閻」這個姓氏所帶來的巨大仇恨。
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不可一世的閻家企業總裁,雖然許多的部屬誓死跟隨他,跟著他另創了一間規模雖小但是前景無限的公司,但是就目前來說,他是捉襟見肘,無法與過去那種雄厚財富比擬。
只是,拋棄那一切,他卻甘之如飴。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如果只是為了要補償我,你大可不必如此。」
她顫抖著,終於聽出他話裡的堅決。他跟過去有著深深的不同,那雙黑色的眼睛裡,如今毫不保留地盈滿對她的溫柔。
「萼兒,不只是補償。」他輕吻著她顫抖的唇,將她緊緊地擁抱在懷裡,發誓這一輩子都會珍藏這個令他心醉的小女人。
「我是你的仇人。」萼兒倔強地說道,雖然已經激動得快哭出來了,但是她還在逞強,就是要聽盡他所有的理由,讓他來說服她,誰要他那麼殘忍,讓她愛得那麼深、那麼痛苦。
「不,你不是我的仇人,你是我深愛了二十年的女人。」他凝望著她,不許她轉開視線。
萼兒說不出話來,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他怎麼可能會愛了她二十年?他應該被教育著恨她才對啊!
閻過濤對著她的臉龐溫柔地笑著,用手指熟悉她纖細的臉龐。「我一直是被以仇恨教養的,在我的世界裡,仇恨就是一切。只是,當我被她關在最黑暗的儲藏室裡時,陪伴我的只有一張舊照片。我不停看著那張照片,只記得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的笑容好美好美,靠著她的笑容,我才能夠撐過那段日子。」他從懷裡拿出那張被他貼身收藏了二十年的照片。
當仇恨的理由不在,他終於可以誠實地面對這二十年來深藏在心中,那份無法說出的情感。
「這是我小時候的照片。」萼兒輕聲說道,輕易地認出照片中模糊的影像,是媽媽、姊姊、與自己。
「我那時就愛上你了,你的笑容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是我不肯承認,總將那些激動的情緒解釋成仇恨。這就是為什麼,在展開報復時,我會刻意忽略你的姊姊,而直接找上你。復仇只是我要將你留在身邊的借口。」閻過濤吻著她的唇,疼惜而深情地看著她。
「萼兒,原諒我好嗎?原諒我對你所做的一切。」他的聲音粗啞而低沉,因為波動的情緒而暗啞著。
萼兒的眼淚開始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又一顆地落下來。她咬著唇,想要罵自己懦弱,偏偏又克制不住投入他懷裡的衝動。
「我原本以為你永遠都不會來了。」她哭泣低喊著。只要他肯來找尋她,告訴她,在與那些仇恨無關時,他也有一點點在乎她,那麼她就願意什麼也不顧地跟他走。
更何況,她所得到的竟是長達二十年的愛戀!
「我必須跟她斬斷一切關係,不能讓她再傷害你。」他捧起她帶淚的臉,吻干她臉上的淚痕,心裡充滿不捨。「萼兒,你願意嗎?願意嫁給我這個曾經深深傷害過你的閻家人嗎?」
「我要嫁的是你,不論你的姓氏是什麼。」她緊緊地擁抱他,淚水不停地流著,仰起頭承受著他雨點似地綿密的吻。
「那麼,我的妻子,我將承諾珍惜你一輩子!」他深情地呢喃著,終於得到了已經深愛多年的萼兒。她的笑容,就可以救贖他所有的仇恨。
他們緊緊地抱住彼此,分享著對方的體溫,知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放開雙手。
陽光穿透烏雲,他們的世界裡已經沒有陰霾。那些關於冷家與閻家的仇恨,或是恩恩怨怨,都比不上愛情的重要與珍貴。
由仇恨開始的種種,最後以愛情作為結束,可以預期的,將是一場讓眾人歡欣的美好婚禮。
※※※
窗外三個人同時喘了一大口氣,心滿意足地放下玻璃杯,臉上都有著偷聽者特有的詭異笑容。
「我早猜到會這樣。」唐心愉快地說道。
雖然閻過濤離開閻家的企業,但是憑他過人的商業長才,再加上「太偉集團」的全力幫助,大概沒有幾年,他又可以重執商界,重新呼風喚雨了。至於脾氣不太好的雷霆叔叔,相信在蜜兒的勸說下,可以慢慢地接受這個妹婿的。
「你早猜到?算了吧!當初閻過濤離開時,你還不是一樣急得團團轉?是我提議帶萼兒姊姊來這裡休養,你才有機會讓管家帶閻過濤上山來的。」唐震一臉的不以為然。
「喂!小小年紀不要跟我搶功勞。」唐心不當一回事地聳聳肩,她臉上帶著笑容。
「要是讓老爸知道你又管了閒事,小心他對你發脾氣。」唐震皺著眉頭,不高興姊姊一個人把功勞全攬了。
「他奈何不了我的。」唐心拍拍小弟的臉,一臉的戲謔。隨著年紀的增加,她的確更加地惹人煩惱,唐霸宇眼看已經壓制不了她了。
「的確,小姐愈來愈活躍,讓主人很是煩惱。」莫管家恭敬地說著,垂下眼睛遮住閃爍的視線。「不過我想,主人不會甘心永遠處於劣勢,甚至對小姐的關心,他可能會在近期內採取行動。」
唐震朝莫管家看了一眼,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只可惜,唐心並沒有看見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美麗粉嫩的臉上仍是笑容。她從來都是聰明的,也從來沒有人能夠奈何得了她,所以理所當然地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採取行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能對我如何?難道找一個男人匆促地把我嫁了嗎?」唐心開玩笑地說道,窈窕的身段輕巧地離開,去準備替紅磚小屋裡的兩人慶祝了。
「姊姊,到時候可別怪我們,我們可是提醒過你了啊!」唐震壞壞地偷笑著。
站在原地的一大一小,幾乎是同時對著唐心的背影露出詭異的笑容。他們開始熱烈期待起,看看這個幾乎是無惡不做的小惡魔,究竟會遭到哪個人的整治?
想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