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遇上,就知道往後的結局。但,那是尋常人的福份,她一個殺手,終日周旋在生死之間,若隨隨便便地感動,到頭來豈不害了自己?
穆飛煙凝睇他,一字一頓地問:「我為什麼要殺你?」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仇雁申澀然一笑,唰地一聲抽出寶劍,橫架在她的肩胛。「給你兩條路走,自戕,或者做我的女人。」
穆飛煙驀地怔住。
「你我素不相識——」
「你的命是我救的。」仇雁申一反常態,變得狠熾。
「我以為……你清心寡慾,對女人尤其不假辭色。」離宮之前,她對他做個徹底的研究。漢皇也因為他太過無慾無求,才出此險招,派她前來。
他要她?僅只見過一次面,會產生怎樣的情愫?難道是為了報復,報復尉傑殺了他母親,侵佔了他所有的財物以及部眾?
「快做選擇,我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仇雁申手中的利刃往她頸子移近寸許,只差毫釐便將見血。
「我已經是尉傑的未婚妻,當你的女人絕無可能。」她閉上雙眸,牙關緊咬,但求仇雁申給她一個痛快。
「很好。」仇雁申趨前,含住她的唇——
穆飛煙這一驚非同小可,銅鈴大的眼珠子瞠至極限,心緒狂跳,連呼吸都覺困難……
「你說謊。」他宛如幽冥地府發出的嗓音,貼著她的耳畔低回。
「什麼?」她訝然驚問。急忙逃離他的掌控,轉身準備離去。
仇雁申猿臂一勾,便將她強行帶回懷中。
「告訴我,尉傑殺害我母親時,你在場嗎?」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了。」穆飛煙心悸地瑟縮著身子。「他是不得已的,你倆惺惺相惜,自是有福同享,然而你卻襄助叛賊——」
「住口!」仇雁申緊咬的牙齦痛楚而僵硬,可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娘為自己無枉受災的傷痛。
他所有的犧牲,所有的努力,只是不想累及無辜,怎料,第一個殃及的,竟是他的母親。眼前只有一條泥足深陷的路,後面盡皆追兵。何去何從?
如果一切從頭來過,他將怎樣抉擇?
完成使命,殺掉巴國五族的首領沃昶,掀起一番腥風血雨,令哀鴻遍野之後,再接受漢皇的重賞,享受人人欽羨的榮華富貴?還是依然故我,讓自己腹背受敵,陷入絕境?
他明明可以權傾一時,卻寧可隱姓埋名,當個默默無聞的市井小民,倘使他娘在世,自會贊同他的做法。可惜……
「那一刀是你下的手,還是尉傑?」冤有頭債有主,他不願錯殺好人,也絕不放過仇敵。
「都不是。尉傑原想挾持令堂,要脅你依旨暗殺北冥教撫和;孰料她……她不肯就範,竟出人意表地,以脖子迎向尉傑的劍鋒,迅如閃電,連我也措手不及這場死諫——」
「推倭之辭!」仇雁申怒火熾燃,一掌擊出,周圍兩株大樹立時齊干斷裂。「我和尉傑誓不兩立!」
穆飛煙冷汗涔涔,她和仇雁申雖然過往從未謀面,但素聞他言出必行,手段狠戾不在尉傑之下……
他十五年攻書,十五年學劍,有武有德。不管漢皇是不是好皇帝,他今日趕盡殺絕,就為人不齒。
這是一場以生死做注的賭局。
他原以為離開踞龍堡,隱身酒樓歌肆,今生今世將不必再殺人,沒想到,事與願違,漢皇終究不肯放過他,逼著他得再開殺戒。
「你走吧,天涯海角,只要漢皇找不到你……」她無意殺他立功,對於一個勘破紅塵的人,何必非取他的項上人頭不可?
仇雁中嗤然冷笑。「關於我母親慘死,原來不是傳聞,今日得以證實,我便不再逃避。是做一個了斷的時候了。」他拎著長劍抹向她白皙的頸項,一道殷紅血注登時淌落。「你是他的女人,嗯?」
穆飛煙只覺頸間一陣麻刺,俄頃逸出淡淡血腥。
仇雁申邪魅的眼鎮住她失色的容顏,懲罰似地伸出舌尖舔吮淌至前襟的汩汩鮮紅。
「人間美味,他嘗過嗎?」帶著惡意的羞辱,見她水澄的眸閃掠過慍怒的星芒,他笑了,挾著嗜血的快感。
怒光轉為深沉的恐懼,努力保持鎮定的回睇他,慘澹的清麗姝顏只餘無措和黯然。
「你不愛他。」他替她苦心維繫數年的感情下了斷語。「自欺欺人,是不道德的。」
沿著她的粉頸,他的唇滑至凹陷入阱的鎖骨,懲罰似地噬嚼她,在她發出低低嚶嚀時又迅速潛入她口中,與她的舌抵死繾綣。
「不要這樣,你和他的仇怨與我無關,請別……別拿我當報復的工具……」意識到他的意圖,慌忙用手死緊抓住裙裾,終究還是抵不過他的孔武有力……
當裙擺被撩到臀際時,寒風頓時漫襲她光裸的下腹和大腿,一陣陣地迷亂她的神智。
「把你送給尉傑,簡直暴殄天物。」無視於她的哀求,仇雁申殘酷地劃開她的布鈕,瘋狂地舐吻她的雙峰……
她死不從命,兩手用力推開他,雙腿本能地併攏,可惜這一切努力,根本是蚍蜉撼樹。
他強壯的身軀,敏捷的動作,以及激烈的掠奪手段,完全當她是捕獵的代罪羔羊。
她嚇得淚水像決堤的山洪,連聲苦求。「不要,我求求你,我愛他,我的心、我的身子只屬於他一個人,你沒有權利這樣待我!」
驀地,他昂起頭,幽魅的黑瞳謔視她暈紅的頰,唇畔依然沾著她殷紅的血跡。
仇雁申用冰冷的語氣說道:「一廂情願的付出,換來的大半是摧肝折肺的悲苦。他若是愛你,又怎捨得讓你孤身涉險?」要殺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笨女人!
「這是……皇上的旨意。」誰都知道他武藝高強,已臻出神入化,因此誰也不敢貿然接下這個任務。
不能力敵,唯有智取。她,色藝雙全,正是漢皇自認的萬全之策。
「噢?」仇雁申冷銳眸光一掃,如利劍直刺她身上那層雪紗。「美人計?尉傑的肚量忒也太大了。」
「伴君如伴虎,你很清楚,即使他不同意又能如何?」穆飛煙一個徑地護著尉傑,不禁令他怒火中燒。
「原來你也不是全然無心。」他嘲弄地把沾血的唇移向她的粉頰身後。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再不停止這種無禮的舉動,穆飛煙保證會……會……
他酷悍的神色,正暗示她膽敢輕舉妄動,下一刻就要將她撕成兩半。
穆飛煙倚著樹幹,務使自己撐持住。
「跟我走。」他的口吻沒有商量的餘地,有的只是戲謔的成分。
「不,尉傑會發現的。」
仇雁申劍眉輕揚。「那正合我意。」
「你什麼意思?我跟你無冤無仇,甚至違背君令,饒過你一次——」她倏地閃躲,他驟近的體溫深深擰疼她的心,讓她無措地顯出懦弱。 「憑你那一招半式就殺得了我?」霍然攫住她的衣襟,速度之快,她只覺眼前一花。「尉傑不自量力,怎麼連你也敢癡心妄想。」
穆飛煙翕動了下唇,瞬間他已拉整她敞開的衣襟,細心地扣上布鈕。
她怔愣望著他,思潮一陣起伏——
「放過我吧?」低聲下氣不是她的風格,可在他面前,她根本沒辦法做自己。
「你已經攪進來了,想抽腿,除非陪我演完這齣戲碼。」他衝著她綻出百年難得一見的燦爛笑靨。
穆飛煙心窩一震,直達五臟六腑。他的笑竟能勾魅人心,令她神魂顛倒。
色不迷人人自迷,她的美人計第一次出擊就潰不成軍,怎麼會這樣?是漢皇和尉傑低估了他的定力,還是高估了她的能耐?
「走。」仇雁申蒼鷹也似的箝住她的肩胛,逼她乖乖就範。
猛虎本無傷人意,奈何凡人卻有傷虎心。兵來將擋,他卯上了!
* * *
仇雁申帶著她既不返回宜春苑,也沒立刻去找尉傑算總帳,而是到達山郊的一處莊園——寄傲山莊。
莊主戚武雄見到他倆竟欣喜異常,抓著仇雁申的雙手,激動得久久不能自已。
穆飛煙揣測不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僅約略得知他們是舊識,淵源頗深。
當晚,她被安排住進後花園東側的一間素雅廂房,服侍她的丫環對她畢恭畢敬,禮貌周全。
「仇雁申是你家主子的好友?」老嬤嬤捧著換洗衣物進來時,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那嬤嬤深怕說錯話似的,笑而不答。其他的丫環也和她一樣惜言如金,不管問什麼都避重就輕,言簡意賅。
反正問不出個要領,索性先飽餐一頓,再仔細琢磨琢磨,該怎樣才能平安逃離此地。
梳洗完畢,嬤嬤們已佈滿豐盛的菜餚,等著她入席。
「這些……只給我一個人吃?」遭人無禮綁架,她居然還有心情食指大動,真是要不得。
「是的。如果不夠或不合口味,請儘管吩咐。」嬤嬤一臉慈藹。
「謝謝。」穆飛煙挾了一塊紅燒雞翅放入口中,嚇!一天一夜的疲憊全消,霎時精神奕奕。「你做的?」
嬤嬤靦腆地搖搖頭。
「嘗嘗別的,每道菜的味道各不相同,卻各有特色,保證你讚不絕口。」她憨憨的笑容像極了鄰家的嬸嬸。
「這位廚子在貴莊,一定大受歡迎。」應對的客套話大過累贅,只好把注意力投注在美食上。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能吃到他做的菜。」嬤嬤體貼地替她取來手絹抿嘴。
「為何獨厚於我?」她又不認識那位廚子,想必是仇雁申特別交代的。
「因為……」似乎發現話說得太多,嬤嬤忽爾緊閉雙唇,退到門邊。「我先退下,你慢用。」
怎麼啦?對個廚子何必諱莫如深?
穆飛煙吃飽喝足,打了個特大號的呵欠,伸伸懶腰,斜歪在床榻上,思忖著下一步該當如何。
「你明明可以逃,為什麼不逃?」嬌叱聲來自窗外。
穆飛煙凜然躍起。「誰?」
「我。」房門啪地一聲被使力踹開,門檻內站著一名蒙面女子。「你三番四次錯失良機,違逆君令,該當何罪?」
穆飛煙大駭。「請問閣下是……」
「你沒必要知道我是誰。既然殺不了仇雁申,你就走吧,回京接受該得的懲處。」蒙面女子囂張的高抬下巴,一雙杏目怒意盈然。
「我有三個月的時限,不管你是何方神聖,均無權斥令我就此撒手。」穆飛煙見她遲遲不敢出示令牌,猜想她的職位應該比她高不到哪兒去,說不定位階還在她之下呢。
她有皇命在身,豈容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恣意張狂。
「你——」蒙面女子恨聲低嚷。「別以為你打著什麼主意我不知道,殺仇雁申是你的工作,而我……則是負責監視你是否有辱使命。你若再賴著不走,我就去告訴尉大人,看你怎麼樣?」
「是他派你來的?」穆飛煙心頭一慟。
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她,他怎麼可以?
「沒錯。」蒙面女子丟了一張地圖給她。「按照圖上的指示,趕快離開,其他的,交給我就行了。」
寄傲山莊才多大,哪需要按圖——
哇!穆飛煙抖開圖面,焦點馬上被描繪精細的水榭樓台、軒、敞、亭、園……吸引得目不轉睛。
沒想到她眼中的「後花園」,其實只是寄傲山莊五分之一遠處的一方樓閣。
「意外吧!」蒙面女子瞟了她一眼,道:「仇雁申的勢力財力遠遠高出咱們的估量。你身陷險地猶不自知,真受不了你還有心情大吃大喝。」
「你是指,這……整個寄傲山莊都是他的?」不會吧,如果他真那麼富有,何必窩在宜春苑當個受人頤指氣使的廚子。
「一個寄傲山莊算什麼?」蒙面女子嗔道:「你以為尉傑為什麼力薦他到西蜀暗殺北冥教主沃昶?又為什麼不惜犧牲你去誘拐他?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笨?」
穆飛煙如遭當頭棒喝。「你是說,尉傑千方百計誣陷他,只是為了接收他的——」
「噓!」蒙面女子倏然吹熄火燭,催促她。「快走,離得越遠越好,假使你不想成為尉傑為求達到目的,不惜犧牲的下一個倒霉鬼。」
穆飛煙茫然地、被動地躍出窗外。
濃黑如墨的夜一下子將她團團圍住。闃暗的蒼穹了無星光,握著東西難辨的地圖,她該何去何從?
呆愣許久,她決定往右走,因為入莊時,嬤嬤就是帶著她往這條路走的。
長工和丫環們大概都睡了,一路走來,連個守衛或巡邏的更夫都沒瞧見。
四野岑寂得出奇,她不明方向,越走越覺不對勁。
夜更深沉了,如無底的潭,迎頭蓋面壓得她喘不過氣。青天數聲霹靂,傾盆大雨旋踵滴落。
糟糕!
她握著地圖,疾步飛身縱向枝頭,不料一個閃神,足尖打滑,整個人倒栽蔥地跌落地面——
「啊!」是軟泥沼?
穆飛煙急著再使輕功躍回樹梢上,怎知泥湖之中無可著力,任憑她怎麼使勁,只是愈陷愈深……
莫非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葬身於此?她不肯屈服,奮力做垂死的掙扎,泅泳至另一邊,希冀找到足可攀扶的東西。總算天可憐見她,一記驚天駭地的閃電,擊斷了岸邊的樹枝,那枝幹無巧不巧地剛好橫落在她面前,讓她得以藉力脫出泥湖。
風雨交加,使湖裡的水陡地升高好幾尺。穆飛煙蹣跚爬回岸上時,早已衣衫襤褸,狼狽不堪。她怎麼也想不透,氣派的寄傲山莊裡,怎會有一個恐怖的泥沼,四周既沒籬笆,又沒警告標示,簡直存心害人嘛!
幸虧此刻更深人靜,否則她這副狼狽相要傳了出去,往後怎麼見人?
她急促地喘著氣,發現腳踝不知被什麼利物劃了一道口子,走起路來隱隱生疼。樹旁有根木棍,先拿著當枴杖,還是趕快離開這兒為要。
滂沱雨勢,令周邊的能見度僅剩咫尺,腳上的傷口更減緩她奔走的速度,撐著千斤重的倦眼,總算瞟見右斜方向一抹溫馨的昏黃。
這點亮光,令她精神跟著抖擻,腳傷彷彿也不那麼疼了。
走近細瞧,方知燈火是由一座小宅院的窗簾透出。兩扇大門虛掩,穆飛煙敲了數下門環,許久不得回應,她又提高嗓門。「有人在嗎?小女子寅夜前來借宿,請求行個方便。」
裡邊依然靜悄悄的。
屋子的主人許是出去了,先進去等一等好了。
大廳內,細密朱簾下,並排著十二把黑漆交椅,張掛四幅名人山水畫,桌上放一盆虎鬚菖蒲,几案的古銅香爐內氤氳裊裊,檀香由淡轉濃,薰得四下如夢似幻。
穆飛煙不由得提高警覺,慎防歹徒躲在暗處偷襲。
良久,連只蚋蚊也沒來打擾她。唉!好睏,衣服又濕又冷,不如先跟屋子主人借一套乾淨衣裳換上,等他回來再照價賠給他便是。
走入內堂,其間的擺設更具匠心,山水墨寶、家飾器皿無一不精緻典雅,令人讚歎。
穆飛煙驚疑未定,忽見後院有個溫泉,水氣氤氳,無限熱情召喚著她。
雨停了,一輪皓月冉冉爭出浮雲,瀉下滿地銀光,像挑逗的幽靈,頑皮淘氣地魅惑著她。
在溫泉內,穆飛煙見到了屋子的主人。
他像一尾露鰭的巨龍,泅泳、鼓浪、犁出一道雪色的水隴,筆直衝向彼岸,水濂淋漓著一張俊臉,眉睫冷岸。
她陡地慌亂失措,因著他遽轉的目光!
水氣熱燙,熨映他刀裁般冷郁的面龐,那散溢著濛濛褐色的流暢曲線光華四射,教人眩暈。
穆飛煙朝後跌宕,正無覓處,赫見他好大一雙赤足,水珠自他疏狂的胴體上奔瀉,他瀟灑拂去一層濕膜,昂揚地走到她面前,將浴布撳入猶怔忡呆愣的她手裡。
「換你。」兩道深幽陰鷙的星芒,烈焰似地燎向她週身,卻又對她凌亂髒污的衣衫視若無睹。
穆飛煙無可避免地瞥見他身上那令她臉紅心跳、羞得沒地自容的部位。這個男人呵!
「快去,免得著涼。」他語調輕淡,完全不把自己的裸露當回事,這反倒顯得矜持的她忸忸怩怩,不夠大方。
她尚準備不及,仇雁申已粗暴地一把將她推入池中。
「嚇!」穆飛煙身子不穩,險險跌了個四腳朝天。
不知是水的溫度,抑或血液汩汩流動,心跳得極快。像燃燒、煮沸般的水,炙得她頸間和腳踝的傷口全痛得要命。
他還在嗎?撥開層層水霧往池畔瞟,走了?惡劣作弄她之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哼!還以為他跟正人君子扯不上關係呢!
錯了,正因為是正人君子才必須離開呀,不然留下來欣賞她沐浴更衣嗎?真是蠢!
穆飛煙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確定他遠去,便動手褪去滿是泥濘的衫裙。
「他為什麼不責問我逃跑的理由?」她邊胡思亂想,邊用力搓揉並擰乾衣物。「或者,他早料到我插翅也難飛出他的手掌心?」
真是這樣,他就太可怕了。
尋思至此,她已經沒心情慢慢洗滌,快速掬水沖掉殘留的污泥,穆飛煙焦灼地爬回岸上,預備將濕淋淋的衣裳重新穿回去,卻發現原來的衣裳已不翼而飛,岩石上放的則是另一套潔淨乾爽的衫裙。 是他,他一直都在!
穆飛煙嚇壞了,猛抽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扣上布鈕,纏過腰帶。暗地裡,冷不防地橫來五隻長指,她胸口一窒——
「我來幫你。」那是一張嬌美含著稚氣的臉。
「你?」巍顫的身子這時才低低緩著氣息。
「我叫苗捷,少爺派我來服侍你。」
「噢。」她如釋重負,暗譏自己大驚小怪,胡做聯想。
* * *
如微波顫動的喃喃音調,夾雜慈悲而神秘的招引。一起一落,煙霧在半空織成一張白網。
仇雁申在「寄傲山莊」的高原處為母親設「水陸道場」,七日七夜誦經設齋,追薦亡靈。
這日天色轉為灰青時,風開始大了,陣陣寒意襲人。
火勢照著人面,氣氛奇詭。
「少爺,回房歇著吧。」莊內對外宣稱的莊主戚武雄原來是仇家歷經兩代的忠僕。
「為何一直瞞著我?」戚武雄消息靈通,他一定早就知道這樁噩耗。
仇雁申慍怒的眼飽含嚴厲的譴責意味。
「奴才以為竭力維護少爺的安危,遠勝過一切。這也是老夫人臨終前最後的心願。」那日尉傑奉聖命「邀請」仇老夫人到宮中「將養」時,他便知不好,立刻十萬火急趕赴京城舊宅,奈何仍是晚了一步。
負責照料老夫人的小廝告訴他,老夫人從容就死,唯對他家少主唸唸難捨。
事發後一連幾個月,尉傑派出大隊人馬日夜監視仇家名下所有店舖、武館、莊院,以期擒住聞耗回來奔喪的仇雁申。
為了保護他,戚武雄下令全面封鎖消息,一干法事、超度只在夜間悄悄舉行。
「愚忠!」仇雁申不肯領情。「母仇不共戴天,你敢奢望我就此罷休?」
「不,尉傑的確該殺。」一把劍拋向仇雁申。「認得它嗎?」
久別重逢的故劍,仇雁申打算退出江湖,隱姓埋名了此殘生時拋棄過的那柄寶劍。劍身一出鞘,即發出如太陽精魄的光芒,流光閃爍,金羽紛飛。菱形花紋的劍身,幹練如他的手。
「這柄劍是老爺留下來的;當年尉傑窮苦潦倒,走投無路時,是老爺善心救了他,如今他恩將仇報,理當以死謝罪。用它殺他,再適合不過。」戚武雄說得義憤填膺。
仇雁申寬厚的雙肩,顯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人走出來的,如果旁人不准他生,他當然得痛下決心殺出一條血路。
為什麼殺人刀,也是活人劍?
「復仇之前,你必須幡然悔過。」戚武雄提出忠告。「行俠仗義不是當務之急,當心善無善報,反遭禍害。」
「有話何不明說?」仇雁申銳眼斜睨。「怪我留著穆飛煙?」
戚武雄長歎一口氣。「女人是禍水,何況她和尉傑尚有婚約。不要告訴我留下她只是為了洩恨,我雖然年老體衰,但眼睛還是雪亮的。你甚至為她親自下廚。」
「我在宜春苑天天為上百個販夫走卒祭五臟廟。」
「那是為了掩飾身份,不得已的作為,可如今又是為了什麼?」他一雙看透人事的眼,把所有風月情濃盡攬眼底。
他承認,穆飛煙的確是個飄然出塵、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但美麗的女人到處都是,何必去招惹一個包藏禍心的殺手?
他反對,堅決反對,留置一個這樣的女子在身邊,非但不智而且危險。
「讓尉傑嘗嘗被出賣的滋味,不是大快人心?」仇雁申噙笑般嘴角溢出狩獵的嗜血的陰狠。
「你變了。」他記憶中的少爺不是這樣的。仇恨真能蒙住一個人的心智?即使聰穎睿傑如他也不例外?
「人總是會變的。」仇雁申昂首遠眺蒼茫四野,臉上風平浪靜,方寸之間卻興起萬丈狂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