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春天了嗎?
桃花開了,落了一瓣在默兒手背上,她抬首看著窗外,春風正吹落片片飛花,外頭像是正下著粉色化雨一般……
她愣愣的望著那美麗的情景,不由得出了神。
好美啊,她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
他呢?他是否見過?
最近,她常這般想著,好奇他是否做過相同的事情、吃過相同的東西、看過相同的情景?
然後,在問題過後,她方會黯然想起,她永遠沒有機會知道答案,因為她知道自己不再有機會問他。
因為如此,覺得心痛難忍,常會莫名地,就掉下淚來……
她越來越愛哭了,大小姐卻和她說這是正常的,懷孕的女人都愛哭,情緒會不穩。但她卻懷疑自己就算生完孩子,情緒一樣會不穩,因為她知道,她是因為想他,才會這樣……
「默兒。」
默兒聞聲回首,見到來人時,唇角浮現一朵淡淡的微笑,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道:「大小姐。」
「別起來,坐著就好。」戰青微微一笑,要她坐回椅子上,「我只是拿信來給你而已。你慢慢看,我前頭還在忙。」說完她人就走了。
大小姐每次拿信來,都來去匆匆的。
默兒手裡拿著那封信,望著信上的字跡,不覺露出苦笑。
是蘭生。
呵,她還期待什麼呢?事到如今,難不成她還以為他會寫信過來嗎?
這半年來,他沒捎過隻字詞組,反倒是蘭生每個月會有一封,連老賭鬼和胖叔都曾寄過信來,韋哥兒則是會在他們三人的信中插花,獨獨只有她最想看到的那個人,一個字也沒有。
六個月前,她來到這裡。
五個月前,她收到蘭生的第一封信,信上告訴她後來發生的事情。
一切正如楚恨天所料,胖叔輕而易舉的就將東西栽贓到神劍山莊,還留下線索讓官府追蹤,不到一個月,刺史大人就帶著大隊人馬抄了神劍山莊,並發現顧遠達就是多年前通緝在案的江洋大盜。
四個月前的那封信,蘭生告訴她顧遠達將在今年秋天斬首示眾。
收到信的那一天,她緊抓著信躲在屋裡痛哭了一場,為當年慘遭殺害的家人哀悼,也為她自己哀悼。那一個月,她過得有點茫然,因為多年來的目標突然之間沒有了,她有些無所適從……而且想念他……
然後在三個月前,她感覺到肚子裡的胎動。
從那時起,她突然又找到了生活的目標。她跑去找大小姐,告訴她,她想要學女紅。她很小就上了黑船,不會一般姑娘家會的東西,但現在,她想學,想要替她肚子裡的孩子做點東西。
「女紅?」戰青聽到她的話,一臉怪異。
「對,我想幫孩子做點東西。」默兒有些靦腆的說。
「呃……」戰青望著她,咕噥著,「你該不會是想要我教你吧?」
「不……不行嗎?」默兒見她好似很為難,以為她太忙不願意,忙道:「如果大小姐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再想辦法好了。」
「不,不是不方便!」戰青忙揮著手,一臉尷尬。「只是……只是我……」
「只是她也不會。默兒,你找錯老師了!」蕭靖在門外就聽見這兩個女人的對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啊?」默兒聞言呆了一下。
戰青紅著臉沒好氣的瞪自家相公一眼,才對默兒承認道:「我上船時的年歲也和你當時差不多,加上我娘又死得早,所以對於針線,我和你一樣一竅不通。」
「那……」
「不過沒關係,你想學的話,揚州這兒老師多得是,但你到時刺痛了手可別後悔喔。」
「不會的。」默兒嫣然一笑。相對於以前練劍的疼痛,被那小小的銀針扎個幾次,根本不算什麼。
第二天,大小姐就請來了一位婦人教她簡單的刺繡。剛開始,她的確很不熟練,但因為她是孕婦,戰家的人根本不讓她做別的事,所以她整天就坐在房裡練習,三個月過去後,她繡出來的東西已和那些繡了十多年的姑娘家們沒啥不同了。
這三個月,蘭生還是一個月一封信,中間胖叔不只寄了信,還寄了一堆藥材,說是要給她補身子,上頭還附了一大串煮法,老賭鬼和胖叔還搶著要做干爺爺,讓她看了會心一笑。
他們很少提到他的近況,偶有提及時,她總忍不住將那一行字看上許多遍,彷彿這樣做,就能看見他的身影……
肚裡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下,她回過神來,輕撫著圓滾滾的腹部,微微一笑,低聲道:「我沒事……」
這孩子還沒生出來,就貼心的讓她感動。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後來發現,平常孩子都很安靜,但只要她情緒不好,肚裡的孩子就會想盡辦法引起她的注意,好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不知道這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她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再過不久就可以和這孩子見面,不過,是男是女都沒關係的。
她按著肚子露出柔和的笑容,喃喃低語,「不管是男孩兒或是女孩兒,娘都會一樣愛你的……」
說到這兒,她看見手中那封信,笑容不由得又有些斂去。
她每回收到信,都會過一會兒才拆。也許,是因為她心中還有期盼,希望這次能看到更多關於他的消息吧!雖然明知不太可能,但能拖一刻拆信,她總是多拖一刻,因為她至少可以假裝,假裝這信裡有他的消息……
低垂的眼瞼輕顫著,她輕歎了口氣,還是將它拆了開來。
但她才看沒多久,臉色就變得蒼白;信還沒看完,她只覺得背脊竄起一陣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捏緊了手中的信紙。
「逃了……」默兒瞪著那幾乎要被她捏破的信紙,像是不敢相信那上面所寫的消息。
那賊人逃了,顧遠達竟然越獄了!
她先是無法置信,跟著胸中竄起一股難抑的怒火和憤懣。那些官差怎能讓他逃了?!在她拿自己的幸福和生命交換之後,那些沒用的官差竟讓那禽獸逃了?
他抓到了一個咱們的人,用了很殘忍的手法逼問,他很可能知道了你的
存在,你最好小心些……
默兒瞪著皺掉的黑字,美目竄出恨意,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
他若是來了正好,這次她會讓他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 ※ ※
他為什麼在這裡?
楚恨天瞪著四海莊的大門,咬牙自問。
因為顧遠達逃了,而且可能在這裡,他只是為了來抓那王八蛋的!
他這樣告訴自己,但在胸口急速躍動的心,卻不是為了能抓到那禽獸而跳動;他知道,卻不肯承認那真正的原因。
他不是來看那個女人的,絕對不是!
那你為什麼這樣沒日沒夜的趕來,甚至放棄水路,拋下那些同樣心急的手下,改走陸路,騎癱了三匹良駒?
他因心中冒出的問話一僵,憤怒的想著——
就算他曾擔心,也只是擔心她肚裡的小孩!
他繃緊了下顎,再度告訴自己,他只是來抓顧遠達的,不是因為她!
他不會去找她,也不會進去看她!
絕對不會!
抑制住蠢蠢欲動的雙腳,他猛地轉身,回到城中下榻的客棧。
看四海莊的情況,那姓顧的不是還沒來,要不就是人已到了揚州,卻因戰家的名聲不敢貿然行動。他若要殺她,只有兩個機會,一是夜裡潛進四海莊,一是等她出門時才下手。但蘭生說她在這裡很少出門,而白天她在四海莊很安全,所以他只需要在夜裡到這監看就行了。
這樣,他就不會碰到她,他沒有必要、也不想見她!
等他逮到顧遠達之後,他就可以離開,不用看到那說謊的女人!
※ ※ ※
冷夜。
春夜,很冷。
默兒圍著溫暖的毛皮,感覺寒冷的空氣凍紅了她的雙頰,她呼出的熱氣變成了白霧,瞬即便消失無蹤。
這兒是湖上九曲橋連接著的涼亭裡。
六角亭的四周掛上宮燈,暗夜裡,這兒看起來十分明顯。
她坐著,坐在軟墊上。
身前矮桌上,擺放著古箏。
古箏旁,點著熏香,香煙裊裊向上攀升,然後被風吹散。
她深吸口氣,將手抽出溫暖的毛軟筒,然後開始彈琴。
這是她半年來學的另一項才藝。
她現在只希望,她還不錯的琴藝能讓人誤以為她真有在寒冷的春夜中彈琴的閒情逸致。
那一日接到信後,她便去找了大小姐,和她說了這件事。
她不笨的,錯過一次的事,她不要再冒險去犯。既然有人能提供幫助,她為什麼不去求助?之前她太傻了,只執著於自己的怨仇悲憤卻不知變通,她如果早早想通,她和他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
何況,她現在不只是一條命而已,她若死了,肚裡的孩子也同樣活不成;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她現在才明瞭,若她因為報仇而死去,娘在天之靈也不願的。
為人娘親,方知娘心……
因為如此,她去找了大小姐,請她幫忙。大小姐知道這事後,當天便和大夥兒商量了這計策。戰家派人監控出入揚州官道的人,在三天前發現了入城的人中,有一可疑人物很像顧遠達。消息傳回,一切就定位……
她是餌,但她並不害怕。
雖然夜涼如水,雖然從亭內望出,湖上一片寂靜,但她知道在暗裡,戰家的人潛伏著,等著那賊人來到。
她青蔥般的玉指撩撥著琴弦,黑夜中,琴音傳了出去。
淡淡的、輕柔的、和緩的琴音……
楚恨天看見了她,心口不由得揪緊。他循聲而來,在第三個夜晚,因為好奇,或者應該說,他心裡其實早猜到是她……
他來,只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這給了他進來四海莊的理由,因為他曉得戰青不會彈琴,而四海莊裡,只有她這麼一位住客。
他不知道她會彈琴……
他隱在黑夜裡,隔著湖水遠遠望著她,雖然看不清,但他卻不敢靠近,怕再近些,他會忍不住——
他不曉得自己會忍不住掐死她還是抱住她!
所以,他只是在這裡,遠遠的望著、狂熱的看著,既渴望又抗拒。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久了,他還是忘不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她雖然挺著個肚子,還是該死的美麗?
為什麼?為什麼她看起來那樣的嫻雅、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恬靜?
有那麼一瞬,他恨起她的安適、恨起她的美麗、恨起她那樣的怡然自得!
看著我啊!
他怒目瞪視她,幾乎想這樣對她吼著,卻在此時才明白,他真正恨的是她無視於他的存在,縱使他知道她根本不曉得他在這裡!
楚恨天握緊了手中的劍,恨起自身矛盾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其實真正想做的,是飛過去擁住她,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她肚裡的孩子有沒有給她找麻煩,問她是否還是夜夜噩夢,問她是不是曾想過他……
所有的思緒終結在這裡,因為琴音斷了。
弦斷了。
他看見她被琴弦彈傷了手,差點忍不住衝過去。
默兒看著自己蒼白的食指滴出了一滴鮮紅的血,就在這當口,突見一道青虹從湖邊躍起劃過夜空,直逼向她。
那劍極快,如夜空流星!
因為事出突然,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突然斷裂的琴弦上,在岸上潛藏的人竟來不及阻擋;青虹將射至亭上時,沉靜的湖中突然飛起四名濕瀌瀌的青衣人,卻在瞬間被那持劍人給打飛!
眼看來人持著青劍已到了亭上,默兒認出是那顧老賊,一腳將身前的古箏踢向他,顧遠達一劍砍斷了古箏,劍氣削斷了默兒的水袖。
默兒一回身,已從亭上木樑抽出了長劍,正好架上了他砍過來的青劍。
豈料那青劍竟是削戲如泥,她手中長劍根本不堪一擊,只一交兵就被砍斷!
「神兵利器?」顧遠達眉發皆張,怒目吼道:「小賤人,我告訴你什麼叫神兵利器!」
咆哮中,他手中青劍再削,眼看就要砍去她的腦袋,說時遲那時快,一把薄如蟬翼的歌劍擋架上來,那軟劍架在青劍劍身上,因著力而彎起成弧形,劍尖閃電般刺向顧遠達持劍的手腕。
他一驚,腕一沉,急速後撤。
一抬眼,就見一名黑衣人站在那賤人的身前。
「你是誰?」他斥喝著,話聲未落,手中青劍就是一招橫掃千軍。
楚恨天不慌不忙的以軟劍相迎,冷笑回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我聽你在放屁!老子——」顧遠達紅著眼本要繼續開罵,但對方一招接一招,絲豪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高手相爭,毫釐之差便足以致命,他若再開口和找死無異,是以只好住了嘴,全心全意應付那神出鬼沒的靈巧軟劍。
他們從亭中打到亭上,從亭上打到九曲橋上,又從橋上打到湖上,旁邊的人只見滿天劍影,連那兩人的身形都看不太清!
默兒擔心的在涼亭上觀戰,突見天空中灑下一道血光,激鬥中的光影突然一分為二,她看得觸目驚心,卻瞧見其中一道身影直往她這兒而來,還沒看清,肩上已被人刺了一劍!
「不准過來!」顧遠達一手掐在她頸上,另一手卻持著青劍,刺穿了她的肩頭。
默兒痛得幾乎昏過去,這時才瞧清眼前顧遠達的耳朵已被削去,箝住她咽喉的手臂上也被砍了一劍。
「放開她。」楚恨天輕飄飄落在九曲橋的橋柱上,一臉冷然。
未料,身後竟也傳來另一男聲,「放開她!」
說話的人在橋上,一步步的往前走,當亭上的燈光照到他臉上時,眾人無不愕然,因為這人竟是神劍山莊的少主,顧遠達的兒子顧逸!
楚恨天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持劍的手微一顫動,正要舉劍處理掉這個障礙時,卻聽到顧逸一字字根聲道:「顧遠達,把我姊姊放開!」
「什麼?!」默兒臉一白,詫異的輕叫出聲,目光灼灼的瞪著顧逸。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那小弟早在五歲時便一同被殺了!她當時甚至拼不全他的屍首——拼不全?!她全身一震,那青劍更加戳痛她的肩,但她仍忍不住緊盯著顧逸。
可能嗎?這人是她的小弟?
「顧遠達,你放了她,我把秦皇圖給你!」顧逸一臉蒼白,雙眼卻如火般明亮,直瞪著亭中他原以為是自己救命恩人的顧遠達。
秦皇圖?!
顧遠達詛咒一聲,憤恨一吼,「原來你這小子真知道秦皇圍在哪裡!」
「我本來的確是不知道。」顧逸臉上閃過一絲怨憤,「我本來以為你真是救了我一命。本來以為你認我當兒子是真心的,甚至當你鞭打我時,我都以為是我做錯了事,我本來真的把你當成親爹!直到你被官府抓進牢裡,直到刺史大人找我去問話,我才知道我爹娘根本就是你殺的!」
他白著臉,全身因為激動而顫抖著,「若不是我在官府裡遇到當年幫我接生的李大嬸,若不是李大嬸認得我身上的胎記,我到死都還會認你這個賊人作父!就為了一張秦皇圖,你殺了我全家!你要圖是嗎?放了她,我就給你圖!」
「圖在哪裡?」顧遠達怒目問道。
顧逸解下身後的包袱,從裡頭拿出一幅錦繡,他一攤開,那幅錦繡就被夜風吹得揚起。
亭中的顧遠達和默兒看了都愣住了,因為那竟是神劍山莊掛在大廳上的「萬里山河」!
「他娘的,你耍我!」顧遠達雙目皆紅的咆哮著。
顧逸嘴角逸出一抹諷笑,「這就是秦皇圖,你尋找已久傳說中的藏寶圖!
李大嬸說,當年娘被人托付秦皇圖,知道它是個禍種,所以就和李大嬸商量,將圖藏在這幅錦繡裡,這事只有李大嬸和娘知道。但她們沒想到雖然將圖藏了起來,圖在任家的消息早就傳了出去。你一定沒想到,你一直在我的秦皇圖,事實上就一直掛在你眼前!」
顧遠達瞪大了眼,差點氣得七竅生煙。他的確沒想到,沒想到秦皇圖就在眼前,他卻不識貨!
該死,他當年先殺了女的,就是以為那姓任的一定知道,誰曉得真正知道圖在哪兒的,竟是那個婆娘!
默兒趁他轉頭去看分了心,忙忍著劇痛運氣,用盡全力拍出一掌。顧遠達猝不及防被拍飛出去,她肩頭上的長劍也隨之被抽出,鮮紅的血從劍洞中噴了出來,灑到白色石欄上。
一直不動聲色的楚恨天抓住機會,一劍砍向飛出來的顧遠達,只見他瞪大了眼的腦袋齊根兒斷,撲通一聲落入湖裡,然後無頭的身子才跟著也落下水去。
默兒捂著冒血的傷口,見那賊人終於伏法,她心一鬆,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顧逸見狀方要衝上前去,卻見旁邊一黑影閃過,衝到亭裡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軀。
楚恨天抱著肩頭一直冒出血的默兒,臉上血色盡失。他雖然點了她傷口旁的穴道,但因為那傷貫穿了她整個人,艷紅的血還是不斷冒出來。他用手捂著她肩上的血洞,慌張的對著昏死過去的默兒咆哮,「不準死!聽到了沒有?默兒,你給我醒過來!給我醒過來——」
顧逸被他歇斯底里的模樣嚇了一跳,忙跳過去,「你——」
他嘴裡才蹦出一個字,就因為看清那黑衣人臉上的神情而愣住了。
只見他目露凶光,臉上卻滑下了淚……
※ ※ ※
「她的情況很危險。」一名白衣女子從房中走了出來,臉上滿是香汗。
「什麼意思?」楚恨天衝上前去,一臉激動。若不是一旁的蕭靖攔住他,他怕是要伸手揪著那女大夫的衣襟了。
「她失血過多,可能要早產。」白曉月無懼這人的霸氣凶狠,只抹去臉上的汗說著。
昨兒個她才陪同冷家老夫人剛到揚州,老夫人因和蕭靖上一代是舊識,自是要來探望故人的兒子,沒想到才一進門,大夥兒一聽老夫人說她是鬼醫的女兒,立時將她請到了這裡。
她已盡力將那姑娘的肩傷止了血,但因為那姑娘已失血過多,所以她只好出來告訴他們情況。
「早產?!」楚恨天聞言一震,臉色灰白。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據實以告,「對。我會盡力保住母子兩人,但是到不得已時,我只能救其中一個。她方才有醒來過,我問過她,她要我救孩子。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說完,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等著他選擇。
救孩子?她說她要救孩子?
楚恨天一僵,死瞪著眼前這女子,像是要將她瞪出兩個窟窿,但白曉月像是對他的怒視毫無所覺,還是一臉平靜的等著他的回答。
「我要見她。」他說。
白曉月看了他半晌,才道:「可以,不過別待太久。還有,她若醒了,別刺激她。」
楚恨天大踏步走進門去。
屋裡很熱,因為他們不能冒險讓她失溫,她因為失血體溫已經夠低了。他來到床邊,看見她躺著,小臉蒼白無血色,像是脆弱得隨時都會死去一般。
她雙眼開著,長髮已放了下來,黑色的發圍著她的容顏,讓她的臉看起來好小好小……
他不由得在她床邊坐下,然後握住了她露在被外的小手。
她的手好冰,像是沒有溫度一般,冰涼得讓他害怕。
心口揪著,他忍不住握緊了掌中的小手,和她相遇的情景一幕幕在心頭閃過。這十幾年來,雖然他不肯承認,但她其實一直在他心中有著很重要的位置,一個不可或缺的位置。
突然間,她的欺騙都不重要了,看著她這樣虛弱的躺在床上,他只想要她好好的活著……
他伸手輕觸她的小臉,然後俯身親吻她,啞聲在她耳畔道:「我知道你醒著。你要救孩子,可以,我們救孩子。但你若死了,我會跟著你一起。聽到了嗎?默兒,我會跟著你一起!」
默兒渾身一顫,眼角滑下淚來。
他以拇指拭去她的淚,柔聲道:「把眼睛張開,和我說話。」
她睫毛輕顫,然後揚起,眸中水光漾漾,聚滿了淚水。
「說……什麼?」她哽咽的問。
「說什麼都可以……」他以高挺的鼻子摩挲她的,聲音也有些沙啞,「我想……聽你說話,聽一輩子……」
「我的……聲音很難聽……」她開始抽泣。
「我不介意。」他定定的望著她,黑瞳裡有著無限深情。「你只要答應我,你會撐過去。」
她笑中帶候的嗚咽道:「我……我會……撐過去。」
他緊緊抱著她,埋首她頸間,半晌才哽咽的問:「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沒……沒有……」默兒心一緊,破涕為笑的搖頭,「沒有。」
「活下去,我會每天說一次。」他承諾著。
「我會把這句話記著……」
※ ※ ※
春雪。
那一夜,下了一整晚的春雪。
白色的雪花從天上飄落,一片片的、軟綿綿的,帶著沁人心頭的冰涼,從黑色的夜空飄落……
默兒在凌晨時生了個男娃兒,母子均安。
等在外頭的楚恨天,只覺得自己像死過一次。
當眾人在慶祝楚恨天喜獲麟兒時,黑船的人才在風雪中趕到,一群人喧囂了整晚,放鞭炮的放鞭炮、喝酒的喝酒、耍寶的耍寶、開莊的開莊,熱熱鬧鬧的歡騰了一整夜。
顧逸——不,是任逸飛,他小時候只記得自己叫阿逸,所以才跟著顧遠達姓顧,名逸。後來見到了李大嬸,他才曉得自己的全名……
任逸飛仰頭望著落下的雪花,蒼涼的笑了笑。他踏出四海莊的大門後並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她已經找到了她的幸福。
他相信,那個男人會對她很好。
雪在下,他在雪中咳著,一步一步離開這個地方。
雪中的足跡不久便被新落下的雪花蓋住、填平,再看不到曾有的足印及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