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拋出鬧鐘的那個窗戶裡響起驚叫聲,一個女孩睜開清澈明亮的雙眼,猛然從床上跳起來,撇頭有了窗外一眼,果然又看見兩個禮拜前買的那個鬧鐘已經慘遭橫禍。這是她這個學期摔壞的第五個鬧鐘,家人跟鄰居們都在猜測,她這個學期是不是能湊滿半打破碎的鬧鐘,送給巷子裡常出現的收破銅爛鐵的老頭子。
父母親去上班了,姊妹們則是早早就去上學,獨留她這個排行老二的懶鬼在家裡繼續睡覺。
她飛快的換上國中制服,清湯掛面的頭髮不用多加吹整,只消用梳子匆匆的梳幾下,動作迅速而確實,清澈的眼睛裡沒有驚慌的光芒,像是很習慣這種遲到邊緣的迅速動作。
彎而細的柳眉襯得那張年輕的面容更加白皙溫潤,濃密的睫毛長得像是一把小扇子,遮掩覆蓋住那雙眼眸,加添了幾分神秘,瞳眸是東方人較少見的琥珀色,內蘊著未成熟的嫵媚,以及些許平靜的冷例。
整棟屋子靜悄悄的,她從樓梯上走下來,冷不防踩著一顆渾圓的小石子,輕巧修長的身子顛簸了幾步,終於重重的摔跌在地板上,她皺著眉頭,把罪魁禍首放在掌心。
瑩白的小石子光滑圓潤,不知道被誰隨意拋在地上。猶記得這是妹妹撿回來,被稱作「姻緣石」的小石子,從來都被養在水缸裡,混在一堆雨花台石中,供家人欣賞用,怎麼會被丟在道兒?昨日全家都去參加流水席,就只有大姊柳瑗留在家裡讀書,莫非是大姊拿出來玩的?
大概是被陽光烘得暖和了,小石子像是在掌間散發著微溫,她有些迷惑的看著石子,視線被某種奇異的力量牽引,無法移開。正在端詳,牆上掛鐘敲了九響,敲醒了她的神智,握著石子,她快步的走出家門。
其他的學生早已乖乖上完第一堂課,只有她還好整以暇的背著書包,直到現在才去上課。
「柳潔綾。」一個低沉粗啞的嗓音喚住她,正值變聲期的男音聽來有些奇怪,還夾雜著些許不耐煩與責怪。
她偏過頭一看,冷家的老么冷君臨緩慢的走出樹蔭陰影處,制服的下擺隨意的拉出褲腰,破舊的書包斜背肩頭,與衣著整齊的她恰成對照。
「怎麼,你特地在這裡等我嗎?有什麼貴事?」她過度禮貌的問著,展露心知肚明的微笑,秀眉挑高。
兩個家庭比鄰而居長達十多年,兩家的小孩年齡又十分相近,倒也成為十分親密的好友。冷君臨是冷家的老么,高她一個年級也高她一個頭,瘦長的身高配上過度嚴肅的表情,深幽的眼睛裡有著沉穩的光芒。
「現在都幾點了,你到現在才要去上課,不怕訓導主任抓你去訓導處前面罰站?」他不滿的說著,大步走近這個素雅清秀的女孩。他已經等了她兩個多小時。
她眨眨眼睛,帶著些許笑意。「學校裡的老師都知道我有低血壓的毛病,一個星期遲到個五天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再說,訓導主任可捨不得讓我去罰站,他還指望著我幫學校在聯考時考個榜首回來。」低血壓只是藉口,她其實懶得早起,也不必要去學校上那些她早已念完的課程。
男孩哼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那些老師都被你平日的乖巧模樣騙了,沒有一個知道你心懷鬼胎。低血壓?你的身子一點毛病都沒有,小時候爬樹還能贏過我家幾個兄弟,在樹上嘲笑所有人。」
她低垂著眼,斂眉淺笑。「我怎麼會心懷鬼胎?任何人都知道我是個好學生。」
她在學校裡對任何人都是有禮貌而應對得體,不論跟誰說話,清秀的臉龐都帶著淺笑,加上成績名列前茅,她一直很得人緣,從老師到學生都把她捧在掌心當珍寶般疼愛。有些羸弱的外表讓人很容易以為她的本性一樣的柔弱而惹人憐惜,少有人看出,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平靜的光芒時常閃動著,令人無法看穿,更令人難以捉摸。
似乎所有人裡面就只有冷君臨不買她的帳,輕易的看穿她的偽裝及小小計謀。他看出這個女孩的性格裡,有著小小的狡詐因子。
「你若真的是好學生,那麼那票來學校裡勒索的外校生就不會被打得那麼慘。」他指責的說道,俯視著年輕的女孩。「是你叫學校裡的田徑隊群聚過去的。」冷君臨肯定的說道。
昨天一個學弟興致勃勃的跑來告訴他,一群田徑隊英雄救美的救了被外校生欺負的柳潔綾,他心裡就湧起不祥的預感。柳潔綾不可能會白白被人欺負,她太過聰明,絕不會陷入對自己不利的境地。
果不其然,追問結果後,最淒慘的反倒是那些太歲頭上動土的外校生,每一個都被打得灰頭土臉。被「欺負」的柳潔綾則是送那位被勒索的學生去保健室,成功的又蹺掉一堂課。
她聳聳肩膀。「我也是為了學校裡的人著想,你沒看見那些外校生是怎樣的惡行惡狀,仗著人多就來學校裡勒索落單的學生,一見對方沒錢就飽以老拳。既然他們要玩人海戰術,那麼我就讓學校裡的學生陪他們玩。」她只是看不過去,趴在牆頭對學校的田徑隊呼喚了幾聲,怎知那些男隊員一個個就像是要替公主屠龍的勇士們,雷霆萬鈞的衝過來,把那些外校生打得落花流水。
男孩不贊同的皺眉。「你可以通知訓導處的人去啊!何必讓學生們私下解決?那些外校生差點被打個半死,最後還是我要那些田徑隊的人放了他們,再通知對方的頭子和解,不然這下子會演變成兩個學校的對決。」
「那個被勒索的學生也被他們打個半死,校醫說他斷了一根肋骨。我這麼做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甩甩及肩的髮絲,琥珀色的眼裡閃爍著怒氣。
「總是可以照著正常程序來。」他固執的想說服她,像她這樣行事,總有一天會招來危險的。
「正常程序太慢了些,我沒那個耐心。」她停頓腳步,有些惡作劇的突然回頭,五官精緻的臉幾乎貼近他。「再者,我知道你會幫我收拾之後的事情,在學校裡那些男學士不都對你的話唯命是從嗎?你說要放人,他們哪敢不從?」
冷家的四個男孩,除了文靜有禮的老三外,其他在學校時全都是打架高手,而身為運動健將的冷君臨身手更是矯健,沉穩的性格平日鮮少動手,一旦動手卻能夠收拾所有的人。兩人是不同典型的學生,類似青梅竹馬的關係常讓校園裡的人議論。
他們都有讓人臣服的能力,他是靠著矯健的身手,她則是靠著莫名的魔力,讓人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靠得太近,她清秀的面容竟帶著一絲無可抵擋的詭異美艷,與她年輕學生的單純身份聯想不起來,他有些被震懾,卻仍鎮定的看著她。
「我不能永遠幫你。」
她微笑。「我知道你會永遠幫我。」靠得很近很近,沒有一個好女孩會如此主動的接近一個男孩,她吐氣如蘭,吹拂著他的臉。「我的任性是因為被你寵壞了,從小你就習慣這樣幫我,不是嗎?所以追究起來,你要負責我的性格,為我的下半生負起責任。」
他們不是很親密,但是身旁的事情經過千回百轉,卻總是纏繞在雙方身上,像是被繫在繩索兩端的人,沒有互相依偎,卻因對方的一舉一動而深受影響。
誰知道那是一條什麼樣的繩索?是否是一條剪不斷、理還亂的紅色絲繩?
「太荒謬了。」他想撇開頭,卻發現自己沉溺在那雙眼睛裡。
「是嗎?」她垂下眼瞼,閃動的光芒一下子就被掩蓋,語音突然間顫抖得令人心憐,纖細的肩膀在薄薄的衣衫下輕顫。「原來你這麼討厭我。」她可憐兮兮的說著,小聲的抽泣,像是一顆心都破碎了。
冷君臨有些慌了手腳,一時之間也不曉得她的反應是真是假,只是急著安撫她。看見她難過,他的心就莫名的糾結,有某種奇怪的感覺埋得很深很深,誰都無法解釋,為何只有他能有穿她?為何他要老是幫她收拾爛攤子?
「該死的,我不是那個的意思,我沒有討厭你,真的沒有。」他握住她的肩膀,聞到飄動的香氣,感覺到柔軟的肌膚。女孩子都像是她這樣柔軟而芬芳嗎?他有些迷惑了。
「可是你不喜歡我。」她抬起頭,眼睫毛上掛著水晶般的淚滴。
「我沒有。」他繼續慌亂的爭辯,跟許多男孩一樣,看見女孩子哭就腦袋一片空白。
「那麼就是喜歡我羅!」變魔術般,她眼睛裡流轉的淚光霎時變得慧黠狡詐。
對於那種眼光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她耍完小把戲之後,習慣性流露的眼神,有著詭計得逞的愉快。
以為自己最瞭解她,卻輕易的被她耍弄,男孩不快的鬆開雙手,繃著臉轉過身去。他加快腳步,她則亦步亦趨,兩人已經來到了學校附近,她對校警露出禮貌的微笑,輕鬆的打個招呼,校警毫不為難兩人的立刻放行,忘了遲到的學生需要登記學號,交給訓導處以示懲戒。
鮮少有人能拒絕她的微笑,先是不由自主的喜歡上她,沉溺在那雙神秘的琥珀色眼眸裡,接著就在她聰明的小詭計裡對這個年輕女孩死心塌地。
「怎麼了,生氣了嗎?男孩子的度量怎麼這麼小?」她走到他面前,攔住他的腳步,笑得甜美而令人無法拒絕。「來,送你一個禮物,不要再繃著一張臉了,不然你在學校裡的那些親衛隊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男孩側著頭看她,擺出最酷的表情也無法嚇退她。她一臉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固執的站在他面前。
「來,把手伸出來。」她擋在他面前說道,伸手到口袋裡拿出那顆小石子。
「是什麼東西?」他不感興趣的問。
有些衝動的,她也難以分辨自己是不是惡作劇,手心的小石子還在發熱,某種不明的情緒掌控了她,她謹慎的將渾圓的石子放在他掌心。
男孩的手比她大了一個指節,與她潔白柔潤的柔美是截然不同的。「這是定情之物,收下了就表示你要負責我的下半生。」她固執的將他的手指彎曲,強迫他握住那顆小石子,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看他會怎麼反應。
像是她的手會燙人,男孩快速的抽回手掌,撇開頭加快腳步的往第一棟教室走去。小石子掉落在地上,輕快的彈跳著,潔綾敏捷的接起小石子,不死心的追著他,臉上的微笑有些壞壞的。
「怎麼不拿呢?害羞嗎?」她繞著他打轉,像是逗弄花朵的蝴蝶。「不用害羞,我自己要送你的,女孩子都這麼主動了,你就彆扭扭捏捏的了。來嘛!收下嘛!」
從小就認識,也熟悉了他時常出現的身影,她難以想像以後分離的日子。僅僅是鄰居,不能有更久遠的交集嗎?她的心有些依依,這樣的兒戲有幾分真假,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許她是真的想把這顆石子當成定情之物,把那些不確定牢牢牽絆住。
能這麼瞭解她的,世上除了他又有誰呢?
三生情系,姻緣早已烙印。是不是曾經聽家裡的人提起,這顆小石子剛好被喚為「姻緣石」?
某種情緒被確定了,她興匆匆的小跑步趕上他,緊握的掌心裡,瑩白的石子真的在發燙,她幾乎握不住了,急著把石子交給他,順便交付一些恆久的東西給他。至於是什麼東西,她一時半刻間也解釋不出來。
突然之間,校警神色緊張的朝兩人奔跑過來,口中不斷吼叫著,雙手在半空中亂揮。兩人身後的大樓也在霎時間混亂成一團,窗子被打開的聲音夾雜著學生們的驚叫聲和老師們的吼叫聲,一時之間連空氣都繃緊了,眾多的聲音同時呼喚著一個名字,每一聲都帶著驚慌、恐懼與擔心。
冷君臨和柳潔綾有些茫然,看著第一棟教室的大樓裡熱鬧成一片。那不是單純的熱鬧,而是驚慌的鼓噪,有某種不祥的預感飄散在空氣裡,令人喘不過氣來。潔綾愣愣的抬起頭來,眼角瞥見樓頂一個纖細的身影,她徒然停止呼吸。
那個身影站在第一棟大樓的樓頂,攀過頂樓兩公尺高的鐵絲網,與萬丈深淵只有一尺之隔,陽光在她背後形成一個耀眼的光環。她立在風裡,在九樓的高度上萬分驚險的搖晃著。
全校的師生全都目睹了那一刻,頂樓的女孩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有些解脫後的釋然,那種情形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
然後,她縱身一跳,纖細的身子像是無翼的鳥兒,在空中飛翔。
女孩朝著兩人摔跌下來,在下墜的時刻裡,兩個女孩的眼神有一瞬間的交會,潔綾驚駭的看進那雙平靜的眼裡,整個身子動彈不得。她認出那張面容,那女孩是她的同班同學,叫作許夢蝶的乖巧女孩,從來不多話的坐在角落,有些憂鬱的微笑著。
在今生唯一一次飛翔的機會裡,許夢蝶並無法成為一隻展翅的蝶,受到地心引力的召喚,她筆直的掉落,遇上潔綾的雙眸時,傾注了所有的情緒……
潔綾被整個震撼住,恍如被催眠般無法動彈。眼看就要被撞上,身子卻徒然被冷君臨撞離原地,他護住她的身子,兩人緊擁著在校園的綠地上摔跌纏繞。她的世界整個被他所籠罩,心跳貼著心跳,雖然年輕,卻無損那種深切的相屬感,她聽見他的呼吸聲,同時卻也聽見一聲重擊聲。
血肉之軀撞擊上堅硬的水泥地,伴隨著眾人的驚叫聲,濺出鮮紅的血漬,原本秀麗的骨骼在皮肉下粉碎斷裂,許夢蝶緩慢的抽搐幾下,然後永遠的靜止不動了。
全校都在尖叫著,重複呼喚著許夢蝶的名字。
「不要看!」他將潔綾的臉緊緊按在胸前,不許她抬起頭來,他感受得到懷裡的身子在發抖,她緊緊的攀附他,莫名有種生離死別的情緒。
已經來不及了,她看見那張原本平靜的臉,在撞擊上地面時變得扭曲,卻還帶著那抹詭異的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微笑,許夢蝶帶著那抹笑容走上黃泉路。
潔綾無法遏止那陣要搖散她骨頭的顫抖,從靈魂深處泉湧出強烈的震動,傳達到她的四肢百骸。那種驚駭猶在,她記得許夢蝶的眼神,彷彿投注某種神秘的力量給她,撼動了她的靈魂,給了她深切的影響。直覺告訴她,有一些東西陡然發生了,命運之輪開始轉動。
潔綾顫抖著,不顧一切的緊靠著身旁這個男孩。
他也緊緊的擁抱她,過度用力的,甚至讓兩人都感覺到些許疼痛。疼痛也是好的,可以減緩心裡的駭然,讓身體知道自己重視的人沒有受到傷害。生與死之間,在這一瞬間有著奇詭的交纏,靈魂消失、身軀毀壞,卻有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留下來了。
在學校的眾人到來前,他們始終緊緊相擁著,沒有想到要分開。
那顆小石子還被她握在手心裡,陽光之下難以看得真切,要是有人仔細端詳,會發現那顆石子正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將躺在草地上的這對男女輕輕籠罩。
☆☆☆
十年後寬闊的大廳,豪華而優雅的陳設,飄蕩著抒情的薩克斯風樂曲,各類高價的擺設堆砌出墮落的世紀末氛圍,浮華而糜爛的美麗,燦爛得有些虛假。
他手裡握著酒杯,平穩銳利的目光透過杯緣,冷然看著眼前的一切。優雅的裝扮,卻帶著些許的野性吸引力,高大的身軀被那身深藍色西裝包裹,結實的男性肌肉在襯衫的衣袖下伺機而動。一個婀娜美麗的女人趴在他的胸口,崇拜的看著他,過度熱烈盡職的扮演她的角色。
冷君臨直覺的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
他盡量不著痕跡的碰觸如米粒大小、隱藏在耳間的微型無線電接收器,卻發現接收器依舊沉默著。打從半個小時前他踏入這間「圍城」之後,微型無線電接收器就失去了效用,不知道受到什麼干擾,這個精密的儀器現在成了廢鐵。
「圍城」是坐落於台北一處隱密巷弄底的一間餐館,神秘的經營風格與令人咋舌的高消費標準,都讓這間餐館成為城市裡的傳奇,人們的流言繞著這間餐館的背景及那個不常出現的美貌女負責人打轉。「圍城」是一個介於合法與不合法之間的曖昧地帶,不少正與邪的協議都在這裡達成,負責人提供一個場地,也保證進入「圍城」的任何人都能得到保護。
身為刑警的冷君臨這一次就是來探消息,他被長官派來「圍城」,假扮成人口販子的買主,在這裡等待東南亞那個自封為「暗夜」的恐怖組織的高級人員,等著對方與他接頭,以購買少女作為幌子,繼而摸清這個恐怖組織的內部消息。他調查這個案子已經有一年多,辛苦的掩飾身份,從最基層的接觸開始,到現在果真能見到那個恐怖組織的核心成員。只要一舉成擒,還怕得不到所有的消息與販賣人口的管道?
今晚將是一個關鍵,一年多來的追查在今晚能夠告一個段落,他期待著,血液裡流竄著一定程度的興奮,像是期待見到血腥的野獸,等待著一場廝殺。這是一場良期鬥智與比較耐心的戰役,而他即將得知自己是勝是負。
趴在他胸前的女警員太過忘情,那雙眼睛像是在冒火,直勾勾的盯著這個令眾多女警神魂顛倒的冷君臨,還要小心不發出吞口水的聲音。她懶洋洋的貼在他胸前,塗滿蔻丹的十指四處游移,盡職的扮演情婦的角色,這可是在局裡明爭暗鬥,打敗所有女警之後才得來的機會。
五官深刻的臉龐上,那雙銳利的眼光讓敵人手腳發軟,卻也讓女人們忍不住歎息。她們總是好奇,冷君臨淡漠到有些無情的表情,在臥室裡可會有其他的改變?他理智的控制所有情勢,在與心愛的女人纏綿時,他也會帶著那抹冷淡?
還是會成為激昂的火炬,熱烈的纏綿,至死方休的需索與給予,帶領身下的女人共赴最後的癲狂……
趴在他胸前的女人氣息不太穩定,手指的移動多了分挑逗的意味,他卻仍舊喝著濃烈的酒,像是一尊沒有感覺的堅硬雕像,帶著內斂的力量,不移動分毫。
一個戴著眼罩的黑衣男人走了進來,在座幾個人紛紛站起身,熱絡的哈腰鞠躬,那種熱絡裡帶著恐懼與敬畏。冷君臨緩慢的放下酒杯,默默打量這個男人。兩個人的視線交接了一會兒,都在評估對方的份量,幾秒鐘後幾乎是同時的,兩人禮貌性的點了一下頭。
這就是他今晚的目標──「暗夜」裡的雷厲風。
雷厲風在警方的眼裡算是一條不可多得的大魚,這個人在「暗夜」裡舉足輕重,除非重要的交易場合,否則他不隨便離開「暗夜」在南太平洋上的總部。為了誘出這條大魚,冷君臨已經耗費了太多精神與時間。
令人目眩的邪惡優雅,帶著危險的誘惑,左眼上的黑色眼罩增添了他的神秘。眾人有短暫的沉默,全都在等著他落坐。
「今晚的買家比平日多。」雷厲風的眼光始終落在冷君臨身上,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買家,雖然裝扮與常人無異,但是這個男人帶著內斂的殺氣。
籌備這次聚會的郭明義連忙搓著手掌,拿出一疊資料給雷厲風過目,這次的聚會可是他在雷厲風面前露臉的難得機會,這一年來買主增加了這麼多,業績也不差,他急著向雷先生獻寶。「這是每位買主的資料,我們都經過詳細的調查,當然在接下來的年度會有更大的合作計劃。每位買主都是很有誠意的,身份上面也沒有問題。」
「難道還有所懷疑嗎?」另一個年輕男人開口問道,有上去年紀很輕,有種放蕩、玩世不恭的氣質。
「做這種生意總是需要謹慎些。」雷厲風把資料丟在一旁,不當一回事。
「不要謹慎過了頭,連誠意都沒有了。」年輕男人嘲弄的一笑,伸出手與雷厲風握手。「我是宋羅克,近幾個月來與貴組織合作得十分愉快。」
冷君臨有些詫異的看著這個年輕男人,發現自己搜集的情報中竟不曾出現過這號人物。
在座的買主有四人,除了他跟宋羅克,還有兩個腦滿腸肥、滿面油光的男人,兩個都是警方通緝的人口販子。
買家們只被允許多帶一人進入交易場所,大廳裡除了趴在他胸前流口水的那個女警外,還有一個穿著紫色衣衫的年輕女人。那女人走上沙發前方五公尺處的舞台,腳步輕緩得像是浮在雲端,纖細的腰肢款擺,昏黃的燈光在她梳攏的如雲秀髮裡嬉戲,造成些許迷離的陰影,她的面容是一個不解的謎團,仍舊尚未顯現在眾人眼前。
雷厲風看了那個舞台上的女人一眼,隨即把視線轉回宋羅克身上。「能在幾個月內向本組織購買這麼多的貨品,宋先生對這個市場很有興趣?」販賣人口的交易,在他口裡說來竟如此輕描淡寫。
「這是一塊大餅,城市愈是高度發展,黑暗處的慾望愈是醜惡。販賣人口是一項古老而有利可圖的生意。」宋羅克微笑著說。
「那麼,這位先生也是這麼想的嗎?」雷厲風看向冷君臨,若有所思的微笑。
「我怎麼想並不亞要。」冷君臨壓下心中的厭惡,強迫自己冷酷。「只要貨品出色,我們就能合作。」
「『暗夜』提供的貨品,從來沒有人會質疑品質如何的。」郭明義挺起胸膛說道。
「的確是如此,『暗夜』所販賣的女人或是嬰兒都經過精挑細選的。」宋羅克緩慢的說,表情有些怪異。
冷君臨放下酒杯,暗地裡推推胸前的女警,要她開始警戒。埋伏在外面的長官們並沒有指示,也遲遲沒有任何消息,但是目標已經在眼前,他不可能在此刻鬆手,他牢牢的盯著雷厲風,全身的肌肉蓄勢待發。
擒到這尾大魚,就等於去掉「暗夜」這個恐怖組織一條胳臂。
音樂悄然流洩,與大廳內緊張的氣氛渾然無法配合,燈光更加昏暗了,一個紫色的窈窕身影站在舞台上,裊裊的骨架秀麗動人。
她在唱歌,唱著一首有些古老的歌曲,夢囈般的聲音徐緩而猶如呼喚,讓人陷入她所編織的世界。柔軟的嗓音帶著遲疑,像是情人不確定的輕觸,一下又一下的輕觸著所有人的心靈。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今宵離別去,何日君再來?」
細緻的五官平靜無波,看不見什麼表情,那雙眼睛漫無焦點的看向某個地方,迷離夢幻,蕩漾著如水的溫柔。歌聲溫柔得有如歎息,激盪在場每個人的心湖。光潔無瑕的肌膚在燈光下彷彿半透明,瓷器般的完美細緻。
修長的身段包裹在紫色的貼身絲料下,裙擺的開叉直到若隱若現的大腿中央,她的手上戴著黑色的絲質手套,加添令男人喘不過氣來的性感,裸露出一截藕臂,以及大部分的香肩。一條白色絲巾護衛著脆弱的白皙頸項,在她美麗的胸脯上流連,垂落在襯盈不及一握的纖腰旁。白得欺霜賽雪的手臂上扣著純銀臂環,紫色的水晶鑲嵌其中,在燈光下閃動光芒。衣裳是無袖的設計,領口只是兩條在頸後交纏的絲帶,完美的渾圓在貼身的紫色衣料下,隨著呼吸起伏。
她伸出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形,彷彿在期待另一雙可以交纏依靠的手掌。
「停唱陽關疊,重擊白玉杯。慇勤頻致語,牢牢撫君懷。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輕柔的歌聲,轉瞬間已經吸引了所有的人,她的歌聲在每個人心裡迴盪,形成一個美麗的問句。
何日君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