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幾個人,全是狄家的宗親長老,是狄秋荷費盡唇舌,一一給找了來的。他們面色凝重,神情威嚴,偶爾交頭接耳,不知商議著什麼。
當狄鵬一跨進門檻,所有的人,包括狄秋荷均不約而同地都站了起來。
狄鵬冷冷環顧左右,見這陣勢,猶如衙門大堂,等候「審判」和「處決」他的官差。這應是他姑姑一手導演的戲碼吧?
她為什麼就是不肯罷休?為什麼就是要從中作梗?
「坐吧!」他盡量保持泰然自若。橫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相信他們能把他怎樣。「坐下來好說話。」
原本高坐在首位上的狄秋荷,瞟下眾人,見大夥兒似乎都在等她開口,便裝模作樣清咳了兩聲,才慎而重之地說道:「鵬兒,我已經將你的『罪行』全部向老太爺和長老們說了,只要你——」
「我有什麼罪?」狄鵬截去她的話頭,沉聲問。
「你和自己的大嫂發生不軌的戀情,罔顧禮教,傷風敗俗。」
「住口!」狄鵬不得不抬高聲量,制止她這番欲加之罪,反問:「誰是我大嫂?」
「呃……」狄秋荷吞吞吐吐,不知該說唐玉婕還是唐采樓?
「不就是唐毅的大千金,那個唐……唐玉婕吧?」九太爺插口道。
九太爺八十八高齡了,白髮飄飄,白鬚冉冉,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唐玉婕既是你的大嫂,就算你是代兄迎娶的,也不可以逾越禮法,紊亂倫常呀。」另一位長老口氣稍加嚴厲地說。
因著狄鵬在江湖上居高不墜的聲望,以及蓋世超凡的武藝絕學,各個長老們總還是敬他,甚且袒護他幾分。這回若非狄秋荷說破了嘴,硬是扣了他和唐采樓一頂「紊亂倫常」的大帽子,九太爺他們也不可能勞師動眾地跑到「梨園」來。
「姑姑是責怪我不該心存仁慈,收留已然癡癡傻傻的唐玉婕?」狄鵬虎視眈眈地逼向狄秋荷。「難道只因為我大哥已死,我就該不顧情理的把她掃地出門?」
「這……」狄秋荷被他盤詰得啞口無言。是啊,他娶的是唐玉婕而非唐采樓,認真細究,唐采樓這三個字在狄家壓根兒沒出現過。但問題是,狄鵬口中的唐家大小姐呢?她從沒見過這號人物,卻說她瘋了,這是怎麼回事?
三年前,狄鵬和莊儀到清河鎮調查狄虹命案真相時,是瞞著狄秋荷進行的,即使後來內情大白,為了不節外生枝,衍生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只告訴她唐采樓是被逼著代替她姐姐出嫁,下毒的事亦是遭人誣陷,此外就啥也沒說,無怪乎狄秋荷乍聞唐玉婕的名字時,會一臉茫然。
「唐玉婕她,她還活著?」怎麼可能?按照江湖規矩,殺人償命,至少也該給予等同嚴厲的懲罰。狄鵬和他大哥狄虹感情極好,他豈肯如此輕易就放過唐玉婕?
「沒錯。陰謀害死我大哥的是她的母親,雖然她也難辭其咎,但我和莊叔商量之後;決定放她一條生路。只沒料到,她卻因為衝擊過大,而成了失心瘋。
「我不信。」狄秋荷悍然否定了狄鵬的說詞。
「該不會唐玉婕和唐采樓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你為了掩飾自己不軌的行為,才故意捏造的吧?」
狄鵬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她是他的親姑姑吶!這麼刻意而急切地羅織他的罪狀,到底所為何來?莫非她還記恨采樓不慎將她推人池中?
「姑姑!」他黑眸裡燃著兩瞳烈火。「請小心你的措詞。」
「哼!我說錯了什麼?該小心的是你。今兒為了我們狄家的聲譽,我不得不抹下老臉,把是非曲,直弄個一清二楚。你自己行為不檢,可怪不得我不顧情面。」
「你姑姑說的也不無道理,」九太爺說道。
「如果你真的做出有損狄家顏面的——」
「沒有。」狄鵬不讓他把話說擰了。
「九太爺要是不信,可以去查。」。
「你還振振有辭?」狄秋荷早就派人暗中調查過了,那日唐采樓掉人山谷中並沒有死,儘管她搞不清楚為什麼唐采樓能夠死裡逃生,但卻查出了,狄鵬這陣子不見蹤影,就是跟她廝混一起。不要以為窩在梨園就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紙是包不住火的,想瞞她可不是那麼容易。
「侄兒問心無愧,當然不必畏畏縮縮。」在他心中眼裡,的確視唐玉婕為長嫂,否則他又何需多事將她帶到梨園來?
「好,那你告訴所有的長老,梨園裡住著的那個女人是誰?」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真要叫狄鵬氣結。
他重重歎了一口氣,發現十多雙眼睛都睜得大大地在等他解釋。
「梨園裡不僅住著一個女人,是兩個,一個是我長嫂唐玉婕,另一個是我的妻子唐采樓。」
「你胡說!」狄秋荷大吼。「唐采樓就是你大嫂,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實話實說?難道非要我去把她給揪出來不可?」
「不勞姑姑費事,我們自己出來即可。」這甜甜柔柔的嗓音來自珠簾後。
眾長老訝然回頭張望時,只見莊儀偕同兩名妙齡女子,款款裊裊走了出來。舉座無不驚艷。
左邊那個年紀稍輕,約莫十八、九歲,兩彎微蹙攏煙眉,配上一雙瑩燦美目,行如弱柳,淺淺嬌喘,似乎病得不輕。
右邊那個年紀大些,應有二十出頭,長得也秀麗可人,但眼神舉止卻輕佻得像個孩童。
「莊儀你——」一見到他,狄秋荷便直覺大事不妙,莊儀這人一向對狄鵬忠心耿耿,任何人或事,但凡稍稍不利於狄鵬,他都會傾力加以阻攔,這回他恐怕又是來跟她搗鬼的。
「見過夫人。」莊儀態度恭謹地朝她和眾長老施禮後、謙卑地退到狄鵬身後,目光仍複雜地瞅著狄秋荷,不留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他神情間痛苦且微妙的變化。
「采樓,你怎麼出來了?」狄鵬體貼地將她攙至首位,原坐著狄秋荷的椅子上。這下更把她給惹得火冒三丈,恨不能將她剁成肉泥。
「就是她,她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唐采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狄秋荷竟顧不得長者的形象,口不擇言地叫囂著。
「姑姑!」狄鵬再也按捺不住,聲量跟著提高好幾倍。
「相公不必動怒。」唐采樓氣定神閒地握著他的手。
「你,你剛剛叫我什麼?」狄鵬的眸子裡迸出熾熱的火花,他激越地注視著唐采樓,心緒狂跳不已。
「我是你的妻子,理應稱你為相公,怎麼,不妥?」她一反尋常的冷若冰霜,巧笑嫣然地衝著狄鵬頷首。
「妥妥妥,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了。」他用全心靈的震撼與她十指交纏,久久不捨分開。
「夠了沒,你們兩個奸——」警覺失言,狄秋荷撤下嘴角,甩頭坐向一旁。「九太爺,請你好歹說句話。」
「說什麼呢?」九太爺也給弄糊塗了,眼前站著的,不就是一個唐玉婕、一個唐采樓嗎?事情清清楚楚,還有啥好說的?
「說她不守婦道,說她丟盡我們狄家的顏面,說……總之不准她繼續賴在梨園,或凡屬狄家產業的任何地方。如各位不反對,我立刻派人將她送交官府治罪。」
「嘿!你這個老太婆很壞哦,」唐玉婕一手插腰,一手戳向狄秋荷的鼻頭。「我妹妹又沒對你怎樣,你幹麼一直罵來罵去?」
「放肆!你是什麼東西,敢在這兒跟我大呼小叫。」狄秋荷「啪」地打掉她的手。但唐玉婕不甘吃癟,馬上就還以顏色,朝她的手掌打過去。「一人打一下,扯平。」
「你——」狄秋荷火得跳了起來。
「請姑姑不要和我姐姐一般見識,她因為受了刺激,腦子有點不靈光,勞煩你念在大伯的分上,多寬貸些。」唐采樓慢條斯理地一逕示弱,但凜凜的星芒卻暗藏許多無言的譴責。
「她……就是你大姐?」不可能,不可能!狄秋荷死也不肯相信。照理說,唐玉婕使計陷害她,她應該恨之人骨才對,怎麼兩人還親親熱熱,感情似乎相當好。
「是的。如果你不信,大可派人到清河鎮查,我大姐在地方上相當有名,隨便問個人就知道。」唐采樓把目光轉向眾長老,等著他們提出任何疑問。
事實上,方才當狄鵬離開寢房後,唐玉婕跟她形容大廳上來者請人的長相時,她就猜到八九不離十,是狄秋荷來了,於是當莊儀憂心仲仲前來向她說明原委時,她二話不說,立刻陪著她大姐,一起趕到大廳上,看看狄秋荷究竟又在耍什麼陰謀。
沒想到,狄秋荷這麼神通廣大,連這兒她都找來了,可見她是多麼急切地想除她而後快,急切得達狄鵬的面子也不顧,難道她真那麼恨她?
「這……」平空怎會殺出這個程咬金?害她措手不及,可如何是好?
「這不就真相大白了嗎?」九太爺本來還以為是天大地大的事呢,豈知,竟是狄秋荷一個人在攪風激浪,當即老臉抹下,非常不高興地白了她一眼示意她適可而止,別做得太過分。
「不,不是的,那日和鵬兒拜堂成親的就是她,她才是虹兒的遺孀。」這番強辭,卻奪不了理,大夥兒被她的語無倫次,搞得有些惱火。
「既然她和鵬兒拜了堂,理所當然就是他的妻子,你究竟還要扯弄什麼?」這位長老,老實不客氣地當著眾人的面打了一個大呵欠,明白表示他的不悅。
「不是的,她嫁的人是虹兒,而且——」
「這不就亂了嗎?她也嫁給虹兒,那她大姐呢?我記得你在喜帖上寫得明明白白,新娘子叫唐玉婕,怎麼虹兒都已經去世那麼久了,你還牽絲攀籐地夾雜不清?」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狄秋荷還待解釋,但長老們已經沒興趣聽了,紛紛起身,向狄鵬和唐家姐妹告辭。
這是個無頭公案,即使狄秋荷說破了嘴也沒用,因為眾長老,誰也沒見過當天被逼著和狄鵬拜堂的唐采樓。狄虹慘遭毒害時,她是被狄鵬極秘密地送往淨水庵,案情真相大白以後,狄鵬又以迎回妻子的姿態,將她帶進虹雲山莊,這一來一往,全蓄意掩著旁人的耳目進行。
然而,儘管長老們知悉了內情,是否也會如狄秋荷一樣將他兩人的行徑視為不倫呢?狄鵬替兄娶妻,唐采樓代姐出嫁,都是各有苦衷,身不由己。名義上嫁娶的是狄虹和唐玉婕,實際共結連理的卻是他倆,究竟該當如何才是合情合理呢?
狄秋荷見大家都走光了,心裡頭七上八下,不曉得怎麼面對狄鵬和唐采樓。
「沒把我害死,你一定覺得很遺憾吧?」唐采樓一改剛才柔弱的模樣,眸光變得冷峻而銳利。
「我……」狄秋荷原料定這一著,篤定可以將她順理成章的攆出狄家,因此才冒著和狄鵬撕破臉的危險,把十六大長老統統請來,沒想到峰迴路轉,反而陷自己於不義。
「我不懂,狄郎畢竟是你的侄兒,你不顧著我也該顧著他,這樣大張旗鼓地招來宗族長老,是存心教我丟臉,還是讓他好看?」她說起話來有氣無力,卻句句暗藏利刃,毫不留情地朝她射去。
「你……這是跟長輩說話的態度嗎?」倚老賣老是她目前僅餘的唯一武器。
「你又幾時曾拿我當侄媳看?」她厭惡地浮起嘲弄的消笑。「怎麼形容你心目中的我呢?眼中釘?肉中刺?」
「鵬兒,你看看她說的,像話嗎?真是沒教——」
「夠了!」狄鵬那凶戾芒刺,令狄秋荷望而生懼。「你走吧,回虹雲山莊去,從今以後我不希望再在梨園見到你。」
「鵬兒,你怎麼也不瞭解姑姑的心意呢?我是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個小妖女不安好心,她——」
不等她把話講完,狄鵬即大聲叫喚跟著狄秋荷一道前來、守在門外的家丁。
「送老夫人回去。」
「鵬兒!你究竟要迷戀她到什麼時候?」
「永遠。」他充滿濃情蜜意地睇向唐采樓。
「天地無涯,我對她的愛也永不止息。」
狄秋荷一凜,唐采樓也一凜。
「你,滿口胡言!他是你的大嫂,按理應為虹兒守寡守節,這是……基本的操守,就像我,我不也活過來了?難道只因為她放蕩、下流就……就——」
狄鵬一個凌厲回眸,將她到了口邊的話硬給逼了回去。
「我想,」他喘著濃濁的氣息,頓了下才沉聲道:「虹雲山莊或許不適合你,這樣吧,我替你在平江口另外買住宅院,讓你安度晚年。」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趕出虹雲山莊?」
「就這麼說定了。我會通知莊叔,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辦妥。」是她先不義,不能怪他不仁。
「就為了這個女人,你不惜和一手照顧你長大成人的姑姑恩斷義絕?」狄秋荷瘋狂地叫嚷著。
唉!他受夠了,真的再也受不了她的無理取鬧了。她想怎麼說就隨她去吧。狄鵬轉身面向唐采樓,低聲問:「回房去了?」
唐采樓如釋重負地點點頭,把纖細的小手交到他掌心,與他並肩步向內堂。
「慢著,鵬兒,我們話還沒說清楚呢!」
對於狄秋荷的吵嚷,他索性充耳不聞,來個相應不理。橫豎勸不動她,只好隨她去了。
「鵬兒,你別走!……」
※ ※ ※
接連十幾天,梨園顯得異常寧謐,除了蟲鳴鳥叫,就只有唐玉婕偶爾發出的憨笑聲。
經過妥善的調養,唐采樓的身子已逐漸硬朗。狄鵬信守諾言,這段時間除早午晚為她運氣療傷外,絕少過去打擾。
這日,是隆冬後一個飄雨的黃昏,她打開紗窗,面對隨風零落的枯枝殘葉,湧起陣陣愁緒。第一次,她思念起清河鎮的故鄉,和「一翦梅」的徒眾們。
逃離淨水庵時,她曾經回去探望她娘一次,轉眼又是數百個日子。不知她老人家現在是否安泰?小四和蓋左使他們好嗎?
狄鵬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沒有去襲擊「一翦梅」,卻又不肯明白告訴她,他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如果不是心裡有鬼,為何要瞞著她?
看來她必須回「一翦梅」一趟,才能弄清所有的事情。可……他肯讓她走嗎?
這個深愛著她,也逼她必須等同回饋的男人,用澎湃的情感,編織了一張密密實實的網,將她牢牢禁錮其中,教她進退維谷。
那日,為了氣走狄秋荷,她不得已當著眾人面前稱他夫君,自此他更理直氣壯地視她為妻,對她百般呵護與疼惜。
唐采樓明白,自己是絕難離開他了,即使理智不肯留下,情感也眷戀不已。等她回「一翦梅」,證實他所言不虛後,她會心甘情願為他洗手作羹湯;如若不然,她就會毫不猶豫地走得遠遠的,讓他一輩子都找不到。
「有心事?」他悄悄來到身旁,把熱唇貼至她的頸處,汲取她特有的馨香。
「沒,只是在想……」她倒是先把持不住,急著將頭靠向他,與他狂越地纏綿。
「想我?」狄鵬或許忍抑過久,有一股激昂的衝動,野烈更勝以往地侵佔她。
她在錯愕中回神,驚駭於他忽爾興起的掠奪,且喜且懼,終於半推半就地迎上去。多日的休養調息,令她原本略嫌瘦削的體態豐滿許多,尤其是胸前的兩座渾圓,結實握在掌心,有著難以言喻的蠱惑。
夕陽乍洩金色霞光,照映上他俊朗如昔的臉龐,她瞥見了那團火熱,與無限饑饞。霎時,她覺得輾轉承迎與需索繼續的歡愛,變得無限華麗而輝煌。
她已經分不清楚,是他盤據在她身上,還是她依附著他。
「為什麼是我?」她拎起枕邊的手絹,拭去因過於激烈而淋漓的汗水。
她憂悒地盯著他,亟欲知道這個擁有黃金身價的男人,為何捨眾名媛淑女,而苦苦糾纏她。
二十六歲,正值剛烈血氣,是適合歡愛,也急於歡愛的。但她不懂,不懂他和她一樣慾壑難填。
狄鵬用一記深長的吮吻作為回答。他又要了她,她這次反應得益發狂野,修長的雙腿,高高攀上他的腰際,像蛇一樣纏繞著他,隨他翻雲覆雨,共登太虛。
「因為你總能輕易擄獲我的靈魂,使我身心俱為之瘋狂和悸動。」
「所以你不惜耗費整整三年的時間,浪跡江湖,四處打聽我的消息?」這麼瘋狂的舉動,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他是存著什麼樣的心態?
「是的。」他拭去她唇邊的汗珠,將她拉到胸口,緊實地嵌人懷中。「我到淨水庵向師父表達心意後,便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不分晝夜地找。」
「你瘋了。」
「我是瘋了,然而,哪個男人不為你癡狂?」他原有意提「一翦梅」的徒眾,轉念卻收了口,此時此刻,最不該提的就是那些「無關緊要」的「閒雜人等」。
「知道嗎,我曾經恨不得殺了你。」人總是那麼矛盾,總在愛恨之間躊躇。現在她根本無從估算,究竟是愛他多一些,這是恨他多一些?這個人把她的生命搞得一團混亂,害她屢歷險地,卻企圖用排山倒海的情感,彌補所有的過失,還要她欣然接受,不覺得過分嗎?
「知道。」陰霾自他眼底漫起。
「你不怕?」
「比起失去你的恐懼,這點威脅算得了什麼?」他一字一句皆情意濃稠。
「即使你姑姑堅決反對也不在乎?」狄秋荷是她心裡的另一個陰影。
狄鵬的神色有短暫的怔忡。「她是一個被禮教緊緊壓抑的薄命人。其實她心中也藏著一個人,只因為不合禮儀,她不僅犧牲了自己的幸福,甚且不願成全他人的姻緣。」
「噢?」這可真教人意外,沒想到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的狄秋荷也有柔軟的情愫。
「姑姑幼年奉爺爺之命,許配給高家。後來,對方因兒子罹患惡疾有意退婚,但姑姑卻堅守三從四德之道,表示願從一而終。沒想到那高家公子狂暴無理,吃喝嫖賭,最後竟死在花街之上。高家二老於是將她送回虹雲山莊。自此以後,姑姑便抑鬱寡歡,終日不發一語,直到莊叔隨父親從江南歸來。」
「她喜歡的是莊叔?」唉,難怪,她常不經意的看到他二人交換著複雜的眼神,莫非那是一種情意的傳達?
「沒錯。」
「早在多年以前?」
「將近二十年了吧。」
「莊叔未娶,她又已獨身,為何他們不結為夫妻?」相愛卻不能結合,簡直是一種折磨。
「因為禮教。」他方纔已言明。「姑姑認為守寡是女人應盡的本分。」
為了這張吃人的巨網,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女子帶著週身的創傷走上封建道德的祭壇,化作僵硬的望夫石,化作冰涼的貞節碑,讓婦女身為「人」的尊嚴與幸福喪失殆盡。
唐采樓憶起昔時袁枚的三妹素文,不也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生得相親,死亦無憾。但,倘使所托非人,難道也該連命一併賠上?不不不!
唐采樓突然好同情狄秋荷,怪不得她會視她如淫婦,將她創立「一翦梅」的行徑當作是大逆不道,敗壞禮俗的劣跡,必欲除掉她而後快。
「她好可憐。」唐采樓覺得她似乎已經不那麼恨她了。
「那不能作為被原諒的借口。」狄鵬托起她的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美奐絕倫的容顏。「誰都不准假任何名義傷害你,否則我絕不輕饒。」
這不單單是一句空話,它是充斥著強大殺傷力的警告和恫嚇。
唐采樓不免一陣驚悚。他在暗示什麼嗎?
「我對你真有那麼重要?」
笨問題!今時今日猶發出這樣的疑問,真是傷人吶!
狄鵬心口一下揪疼,疼得他險些勻不過氣來。該拿這反應遲鈍的女人如何是好?
「交出生命之後,我已經一無所有。」如果這還不算重要,怎樣才算?
生命?
唐采樓一愕,清晰聽見他彷彿呼喚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吶喊著她的名字。
這「生命」沉重若此,她怎承受得起?
「當游魚愛上飛鳥,會是怎樣的結局?」她卑微的身世,實在高攀不上他呀。
「我會為你縫製一對翅膀,讓你陪我比翼雙飛。」
「狄郎!」她不禁為之動容。
「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如果可以,他現在就用雙臂當繭,將她永生永世鎖在懷裡。
「我……」她細若蚋蚊的聲音,在他耳畔低低迴盪許久許久,他仍然聽不真切……
☆☆☆☆☆☆☆☆☆☆☆☆☆☆☆☆☆☆☆☆☆☆☆☆晉江文學城,惰惰掃校! 轉載請保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