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北有座香火鼎盛的廟宇名叫「慈申宮」,今兒適逢一年一度的廟會,家家戶戶無不興高采烈地提著三牲四果到廟裡祭拜,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全家老小福壽綿長。
唯獨向來喜歡鋪張誇耀、財勢傲人的唐員外宅邸,一反往常地靜悄悄,甚至透著肅穆陰邑的氣氛。連平時老愛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家丁,也特別收斂了些。
因為再過三天就是唐毅的長女——亦即正室夫人所生的女兒唐玉捷,與華北巨賈狄子揚的大公子狄虹成親的大好日子。
嫁人狄府原是唐玉婕夢寐以求的事情,攀交權責是他們唐家一貫的偏好,上至父母,下至兄弟姐妹,無不戮力保持這項傳統「美德」。雖然當中也偶爾會出現一、兩個比較反骨,不受教的,但不足以影響整個「家風」。
只不過今兒情況稍稍有異,因為據道上謠傳,狄虹已病人膏肓,恐將不久人世。
狄氏一族乃大將軍狄青的後代,不僅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更是東北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其長子狄虹與次子狄鵬均為文武兼備的奇才,年方二十上下,即追隨乃父,在江湖立下萬兒。
怎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去歲狄子揚因病去世不久,狄虹居然也跟著病倒了。眼看婚期就要到了,他竟一點起色也沒有,難怪唐家會跟著陷人愁雲慘霧。
唐毅來到女兒玉婕房中之後。便愁眉深鎖,不住地歎息。
「我不管,我不要嫁,我寧可死也不要嫁給一個病癆鬼!」唐玉婕又吵又鬧,又摔又打地搞得雞犬不寧。
「夠了沒?」唐毅不耐煩地大吼一聲。「當初搶著要嫁的是你,現在鬧著不嫁的也是你,知不知道這叫什麼?叫現世報!」
這樁婚事是一年多前由兩江巡府蔡京蔡大人所牽的線,當時人家屬意的是唐毅的小女兒唐采樓,但唐玉婕一聽是華北狄家,便尋死覓活地要她爹無論如何得讓她先出閣。唐采樓乃侍妾所生,自然人微言輕,一切只能由父親作主,縱使她娘也無權置喙。
「你,你怎麼這樣說自己的女兒呢?」唐夫人只生了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就寵溺得不得了。「儘管她有一點點無理取鬧,但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還說,都是你給慣出來的。」唐毅老臉往下一拉。「婚是你許的,你就得嫁。」
「爹!」唐玉婕還想抗辯,奈何她爹已然拂袖而去。「娘,現在怎麼辦?」
「這……」唐夫人亦是一籌莫展地緊皺著眉頭。「你爹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你要知道,狄家有錢有勢,我們根本得罪不起。」
「可是這關係著女兒一生的幸福,你怎捨得?」唐玉婕抽抽噎噎地哭得悲哀透頂。
「不是為娘的沒替你著想,是你……哎!當初如果你不硬跟采樓爭,今兒倒楣的也就不會是你了。」
「是采樓的,那就還給她好了。」唐玉捷負氣地說。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唐夫人臉上忽然露出喜色。
「娘想到好法子了?」
「沒錯。」唐夫人笑得益發開懷。「李代桃僵橫豎也不是第一遭,咱們何妨也拿來用上一用。」
「娘的意思是……」
「噓!天機不可洩漏。」唐夫人對女兒使了一個眼色,要她預防隔牆有耳。
「可……她會願意嗎?」
「哼!誰說要詢問她的意見?這個家還有她們母女說話的分?」唐夫人本來尚稱和藹的面孔,一下子變得陰毒無比。
「這倒也是。」這對母女跟另一對母女似乎懷有深仇大恨,一提起來就咬牙切齒。「不過,萬一她把事情抖了出來,狄家的人若是不肯善罷干休怎麼辦?」
「所以,我們得再想一個更周延的方法,讓那個小賤人搞不了鬼。」
「有了。」唐玉婕陰陰地一笑,附耳向唐夫人嘰哩呱啦說了一長串。
「這……」唐夫人臉色刷地慘白,連咽數口口水,才囁嚅道:「妥當嗎?你們畢竟同為一父所生……」
「那又如何?娘不也恨她們恨得牙癢癢的?這招一百二鳥,既斬草又除根,正可永絕後患。」
※ ※ ※
料峭春寒,無邊地下了一場輕淺小雨,雨珠將廊外的繡球花點綴得晶瑩剔透。
唐采樓獨倚窗台,怔忡地望著繁花似錦的庭園,几案上擺著兩式糕點,是她娘親手做的。她娘的手藝在清河縣是遠近知名的,可她卻無心品嚐。
住在這棟豪華宅院裡,她一向就快樂不起來,十幾個兄弟姐妹,成天除了勾心鬥角之外,就是爭風吃醋,完全找不到一絲親情的存在。
昨兒個夫人突然差婢女送了一堆金銀玉環過來,說是給唐采樓及笄的賀禮。
反常,太反常了。
一個平時見了貓兒就踹腳的人,突然喂起貓兒來,會是什麼居心呢?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唐采樓將金銀手飾堆放在几案上,一動也沒動。無功焉能受祿?她相信其中定然另有蹊蹺。
「小姐,鹹元布坊的陳掌櫃來了。」丫鬟翠屏推門走入房裡。
「他來做什麼?」唐采樓記得她並沒有叫他來,而且這陳掌櫃要過來怎麼也沒先知會她一聲?
「是夫人要他來的,說是專程來替您量製衣裳的。」
「噢?」唐采樓疑惑地走至堂前,那陳掌櫃一見到她,竟有好一會兒恍惚得只一逕的傻笑,啥話也說不出來。
街坊裡盛傳,唐家的小小姐生得貌美如花,活似仙女下凡,沒想到今兒個一見……老天!仙女恐怕都沒她長得漂亮。
「是夫人要你來的?」唐采樓對於他過度驚艷的神情,絲毫不以為意,揪然不悅地問。
「是是是……」陳掌櫃尷尬地咧著一嘴黃牙。
「唐夫人找我來為你量制三件新衣裳和一件嫁——呃……是那個夏衫,對對對是夏衫。」
他吞吞吐吐的模樣更加深唐采樓心中的疑慮。
後天原是唐玉婕出閣的大好日子,聽說她對這樁婚事不甚滿意,難不成……
一股不祥的預兆忽地湧上心頭。
「不用了,我的衣裳夠穿的了,你回去吧!」
「這……」陳掌櫃為難地僵在那兒。
「怎麼,連我的心意你也敢拂逆?」唐夫人不知幾時來的,一腳跨進門檻,後頭還跟著四名丫鬟,一副來者不善的囂張樣。
「夫人。」唐采樓向她行了一個萬福。唐夫人從來就不准她喊她「大娘」,一律得跟著丫鬢尊稱她為「夫人」。
「嗯,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夫人。」唐夫人連正眼也不瞧她,只打鼻孔裡冷哼了聲。「陳掌櫃,她說不用是吧?」
「呃……是的。」
「那更省事。你回去隨便找幾件現成的拿過來,記得要挑件華麗點的嫁衣,千萬別丟了我們唐家的顏面。」
「嫁衣?」唐采樓大驚失色。「夫人是要……」
「沒錯。我是要你代替玉婕出嫁。你不會不肯吧?」她眼角一飛,無限的惡毒盡藏其中。
「為什麼?我,我今年才十五歲,再怎麼輪也輪不到我呀!」她上邊尚有十個姐姐,嫁出六個,其餘四個每個都比她年長三到四歲。
「她們是她們,你是你。我願意讓你嫁給豪門大戶是你的福分,敢說一個『不』字,看我不把你給週二郎。」
當年不名譽的往事,如今成了旁人取笑的話柄,這是唐夫人脅迫她和她娘的一貫伎倆。
唐采樓一口氣衝上來,又生生地嚥了回去。在人屋簷下豈能不低頭?
唐夫人見她半天不吭氣,料想她肯了,得意地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懂。但我還是要事先警告你,若是你膽敢跑去告訴老爺,後果恐怕由你娘來承擔。」
「紙包不住火的,你不怕——」
「我怕什麼?」唐夫人道。「大不了挨一頓數落,可是你們母女呢?我的手段你是見識過的,想不想再嘗嘗?」
唐采樓被她幾句話潑灑得背脊發寒,不自覺地頻頻跌退。
唐夫人的陰狠不僅府裡的人聞之喪膽,即使街坊鄰里也泰半畏懼於她的歹毒,避之唯恐不及。
唐采樓上頭幾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大部分也都是因為得罪了她,或不討她歡心,就被胡亂嫁了出去,有的甚至還許配給地痞流氓,下場比死了還慘。
與其留在這裡飽受威脅,倒不如趁早離開。狄虹或許真的病重,但亦不無一線希望。
唐采樓無聲地喟然長歎!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她娘的一生被草率決定,自己竟然也未能倖免。
「我答應你,但有一個條件。」
「好大的狗膽,你敢跟我談條件?」唐夫人嘴角一撇,怒意陡生。
「你有你的手段,我有我的剛烈。要不要試試看誰狠?」唐采樓面無表情,飄忽的神色正足以說明她豁出去的決心。
唐夫人猛抽一口氣上來,旋即粗重地吐了出來。這丫頭片子和她娘的柔弱馴良大不相同,連唐毅都曾經讚美她至剛至烈,若為男兒必然可興家耀祖。
底下的一級傭僕,時常倚老賣老,欺負侍妾所生的子女,卻沒有一個敢輕蔑她。
唐夫人定定地看了她好半晌才道:「算你厲害,有什麼條件,說吧!」
「把雁山北口的那棟宅邸送給我娘,另加一千兩黃金、二十名童僕,和五百畝地。並且據狀保證,永遠不去干擾欺負她。
「你失心瘋了不成,你什麼卑賤的身份,你娘又是個什麼爛貨,敢跟我要這麼些東西?」在她眼中,唐采樓母女根本與下人無異,給一個下人如此龐大的財富,除非她腦袋瓜子壞了,否則就乾脆殺了她。
「別急著破口大罵,先想想是你女兒的命重要,還是這些身外之物重要。其實對你而言,這點田財不過是九牛一毛,但玉婕可是你心頭的一塊肉。兩害相權取其輕。雖然她還有三個妹妹,卻沒有一個的娘像我母親那麼好對付。」
這倒是。當初所以想到她,除了嫉恨她母親柳月娘特別受唐毅的寵愛之外,另一個主要原因的確是考量到她娘比較好欺負。
如果連唐采樓都搞不定,想去威嚇其他那三個可就難了。她儘管貴為唐家的主母,掌控大宅裡一幹事務,但在唐毅眼中她什麼也不是。記憶中,他似乎只在新婚那晚碰過她,從此以後就把她打入「冷宮」,美其名讓她統管一切家務,事實上她只是一個免費的傭婦。
能一舉生下玉婕,完全是靠上天憐憫,否則她至今說不定猶孑然孤寡。這個女兒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因此也特別不受她父親的喜愛。基於補償心理,她便格外寵溺她。
和她的寶貝女兒比起來,這點田財的確算不了什麼。
給就給,以後再想辦法奪回來就是,橫豎唐毅啥事也不管,整日只知吃喝嫖賭,要從帳房裡污個千兒八百還不是易如反掌。
「好,我答應你,等你上了花轎,我立刻派人去辦。」
「不,你現在就去辦,什麼時候辦好,我就什麼時候上花轎。」唐夫人信用差又狡詐,不得不防。
「你開玩笑,只剩兩天的時間,叫我怎麼去辦?」
「夫人神通廣大,有什麼事難得了你?」這句明褒暗貶的話,聽在唐夫人耳中格外刺膜。「采樓這條命很賤,生既無歡,死又何懼?」
「你在威脅我?」唐夫人咬牙切齒地問。
「不,我是在提醒你,千萬別因小失大。」她冷凝一笑,嘲諷意味十足。
「你——」唐夫人呼吸變得喘促,臉色也低低暗沉。
她才十五歲嗎?玉婕比她足足年長四歲,怎麼就沒有她這份膽識和慧黠?
然,心裡頭再恨再妒,她也不得不承認,柳月娘生的這個女兒確實教人打心裡頭不敢小覷。有這對母女存在的一天,她們母女就永難出頭。必須除之而後快!
「好,我現在就差人去辦。你準備好上花轎吧!」如果唐采樓以為她這樣便認輸了,那她就大 錯特錯。於她,除了縛住唐毅的心束手無措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事情可難得倒她了。
※ ※ ※
唐夫人的辦事效率果然令人歎為觀止,或者應該說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唐采樓她娘於次日夜裡如願地移居雁山北口的「銜雲樓」,而她則在鑼鼓喧天之中,跟著狄家迎娶的隊伍,踏上一段未知禍福的旅程。
代替狄虹前來迎娶的是他的胞弟狄鵬。唐采樓偷偷掀開轎簾,棲惶地望著轎旁的他。
這人好高,跨坐著一匹赤色寶馬,神采飛揚得彷彿他就是今兒的新郎倌。唐采樓看不真他的五官,但覺他隱隱約約地有一張俊朗的臉。
他的兄長呢,重病之後的狄虹,會是一張怎樣的臉孔?他知不知道今兒的新嫁娘是懷著一顆十二萬分的不情願而來?為什麼已經病人膏盲了還要娶妻,沒地坑害了一個女子的一生?呵,荒謬的沖喜,如果這招真的有效,所有的男人生病都不必找大夫了。
唐采樓心神飄蕩之際,突然觸及一雙黝黑晶亮的眼——
是他!那個和她一樣為人作嫁的狄鵬。
她一愕,忙放下轎簾,幸好劉媒婆沒瞧見,不然又要叨念個沒完沒了。
哎,心口跳得好厲害,狄鵬深邃的黑瞳猶似垂懸的子夜星辰,在她腦海裡擺盪不定,兩頰亦沒來由的一陣燥熱。真羞恥,她已非自由身了,怎可以……急忙低眉斂目。眼觀鼻鼻觀心,同時轎外劉媒婆大喊一聲:「停——轎——!」
吵嚷的弦竹嗩吶聲夏然而止,迎娶的隊伍紛紛退向左側的雜樹林下納涼。
唐采樓被安排到一座十里亭內,暫作休息。
自清河縣到狄府所在的「虹雲山莊」單槍匹馬猶需費時十來天,這群人浩浩蕩蕩,恐將多走個七、八天左右。
雖然才三月下旬,天候依舊十分涼冷,但唐采樓喜帕蒙著頭,厚重的鳳冠霞帔下,早已是香汗淋漓,沒等劉媒婆吩咐已自顧地掀起轎簾,走了出來。由於坐了太久,雙腳都有些發麻,走出轎子時,一個不慎,踉蹌了下。
「唉!」她忍不住低低嗯了聲,和眾人坐往大樹下納涼的劉媒婆聽見立刻趕了過來。
「曖喲!我的姑奶奶,你不能出來呀,快進去。」
「可是我好熱。」
「再熱也得忍,除非到了客棧,否則怎麼樣都不能下來。」劉媒婆急忙想攙她坐回花轎,孰料,說時遲,那時快,陡然間,一陣風對唐來樓迎面吹來,竟把她的喜帕給高高吹起。
唐采樓大驚之下,直覺的用手去撈,糟糕!沒撈著。她抬眼一看,那喜帕居然在空中飄然翻飛,飛呀飛地……
大伙霎時嘩然驚叫,跟著手忙腳亂地幫著追那喜帕。待將要追著時,忽又一陣狂風驟起,把喜帕吹至另一個方向。大家才準備追過去,那喜帕則已安然落在一隻大掌之上。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代兄娶妻的狄鵬。
狄鵬接住喜帕後,二話不說便朝唐采樓大刺刺地走過來。
唐采樓怔愣之際,下意識地星眸回望——呵!
兩人具是一愕,好俊,好美的一張臉。
此時吵嚷的群眾竟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對百年難得一見的壁人。
她就是唐家的大小姐唐玉婕?狄鵬難以置信地盯著唐采樓的臉。
這張教人一看就永遠忘不了的臉!
「看呀,新娘子好漂亮啊……」這一喊才把劉媒婆的神魂給喊了回來,讓她察覺到大事不妙。
「狄二少爺,快呀,把頭蓋給她蓋起來。」
「哦。」狄鵬頓覺失態,忙拿起喜帕往唐采樓頭上蓋,掩去她所有醉人的風華。
大伙這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嘰哩呱啦地坐回大樹下,繼續剛剛沒談完的話題。
唐采樓心頭亂糟糟地躲回轎子裡,原已十分悶熱,此刻更是口乾舌燥。
又隔了一會見,她心想狄鵬應該已經走開了,便揭起轎簾,對劉媒婆道:「麻煩你去弄一碗水過來,我好渴。」
「不行,喝了水待會兒想小解怎麼辦?」
「那就讓我去解呀,難不成你想把我渴死?」
搖搖晃晃了好幾個時辰,她不僅倦極累極,而且滴水未進。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提那個字是壞兆頭。」
劉媒婆瞪了她一眼,快快地端了一小碗清水過來。
「先在口裡含一下再吞進去,可以維持久一點。」
「唔。」她才剛喝完,那邊廂又高喊著:「起轎!」
花轎重又搖晃了起來,樂音亦同時大作。
虹雲山莊位於湘、黔的接壤地,途中上山、涉溪自是難以避免。
一路上林木繁茂,鳥語啁啾,河水清澈。在湛藍的天空映襯下,水光浮翠,倒影林嵐,彷彿造世獨立的美麗桃源。
正當眾人邊敲敲打打,邊欣賞沿路的風光時,唐采樓卻是極盡的煎熬。唉,好急啊!
「劉媒婆,劉媒婆!」她附著轎簾叫喚著。
「啥事?」劉媒婆倉皇挪近身子。
「我想噓噓。」
「什麼?!」真會給她氣死。劉媒婆驚問一聲忙又壓低嗓子。「再忍一下,馬上就到客棧了。」
「忍不住了,你快叫他們停轎。」
「哎唷,長眼睛沒見過像你這種新娘子,這麼不能熬,將來嫁了人看你怎麼辦?」
「我現在不就嫁人了嗎?麻煩你先別忙著叨念,快幫我想想辦法。」六個時辰了,即使大羅神仙也總需要小解吧。
「不行呀,這教我怎麼去跟人家說?」
「你不去,那我噓下去羅?」
「哦!」等等,噓下去是什麼意思?「慢著,你……真的沒辦法——」
「哎,我不管了,我……」唐采樓連聲音都變沙啞了。
「好好,我去我去,你無論如何再忍一忍。」從她十五歲出道當媒婆,今兒算是最頭疼的一遭。
幸虧這個狄二少挺好講話的,否則她的媒人禮丟了不打緊,只怕還得捱一頓刮。
劉媒婆跑前跑後,總算得以央請轎夫把轎子停到一處僻蔭下。
「好啦,你現在可以下來了。」毛病特多的新娘子!
唐采樓慢吞吞地走到外頭,其實她心裡是很急的,奈何兩腳不聽使喚,想快也快不了。
「黃昏啦?」白晃晃的艷陽,轉眼已垂向山的另一邊,徒留漫天彩霞,引人無限悵惘。
「是啊,你舒舒服服坐在轎子裡,哪像我們走得兩條腿快斷掉。」
「舒服?」唐采樓白她一眼道。「你若喜歡,讓你坐好了。」一氣,扯下喜帕逕自往草叢裡走。
「瞧你,脾氣那麼大,老婆子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嘛。」劉媒婆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把頭轉過去。」兩顆眼珠子睜那麼大,教人家怎麼噓得出來?
「都是女人嘛,何必害臊?」
「轉過去。」受不了,人老了就是這樣不可理喻。
唐采樓小解完,見劉媒婆還站在碎石子路上發呆,便信步走上前方不遠處盤山的梯田。這兒莫非即是著名的「龍脊十八寨」?
聽說華北好些個地方都是層層梯田繞山寨,條條渠道通山泉。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唐采樓站在山腳邊,冷風呼嘯而過,天際殘雲漫卷,一陣淒涼的滄桑感突然蜿蜒爬上心頭。
「為什麼是我?」她喃喃自問。「只因出身微寒,我就得毫無選擇地被逼著去嫁給一個垂死的人?萬一他死了,我該如何?三貞九烈的守一輩子寡,還是……」當初來不及仔細思量的問題,如今一股腦的湧上來,壓得她無力招架。
深邃莫名的擔憂,令她猶如赴死的困獸,急欲掙出樊籠。她不知不覺地朝前移近,一下踩空方警醒已到了懸崖邊。
「小心!」一隻孔武有力的手適時抓住她。
唐采樓惶急回頭。「是你。」一種細嚙芳心的驚喜顫然而起,但旋即被濃濃的悲慼所淹沒。
他幾時來的,來了多久,怎麼她絲毫沒有察覺?
「前面已經沒路了。」狄鵬道。「往這邊走,我們還得趕路。」
唐采樓甩開他的手,怏怏地。「路已經走絕了,往哪兒還不都一樣。」
「你不情願?」
「換作是你,你情願嗎?」
她沒有聽到狄鵬的回答,任何回答也都無濟於事。晚風持續狂烈地吹拂,催促著她,也鞭笞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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