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
除卻天邊月,無人知!
唐韋莊女冠子
煙波府一早,栗府老夫人派貼身丫鬟珠珠請楚悠悠-晤
楚悠悠跟在珠珠身後,走進老夫人住的「養心閣」,閣外小徑上植滿四季蘭花,十分幽雅,花香芬芳撲鼻,使人心曠神怡。
她剛到煙波府時即被分派負責打掃養心閣和栗天擇住的「清心苑」,天天打掃兩處的房間庭院,將閣苑收拾得幽靜清潔。
她一直懷著感恩的心情,希望在她的巧手佈置下能讓住在其中的人能把愁緒全丟開。
只是沒想到,府裡的爺會把注意力擱在自己身上。
一走進門,楚悠悠便見到雙目全盲的栗老夫人側臥在床形椅上,這是特別設計的椅子,完全符合人的體形,躺臥其上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栗老夫人身後站著兩名新進的丫鬟,各手執一柄白鵝毛扇,慢慢地扇著風,秋老虎發威,今人難受著,栗老夫人怕熱,白鵝毛扇扇出的風十分涼爽。
「你來了啊!」
「老夫人。」楚悠悠喚了聲。
當年栗老夫人並不贊同她入栗府占栗天擇正妻的位置,曾建議她先做妾,待生下子嗣再扶為平妻,只能是平妻,若是生不出兒子,就乖乖以妾室之姿伺候栗天擇至死。
那個時候的她並無太多意見,因為她沒有選擇的餘地,能跟在喜愛的男人身邊,不求名分亦死而無憾。
「你們其它人全退下吧!我有事要同楚姑娘談。」
楚姑娘:
她始終不是栗家的媳婦。
她的已婚身份只短暫地出現一回。
珠珠與另兩名手執白鵝毛扇的丫鬟退下後,栗老夫人才緩緩地道:「坐啊,別站著,站再久也高不了多少。」
楚悠悠依言坐下。
突地,她覺得好無助、好害怕。
在栗家人眼裡,她是個不識好歹的壞女人。
現在她更是成了燙手山芋、瘟神,隨時隨地又會變成害人精。
「你和天擇見面了?」栗老夫人開門見山地問,她早已看清面前的女子,其姣好的面貌,不用脫衣裳就能引誘男人犯罪,這樣危險的女人外表脆弱,事實上是個麻煩的人物。她不要她的兒子再受傷害。
楚悠悠輕輕點了下頭,很快地想起栗老夫人看不見,即刻答道:「見過面了。」
那日他將她留在馬車裡直至天黑,兩人歡愛過後,他以一種充滿佔有慾的姿勢抱著她,不發一語。
「求你高抬貴手,放過天擇。」栗老夫人哀傷地道。
楚悠悠僵住,「老夫人,我……我什麼也沒做。」她咬了咬下唇。
「求你不要再傷害天擇了,那件事他跌得好重,你傷他太深,你知不知道?」
楚悠悠哭了出來,背負著愧疚,她恨自己當初為何無能為力,為何讓愛變成害?「我知道、我知道,老夫人,我……真的知道。」她哽咽地一連說了三回知道。
「我就天擇這麼一個兒子,他已經被你害得坐了三年牢,你卻無動於衷。」
「我沒有無動於衷。」她可以發毒誓。
她愛他啊,愛得心都擰在一塊兒了,滿臉儘是淚痕的她心好亂,她也不願事情變成這樣。
「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請你離開天擇、離開蘇州。」
對栗天擇,她的心有著強烈的情潮和割捨不去的眷戀,要她永遠不能同他見面,不如叫她去死。
她知道自己渾身充滿了罪,她想贖罪啊!
「老夫人……」她想說出心中的哀求。
「你不想走?」
「誰要走i」
栗天擇冷情的聲音出現在她的頭顱上方。
他的眼眸浮現一抹教人看不透的黯然。
「擇兒,你的休書何時寫好?楚姑娘就要離開蘇州了,你不要她,總得讓她清清白白的離去,也許人家在他處能覓得其它不怕被她害的夫婿。」
聞言,楚悠悠像只驚惶的小鹿般逃離養心閣、逃離煙波府,新的淚水又滾落了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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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窗外又下起濛濛細雨,雨勢越來越大,沒有停歇的態勢。
悶悶的空氣今人心躁意亂。
休書!栗天擇已打定主意要休了她是嗎?楚悠悠本以為自己早有心理準備可以淡然看待這件事,可為何她的心會隱隱揪疼呢?
突地,敲門聲有些急切的響起。
會是誰?楚悠悠開了門,有些訝然,煙波府的車總管撐了玄色油紙傘立在門外。
「車總管有什麼指教嗎?」她柔聲問道。
車車綻開老實憨厚的笑,「爺請你去煙波府。」
「爺?」天擇找她做什麼?他就要寫休書了不是嗎?再有糾纏不是很奇怪嗎?
「爺要姑娘立刻去。」車車已被警告,不許稱楚悠悠為少夫人,若不從,就準備滾人。
「爺可有說什麼事?」
「爺說他身子不舒服,需要姑娘照應。」車車只是負責傳話和帶人的中間人,並不清楚栗天擇身子骨何處有恙。
楚悠悠心口一緊,不一會兒上了車車駕來的馬車,往煙波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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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苑的門扉掩得死緊,楚悠悠推了半晌才開敢,三年了,再走進栗天擇的房門,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走向床沿,遂聞到酒味。他不喝酒的,杯中物一向是他敬謝不敏的玩意兒,為何今日此時他會渾身酒味的躺在床上?難怪會不舒服了。「你為什麼逃?」「我知道你不願見到我,所以自動消失。」楚悠悠垂下眼,往後退兩步。「你是個殘忍的女人。」他對她掏心掏肺,她卻背叛他。她的心口像是被人拿針狠狠的刺了一下,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我想彌補……給我機會補償。」縱是難以補救,她仍想一試。半晌,房內靜悄悄地。
莫非他睡著了?
楚悠悠輕手輕腳的靠近床,見他雙目閉上似是睡熟了,她替他攏好身上的被褥,不料她的小手竟被他抓住,緊緊地箝住。
「天擇。」楚悠悠喚他。
栗天擇沒有動靜。
她的臉,曾經為他綻放過歡顏的臉,如今除了憂鬱還是憂鬱。
她忍不住伸出另外一隻未被他緊握的手撫摸他的臉,充滿母性的來來回回愛撫著一張像是結了寒冰的面孔。
他與她之間,有些東西是不是真的消失了?那是她最不願消失的東西……愛,他不愛她了。
他為什麼喝酒?是否因為睡不安穩所以要靠酒來麻痺自己的腦筋?
他的面部曲線因睡著而柔和多了,不再那麼緊繃,她多麼希望自己可以重做那個讓他疼愛的女人,能自在的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
她多麼想告訴他,她真的好抱歉,可一切似乎來不及了,她的歉意他根本不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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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晴空萬里,鳥聲啁啾。
栗天擇醒了,好久好久不曾睡得如此沉,他伸了伸懶腰,意外的看見楚悠悠斜跪在床邊,嬌美的小臉枕在床板上,不是很舒服的睡著。
她怎麼會在這裡?他昨晚喝了些酒,然後呢?她不可能自己來這兒,她沒有這個膽,她逃離他都來不及了。
是他叫她來的?
他睡了她為何沒走?為何跪趴在他身旁?她細弱的身子就蜷縮在他擱鞋子的平台上。
兩人初相識時,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出現在他面前,好像他會咬人似的。
然後,她肯同他說話時,她說自己是掃帚星。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無法將她視作單純的丫鬟,他想佔有她,想把她鎖在自己身邊。
想起往事,越是甜蜜,越使他痛苦,因為她待他的種種,原來都是虛情假意。
栗天擇宿醉後,頭痛得似有千隻蜂在叫囂。他不斷問自己,能不能和她重新來過?能不能忘記她的狠心?
楚悠悠動了下,突地驚醒,像是知道所在的位置慌張的起身,長時間的趴跪使她兩腿酸麻,竟站不穩地斜倒在他的身上。
楚悠悠的面頰旋即紅了起來。
她緊張地要起身,「對……對不起。」
栗天擇看著她那嬌艷欲滴的唇、頰上緋紅的模樣,忍不住俯下臉,他將她的下巴托起,在她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封住她的小嘴,她掙扎了下,朱唇微敢,他乘隙將舌頭伸進她嘴裡,勾弄她的丁香小舌:
某種只有栗天擇能給她的感覺,如排山倒海的浪向她席捲而來。
她的心一窒,一雙柔夷倚放在他如鐵的臂膀上。
這是個施了法術的吻,他的黑眸則閃過一絲滿意和詭譎的光芒。
他在馬車裡得到她時發現她仍保有童貞,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她為何沒把自己給楚東文?
她不是在乎她的義兄超過他嗎?
這時,男性的薄唇改而吻上她纖白的頸子,一陣快感直衝她的腦門。
「嗯……」
楚悠悠思及那日在馬車裡的情景,魅人心魂的歡愉,兩人身體親密地接觸,那一刻,他又重新牽動了她的癡心。
她的身子是他的了,只能屬於他,也只會屬於他,不管他要不要。
兩人之所以相識,一開始就是宿命的安排。
關平說她是瑤池裡的癡情花,那麼他呢?他是什麼?在生命長長的輪迴裡,他扮演了什麼角色pJ
猝不及防地,栗天擇伸出大掌褪下楚悠悠身上的衣裳,唇依舊吻著她,現下吻的地方是雪也似的耳垂。
她別過臉,學他吻她的方式吻他,烈火瞬間燃燒著他們,兩人唇舌深深糾纏著。
「為什麼我們沒能在洞房花燭夜圓房?」栗天擇低沉的問她。
她沒有回答,好難回答啊!
她開始在他身下用身子訴說著最深最強烈的愛戀,一朵只為他綻放的癡情花。
「恨我吧!」楚悠悠悲傷的露出一抹苦笑。
然後是一陣熱欲情潮在床褥間騰騰翻飛,他穿越的不只是她的身子,還有她的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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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酒樓
「悠悠,你今日唱的曲兒和平日有些不同。」麻小蔓嗑著甘草瓜子百無聊賴地道。
「是嗎?」
「有一種情根深重的興味。」麻小蔓吃完一碟甘草瓜子,又進攻另一碟花生。
「你是知道我的情況的,沒有種下情怎會生根?」有些事,她不好同外人道。
那日在清心苑,她丟人的竟然昏死過去,她覺得自己沒用極了,醒來後已是晌午。
他送來午膳,不發一語地盯著她吃,她吃不下,還被他罵了幾句。
她記得方纔她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對不起,他冷冷的回她一句,你就是因為東西吃得太少,所以體力才會這麼差,在床上體力這麼差如何伺候男人?
思及此,楚悠悠垂下眼,臉紅得像燙熟的蝦子。
「你怎麼了?發燒嗎?臉這麼紅。」麻小蔓不明所以地問。
楚悠悠回過神,撫了撫雙頰。「沒發燒,大概是太熱了。」
麻小蔓看了看窗外,微涼的風吹得人輕顫,怎麼會熱?
「悠悠,這天氣不像會讓人熱的夏天,我看你有必要走一趟賽神農,請向庭哥替你抓幾帖藥。」
「真的不礙事。」
「你……該不會是藏著什麼秘密吧?」
楚悠悠慌亂了下,「我會有什麼秘密?這裡的人眼睛亮得很,哪可能躲得過眾人的質疑。」
「那倒也是。」
傅百佳姍姍來遲,一坐下先是灌了一杯水。
「我聽說有一個人回城裡來了,你們猜猜看是誰!」
麻小蔓偏著頭猜了下,「欽差大人?」
傅百佳搖頭。
「新科狀元方川俠?」
「不是。」傅百佳輕嚷。
「我猜不到了,到底是誰?」連猜兩次,磨掉了麻小蔓的耐心,沒意思,反正猜不著,不如乖乖等答案。
傅百佳刻意看向楚悠悠,「你最最不想見到的人。」
楚悠悠心知不妙。
「你哥,楚東文回來了。」傅百佳同情地道。
果不其然,每當她覺得幸福向她靠近時,她的災星楚東文就會出現。
楚悠悠不禁打了個哆嗦,困難的問:「你見到我哥了嗎?」
「人我是沒見到,街上的鞋匠昨天替你哥修鞋,聽說你哥預備在城裡住一段時間。」
「你哥怎會沒去找你?」麻小蔓同樣感受到強烈的威脅。
一想到三年前楚東文惹的事、闖的禍,她就頭皮發麻,笑容斂去。
「不知道,三年前哥不告而別,我以為他不會再回來這裡了。」
「莫非他知道栗爺出獄了?」傅百佳大膽假設。
「難追楚東文又要攪亂一池春水?」麻小蔓一提及楚東文這號人物,全是負面的念頭。
怪不得她,因為楚東文真的是「洪水猛獸」,他的性格太陰沉、太精明,也夠狠。
「再沒有什麼春水讓他攪亂了。」楚悠悠澀澀一笑。
「你和栗爺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怎會沒有春水可攪亂?」傅百佳並不知男女之間的分合,除了緣分還要點運氣。
「覆水難收。」她比誰都清楚。
「你哥真是害人不淺,他回來做什麼?不怕被栗天擇砍死?」麻小蔓咬牙切齒地吼道。
「另外他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了一名女子同行,見過那女人的都說她長得像極狐狸精。」傅百佳說。
楚悠悠又慌又急,生怕義兄此次回蘇州又會惹出禍事來,於是說:「百佳,你快告訴我我哥在哪兒落腳,我想見他。」
「沒聽說耶,我也忘了問,不用你費心去找他啦,我想你哥肯定會主動找你,他回蘇州不會只為了修一雙鞋。」傅百佳憂心的道。
太清楚楚東文底細的麻小蔓,長吁短歎了好一會兒,她替楚悠悠難過,怎麼會有這樣的義兄,也太不走運了。
「他為什麼不走得遠遠的,為什麼要回來?」
一番話催人熱淚,麻小蔓正要說什麼,身後響起高向庭的聲音。
「你們三人在擺龍門陣啊?」
麻小蔓回眸,「擺你個頭啦,我們快要被楚東文回蘇州的事煩死了。」
「你們也聽說了?」他也是剛剛在賽神農為人看診時聽到的,趕緊來探探究竟。
「你說楚東文為什麼要回來?」傅百佳曾經希望楚東文死在外地,就當他們從沒認識過。
「他帶著妻子打算回蘇州定居,現下住在城北的陋巷裡,很潦倒的樣子。」高向庭說。
「慘了!」麻小蔓咕鼌。「為什麼?」「潦倒的男人帶著狐狸精般的美妻,你們說奇不奇怪、詭不詭異?」麻小蔓又說。
「就是,我也覺得楚東文這次出現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他真大膽,依我看丹鳳公主九成九是他殺的,他還敢回來明著挑戰王法。」
「沒有直接證據,大宋律法也拿他沒轍,不過他回來可是自投羅網,栗爺不會放過他的。」麻小蔓氣憤地道。
高向庭溫柔地表示關懷,「悠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我建議你這段時間別在翩翩酒樓唱曲兒,到我那裡避避吧!不要怕欠我人情,我從來沒要你還啊。」
「向庭哥,你對我的好,我銘感於心,可這事我決定自己面對,躲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義兄若要找我,天涯海角他都會找到。」
「不如你搬回煙波府住。」麻小蔓突發奇想。
楚悠悠一震,.心裡揪了一下,半天才回道:「光陰無法倒流,我沒法將自己送回三年前,自然亦無法重回煙波府居住了。」
假使老天爺真能給她機會活回三年前那該有多好,那時的她天真無邪,是個純淨的少女,有時她對著他漾起一抹甜笑都能教他癡狂,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