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大門口停下一輛黑色轎車。
岳寧帶領三名組員從車子裡走下來,她臉上的表情依然是一徑的淡漠,但眼眸中的森冷卻足以叫人寒毛直豎。「我們進去!」「她二話不說地下達命令。
「岳姐。」身為她手下的組員小羅試著阻止:「我們身上並沒有檢察官同意而簽發下來的搜索票,這樣闖進去根本於法不合。」
「如果真要等到檢察官的搜索票送來再進去搜查的話,你想時間上還來得及嗎?那些巴不得速戰速決做完交易的歹徒們會傻到等我們現身嗎?」
「但——這不合乎程序啊!如果酒店方面的人以此為借口而阻止我們進去搜查,我們同樣也無能為力,反而會引起一場紛爭。」小羅提醒道。
這次行動是突發的狀況,從接獲臥底的通報到趕來現場,前後加起來還不到十分鐘。
岳寧簡直是不顧一切地來調查這個毒品交易案。但沒有檢方簽核下來的搜索票,他們能夠如願以償地截獲犯罪證據嗎?何況這家規模甚大的酒店極有可能就是日月教的一個據點。
「程序,程序!為了顧及這些煩死人的程序,有利的契機全都消失了。我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更不想白白浪費這個大好機會。你們放心好了,要是真有責任,我會全部扛下來。」她的態度是如此地堅決。
小羅和其他兩名同事見狀,知道再說下去也無法改變固執己見的她,他們也只好硬著頭皮陪著岳寧進去了。
酒店裡,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人們各自沉淪於歡樂中,他們一行四人的出現並沒有引起怎麼樣的騷動。直到岳寧亮出證件來,酒店的總經理王世平這才一臉不耐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警官,大駕光臨有什麼指教?有事就快說,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很忙。」
她冷冷地笑了出來:「既然你忙,那我也不需要浪費時間,我就直說好了。我們接獲線報,指稱你們酒店裡面有人在做毒品交易,所以我們要封鎖現場,作一個徹底的搜查。」
被這種罪名扣在頭上,王世平的臉倒是變也沒變;是該說他問心無愧呢,還是老謀深算?「真是滑稽!人家隨便謊報,你們就相信,這算什麼?證據呢?把證據拿出來啊!
沒有是不是?「王世平一臉鄙夷地盯著她。」你們睜大眼睛仔細瞧瞧,看看我這裡是不是生意興隆、座無虛席啊?這表示我們酒店的生意是非常非常地好,可想而知,有些同業看不過去,故意栽贓,想讓我們關門大吉。你們怎麼會連這種粗淺的道理都不懂?還跟著窮攪和,我真懷疑你們到底有沒有大腦,懂不懂得思考,知不知道栽贓這兩個字的意思!「
岳寧不怒反笑,對他言語上的嘲諷一點也不以為意,「王總別跟我耗時間了,我們要立刻搜查這家酒店,請你帶路。」
「帶路可以,那搜索票呢?我雖然沒有什麼法律知識,但常識可還是懂一點點,你們警方要搜查私人產業可是要有檢察官的搜索票吧?」
「搜索票一會兒就會送到,請你不要故意延誤時機,阻礙我們辦案。」
王世平大刺刺地坐進沙發裡,點上雪茄,故作瀟灑地抽著。「沒有搜索票,你們哪裡也別想去!我倒要請你不要妨礙我們做生意,客人會受驚的。」
「小羅,別管他,他不帶路我們自己找!」岳寧卯上了。
「站住!你這種無法無天的態度要是傳出去,可是會損害你們警方的形象喔。」王世平喝道。
「只要能揪出你們的狐狸尾巴,笑罵也任由它去。」
「你信不信我會告你私闖民宅,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你儘管去告,只要讓我查出你們有不法的勾當,到時候吃不完兜著走的人是你!
小羅,去查查。「
一行四人分散四處搜查。
「總經理,這——這怎麼辦?」王世平身邊的人臉色凝重地道。
「不打緊,他們找不到什麼的。」王世平悠哉地抽著雪茄。「低估我們日月教的結果,就是得付出他們的生命,去通知外頭的狙擊手,不讓他們受點教訓是不行的。」
「現在?」王世平的手下遲疑了一下。「這個時間下手會不會太引人注目了?」
「放心!這條有名的花街可是三天兩頭就會發生槍擊案件,就當這些警察倒媚自己碰上了,關我們什麼事?」
「是呀!關我們什麼事?」計劃一定,兩人相視而笑。
不久,就見岳寧一行四人毫無所獲地聚集在一起——「怎麼樣啊,女警官?有沒有查到你所謂的『證據』呢?沒有對不對?嘿!這回你可要倒大媚了。」王世平半瞇著眼睛打量她。「你要是失業找不到工作的話,我非常歡迎你來我們皇天大酒店上班;憑你的姿色,我相信不用多久就會成為紅牌小姐的。」他戲濾地說著。
「這次是你們僥倖,但不代表你們下一次還會那麼幸運!」岳寧無視於他那張尖酸刻薄的臉,帶著三名隊員轉身離去。
「當然不會再有下一次啦!」王世平朝著他們的背影揮揮手,微微笑道:「永別了。」
情勢已經很明顯了,這分明是臥底的情報出了差錯,而她也太大意了!但她不會就此受到挫敗,只要能掌握住有關日月教的犯罪證據,哪怕是一丁點,她也不會輕易放過,就算面對的是龍潭虎穴,她也不惜一闖!
「岳姐,這回我們可是狠狠地栽了個大跟頭。」小羅頹喪地道。
岳寧回頭凝望著這家富麗堂皇的大酒家。「我不會輕易放棄的!我……」
「岳寧,快閃!」突來的呼喊聲適時地提醒他們,也把他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要不是有人叫了這一聲,那一排子彈將不是打在他們身後的黑色轎車上,而是嵌在他們身上。
楚揚的突然出現,適時地救了他們一命。緊接著,他動作敏捷地翻滾到岳寧身旁。
「你沒事吧?」他不顧自身的危險,只想知道她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但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竟然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開槍。」街道上的路人,全被這聲響嚇得躲進角落中渾身發抖。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得反擊才行!」岳寧立刻掏出身上的槍,就想衝出去迎擊。
「你瘋啦!」楚揚一把按住她的肩。「他們躲在暗處放冷槍,你怎麼和他們打?別動!過一會兒他們自然會退走的。」
「叫我窩在這裡等他們自動退走?我不幹!」她掙扎地想衝出去。
「岳寧!」他痛心地狂喊。
不知是因為他用力箍緊了她,還是那不尋常的呼喚聲制止了她;總之,她聽話地靜下來了——而槍聲似乎也停止了,只有冷冷的空氣中仍飄送著淡淡的煙硝味。
楚揚知道危機已除,扶起猶自陷入迷思中的岳寧,卻見對面有一雙灼灼的眼睛盯視著他們,而岳寧也感應到了。
「是他!」岳寧蹩起眉頭看著對面的人。
「你認識?」楚揚輕聲問道,而他的手依舊摟著她的肩。
他們這樣的姿勢無疑讓封昀的心涼了半截。
「怎麼又是你?」岳寧迎上前去,「這回該不會又是巧合吧?」
「很不幸,的確又是一次巧合。」封昀牽強地一笑,他得花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壓抑下那不可思議的妒意。「你還需要再次查驗我的身份證嗎?」
「需要嗎?我想也查不出什麼結果來的。」
「當然,我的確沒有值得讓人懷疑的地方。」他用手拍拍衣裳,笑了笑。「剛才為了避開那些不長眼睛的子彈,躲得可真是夠狼狽的。」殊不知,他那些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全是日月教聯絡的暗號——他正通知躲在酒店裡的日月教眾全數撤離,並命令那些狙擊手停止狙殺行動。他實在不知道日月教怎麼會做出暗殺警察的事情來,他有必要回去問問他乾爹歐陽驥。
岳寧仍是用一派懷疑的眼神注視著他,想從他身上找出些端倪來。
「這位先生,既然沒事的話,你可以離開了。我們要封鎖這一帶,你不方便繼續留在這裡。」楚揚對封昀說道。
「是啊!我是不該再留在這裡礙事的。」他挑挑眉,別有所指地說,帶著惋惜與不甘,消失在人潮中。
「就這麼讓他走對嗎?」
「不然你想怎麼樣?捉他回警局,再嚴刑拷打、逼他承認罪狀?我們憑什麼這麼做?」
「就憑皇天酒店的王世平!」岳寧突然一個轉身往酒店裡沖。
「站住!」楚揚抓住她的手腕,「你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嗎?」
「你放手!我知道這全是王世平的傑作,我要逮捕他!我叫你放手聽到沒有?」
楚揚並不打算放開她,反而交代小羅:「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我帶她去散散心。」
小羅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他也期盼岳寧能放鬆點。
「放手!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叫你放手!」岳寧氣急敗壞地嚷著,想甩開他那雙強有力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
楚揚拉著她往自己車子的方向前進。「你給我上車!」他眼裡的怒火幾乎要燒痛了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
他的憤怒讓她心裡產生一絲絲的不安,岳寧得深吸一大口氣才能撫平混亂的心思;雖是如此,她仍頑強地抗拒著他——她岳寧是什麼人!豈是那種任人隨意呼來喚去的懦弱女子?她絕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你以為你是誰?可以隨便命令我嗎?」
「你上不上車?」他的口氣更冷。
「我不上你的車。」她抬起臉回頂他。
「你相不相信你要是再不上車,我抬也會把你抬上去?」
他是認真的!現在的他簡直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他當真會在眾目睽睽下把她抬上車的!迫不得已,她只得忿忿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先離開這裡之後再找他算帳。
油門一踩,車子筆直地往前衝,楚揚是用賽車的速度駕駛車子,讓車子如箭般飛馳而去。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病?這裡不是賽車場,你不需要用速度來證明你的駕駛技術!」
他緊抿著唇,不去搭理她。
「你不要命就儘管去飛車,但我可不想奉陪!」她氣憤地吼道。
「你好像本末倒置了,不要命的人不正是你嗎?如果真的撞車,你該感激我,因為我替你完成了心願。」
「你在胡扯些什麼?」
「我胡扯?」他冷冷地一笑,油門踩得更重,車子跑得更快,彷彿快飛了起來。
「楚揚,停車!你瘋了?」岳寧忍不住尖叫起來。
「瘋的是你,不是我!」
「停車!快停車!我叫你把車子停下來聽到沒有?」
楚揚不睬她,更不理會那些到處閃避他而抗議連連的汽車尖銳的喇叭聲。
「我再說一次,你給我停車!」岳寧喘息地瞪視著他,換來的依然是他的相應不理。
「好,你行!你不停車是不是?那沒關係,我自己來!我自己會跳車。」她也昏了頭,不管車子正在高速行駛中,車門一開,就想往外跳。
尖銳的煞車聲霎時響了起來,楚揚和岳寧全都狼狽地倒坐在車子裡。
「該死!」楚揚罵了一句。
「沒錯!你是該死。你不要命幹嗎拉著我?你這樣算什麼?」岳寧嘶吼道,美麗的臉孔充滿了怒火。
「你不覺得你的問話很矛盾嗎?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是你自己不要命地想尋死,而我只不過是替你完成心願罷了!沒想到事到臨頭了你反而畏縮、害怕了,你那視死如歸的勇氣全跑到哪裡去了?」
「我聽不懂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什麼時候想要尋死了?」
「就是剛才。」楚揚怒斥著:「我本來以為你的衝動只是想證明你是一個盡責的警官,但我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正確的說,你簡直是個毫無理智、毫無判斷力的警務人員,我不知道在你心裡是否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個令人坐立不安的秘密是不是就是日月教所帶給你的。不然,為什麼只要一提起日月教,你整個人就像著了魔似的?全憑一時的血氣之勇,像飛蛾撲火般地直往前衝!你不是不知道日月教的可怕,但你的行為無異是引火自焚。你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你不小心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就會把你的性命白白斷送掉的。」
「楚揚,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更輪不到你來批評!你沒有資格說我,我能爬上現在的位子,靠的全是我自己的智慧!你不要以為你從美國回來就比我強,把我說得一文不值。」
「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如何辦案的,但你今天的作為的確叫人看輕。我不管你的心裡有多麼不好受,我都必須提醒你,因為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你落入日月教的陷阱裡,因為到那時候,你會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不會的!我不可能會掉進日月教的陷阱裡。」
「你會!像你這種莽撞的行事態度,你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好!就算如你所說的,我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但那又怎麼樣?根本不關你的事!」
「誰說不關我的事?我——」他彷彿遭雷殛般定住了,更不敢相信自己下面那些想說出來的話;這種理不出頭緒的混亂代表了什麼意思?
從接獲她私自帶隊闖入酒店的消息開始,他的情緒就一直處於極端緊繃的狀態下,深怕岳寧會出了差錯,哪怕只是一丁點,他都會覺得心如刀割。
如今看來,她似乎一點都不領情,反而以冒險為樂,絲毫不在乎別人好意的勸解,對這種鐵石心腸的女人而言,他的關心是否有半點存在的意義呢?
其實,楚揚的話也同樣讓她震驚不已,而剛才在酒店門口,他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救她,也令她十分感激。不諱言地,她非常感動;只是她這種人,有被人關心的權利嗎?
不!這是不允許的!她活著是為了贖罪,為他父親償還所欠下來的債務。那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們一張張傷心欲絕的臉。那些無辜稚子失估後的茫然,這些人不時地提醒著她,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在日月教未被消滅之前,她不能有其他心思,那會亂了她的步調;更何況,每天處於不安的狀態下,很可能一顆子彈就讓她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夠累了!她不願再帶給別人痛苦、遺憾,哪怕只是一丁點,她也不願意!她害怕她無法回報。
風從窗口灌進來,吹散了她的頭髮,氣氛顯得很凝肅。
「說穿了,這只是你男性自尊在作祟罷了!你看不慣我最近連連破獲日月教大大小小的巢窟,所以你才會這樣說我的,對不對?」她不惜用最惡毒的言語來傷害他;即使她有被他保護的渴望,她也要完全根絕這種渴望。
「我希望這些只是你的氣話。」
「我說的不是氣話。在我心目中,你就那種人,那種見不得別人好的人!」她努力地激怒他,「楚揚,今天所發生的事,我不跟你計較。但請你牢牢記住:我們只是工作上的夥伴,我不想牽扯上其他的東西,希望你好好記住!」她別開臉,不帶一點情感。
她的聲音冰冷得像刺骨的寒風一樣,不帶一絲溫度。接著,她打開車門走了出去,據做得如同一隻鳳凰。
他憤怒地猛捶方向盤,煩躁地甩動那顆快要爆炸的頭。楚揚啊,楚揚!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喜歡那種又凶又烈的女人呢?怎麼會喜歡呢?怎麼會?怎麼會?他自問著。
卻不知,正是她那猛烈如火的脾氣,對他來說反而成了不可抗拒的魅力,深深地吸引著他。
★ ★ ★
「怎麼啦?瞧你臉色這麼難看!」歐陽驥皺著眉頭審視著坐在沙發上的寶貝女兒,疼惜之情全浮現在臉上。
一派木然的歐陽虹虹先是看了她父親一眼,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我覺得自己很失敗。」那語氣有如鬥敗的公雞般有氣無力。
「失敗?」歐陽驥不禁睜大了眼睛,那神情像是聽見了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般。
「爹地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居然聽見小公主說她自己很失敗。」
「爹地!」
「等等,你先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這種垂頭喪氣的模樣可說是從來沒有過的,到底有什麼難題讓你這般苦惱,而且還自認年敗?」
「人家苦心經營了十多年的感情,到頭來只換來他的不屑一顧,我還能夠不認輸嗎?」
這下子歐陽驥終於聽出端倪來了,「你是指承曦?」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用一種迷惘的口氣詢問父親:「爹地,你說說,我是哪一點配不上他?外貌?身材?還是腦袋?否則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對我的態度永遠平靜得像一江湖水,即使我用盡心血想讓他的心湖激起一點波瀾,卻始終是無濟於事,他依然無動於衷。爹地,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會讓他愛我?我真的受不了他對我這麼冷淡。」
「傻丫頭!想要成功,第一件事就是不許否定自己的價值。」他愛憐地揉著寶貝女兒的短髮。「更何況,論外貌、才能、智慧,你全是頂尖的,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去懷疑你自己。爹地在想,有可能全是你自己在給自己壓力,承曦他並不是對你無情,他只是習慣了你的存在。你想想,就算是熱戀中的情人處久了,激情多少都會有所消減。現在最重要的,也是你必須做到的,就是要牢牢地掌握住他,然後再去慢慢激發他冷酷外表下的熱情,這樣不就萬無一失了?爹地相信你,你一定會做得很完美的。」
「可是……」歐陽虹虹的眼前再度浮現那個女孩的身影;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吧,她沒有辦法去忽略那份潛在的危機感。「萬一有人在我之前就引發了他的熱情,那我該怎麼辦?」
女兒這一問,換來歐陽驥唐突的笑聲,他似乎認為女兒這個問題問得很可笑。歐陽虹虹用不解的目光凝視著她父親。
「真是個傻孩子!你在爹地的心目中一向都很聰明能幹,怎麼這一回腦筋就是轉不過來呢?你難道忘了?我們歐陽家的家訓裡可沒有不戰而降這四個字,怎麼你還沒開戰就認輸了呢?這可不像你喔!再說,以他的條件,難免會招來一些愛慕者,所以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反正,總而言之,他是你的人,你要是覺得誰礙眼,就把誰丟進焚化爐裡去,不就結了?這麼簡單的事也值得你煩惱半天。」
不戰而降——這四個字如一陣狂風般吹進她的心中,也重新點燃了潛伏在她內心裡的好勝因子;更提醒了她,她父親說得一點都沒錯!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需讓阻礙她的人統統都消失不就結了!
木然的表情一掃而空,換上的是病態般的艷紅色浮在她極興奮的臉頰上。
在這項感情的競賽中,她已經遙遙領先了所有的人,況且,終點也近在咫尺,她又有何懼?答案已經非常明顯,那就是——誰也改變不了朱承曦是她丈夫的事實。
★ ★ ★
這幾個星期可以說是楚楚這輩子——不,該說長到這麼大為止,因為她才二十二歲,未來人生還很長——日子過得最為矛盾……不,這形容詞也不對;憂愁?好像也沒那麼嚴重,哎!反正就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一直困惑著她。原本在她的世界裡,只要一遇上困難,就會有人立刻站出來替她撐著擋著;不管是家人或朋友,永遠有人願意竭盡所能地幫助她。而她,只要輕輕鬆鬆享受她的人生即可。
然而這一回,從不知煩惱為何物的她可是重重踢到鐵板了。「煩惱」這東西最近開始如影隨行地跟著她,在她心裡盤旋不去。更讓她覺得糟糕的是,這個在腦子裡形成的情緒是任誰也開解不了的雜症,因為連她自己本身都覺得抓不住、理不出個頭緒來,更適論去找別人商量或幫忙了。這個令她頭昏腦脹的根源,她只敢確定是起因於目前正坐在身邊的他——朱承曦。
楚楚下意識地側一下頭,卻恰巧迎上他那張如雕像般的臉孔以及那雙飽含孤寂的黑眸。四目交接,碰撞出無數的火花來,然而,誰也沒有開口透露自己內心真正的感覺。
此刻,只有靜謐的氣氛瀰漫在車內,兩人全都陷入了飄忽的狀態。
也不知是誰先回到現實的,只見楚楚羞紅的臉龐迅速地從他的面前移開。在那短暫的一刻裡,她真的聽見自己的心臟「咚」的一聲巨響;她要是再不避開的話,那顆脆弱的心臟鐵定會從喉嚨跳出來。
「到了。」朱承曦的語調也是經過壓抑之後的產物——尖銳中透著怪異。
楚楚默然地下了車,本想不發一語離去的,但仔細思量後又覺得不對。掙扎了老半天,她還是轉過頭,彎下腰,朝著車窗內的他輕輕說道:「你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喝杯茶或者吃個便飯?這陣子總是麻煩你送我到教養院和指導我的課業,我都還沒正式向你道謝……」她愈說愈小聲,簡直是在考驗他的耳力。
朱承曦搖搖頭推辭道:「不用麻煩了。為你做這些事,對我而言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她仍然想說下去。「
「上去吧!還有,走路要小心點。」他也再次提醒她。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可是見識到她迷糊本性的可怕了。
她雙頰立刻一片鮮紅,簡直是羞愧死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連講話都有點不知所云了:「我家對面——我是說,我家過條馬路就到了,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像是要保證自己絕不會再出問題似的,她以步步為營的姿勢往往家的大廈邁進。
她專心走路的樣子實在很可愛,她總能勾起他的憐惜之情。他啟動引擎,正想離去,突然有一股莫名的驚悸直撲心田。他的眼角餘光湊巧掃過車子的照後鏡中所倒映出來的影像,在他還來不及細想的同時也急忙下了車。他本欲開口提醒她,但直覺卻告訴他,就算他出聲警告,以她那出名遲鈍的反射神經也只會當場愣在路當中,絕對無法避開,還不如自己衝到她身邊拉開她來得更快些。
一輛近乎失控的轎車正以蛇行及不要命的高速行駛在這條筆直的馬路上——而朱承曦的後照鏡中正反射出這個危險的情況來。
車子由遠而近,引擎所發出來的尖銳聲猶如平地起春雷般,劃破了這華燈初上的寧靜夜晚。
果如所料,當她驚覺到有危險時,雙腳有如被寒冰凍住般黏在地上,根本無法動彈,只能傻傻地、愣愣地看著那輛轎車衝向自己。
直至她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後,這才突然恢復了意識,隨著這雙溫暖大手的主人一起向旁邊跑開。這短短幾秒鐘的變化,是她生命中所碰到過最驚險的事了。
然而,事情尚未結束,那位駕駛員彷彿發了瘋似的,居然還猛踩油門,方向盤一偏,又直直往大廈前的紅磚道上衝,瞬間,碰撞聲驚天動地。而原本擺在紅磚道上的大小盆栽這下可遭殃了:有的讓車輪用力輾過,裂成片片;有的則被強大的衝擊力撞上了天,然後在空中分解、飛舞,再如雨珠般紛紛落地。
現場全是破碎的瓷瓦、泥土、小樹,四處一片狼藉。
大廈管理員及附近鄰居全讓這聲響給引了出來,正待前去看個究竟時,原本以為已經熄火不動的轎車又突然來個大逆轉,逃難似的加足馬力揚長而去。
所有的危機到此才算是安全解除了。楚楚怯生生地離開了他的懷抱,離開充滿完全感的臂彎。她的心頭一陣紛亂,一股燥熱與尷尬感直往上升。
他剛才除了奮不顧身衝來救她外,更用身體護住了她,將她帶往安全的地方,為她擋去一切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東西。
這是救命之恩耶!她該如何回報?腦子轉過一圈後,突然浮現出最常聽到的回報方式——以身相許。老天啊!她拚命晃著腦袋,她怎麼能有這種念頭!要是真的說出了口,豈不貽笑大方、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結果她只是在庸人自擾,一張臉羞成了熟透的紅蘋果般鮮紅欲滴。
他的手輕輕拂開散在她頰邊的亂髮,而這不經意的溫柔叫楚楚的心為之一顫,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嚇壞啦?」朱承曦當她臉上的紅潮是讓那輛車給嚇出來的。
「還——還好。」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這兩個字來;但她總不能一直低著頭吧,只好努力地叫自己仰起臉來看著人家。她心想:一定得鄭重感謝人家的救命之恩才可以。
一抬頭——「哎呀!」她那紅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無血色的蒼白,雙唇並且不受控制地輕顫著。「你——你流血——了?」
他的肩膀被劃過一道傷痕,連帶穿在身上的衣物也被劃裂了,血液正從傷口裡不停地湧出來,雖然並不是很嚴重,但看在楚楚的眼裡也夠怵目驚心的了她先前的羞澀一掃而空,換上的是一臉的擔心和關心,愛照顧人的天性又充分流露了出來。她不顧朱承曦的反對,連推帶拖地把他拉進了大廈,直登位於十六樓的楚宅。
在電梯裡,她猛敲著十六樓的按鍵,還直怪電梯的速度太慢。她那清澄的雙瞳裡盛滿了極度的緊張;這下子,朱承曦也不忍拂逆她的好意了。
雖然他的心中被感動所佔滿了,但另一方面卻不得不去分析剛剛差點就造成慘劇的事件:這究竟是否真為一場酒醉駕車的意外?還是——一股冷流竄入心房,他心中的不安也益加擴大,但卻又抓不住任何一點證據來肯定自己的推斷……他陷於迷惘中。
「快點!」楚楚焦急的聲音喚回他神遊的思緒。他婉拒了她想攙扶他的舉動——一點小傷而已,沒那麼嚴重吧?況且,他也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人。
「鑰匙——鑰匙呢?」她手忙腳亂地翻著背包找鑰匙。「我該不會又忘帶了吧?不找了!按門鈴比較快——」
火燒屁股似的門鈴聲,急促得夠讓屋裡的人心驚膽跳了。
「搞什麼?失火了嗎?」楚母咕噥地從廚房跑出來。
而不管事業有多繁忙都一定會回家陪妻女吃飯的楚父,也從書房探出頭一窺究竟。
門一開,只見滿臉焦急的楚楚仁立於門外。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楚母先是被她焦急的臉色嚇了一跳,但隨即又很懷疑地問:「楚楚,你是不是又撿到什麼玩藝兒想拿回家來養?這回又想跟媽咪玩什麼把戲了?」她這寶貝女兒常常不按牌理出牌的。
「沒有啦!你別亂猜。唉!現在沒時間跟你說啦——」她把遲疑著該不該進去而站在門外的朱承曦給拉了進來,再將他按坐在沙發上,不理會目瞪口呆的楚母和正從書房裡走出、一頭霧水的楚父。先從櫃子裡翻出來急救箱來,拿出消毒水、紅藥水……直往他的傷口抹,再用乾淨的紗布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住。雖然她包紮的手法相當可笑,但在場的人可是沒有一個敢笑出來,尤其是楚家二老,更是被這狀況給看傻了。
「我的天啊!這回居然真的撿了個人回來。」楚母呻吟似的喃喃自語。
「暫時先這樣處理。你等等,我現在去買消炎片,哎!不對,不對!還是先讓醫生看一下比較妥當些。」她仍是慌張失措。
「這樣就行了。我沒事,真的!」他沉穩的語調適時地安撫住她那混亂的思緒。
「真的沒事?」她不放心地重問一次。
他向她保證地點點頭,她終於鬆了口氣。緊接著,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著楚家二老溫文有禮地道:「冒昧地前來打擾,真是對不起!我叫朱承曦。」
「他也是我們學校裡的教授。」楚楚在旁邊附上一句。
楚家二老除了目瞪口呆外加驚訝之外,還同時暗吸了一口氣——這年輕人真不簡單,不光儀表不凡,連學識涵養也高人一等。待訝異完畢之後,視線又掃過朱承曦肩膀上的傷勢,隨即看向楚楚,等待她的解釋。
其實,一點也不能怪他們會莫名其妙,住得那麼高,也難怪會不曉得十分鐘前樓下曾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事件。
「剛才在樓下發生了一場小車禍弄傷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跟楚楚無關。」朱承曦一肩攬起所有的責任。
楚楚聽他這麼一說,急得想解釋清楚——救命之恩豈容輕輕帶過?「不是這樣的!
是因為他要救……「
「楚伯父、楚伯母,我想我還是先走了。很抱歉!打擾你們了。」
「等等!你別走啊。」她更急得扯著嗓門大叫。
「朱教授,你就留下來跟我們一道用個便飯吧!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是啊!我們家人口簡單,難得有客人來,你就當陪陪兩位老人家好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全是熱心的招呼。由此可見楚家二老對朱承曦的印象極好。
在盛情難卻之下,如再繼續推辭的話就成了矯情,所以他留下了。
這是一頓從未享受過的美好晚餐,並不是因為菜色極盡奢華,而是這屋子裡四處充滿溫馨的氣氛,暖烘烘的,像道陽光般射進了朱承曦的心房。這和他身處的環境恍如兩個世界,他不必再處處提防,小心翼翼地隨時張開保護膜;面對這些和善的人,他可以盡情展現真正的自我。這一晚,他沒喝酒,卻微醺了,整個人再度鮮活起來,他開懷地綻開了笑顏。
燦爛的笑容第二次毫不造作地展露在楚楚面前,而她也看癡了。
吃完飯,她送他下樓。晚風徐徐,有點冷,楚楚不禁瑟縮了一下。
「天涼了,你就不必送我了,上樓去吧!請再替我向伯父、伯母道謝。」
「你的肩膀受了傷,自己可以開車嗎?真不巧!我大哥人不在家,沒有辦法送你回去,要不我請爹地送你好了。」
「不用了,有人來接我了。」朱承曦指了指停在對面的一部黑色轎車,車門旁正倚著一位年輕人。雖然距離很遠,但楚楚可以強烈感受到那人的雙眼正炯炯地相視著自己。
「那——再見。」
朱承曦朝她點了一下頭,便迅速往那輛黑色轎車走去。
「沒事吧?」封昀沉聲問道,眉頭緊鎖著。
「我沒事。對了!你在這裡等我多久了?」
「兩個鐘頭。」
他的回答換來朱承曦無奈地牽動嘴角;果然,封昀仍不顧他的要求,依然在他身邊布下眼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知道要來這裡找他。
「我不放心。」封昀解釋著。
「我明白。」短短三個字,道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哀。朱承曦歎口氣,放平了椅背,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中。而封昀也打消了繼續追問女孩的一切的念頭。
黑色轎車隨即隱沒在夜色裡。
「人都走遠了,你還傻乎乎地站在這裡看什麼?小心著涼了。」楚揚將外衣披在她肩頭,試探性地問上一句:「交男朋友啦?」在他的記憶裡,他可從未見過妹妹有過這種滿臉迷惑的表情,他必須問清楚。還有,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楚揚確認站在黑轎車旁的人他曾見過,也就是岳寧在酒店前遭狙擊的那一次。而這回他居然是出現在他家大門前。這麼湊巧?那另外受傷的人又是誰?跟楚楚有什麼關係?
「你別瞎猜!那個人不是什麼男朋友,他是我學校裡的教授;剛才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楚楚紅著臉說出事情的經過。
楚揚聽著聽著,職業上的敏感讓他察覺到似乎有事要發生了,但直到現在仍摸不著邊際的他又該如何預防?或者,這全是自己大驚小怪、杞人憂天?他的眉頭不自覺地愈攏愈緊,心頭也覆上一層憂愁。
★ ★ ★
滂沱的大雨才剛停歇,冷風涼涼地吹送,寂靜的四周顯示出這一帶的人家全都進入了睡夢中。雨水滴從屋簷上一顆接一顆地滾落下來,在街邊路燈的照耀下,透明潔淨的水滴反射出繽紛燦爛的光彩來。
岳寧仰起頭,伸出那雙柔嫩細緻的手,原意是想捧住那顆顆圓潤晶瑩的雨珠,但才一落下,雨珠就在掌心中無情地散了開來,繽紛的光影也立即隱沒。
她一直站在這屋簷下,連站立多久的時間也都懶得去計算了。她專心一意地欣賞這洗盡滿天塵埃的大雨,順便祈禱它能洗盡胸中那抹灰沉沉的陰霾,不過效果顯然不彰,清明感在水滴自掌心中化開的同時又消逝了。
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一棟四方端正、無人居住的平房屋簷下,而這附近的房子全是一樣的格式,由此可知,它們的存在已有一段歷史了。
岳寧出生於此,童年的記憶也都是在這裡成形的。這地方住的全是警察眷屬,正因為這樣,鄰居間的往來又十分頻繁,彼此也相互照應著。這裡對她而言,曾有過一段永難忘懷的美好時光……她無奈地牽動嘴角,感傷地一笑;若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情……岳寧輕歎一口氣。
兩個女人為同一件事所表現出來的歉意方法截然不同——她的母親選擇將自己關閉在自責的深淵中。她失去了丈夫,所以更能體會失去丈夫的人的痛苦。她母親不願意離開這個地方,只是默默忍受無數的白眼與苛責,她是用這種方式來替丈夫贖罪的,不再牽連任何人地一肩挑起所有的罪過。而她自己呢?她則選擇打擊犯罪的方式來一報這血海深仇。
但是,她的決定卻讓母親強烈反對。對!母親是怕了,害怕悲劇再重演一次。失去丈夫後的椎心痛楚還不曾平復,如果又再失去了女兒,這煉獄般的折磨會讓她承受不住的。但阻止並沒有效果,以岳寧如此倔強的個性是根本不可能聽勸的,做母親的她最後只撂下一句話:在女兒沒有辭掉這份工作之前,她將永遠視她為陌生人。
岳寧整理紊亂的情緒——對面那間仍有一盞小黃燈的矮房子就是她的家。亮著燈,是小她八歲的妹妹岳靜在等她的表示。她知道母親不願見她,更逞論接受她要補貼家用的薪俸了,所以,她只好暗中與妹妹聯絡,定期將錢偷偷塞給她。
她輕輕敲著門,不久後,岳靜躡手躡腳地打開了門,喚了一聲:「大姐。」
「媽睡了?」
「嗯!今天很早就睡了,你進來吧。」
回到自己的家還得小心翼翼地,岳寧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媽身體好點沒有?」
這是她今天回家的重點。
「醫生說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我進去看看她。」岳寧輕輕推開她母親臥室的房門,放輕步伐,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地走近母親的床畔。母親那歷經百般折磨的臉龐顯得那麼地憔悴,她忍不住喃喃地說道:「媽,您等等,等我消滅了日月教之後,我一定會回到您身邊做個乖女兒的!這段期間您千萬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只要讓我報了仇,所有的人就不會再怨恨我們了!
從此以後,我們就可以抬頭挺胸地站在他們的面前,再也不虧欠誰了!「
岳寧多麼希望睡夢中的母親能瞭解她的一番苦心,奈何母親似乎沒聽見。她無聲地再次歎息——垂頭喪氣地轉身離去,沉寂的氣氛再次瀰漫整間臥室裡。
淚,從緊閉的雙眼中滑落下來,沾濕了枕頭——這種做法似乎傻得不近情理,可是她唯有用這種辦法來逼迫女兒,才能讓女兒回頭。她不忍心啊,不忍心讓女兒在槍林彈雨下討生活,她只是希望女兒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就這麼簡單的一個想法,她難道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