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打鬥的聲音,知道自己接近戰場後,水寧鎮定地翻身下馬,先把馬兒拴在一棵樹幹上,藉著濃密的灌木掩藏(慶幸自己生得嬌小),而後探頭探腦地觀望前方的打鬥——隔著大約三十身長的距離,可瞧見有三個鬼卒正圍攻著子喬。
顯而易見的,赤手空拳的子喬正節節敗退中。
「在做什麼啊?為什麼不拿劍出來?這笨——」水寧啞然地一愣。莫非,他當真沒有帶劍在身上?
此時,一名鬼卒由後方撈住子喬的雙臂,另一名自前面進逼,伸出長長的五爪。
呀!水寧差點尖叫,幸虧子喬靈活地挺腰,雙腳騰空,飛踹開前面的敵人,並順勢往後再撞開另一人,成功解困。
捏完一把冷汗後,水寧心想若再不上前去幫忙,光憑子喬一人是應付不了那些鬼卒的!偏偏她手頭上也沒有武器,該怎麼幫忙呢?有什麼可以用來嚇唬鬼卒的東西嗎?靈機一動,她抓起地上的幾根枯樹枝,以隨身攜帶的打火石點燃它。
「喝啊!」一聲的衝上前去。
子喬還以為是哪兒冒出來的火把妖怪,定眼一瞧,這可不是他的小水兒嗎?「哈、哈哈哈哈!」
暫時嚇住了鬼卒的水寧,成功切入鬼卒與他之間後,氣呼呼地瞪著那不知死活、還有心情笑的男人。「笑什麼笑?你快點把火把拿去!」
「謝謝,這回換成我被你拯救。可是你拿火把遮臉的模樣,實在很好笑。」接過火把,子喬即刻運用自如地把它當成劍耍,鬼卒們駭於熱火的高溫,也不敢再貿然進攻。
「因為我不想正眼瞧那些噁心的醜傢伙啊!」與子喬背靠著背,水寧嘟著嘴解釋。
子喬逮住其中一個鬼卒企圖伸手搶火把的機會,故意拋高火把,引開對方注意力,再抬腿將對方踹倒,及時接住落下來的火把。一氣呵成的動作利落至極,不得不叫人讚歎。
「可惡,我們先撤退!」眼看無法突破這兩人聯手擺出的火陣,鬼卒之一放完話,三人就分頭逃竄開來。
「呼……好險、好險,我還以為這次注定要命喪黃泉嘍!」
將手中的火把抬高,子喬笑嘻嘻地說:「水兒,多虧有你幫我弄來這麼把好『劍』呢!」
水寧臉一紅。「你是蠢了還是瘋了?為什麼不帶劍出來?」
「我有帶啊!」
水寧一瞪。「那為什麼不拔出來?」
指著水寧的小鼻尖,他壞壞地一笑。「好色喔,小水兒,這麼想見識我那把熱騰騰的天生肉劍嗎?」
咳、咳咳咳!水寧尷尬至極,她生平頭一次被人開這類的玩笑,這個不要臉的傢伙!真難相信,前一刻還在生死關頭,下一刻竟……不、不對,自己幾乎被他給騙去,他是有心轉移話題的。
「你少囉唆,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赤手空拳地和那些鬼卒戰鬥?你該不會真的打算往後也一直不使劍吧?那分明是找死!我那天的確是說『隨便你』,可是你再怎麼隨便也不可以把這種誓言當真啊!我要你馬上收回,否則我就去跟彌天大人告狀,說你現在連巡邏的資格都沒有!」
摳摳臉頰,子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商、子、喬!」
歎口氣,子喬把雙手放在她肩上,微笑地說道:「比起這些瑣事,現在還是快點找出靖雲哥和方吧!他們是上一組巡邏的人,我趕到這邊的時候,只看到三個鬼卒徘徊在那邊的斷崖上,我擔心他們是不是摔下去了。」
「咦?」
這句話讓水寧腦中一片空白,除了靖雲哥以外的事全消失了。她與子喬沿著斷崖邊搜索,邊嘶聲呼喊著,好不容易才聽到一把虛弱的聲音——
「……是水兒嗎?」
「哥!」撲在崖邊,水寧伸長脖子往下探望。
離她所在之處正下方的一塊突出巖壁,一手抱著夥伴,臉色蒼白的靖雲也仰起頭,露出寬慰的笑。「還好你們趕到,因為方受了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躲在這邊等待。」
「我們馬上下去救你,你不要亂動。」
他們找了根粗壯的樹籐,由子喬攀巖下去將受傷的方先背上來,能自由行動的靖雲則自己爬上來,然後一起騎著馬回到金華城內。
☆ ☆ ☆
況賢走出方的寢室後,來到眾人聚集的大廳,一臉沉重地說:「方的傷勢沒有想像中的嚴重,是唯一一件可感欣慰的事。可是昨夜兒巡邏的九組人馬中,就有三組遭到襲擊,我們損失了兩名夥伴。鬼卒們正蠢蠢欲動的跡象,已經越來越明顯。」
「是京城來的那批人?」
「據我推測,近來這些偷襲者,不過是原本就在這附近行動的鬼卒。他們八成也得到風聲,想要趁著大軍當前,先逮到爺兒立下大功,好換得妖姬的毒藥罷了。」況賢不齒地說。
「阿賢,我們是否該停止巡邏,專心防禦城內?讓那些偷襲者不斷折損我們的人,再這樣下去,到時候真有大軍壓境……」田齊不安地四望。「也許會應付不了。」
況賢咬著指尖。他也想過這問題,而令他無法下決定的理由,便是提早封城意味著另一個危機。現在城內正積極儲糧、儲水,做應戰的準備,但這還需要幾日的時間才能完全妥當,他們欠缺時間。
「不必這麼悲觀啦!」
「子喬……」況賢抬起頭,和大家一樣訝異地看著他。
一眨眼,子喬笑了笑。「昨晚上受挫的原因,是大家沒防周全,現在不同,我們已經知道敵人不只來自京城,那麼彼此做好呼應的動作,一組人馬有難,另一組隨即前往支援,我想應該可以抵擋得住這些四處流竄的鬼卒。」
「呼應?」田齊不解地問。「你是說用叫喊的嗎?」
「嗯……那樣可能不夠明顯。」搔著腦袋瓜,子喬苦思。
水寧戰戰兢兢地舉手。「我有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你說說看。」子喬鼓勵道。
「就是這種鐵哨……」從懷中取出特製的漆黑小鐵片,水寧放在唇邊,一吹,立即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我在老家都是用這來驅逐黑熊。因為不時在山林間出沒的黑熊很凶悍,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只好做這玩意兒來嚇唬它。這很容易做,給我一天的時間,我可以打造出上百個。」
「真的嗎?萬歲!你是我們的救星呢!」況賢眉開眼笑地說。「我得收回我先前的話,有你在實在太好了!」
「哪裡。」
水寧羞紅了臉。她才是,因為大家願意接納,她才有了全新的天地——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天地。過去的她,是個眼中只有哥哥,全心全意只知道守護那片狹小天地而奮鬥的自私小女子,誰要想擅闖進來,她都不惜一切想把對方趕跑。
如今不一樣了……
瞅著人群中,那綻開笑臉的黝黑男子。曾幾何時,他闖入了她的世界、顛覆她的世界,並且引領她來到一個更生氣盎然、充滿著許多笑語的地方?這兒有哥哥、有夥伴,還有「他」。
察覺到她的視線,子喬轉過頭來,疑問地一挑眉。
水寧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他自然而率真地笑了。
他的笑容教她好心動……原來,人的美醜是不一定的,有時你會覺得這人很醜、很討厭,有時又會覺得他好看得不得了,讓人一直想盯著他瞧。
我對他是……
他對我又是……
遊走在喜歡與愛之間的情愫,正悄悄滋長。
☆ ☆ ☆
「哥,你睡了嗎?」
夜深時分,水寧忙裡偷空地前來探望休養中的靖雲。
「沒有,你進來沒關係。」從床上坐起身,靖雲撈過外袍披在身上,在看見妹妹那張烏漆抹黑的臉時,不禁失笑。
「我臉上有東西嗎?」伸手一抹,又是一道黑炭。
以外袍的袖子代替手中,靖雲細細地擦拭著她的小臉。「你看你,姑娘家怎麼可以把臉弄得這麼髒?不要動,我會幫你擦乾淨的。」
「哥,我自己來就行了。」搶著以自己的衣袖來擦。長這麼大還被當成孩子般地看待,真是太丟臉了。
「以前我要替你擦的話,你一定不會拒絕的。唉,看來我的水兒也長大不少,已經可以離開我身邊,展翅高飛了。」靖雲感歎著,有些傷心地說。
「你別再取笑我了,哥!」
靖雲扯扯她的髮辮。「你最近在忙什麼,我已經從田齊那兒聽說了。你不必騰出時間來探望我,我沒事的,再過兩天就可以下床。你還是專心去忙你的吧!」
「我知道哥哥被照顧得很好,一點兒也不擔心,來探望哥是因為人家想你。好幾天不見哥的身影,來找你不好嗎?」水寧假裝不滿地問道。
「傻丫頭,怎麼會不好。」他伸出手。
水寧馬上靠了前去,抱著靖雲輕聲地說:「謝謝你,哥,帶我到這邊來。」
他緩緩地撫摸著她的發。「沒頭沒腦地,你在謝什麼呢?」
「我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幼稚了,完全不知外界是什麼情況。而且,我還要跟哥道歉。我一直以為你說要來打鬼卒只是個借口,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你已經厭倦了唯鐵村的日子,也不想再照顧我這個小拖油瓶、想拋下我……我真慚愧自己竟有這種想法。」一顆晶瑩的淚珠懸在頰邊。
與靖雲哥分別一年多的時間,有多少次水寧是哭著在夜裡度過。她每每都在夢中見到兄長頂著沒有表情的假面,冷冷地對著她說:「我不需要你這妹妹了,你好自為之吧!」
她一年多來打造的,並不是「魂」,而是「淚」與「怨」。她藉著鑄劍時耗費的精力,來忘卻被哥哥留在村中的痛苦。幸好那把劍靖雲哥沒用上,現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一把該被任何人使用的劍!
「哥才是,我沒多考慮你的心情,是我對不起你。」
她掉淚,他也喑嗚。
兄妹倆打開睽違一年多的心房,重溫往昔相依為命、心手相連的溫馨。
「對了,哥哥,我可以收回上次要給你使用的那把劍嗎?」
上回村中戰鬥時沒派上什麼大用場,可是子喬還是替她把劍帶回來。爾後,劍一直被收放在他們兄妹倆的行李中,不見天日。
「可以是可以,但為什麼?」
水寧微微一笑。「和過去的我告別。」
靖雲不懂妹妹是什麼意思,但他眼中的水寧比起半個多月前,甚至是一年多前都還要來得亮眼奪目。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柔柔的蜜香,彷彿是含苞已久的春蕾,正迎接著綻放的一刻。
也是此時,靖雲頓悟,自己非得放開妹妹的手不可了。
她,真的已經長大。
☆ ☆ ☆
隔日,捧著一隻大布包,水寧來到宅第後方的煉鐵房。
上回到這兒時,以為會是這輩子最後一次接近這把日夜不息的熊熊烈火,想不到人的心思改變是這樣的快速,自己竟會再度站在火爐前面,而且不是誰逼她來,完全是出於自願的。
「喂!姑娘你別靠過來,這兒危險!」
一名正在旺火前照料柴薪的老伙頭掉過頭來,怒斥著。
水寧跨步上前說:「我是鑄劍師,對火爐也熟,不會被火燙著,你放心吧。」
「什麼?你沒騙我吧?我活了七老八十,可懇頭一回見到女鑄劍師,你當真能打鐵造劍?」
「我能。」蹲在老伙頭面前,揭開布包,取出過去自己所打造的魂劍。「這就是我以前打造的劍。」
「……還挺像那麼回事的嘛!」老伙頭搖晃著腦袋,難以理解地邊叨絮邊走開。「天下變了,女人不僅可以做斬妖客,還可以鑄劍,以前在我們那個年代,想都別想……」
確定沒有人阻止自己後,水寧拔開劍鞘,在爐火前凝視著這花費她一年多的時間,歷盡艱辛才完成的心血結晶。
煬了它,與過去作個了斷。
「慢著!」
手腕被人從旁握了住,水寧皺著眉一側目。「賢哥?你為什麼不讓我燒了這把劍?」
「我還想問你在幹什麼呢?我們現在是什麼都缺,能多把好劍正是求之不得,你卻要將這柄完整無缺的劍丟進爐子裡去融!這是什麼意思啊?」況賢撫著胸口,氣喘吁吁。在院子那頭瞧見她的怪異舉動後,他就拚命飛奔過來阻止。
「這才不是什麼好劍。」
望著手中的劍,水寧自嘲地說:「充其量不過是有劍型,沒劍魂的劍。不,也不對,要說它有魂,那一定也是不值一顧、最醜陋的魂了。」
「劍魂?那是什麼意思?」
況賢好奇地盯著那柄劍,不就是塊鐵嗎?哪來的魂魄啊?再說,劍只有分「好劍」與「壞劍」,這把劍鋒利耀眼,是柄上等好劍啊!
「鑄劍師在打造手中的每一把劍時,所投注於上面的心力,就是劍的魂。他的熱情、他的想念、他的執著造就出自己手中的劍的氣魄。這是教導我鑄劍的師傅所說的話。」
撫摸著劍身,水寧淡淡地往下說:「過去的膽小的我,那懦弱的靈魂,想必也附著在這上頭了。它必須要浴火重生、重新鍛練,才能有新生的我的氣魄。所以我要把它投進這烈火中。」
「但你不覺得可惜嗎?」
水寧堅定的搖頭。「我知道它轉生後會有更美麗的風姿,我可以看得到……所以毫不可惜。」
一語畢,水寧在況賢來得及阻止前,將它一拋,送入了火爐中。
況賢發出啊啊地連聲歎息。「子喬不在,不然他一定也會幫我勸說你的。就算你想重新打造一柄劍,也用不著把過去做的全融了呀!」
「以前我煬過上千把失敗的作品,還被師傅嘲笑為『煬劍娘』呢!他笑我是專門燒劍而不是鑄劍的女人。」見到過往的自己逐漸消失在烈火中,水寧的心情只有輕鬆沒有遺憾。
況賢雙手一攤。「看來是我多管閒事,煬劍娘,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等等,賢哥——」
拉住他的衣袖,水寧想問他知不知道子喬的去向。她想和他分享自己所下的新決心,卻從一早就不觀他人影,哪兒都找不到他。
突然,田齊由另一頭跑來,切入兩人的對話,焦急地放聲大叫—
「阿賢,大事不妙了,你快點過來!」
「發生什麼天大的事,要你這樣大驚小怪?」
「子喬……子喬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田齊,指著大廳的方向,臉色蒼白地說:「……他受了重傷,被人抬回來了!」
宛如晴天霹靂,水寧臉上的血色唰地褪去。
☆ ☆ ☆
「讓開、讓開!我看看!」
況賢撥開圍觀的眾人,蹲到渾身浴血的子喬身邊,替他把著脈。跟在他身後,也見到子喬模樣的水寧,不禁摀住嘴,以免痛哭出聲。
無數的血從他手腳、肢體上的傷口溢流而出,即使是躺著不動,汩汩淌出的血也已聚積成為一窪窪朱池,教人懷疑他身上的血是否全要流乾了。
「還有點氣,可是很危險。」況賢抬起滿佈冷汗的臉,盼咐著四周的人去替他備熱水與乾淨的布條。「現在暫時不能移動他,要先把這些傷口全包紮好。他是怎麼受傷的,等會兒再談。」
「是。」
水寧只能掉淚,她以模糊的視線看著眾人替子喬解開衣袍,目睹他身上纍纍的傷痕。那非常明顯是被銳利的東西所撕裂的洞口,大大小小、深深淺淺,數量幾乎多得數不清。
多少鬼卒一起圍攻,才會造成他這麼多的傷?
她該怎麼做,才能幫得上忙救他?
有什麼是她能做的?
「水兒,你過來!」突然間,況賢聲色俱厲地一喝。
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水寧慢慢地靠過去。
況賢拉住她的手,疊放在子喬冰冷的手上。
「沒時間讓你哭泣。聽好,你要呼喚他,把他從鬼門關前叫回來!要相信你的聲音一定能把他從死神的手中搶回來,不可以放棄希望!要相信我們一定可以把他救活的!」
水寧咬牙忍住哽咽,點點頭,開始照況賢的吩咐,在他耳邊呼喚他的名字,並且不斷地說:「你不許走,不可以丟下我,商子喬。在還沒有看到我為你鑄的劍之前,你不許給我離開!你要給我撐下去!」
呼喚再呼喚,她手中的冰冷手掌依然是冰冷的。水寧從不知道他的手指這麼長、手掌這麼大,手心中還有著長期握劍而形成的一處處老繭。這雙手的主人總是以他的開朗、朝氣在拯救著她。
一想起他過去吊兒郎當的笑,曾經是那麼教人氣得牙癢癢……現在水寧發誓,以後她絕不會再生他的氣了……
不要那麼殘忍,老天爺!不要在我決定重生的時候,把他帶走!
我還有好多好多、來不及告訴他的話……請把他還給我,求求你!
「子喬,回來,快點回來!」
嗓子啞了,她用心在喊叫;淚干了,她的希望沒有滅。時間分分刻刻地過去了,她一直握著他的手,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然後,況賢終於結束了包紮傷口的動作,所有的傷處不再流出大量的血。
「我為他裹上最好的止血草藥,很快就會見效。讓我擔心的是他的體力,現在得想辦法幫他補充血氣,他失血太多了。還有,今夜會是決定生死的關鍵,我必須整夜看護他,你們誰來幫我替班巡邏吧!」
「巡邏的事有我們,你不用擔心。」田齊拍拍他的肩膀。
「那麼,先把子喬送回房中……」這時況賢才注意到,水寧仍守在子喬身邊,那副入神的模樣,大概完全沒有聽到他方纔的話。
她好專心地在呼喚著子喬,縱然連聲音都叫啞叫干了,她還是一心一意在呼喚他,淒楚的小臉上,那表情令人不由得鼻酸。
況賢還以為子喬是單方面在追求著水寧(這點不必用嘴說,誰都看得出來吧?),但現在他才曉得,原來水寧的心裡也是有子喬的存在(至於是存在著什麼……現在也無庸點明了)。
為何人總是在面臨失去的危機時,才會恍然大悟?苦笑著,況賢探手碰觸著水寧的手,想將她的手拉開。
水寧馬上瞪了他一眼。好似在威嚇著敵人,不許拆開她與他的聯繫。
「先鬆開手吧,不然大家無法把子喬搬回房中。你若想陪在他身邊,可以等到回房後。」
聞言,這才清醒過來的水寧,慢慢地鬆開手心。
「相信子喬吧,他聽到你的聲音,無論如何,爬也會爬回這個世界的。」況賢只能以這種話安慰她。
水寧搖了搖頭。「還不夠,這樣還不夠。」
「嗯?」
她自言自語地,蹣跚起身。「我要去煉鐵房。」
「你不跟在身邊照料他嗎?」
水寧恍惚地看了況賢一眼。「他就有勞你看護了。現在我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去做,我知道他想看到什麼,我一定會把它完成,並且拿到他身邊的。他需要我的力量,我一定會給他的。」
交代完這番語意不明的話,水寧掉頭離開了大廳。
☆ ☆ ☆
夜深人靜,除了壁爐裡辟哩啪啦燃燒的火花外,子喬的寢室內連半點聲音都沒有。靖雲先敲敲門,再推開門扉,看見況賢坐在床畔,正替子喬換著冷毛巾。「辛苦你了,先休息會兒,我來換你的班吧!」
「我不要緊,方才田齊送飯過來給我的時候,我也乘機休息過。」況賢扯扯唇角。「關於這小子是怎麼受傷的,你都聽說了嗎?」
「噯。」
應聲點頭,靖雲搬張椅子坐到他身邊。巡邏結束便得知這消息,他非常震驚。論手腕與經驗,子喬都是這幫斬妖客之中排名一等一的高手,想不到就連子喬也遭毒算。
「那些游離的鬼卒好像已經聚集在一起了,這次子喬跑去支援的時候,我們的人已經被打倒。他要另一人先行回來通報,想不到他自己卻應付不了。」靖雲歎息地說道。
「不只如此,這傻子,身上沒帶劍。」
靖雲張大嘴,難以置信。
「……我在猜想,這會不會和你妹子有關係?」
「水兒?怎麼會扯上水兒?」
「你記不記得,當初子喬曾說要令妹為他鑄劍。雖然後來令妹拒絕,可子喬不是輕易就會放棄的人,他搞不好是故意不帶劍在身上,為的就是讓令妹能重新考慮……普通人是不會拿自己生命開玩笑的,不過子喬本來就不是普通人。」
況賢嘲諷地掐掐昏迷狀態的子喬的臉頰。「等他醒來,肯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再怎麼酷愛冒險,也該有個限度。」
「如果這是真的……」靖雲垮下臉,紋著手說。「水兒也有錯,她該早點把這事告訴我們,我們也好阻止他。」
「你去探望過水兒姑娘了沒?」
「水兒也受傷了嗎?」霍地起身,靖雲驚慌。
連忙捉住他的衣袖。「你別急,沒人說水兒受傷了。只是子喬的事,我看她好像大受刺激,不知道要不要緊?」
「我馬上去看看。」
況賢點頭,加上一句。「見到她,幫我轉達一聲,子喬這小子命硬得很,我不會讓他就這樣死掉,要她放心。」
繃著嚴肅的臉,靖雲點點頭,由子喬的寢室直奔水寧的寢室,可是屋內空無一人。這種時候,她會跑去哪裡呢?開始在大宅內搜索的靖雲,浪費了不少時間,最後才在後院新建的煉鐵房找到人。
「水——」
跨出沒兩步,靖雲又停下腳步。
高溫的爐火像要把那小小的身影都吞沒了。水寧高高地舉起沉重的鐵捶,「磅!磅!」地捶打著一柄通紅的鐵塊。她臉上到處都是汗珠、灰渣,可是她連擦拭的空閒都沒有,只是無比專注地敲打著。
一下又一下。
每一捶,她眼中的火花也跟著跳動。
那神情裡的堅毅、忘我,已經超越所有,到達神聖不可侵的凜然狀態。
她正在為子喬奮鬥。
靖雲頓悟這一點後,沒有辦法再上前打擾她。在這關鍵的一刻,水寧已經不再需要他這個哥哥出面干涉,她已經有了新的奮鬥目標、新的祈願,而那些都貫注在目前她手邊的紅鐵上。
水兒已經「心有所屬」了,她不再需要他這個哥哥了。
默默地,靖雲沒有驚動她,黯然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