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今晚的酒會尚未開始,氣氛就已先沸騰了。
他微微一笑,穿過長長的玄關後視野豁然開朗,進入了挑高三層樓的主廳。
天花板是光華燦爛的水昌吊飾,四壁則是出自藝術名家的大理石浮雕,左邊靠牆處,小型室內樂隊正演奏柴可夫斯基的作品。
出席此次盛宴的名流們個個是衣香鬢影,名家設計的豪華禮服及璀璨首飾充斥整個會場,讓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
當嚴寒身著銀灰色ARMANI禮服的俊挺身軀踩著閒適的步伐跨進主廳時,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女性,望向他的眸光充滿了欽慕與欣賞。
他坦然自若,性感異常的黑眸緩緩地掃視週遭一圈,黑色的濃眉微微蹙著,神情百無聊賴的。
這場酒會和他料想的一樣無聊。
一群惺惺作態的男人和一群爭奇鬥艷的女人,表面上像是互相交好般地問候閒聊,骨子裡其實互相評估盤算,憎厭著對方。從打扮穿著到舉杯敬酒的方式都嚴謹地遵守社交禮節,彷彿不這樣一切就無法進行似地。
嚴寒忍不住想打呵欠的衝動,漠然地看著那些起所謂的紳士淑女們。
半數以上的男人和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會在有意無意之間將視線掃向他,偏又要裝作只是偶然望向他而已,這種謹守禮節規範的好奇令他好笑,嘴角彎成一個略帶嘲諷意味的弧度。
他接過侍者遞過來的香檳,淺呷一口,淡漠地挑挑眉,懷疑今晚的獵艷行動會有任何收穫?
「看你的樣子,像是無聊的快睡著了。」黎之鵬不知何時來到嚴寒身邊,語音帶著濃濃的笑意。
嚴寒瞥了看來神采飛揚的朋友一眼,「我的確不很興奮。」他淡淡地。
「何必把自己繃得那麼緊呢?嚴寒。」黎之鵬滿臉玩世不恭,「就當來找床伴的嘛。」
嚴寒撇撇唇角,「我一向不習慣和同一個女人維持超過兩個月的關係。」
「這倒是。」黎之鵬同情道:「況且那些女繼承人長得都不怎麼樣。」
嚴寒翻翻白眼,「快給我名單吧,愈早找定對像愈好,我可不希望浪費太多時間在這件惱人的事上。」
「別急嘛!」黎之鵬扯動嘴角,「結婚是件大事呢。」
「這是在說你自己嗎?」嚴寒嘲諷著,知道兩個多月前黎之鵬與其父黎宇立下他必須三個月內結婚的協議,而時間已所剩無幾。「
黎之鵬神情忽地一暗,「我結不結婚倒不打緊,有一個計劃非實行不可。」
「什麼?」
「從我哥哥手中搶走那個女人。」黎之鵬冷冷一句。
「那個像齊早兒的女人?」
「不錯。」
嚴寒微微頷首,將空香檳杯隨意交給經過身邊的侍者,聰明地選擇不發表任何意見。
黎之鵬跟他哥哥之間,因為齊早兒使得原本濃厚的親情忽然變質了,現在兩人每次見面總是尷尬莫名,流轉著某種冰冷的氛圍。
或者黎之鵬這次的行動會融化兩人多年的冰凍關係。
「先煩惱你的事吧。」黎之鵬將話題拉回他身上,「怎樣?有沒有看中的女人?」
「你明知道。」嚴寒甚至懶的提高音量。
「我理解。」黎之鵬半嘲諷地微笑,明白好友確實不可能真正看中這些嬌縱成性的世家干金,「就從那一個開始吧。」他指向右前方一位身著草綠色絲質禮服的女人。
「那是誰?」嚴寒隨著黎之鵬的手指轉移視線。
「銀行總裁的長女——秦翠珊。」
「你是說那個染紅頭髮的女人?」嚴寒驚異地瞪大眼,「老天!不注意看我還以為是一株聖誕紅呢。瞧她那身前衛的打扮,紅配綠?我的老天!「
「品味不高,是不是?」黎之鵬點頭同意,「那換另一個好了,香港地王的千金。」
「你說那個自以為自己是皇室公主的傲慢女人?」嚴寒再次向經過身旁的侍者拿了一杯香檳,飲了一口,「我領教過了,敬謝不敏。」
「那麼劉議員的獨生女如何?溫柔體貼,長得也不錯。」
「我受不了太沒主見的女人,她連晚餐要吃什麼都無法決定。」
「周琪,金融業鉅子的次女,是有名的大學教授哦。」
「我跟女學究合不來。」
「丁維安,在名單中她是最漂亮的一個了。」
「是哦,結婚不出三天,她就會給你綠帽子戴了。」嚴寒的語氣十足諷刺。
黎之鵬微挑後,「她的確不怎麼守禮教,不過你自己不也是浪子一個嗎?我不懂你有什麼好挑剔的?」
嚴寒緊抿嘴唇,「我不希望成為笑柄。」
黎之鵬幾乎要歎氣了,「好吧,那麼李夢薇如何?這可是名單上最後一位了。」
「那個有潔癖的變態女人?」嚴寒低吼,「我可不願冒險去碰她一根寒毛。」
「少爺,」黎之鵬真想殺了這個挑三揀四的好友,「你以為自己真在挑老婆啊?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女人的長相、個性、還是品味,而是錢!只要她有錢,管她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還是水性楊花的蕩婦?」
嚴寒猛然一口仰盡香按,漂亮的濃眉緊蹙。
「怎麼樣?決定了沒有?」
正欲張口回答的嚴寒因一陣忽然的騷動而微微分神,他將眸光調向人群的焦點,發現大理石門柱旁正轉進三個人影。
一個俊秀的男人再加上兩個氣質優雅的女人。三人聯袂出現讓晚會氣氛一下子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隨著他們轉動。
「他來了。」站在他身旁的黎之鵬忽然低聲一句。
「她是誰?」
「什麼?」
「那個穿紫色禮服的女人,她該不會就是那個神似齊早兒的女人吧?」嚴寒緊繃著嗓音。
「不是,她是齊晚兒,齊浩天的女兒。」
黎之鵬漫不經心地應著,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放鬆的面容一整,迎向那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身影以及分立他左右的兩個女人。
嚴寒瞪著黎之鵬不帶任何表情對自己的哥哥說了幾句話,接著挽起其中一個黑衣女郎離去,留下黎之鶴與看來纖秀細緻的紫衫女子。
奪去嚴寒呼吸的。自然不是黎之鵬那個長相與他十分相似的哥哥,或那個一身黑色小禮服襯得肌膚更加瑩膩的黑衣女子,而是現在正緊攀著黎之鶴手臂,幾乎半個身子都要倚向他的女人。
齊晚兒——她就是那個女人!
嚴寒咬牙切齒,憎恨自己再度因為那張透明臉龐失神,更憎恨她那樣緊緊依偎著黎之鶴的嬌羞神氣。
她竟是齊浩天的女兒,那個事業遍及地產、建築,則執政黨數個大老交情匪淺的齊浩天。
齊氏不論是在政界或商界都是極為出名的,齊浩天本人是白手起家的企業鉅子,其弟齊浩威更曾是執政黨高層精英,若非於十幾年前車禍致死,現今齊家的政界影響力怕不止於此,饒是這樣,憑藉齊浩天個人在政商兩界的人脈,已足可在台灣的地產及建築界翻雲滾雨。
她原來就是傳說中齊浩天對之寵愛備至的掌上明珠,是那樣一個家世顯赫的千金大小姐!
嚴寒瞪著她,看著她表面神態自若,唇邊甚至噙著清雅的微笑,然而他仍從她輕輕飄動著的淺紫色裙裾敏感地察覺了她心緒的激動。
他劍眉緊蹙。
她在害怕——為什麼?
「我表現得還可以嗎?」齊晚兒側過頭,悄問著緊跟在她身旁的黎之鶴。
「完美。」
黎之鶴簡單至極的回答令她漾開一朵璀璨的微笑,「太誇張了,黎大哥。」
「決不誇張,晚兒。」他亦回她一抹微笑,「他們之所以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來,完全歸功於你完美的表現。」
「謝謝。」
「謝什麼呢?」
「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邊支持我,我恐怕沒有勇氣面對這些人呢。」
黎之鶴輕輕拍著她的手,「你做得很好。」
齊晚兒再次微笑,停頓數秒之後,她忽然略帶猶豫地開口,「是不是有人在看我呢?黎大哥。」
黎之鶴逸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你呢,今晚你可是酒會中最受注目的女人。」他忽地一頓,
唇邊的微笑消失,「當然,還有清曉。」
「黎大哥……」齊晚兒猶豫著,知道身邊這個男人的心神一半隨著方才同黎之鵬一起離開的女人走了。
「總之你表現得很好。」他定了定神,唇邊重新拉起微笑,「迷倒晚會所有男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瑩白的臉頰刷上一層漂亮的嫣紅,「只是找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她無法形容那種奇特的感覺,彷彿有一道極為灼熱的目光,來自某個極為特別的人,直直地射向她,令她一陣心慌意亂。
她揚起一張清秀容顏,明眸緩緩地定在某一點。「那邊是不是有個人呢?」
黎之鶴俊眉微挑,隨著她調動視線。
「那邊有一群人,小姐指的是哪一位呢?」他半嘲謔地。
「我不知道。」她輕搖頭,「那邊有什麼人呢?」
黎之鶴定神細看,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子夾在一群顯然是對他愛慕不已的女人中,雖然他盡力保持面無表情,但黎之鶴仍看出了他的不耐。
「有一個極為出色的男人。」黎之鶴將眸光轉向齊晚兒,「你是指他嗎?晚兒,你覺得他一直盯著你?」他的語氣充滿興趣。
「我不知道,或許吧。」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黎之鶴微笑,再次將眸光調向那個男人。雖然不明顯,但他的一雙性感黑眸確實時不時飄向這裡。
「他的確在注意你,」黎之鶴訝異地望向齊晚兒,「為什麼你能感覺得到?」
齊晚兒秀眉微蹙,「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黎之鶴正想說些什麼,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一群人,團團圍住了他與齊晚兒爭先恐後地輪番發問,女人的語氣都是略帶著醋意,男人則是充滿了興趣。
「之鶴,替我們介紹一下吧。」
「這麼漂亮的小姐,為什麼我們以前從未見過呢?」
「她究竟是哪家閨秀?」
「齊小姐,談談你自己吧。」
「是呀,我們都很有興趣知道呢……」
對於這些排山倒海般的好奇,齊晚兒禁不住微微倒退一步,一雙美眸轉向黎之鶴,神情流露出無言的懇求。
黎之鶴輕輕握住她的手。「我來替你介紹一下吧,晚兒。」溫柔而堅定的語氣瞬間就緩和了她的不安。她將眼眸調向眾人,準備迎接任何嚴苛考驗。
嚴寒好不容易才擺脫那些對他充滿了好奇的女人,其中還包括了黎之鵬名單中的丁維安。
事實上,丁小姐是那些女人中最積極的一個,她對他明目張膽的興趣以及挑逗令他一陣背脊發涼。她盯著他的眼神像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似的。
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令一個女人渴望至此。
他應該高興的,畢竟她可是個極為有錢的女人,可是他現在只想逃離她。何況現在他有了另一個目標。
齊晚兒。
他極不願意承認,但這個女人的確引起了他的興趣。自他十五歲在紅粉陣中闖蕩以來,她是第一個真正能引起他興趣的女人。
他悄悄穿過一道落地玻璃門,來到黎家膾炙人口的漂亮花園。黑眸迅速掃視週遭一圈,終於找到了他想找的麗人身影。
她背對他,靜靜地坐在水池旁一張石椅上,一身淺紫真絲禮服在蒼茫夜色中顯得更加沉靜,只有小巧的耳垂上花瓣形狀的鑽石耳墜綻著璀光。
他走近她。
她似乎感覺到有人接近,輕盈地起身,「是黎大哥嗎?」她揚聲問,語音清柔。
他默然不答。
齊晚兒轉過身子面對他,「你是誰?」她坦然地問道,一雙璀璨的眸子直直地對著他。
嚴寒再度禁不住倒抽一口氣。那對明亮的美眸,那對不染世間塵埃,純然澄澈透明的眸子——在望見那對眸子的一瞬間,他再度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相較於他的震撼,她對他冷靜的直視讓嚴寒有種自尊受損的感覺。一般女人在見到他的第一眼。總會一陣臉紅心跳。至少也會失神數秒,她卻平靜淡然地像完全感受不到他超乎常人的魅力。何況他們曾在東亞百貨見過的,她卻像完全忘了有那一回事。
「你不記得嗎?」他半自嘲地。
她先是眨眨眼,接著臉龐勾上一層恍然,「你是那天在百貨公司的人?那個送我CD的人?」
「不錯。」
「我一直想再見到你。」她坦然地,平靜地微笑著的容顏反倒令他微微一愣。
「你想見我?」
「我一直想謝謝你,嚴先生。」她笑容加深,「那張CD音質很棒。」
嚴寒不語,緊盯著她呈玫瑰色的細緻容顏,「你和黎之鶴是什麼關係?」他忽然問道。
「今晚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她似乎有些無奈,「黎大哥是從小看我長大的哥哥。」
「哥哥?」他似乎對這個名稱很有興趣。
「你不相信嗎?」
似乎今晚的每個人都認為她和黎之鶴是一對情人,她也懶的去辯解了。與其洩了她的齊浩天女兒的真實身份,不如讓他們誤會好了。
「我相不相信有什麼關係呢?」他漠然地。
她微微一愣,「大家都不相信。」
「我不是大家。」嚴寒笑得奇特,「何況即使你和他是情侶也阻止不了我對你的興趣。」
她又感到那種燒燙的感覺了,齊晚兒悄悄平穩著呼吸,難道方纔那個直瞪著她的男人就是他?
她那雙透明異常的眼眸依舊直直看著他。
「你似乎一點也不緊張,」嚴寒半嘲德地評論著,一隻手輕撫著她瑩潤的臉頰,「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齊晚兒可以感覺到他溫暖的呼吸氣息吹向她的辦尖,心跳不禁一陣失速。她猛然轉頭,躲開了令她心慌意亂的手和籠罩她的男性氣息,右耳上晶瑩剔透的鑽石墜子因她劇烈的搖晃掉落。
「掉了。」她忽然驚叫一聲。
「什麼?」嚴寒一怔。
「我的耳環。」齊晚兒解釋,一面緩緩蹲下身,伸出一隻右手在地上摸索著,前俯的胸落出一條銀色的鑽石練墜,和耳環同樣式的形狀瞬間吸引了嚴寒目光。
他盯了那精緻的練墜一會兒,接著目光一落望向她的動作,起初毫不在意但過了數秒之後,一股震驚的感覺逐漸攫住他。
明明就在她右手前方不到兩公分,在夜色當中還閃閃發亮的鑽石耳墜,她竟然一直無法將它拾起。
「你該死的看不見嗎?」
他粗魯而震驚的語調令她摸索的動作一凝,停頓良久,才緩緩朝他揚起臉龐,「是的。」她的語氣異常冷靜,
「我的確看不見。」
嚴寒無法讓信地直瞪著她,差點連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可能嗎?這麼澄澈,這麼透明,這麼美的一對眼眸竟然看不見?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失聲道。
他不相信一個雙眼看不見的女人行進姿勢會如此自然而優雅,和他人交談時能如此準確地抓住對方的視線——她絕不可能真是個瞎子!
「不像嗎?」她淺淺一笑,「事實上,今晚你是第一個知道我看不見的人。」
嚴寒倒退一步,無法接受方才得知的事實。
兩對眼眸緊緊扣住彼此。
她看來一點也不介意自己是個盲人的身份,明亮的雙瞳依舊澄澈的令人心動。
嚴寒發現自己無法面對她坦然的凝視,該死的!她根本看不見啊,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的心思彷彿都被那對漂亮的眼眸看穿了。
他偏轉過頭,一股無法解釋的怒氣自心頭襲了上來。
「怎麼了?」她半猶豫地開口,「為什麼不說話?」
嚴寒掉頭凝望她數秒,猛然轉身就走。
「喂,你別走呀。」齊晚兒揚聲輕喊。
他凝任腳步,「很榮幸認識你。」
他語聲的氣悶令齊晚兒微微一怔,「你不高興嗎?你——瞧不起我?「
「不是,怎麼可能?」
「可是,你一知道我看不見就忽然想遠離我了。你原本不是很想——」她雙額嫣紅,語氣帶著點不確定,「認識我的嗎?」
「現在不想了。」他冷淡地道。
齊晚兒無法忍住一股受傷的感覺,「為什麼?」
為什麼?嚴寒甚然旋身望向她,為什麼?
難道他在知道她是個瞎子之後,還能毫不在意地欺騙她,利用她嗎?他還能若無其事地接近她,引誘她成為自己的妻子嗎?用她的錢還清賭債,重建公司,之後再把她一腳踢得遠遠地,繼續過浪蕩無憂的日子?
她的失明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他甚至對自己曾有過那樣的念頭感到氣憤不已,這輩子還沒有哪個時候他曾對自己如此厭惡過!
「不為什麼。」他壓抑著將爆炸的情緒,盡量維持漠然的語氣,「只是忽然不想了而已,就這麼簡單。和你的失明無關。」
「是嗎?」齊晚兒輕輕地應了一聲,並不相信他的說辭。
嚴寒看了她一會兒,「我走了。」
他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又走了回來,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耳環,輕輕替她戴上。
「你的耳環。」他語音沙啞。
「謝謝。」她怔忡地,感覺他溫暖的手在她的耳際停留了一會兒。然後,他便大踏步走了,留下陷入失神狀態的齊晚兒。
「依我看,那位丁維安小姐似乎對你挺有興趣的。」嚴寒剛剛走回大廳,黎之鵬立即擋住他身影,眸中閃著半嘲諷的光芒。
嚴寒沒好氣地挑眉,「你那位徐清曉小姐呢?」
「去化妝室了吧。」黎之鵬毫不在意地聳聳肩,緊盯好友莫名陰沉的表情,「怎麼回事?」
嚴寒猛然揚起眼瞼,凌銳的眸光逼向他,「為什麼不告訴我齊晚兒是個瞎子?」他咬牙切齒道。
「晚兒?」黎之鵬微微一愣,忽地張大眼眸,「你怎會知道?」
「剛剛在花園裡看她掉了耳環才發現的。」
「原來如此。」黎之鵬輕輕頷首,驀地一個陰暗的念頭攫住他,「你為什麼到花園去?」
嚴寒因他不善的語氣挑眉,「不行嗎?」
「說你為什麼去!」黎之鵬低吼著,神色愈來愈陰沉,「你該不會想打晚兒的主意吧?」
「之鵬……」
「我警告你別動她腦筋!」黎之鵬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這裡有滿滿一廳的女人供你挑選,你挑中誰都不干我的事,只有晚兒不行!」他一字一句,冰冷的眸光像刀威脅著要切割嚴寒,「她從小跟我一起長大,就像找妹妹一樣,我不許你這個浪子糟蹋她!」
「我知道。」嚴寒毫不畏懼地回應好友冰冷的注視,一面低吼回去,「你放心,我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黎之鵬一愣,「你對她沒興趣?」
「她太單純,不是我喜次的型。」
「那你的型是什麼?」
「隨便!秦翠珊也好,周琪也好,丁維安也好,總之不會是一個瞎了眼的女人!」
「你是什麼意思?」憤怒重新攫住黎之鵬,「你嫌棄晚兒看不見?」
「我嫌棄她?我敢嫌棄齊浩天的女兒?」嚴寒低吼著,嗓音滿是濃濃自諷,「我才是那個配不上她的無行浪子!」
「嚴寒——」黎之鵬呆了,從不曾見好友為哪個女人發過如此大的脾氣,他對女人一向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的,就算怎樣的天仙美女地也只給她三分注意力,另外一分常是遊走於其他女人身上的。
他從不全心全意看一個女人,從不全心全意對一個女人微笑,當然,也從不因為一個女人的突發脾氣。
「我決定就是丁維安了。」他繼續吼著,不知哪來的莫名怒氣讓他嗓音也變了,「反正她大小姐對我也有興趣,既然如此,大家不妨玩玩吧。」
「我——不反對。」黎之鵬怔怔地同意。
嚴先生,能否請你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頭髮已然灰白的中年男人語調激昂地喊道,閃著怒焰的雙眸直通嚴寒。
嚴事默默地回應著他憤怒的眼神,回應著一屋子情緒激動、神情極端不滿的董事們。他早就料到今天早晨在這棟黑色花崗岩建築的最頂樓召開的臨時董事會是一場風暴、但卻沒想到這場風暴的級數比他想像的還要高。
東亞關係企業的六位董事在聽取會計的報告之後全部陷入震驚狀態,身兼財務總裁、也代表京都一家化妝品公司的日籍董事——若松俊彥,法籍行銷總裁——傑洛泰。施密爾,以及其他四位來自各方的董事。
「我無法告訴各位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我有辦法可以解決。」
「怎麼解決?那可需要一大筆資金呢。據我所知,你的父親連私人財產也抵押給銀行了不是嗎?」
「這個各位不必擔心。」他眸光梭巡四週一道,唇角半諷刺地一彎,「只要選我為執行總裁就行了。」
「執行總裁?」會議室裡一陣驚訝聲。
「我要參與公司的日常運作,實際握有決策的權力。」他冷靜道。
「在還未挽救公司危機前,就想先將權力一把抓嗎?」行銷總裁傑洛泰緊盯著嚴寒,語氣是不信任的。
「或者你願意買走我手中的股權?」嚴寒一派閒適,「我很樂意讓給你。」
「開玩笑!」傑洛泰不屑地撇撇嘴,「那些股票現在只是一堆垃圾。」
「那就別和我爭論。」嚴寒語調自然地帶著一股權威,「我的條件就是如果我有辦法讓公司免遭清算的命運,以後公司的一切都得聽我的。」
「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會和令尊一樣背著我們把公司搞得一團糟呢?」
「那你們只好賭一賭了。」嚴寒聳聳肩,漫不在平地,「總比讓你們的投資現在就血本無歸好吧?」
傑洛泰深深地凝視他,「我很好奇,為什麼原本一個只會吃喝嫖賭的公子哥兒忽然轉了性,而想要工作呢?
董事長的位子可不是隨便就能坐的,你得付出相當的心血及時間才可以。「
「很簡單。」嚴寒毫不在意地回視他的眼眸,「因為我比你們任何一位都還希望能夠腰纏萬貫,而且我並不打算讓任何人有機會從我手中奪走我應得的一切。」
傑洛泰緊盯著他,彷彿在評估他所說的,終於,他瞭然地點點頭,「各位,」他環視了圍繞著長型會議桌的董事們一圈,「我建議接受嚴先生的條件。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相信他。」他簡潔道,灰眸顯得稅利,「事實上,他的手中握有絕大多數的股權,他應該是最想要重振公司的人,是不是?」
擁有數十億自有資本的東亞百貨企業,嚴寒掌握了其中半數的股權,雖然握有多數股權的人不一定就是公司政策的最高執行人,但從古至今,似乎還沒有哪家企業不將兩者合而這一的。
「我贊成傑洛泰的提議,」若松俊彥插口。「或許嚴先生真的會想出解救的辦法,反正我們之中沒有人想要投注資金到公司來,那麼何不讓他試一試呢?」
會議室忽然陷入一陣沉默,董事們都靜靜地在腦海裡細細玩味著若松的話。
事實上,這位財務總裁說的有道理。
假若他們願意的話,的確可以將自己在別處的資金抽出。供東亞周轉,先度過危機,然後再慢慢重整公司體質。這樣,或許公司還有繼續經營的希望。
但,沒有人願意這樣做。
沒有人願意將私人資金自其他賺錢的投資中抽出,來挽救這家搖搖欲墜的公司。他們可不希望將錢丟到一個裂得驚人的巨縫裡,反正這家公司已經爛得不能再爛了,何不放手讓有心拯救它的人去掌控呢?現在他們手中的股票是一文不值了,可是萬一這小子重整成功,不費吹灰之力坐吃股息的事誰不願意呢?
嚴寒望著他們凝思的神情,嘴角嘲諷地揚起。
他完全知道這些老狐狸們心裡在想什麼,也知道今天這場會議最後的結果會如何。雖然他對商場的一切不甚熟悉,可是對人性,他自認瞭若指掌。
人類的自私、貪婪、逐利捨義,他是見怪不怪了。不論是商界中呼風喚雨的強人,或是縱情聲色場所的富家子弟,其實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大家都是從同一個最原始的DNA演化出來的,當然帶有相同的遺傳信息。
他挑著唇角,任憤世嫉俗的笑意在唇邊擴散,聽著一群勾心鬥角的人做出最後決議——推選他為東亞百貨企業新任執行總裁。
之鶴告訴她他是東亞企業的少東。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那天會出現在東亞百貨了。那麼,今天他該也在這棟大樓頂層屬於東亞總管理部的辦公室吧。
他會一直待地辦公室裡嗎?或者他會下來用餐然後發現她?
她近乎入神在碰觸著眼前的花崗岩建築。一面禁不住微微歎息。
她覺得自己好傻,或許他根本一點也不想見到她呢。
昨晚在黎家花園裡他不是就那樣離開她了嗎?據說後來整個晚上都跟某個極為艷麗的美人在一起。
那個女人——是他當晚的女伴吧?或者——就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是,那他們一定是極為出色的一對吧,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她再度輕輕歎息,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想起
這些時心情忽地低落,她怔怔地撫觸著冰涼的門柱,完全沒發現自己已然成了路人注視的焦點。
許多經過她身邊的行人都會忍不住稍微凝住腳步,仔細打量這個清雅出塵得像一朵蘭花的女孩一會兒。她臉上那種朦朧的神情讓人不禁懷疑是從某相印象派的畫中走出的,帶著某種不確定的透明感。
「你該死的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一隻粗魯的手忽然抓住了她,同樣粗魯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沒人告訴你不要一個人亂跑嗎?」
齊晚兒仰起頭,捕捉著這個聽來十分熟悉的聲音,「是你嗎?嚴寒?」
嚴寒抿緊唇,「是我。」
「我一直想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她漾開一抹燦爛的微笑,輕聲說道:「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嚴寒怔怔地望著她帶著清甜笑意的容顏,不明白她為何總是顯得如此快樂。
他開了一早上充滿敵意、叫囂,令人氣悶的會,晚上還要赴一個他深惡痛絕的約會,為什麼當他的人生亂成一團的時候,她卻總是活得那麼無憂無慮,彷彿全世界的陽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呢?
他緊鎖眉頭,「你那位貼身護衛呢?為什麼不見他的人影?」
「你是指黎大哥嗎?他不一定每天陪著我的。」她嬌柔地笑著,「他也有工作啊。」
「於是你就一個人在街上亂逛?」他的語氣是微帶怒意的。
「我不是一個人。」齊晚地指指一輛停在路邊的車子,「我請司機帶我來的。」
「然後他便讓你一個人站在這裡?」
齊晚兒微微一笑,「他不能違背我的意思啊。」
嚴寒瞪視她一會兒,忽然將她拖向車子,打開後座車門。
「進去。」他沉聲命令著。
齊晚兒乖乖聽從他的指示滑進車裡。嚴寒則在她身旁落坐,對前頭一臉目瞪口呆的司機命令道:「開車送她回家。」
「可是先生你……」司機喃喃開口,不曉得該怎麼趕這個忽然坐上車的男人下車。
「我要確定她真的乖乖回家了。」他簡潔道。
「可是我不想回去。」齊晚兒清柔的嗓音忽然揚起。
「什麼?」兩個男人同時瞪她。
「我肚子餓了。」她靜靜地回答。
「什麼?」
「我肚子餓了,」她清晰地重複,「我想吃午餐。」
嚴寒瞥了她安詳的神情一眼,忽地對司機念了一串地址。
司機一楞,「那是什麼地方?」
「吃飯的地方。」嚴寒不耐煩,「你家小姐不是餓了嗎?「
司機因他嚴厲的語氣呼吸一窒,瞥了他陰沉的臉色一眼,右腳一踩,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一直維持著沉默。
「謝謝你昨晚替我拾起耳環。」齊晚兒試圖打破僵凝的空氣。
嚴寒默不作聲,黑眸直瞪前方。
「你工作的地方就在這附近吧?」齊晚兒再試了一次,但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終於,她放棄了使他開口的努力,兩道清秀的蛾眉微微蹙著,似乎陷入了沉思。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司機終於停下車子,嚴寒首先跨出車門,然後才扶她下車。
接著,在齊家司機猶豫的目光下他引領她往前走,穿過一道厚重的本門。
一股檀木的清香輕撲向齊晚兒,她深吸一口氣。
再走了幾步,她開始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一陣清柔的古典樂聲亦迴盪在她耳際。
他們在一張桌子旁坐下。
「這裡的羊排料理不錯。」嚴寒只簡單地說了這句話。
然後他便作主為兩人各點了一道香橙烤羊排,前菜則是此家餐廳頗受好評的牛肉蔬茶湯,開胃甜點是蜜汁酸萍果片。
侍者領命而去後,齊晚兒朝嚴寒微笑,「你可以介紹一下這家餐廳嗎?我可以感覺到它的建樹是檀香木,但是其他的我就無法猜到了。「她停頓一會兒,」比如說牆上掛著什麼樣的裝飾品呢?「
有好一陣子,嚴寒只是深深凝望著她那對清亮的美麗眼瞳,「牆上沒有什麼,只有幾幅文藝復興時代的仿畫而已,」他終於開了口,「桌上有一盞十八世紀的油燈,桌布是紅白相間的格子布。我們的桌子是位於一扇窗戶旁,窗台上擺著幾盆綠色植物,窗簾跟桌布花色相同。」
「聽起來不像一般的餐廳。」她輕聲問道,「你經常來這裡嗎?」
「來過幾次。」
「和朋友一起嗎?」
嚴寒輕扯嘴角,「一個人。」他那些朋友們是絕對不會想來這種安靜又無聊的餐廳的,就連之鵬也未必想來。
「這裡的氣氛的確適合一個人來,」齊晚兒微微點首,「有一種特別的寧靜感,彷彿可以滌清人的心靈似的。」
嚴寒沒有搭腔,默默地以流暢的動作點燃一根煙,靜靜地吞雲吐霧。
「你有心事,是嗎?」齊晚兒靜靜地問道。
「沒什麼。」他輕描淡寫回答,「只是想到晚上得去赴一個並不想去的約會有些心煩而已。」
「既然不想去,為何還要勉強自己去呢?」
「有些事是不能隨自己意的。」
晚上的約會對象是丁維安,除非他不想要她的錢,否則這段擾人的追求程序勢不可免。就這一點,他明白這
不是他可以耍公子脾氣的時候。
「你有很多事不能隨意嗎?」她語音清柔。
「還好。」
她深思般地輕輕點頭,此時傳者送上了他們的開胃甜點。
他不曉得她一向是如何用餐的,「需要幫忙嗎?」
齊晚兒搖搖頭,微微一笑,「我可以自己來。」
她首先伸出左手,確認著餐盤在桌上的位置,然後用右手拿起了一支叉子,又起一片澆了汁的萍果片,緩緩送進嘴裡。
整個過程相當流暢、準確,而且姿勢相當優雅,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她是個瞎子。
「你究竟是怎麼辦到這一切?」
「什麼?」她微微側著頭。
「你明明看不見,怎麼能如此順暢地吃東西?」他問得率直。
「你認為我的動作順暢嗎?」她放下銀色的叉子,笑得清淺,「我可是花了許多時間練習的。」
「練習?」
「嗯。」她點點頭,伸出右手小心地找尋著盛著餐前酒的利口酒杯,終於,她碰觸到了杯子,舉起它淺啜一口,「從我十二歲那一年開始,所有的動作我都得學著在黑暗中完成。當然,我經過了不少挫折——」她停頓數秒,「不過,我還是走過來了。」
「你從——」他無法克制震驚的語氣,「那麼小的時候就看不見了?」
她搖搖頭,「其實,我比那些從一出生就看不見的人幸運多了。」
她輕輕放下酒杯,「在十五歲那年我曾接受過一場手術,但卻沒有治好我。」
「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語音細微。
嚴寒深邃的黑眸緊緊凝住她像霧般忽然朦朧的雙瞳,無法解釋心底忽然冒起的複雜感覺。
原來,她並不是一直生活在陽光中的,原來,她也曾有過痛苦與煩惱。
她承受了這麼多,遠超過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為什麼還能如此樂觀地看待一切呢——或許,她不一定像表面上那麼快樂吧。
嚴寒忽然覺得心臟一陣揪緊。他端起酒杯,猛然灌進了一口。
「這道萍果片很好吃呢。」無法看到她凝肅臉色的齊晚兒,一邊品嚐著美食一邊發出愉悅的讚歎。
她揚起眼瞼,星眸閃著璀璨逼人的光芒。
雖然璀璨耀眼,卻是失了焦的。她的眼瞳可以準確地捕捉到他所在的方向,卻無法真正對準某一樣東西,因為她其實是看不見的——嚴寒甚然轉頭,深吸了一口煙,無法直視她那對不染塵的眸子。
當身穿白衣的侍者終於撤下了主菜,齊晚兒亦滿足地歎息,「你說的沒錯,他們的羊排料理確實一絕。」
她那像貓咪般滿足的模樣,嚴寒不禁微牽唇角,「更精彩的還在後面呢。」
「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咖啡。」他頓了一會兒,「這裡的咖啡十分特別。」
「什麼意思?」
「等會兒你就明白了。」嚴寒微微一笑。
這時,負責服務他們這一桌的侍者推了一輛銅製的方型小餐車走近他們,他在桌旁停下,在兩人面前各擺上骨瓷精製的漂亮咖啡杯,杯麵彩繪著文藝復興時代的名畫。然後,他掀開餐車上一座銅製小火爐的蓋子。
「請稍等一下,」他禮貌地說道,帶著微笑又加了一句,「不過好東西值得等待,是不是?」
語畢,他不知從哪兒掏出點火用的火柴,以極為流暢地動作擦亮,點燃了銅製火爐。接著、他拿起銀色的長夾,夾起桌上的一碟小盤中切成細條的橙皮,將它在另一個盛著少許上等白蘭地的玻璃杯中浸了數秒,丟進火爐讓它燃燒。
他重複同樣的動作數次,然後將透明的玻璃咖啡壺扣在火爐。漸漸地,空氣中開始飄散著醇厚的酒香,帶著甜味的橙香,以及濃郁的咖啡香,挑動著人類的感官。
火爐中的橙皮一呈捲曲、焦黑,他立刻將它們夾起丟進咖啡壺哩。最後則是將玻璃杯中的白蘭地也注進去,緩緩地攪拌均勻。
「好了。」侍者輕快地說道,執起咖啡壺,為兩人各斟了一杯,「請嘗嘗本店的招牌咖啡。」
齊晚兒對他微笑,「謝謝,我等不及試試看了。」
雖然她無法看見他煮咖啡的精彩過程,可是仍然藉著聽覺及空氣中流轉的芳香察覺這杯咖啡的特殊與不同凡響。她小心翼翼地舉起咖啡杯,先遠遠地藉著自杯中冒起的熱煙聞了聞香味,才淺淺地品吸一口。
她讓液體留在舌尖,回味著這杯咖啡獨特的清苦,以及之後的濃醇,然後才緩緩地讓它流過咽喉。
「好棒的咖啡!」她讚歎地輕喊。
侍者似乎對她的反應相當滿意。微笑地留下盤小點心,推著餐車離開。
嚴寒拿起一塊小餅乾遞向她,「嘗嘗看。」
齊晚兒依言將餅乾送進嘴裡,「好甜呀,不過配這咖啡正好。」
咖啡中橙皮的苦澀和餅乾的甜膩奇妙地中和,形成相當特別的口感,令人忍不住想再多嘗幾口。
齊晚兒十分佩服這家餐廳廚師的巧思,「這是我品過最棒的咖啡了。」她玫瑰色的唇角牽起一絲微笑。
嚴寒因她這抹甜美的微笑而短暫失神。
她似乎察覺到他的異樣,「怎麼了?」
「沒什麼。」她迅速應聲,端起咖啡欽了一口。
齊晚兒唇邊的微笑消失,「對不起,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說話。」她的語氣略帶猶豫,「都還沒機會聽你說說你的理呢。」
「我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他淡淡地回道。
「是嗎?」齊晚兒停頓數秒。
他叫嚴寒。她目前知道的只有這個名字。
事實上,她還想問她一大堆問題:他的興趣是什麼?
平常做些什麼體困活動?朋友都是什麼樣的人?還有——他為什麼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挑了一個最普通的問題,「你的興趣是什麼呢?平常喜歡做什麼休閒活動?」
「沒什麼特別的。」
「不能……說嗎?」
他不忍看她滿是失望的神情,「很久以前,我對建築有一點興趣。」
「建築?」她的臉忽然閃耀光輝。
「嗯。」他盡量讓語氣保持淡然,「有空時我會研究研究歷代建築風格,也很喜歡到各處參觀各種建築物。」『「真巧,我對建築也有興趣呢。」她笑得愉悅。
嚴寒挑眉,這種社交辭令他聽多了,他才不相信這種富家千金會對建築有什麼興趣。他瞥她一眼,沒想到外表看來如此純真的女孩竟也擅長說謊。
他竟覺得輕微的失望。
齊晚兒並未察覺他的心思,逕自開始娓娓說道:「我的母親就是個建築設計師。」
「你的母親?」嚴寒禁不住訝異。
「嗯。」她清柔道,「在我還看得見以前,母親曾帶我四處旅行欣賞各地建築。」她微微笑著,「現在我只能用聽的。」
「聽?」
「我常聽一些有關建築介紹的節目,然後憑想像力想概那些迷人的建築。」
「是嗎?」他禁不住凝視著她美麗的眼陣。
或許會更美好——因為她看不見這個世界醜陋的一面。或許這正是她較平常人幸運的地方。
「難道你也是個建築師嗎?」她打斷了他的沉思。
「不是。」他語調平板,「我很早以前就放棄了這個夢想。」
「為什麼?」
「世事未必盡如人意。」他簡單一句。
「你的生活——似乎不是很開心。」她直率地道。
「還好。」他自嘲,「我盡力調適。」
他為什麼總是這麼嘲諷呢?他的心底究竟藏了多少心事?
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齊晚兒忽然伸出一隻手越過空中,找尋著他的臉龐。
嚴寒怔怔地望著她的動作,既不迎合卻也沒有迴避,任由她的手接近他。
她首先找到他微蹙的濃眉,「跟我想像的一樣,」她唯喃道:「你的眉峰總是這樣糾結的嗎?」
感覺到她柔潤的手帶來的溫暖觸覺,嚴寒下意識地微微偏過臉龐。
她的手凝在空中,「我可以摸你嗎?我需要一些線索來想像你的長相。」
嚴寒發現自己無法抗拒她帶著懇求意味的溫柔語調,半猶像地將臉龐轉向她,盯著她那雙令人忍不住想沉醉其中的明眸。
她繼續探索他的臉,柔若無骨的小手滑過他挺直的鼻樑,性感的唇,以及線條堅毅的下巴,「好像雕刻一般的臉,你一定長得很帥吧?」齊晚兒夢幻般地輕吐氣息,右手再次碰觸他的雙眉,輕輕地撫平它,「可是你究竟有什麼樣的煩惱呢?為什麼要蹙眉?」
嚴寒抓住她的手,手掌的熱度令齊晚兒一陣沒來由的心跳加速,粉白的玉頸倏地漲紅。
嚴寒凝視嬌羞的容顏一會兒,方才語音沙啞地開口,「我送你回去吧。」。「你生氣了嗎?」她輕輕掙脫他的手,斂眉低眸,「我不該問你這麼隱私的事,對不起,我一定令你很圍擾吧?強迫你帶我來吃午餐,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還問了你不想回答的問題。」
嚴寒直盯著她,不知該如何對付心底那股突如其來的心疼感覺。
她實在太善良,太敏感,太會為人著想了,這樣的她,這樣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著世界的她,這樣無法看清人們的真切表情的她,一定常常受到傷害吧?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誰來保護她不受傷呢?誰來撫平她無意間遭受的傷害?還是她已習慣了一切靠自己去應對,自己保護自己?
他猛然收回視線,將剩餘的咖啡一口飲盡。
無論如何,這不關他的事吧,她週遭自有許多疼愛她的人,還有黎之鶴這麼一個溫柔體貼的護花使者,他替她窮擔心什麼呢?也搶不到他來替她擔憂吧。
他自嘲地撇撇唇角,他不過是個自顧不暇的浪蕩子罷了。一個需要靠女人來還債的浪蕩子,居然還有閒工夫去為另一個女人白操心?這豈不是天下一大笑話嗎?
「我不覺得困擾,也沒有生氣。」他簡單地回答,「只是覺得應該要送你回去了而已,搞不好你父親已經到處在找你了呢。」
「說得也是。」她的語氣平靜,「我也該回去了。」
於是,嚴寒招來侍者,刷卡結帳,然後,他輕扶著她的手臂,帶她再次穿過那道木門。
齊家的司機依舊在門口等著他們。
嚴寒為她打開車門,可是她卻沒有立刻上車,「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
他沉吟數秒,「你方才不是說過你有家教?」
她一愣,「我是有。」
他淡淡地笑,「你的家教難道沒有警告過你不要接近我這種人?」
她不喜歡他這種棄滿自嘲的語氣,「沒有,為什麼?」
「或許他是認為你在父親嚴密的保護下,不會遇上什麼壞人吧。」
「你把我說得像一具瓷娃娃。」她語氣有些不滿。
「你的確是一具瓷娃娃,否則不會和我這種人有所牽扯。」他忽然握住她的肩,半強迫地推她上後座,「回去吧。」
「我不認為你是個壞人。」她透過車窗揚聲輕喊,喚住了舉起腳步離去的他。
嚴寒凝住腳步,「很榮幸你對我評價不低,」他的語氣陰沉,「不過我想那是因為你還沒認清我這個人的關係。」
「不是這樣的!」她將頭探出車窗想喚回他,「我知道你是好人。」
如果不是的話,他不會如此有耐性地搭理她這個眼瞎看不見的人,不會帶她去那麼棒的一家餐廳用餐,不會——不會讓她常常莫名地心慌意亂。
她神情焦急地對著窗外喊道:「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他沒有回答,只有堅定離去的腳步聲一聲聲敲著她恐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