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對面就是堆放糧食的倉庫,寬敞的空間卻空蕩蕩,以前一些大型農具和放壇甕鍋瓢之類的櫃子都不見蹤影,可想而知那些東西的下場。
莫小君站在一旁,「那米會不會很重?要不要我幫忙?」
「公子,讓我來。」
海兒困惑龍御雷為何要親自動手。
龍御雷僅是冷睨了海兒一眼,「把神風牽去休息。」
「是。」
海兒領令的牽馬離去。
「義叔,田里忙完了?」莫小君遠遠望見一個扛著鋤頭的老人走過來,連忙朝他招手。
「小君丫頭,今天怎麼那麼早到廚房?今晚吃什麼……咦!這是誰呀?新來的工人嗎?」義叔瞇著佈滿魚尾紋的老眼,留意到自倉庫出來的高大昂藏的身影,他的臉破了點相,不過他那額前像閃電的疤好像有點眼熟。
「義叔,你還記得嗎?這位是龍御雷,龍大哥的弟弟。」義叔也是龍府的長工,應該知道才對。
「二……二……」義叔冷汗直冒,咚的一聲突然跪倒在地,顫抖的趴在地上,他聲音打結,「你你你是雷……雷少爺,老奴對不起你跟夫人,當年要不是老奴……」
因為二夫人的卑微出生使得龍府上下奴僕都瞧不起他們母子,有時老爺夫人吩咐他送上的膳食,他故意拿吃剩的或給豬吃的東西代替,還刻意不派人打掃院落,有時候二夫人還得在寒天時自己打水洗衣,身份比龍府畜生還不如,所以二夫人不堪屈辱而自殺,他自也有一份責任在。
「起來吧。」
龍御雷沒看義叔一眼,轉身離去。
莫小君看著義叔仍跪在地上,又看龍御雷遠去的高大身影,遂道:「義叔,你這是做什麼?事情過去就算,他都說沒什麼,你快起來。」 她急攙起義叔,追上龍御雷,「等等我。」
一路上,只要看到龍御雷的老奴婢都跪到地上,累得莫小君邊安撫,還邊追趕手長腳長的龍御雷。
「你別走那麼快。」
只見龍御雷拐過後花園,穿過長廊,來到一處鳥語花香的桂花苑停下,那是一棟庭園式的兩層樓房。
莫小君跟著他,「皇吳是龍大哥交代等你回來要給你住的地方,叫我一定要好好保持這裡的一草一木。」
龍御雷沒有應聲,逕自推門而入。
「你們的房間我都已經叫人打掃好了,一樓是花廳跟書房,二樓有四間房,至於茅房在屋後。」莫小君想表現出當家主母的和善和身為嫂嫂的親切,可惜龍御雷似乎不怎麼領情,自顧自的瀏覽屋內。「要不要我帶你去認識一下四周的環境,這裡你已經很久沒回來,變了很多……」
「這曾經是我娘的閨房。」
冷不防的,龍御雷冒出話,讓莫小君不知如何接下去。
張口結舌,莫小君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吶吶的說:「娘現在還好嗎?」
「死了,在這裡上吊。」
他指著頭頂的樑柱。
莫小君身子瑟縮了下,靠在龍御雷身後,望著天花板低垂而下的輕飄白紗門簾,彷彿真有種錯覺。
「你是大哥的妻子,怎麼會不知道?」
龍御雷冷睇著她。
毫無預警的話題,莫小君愣住的張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舌頭,「呃,龍大哥沒跟我提那麼多。」
「我真的很懷疑,親愛的嫂嫂。」倏地,他轉身,一手撐著牆,以龐大的身體困住她。
「懷疑什麼?」濃烈的男人陽剛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充塞她的呼吸,莫小君因他突然靠近而心臟猛跳。
「你太年輕,不像是我大哥會看上的妻子人選。」緩緩俯下頭,緊盯著她泛紅暈的嫩頰和嫣紅小嘴。
「你在胡說什麼?我跟你大哥是相識相戀成為夫妻,雖然沒有父母和媒的之言,但我們彼此相愛。」她就知道,這個男人不好惹!
「是嗎?你們相愛?」聽她口中吐出這些話,宛若他肚子挨一記悶拳,他發現他心口鬱悶得快讓他窒息。
「這府裡上下的每個人都可以當證人,你要是不信,我還可以拿出龍大哥親筆寫的信給你看。」他果然在懷疑!
「那種東西你寫也可以,你跟在我大哥身邊應該有一段時間,自然知道怎麼模仿他的筆跡,我看得出你是個厲害的姑娘,為了謀奪龍府的財富,挺懂得收買人心。」龍府上下似乎都認同她的身份。
這是她遇到他以來,聽他說最多話的一次,也是最傷人的一次。
「太……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人!」莫小君臉色乍紅乍白,氣得渾身顫抖,更駭然的是他精銳的洞悉力。
「要不然我該怎麼說,我大哥不是個會結婚的男人,他知道自己身體狀況,我猜你是看到他臥病在床,你就想到一個能夠快速致富的方法,等他兩腿一伸,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接受他在龍府的繼承權。我調查過,你在來龍府之前是個乞丐,偷拐搶騙,無所不做……」
「啪!」
響亮的巴掌聲,龍御雷臉上清晰的印上五爪印,莫小君失去血色的蒼白小臉瞪著他,縮著發疼的手。
她發現原來打別人自己的手也會痛,卻比不上他冷銳犀利的言詞像一把刀鋒插進她心窩來得椎心。
「你打我?!」龍御雷眼神變了。
「打你又怎樣?長嫂如母,我自然有權利教訓你,誰叫你自己先出言不遜。」莫小君壓下心中戰慄,挑釁的抬起下巴,無視那自他週身迸射出來的凜冽狂驚的寒氣。
可惡,他竟然調查她的過去,不知為何,想到這點反而比他識破她的身份更令她惶恐不安。
「從我離開這個家,我就發誓絕不允許任何人踩在我頭頂上。」他的大掌迅雷不及掩耳的攫住她的皓腕。
莫小君感覺手腕被鐵鉗扣住,快被他捏碎了,但她絕不認輸求饒,咬緊牙關的迎視他陰鴛的黑瞳。
「有個海盜頭子打我一鞭,你知道我抓到他後怎麼做?」
海盜?原來他去了海上,難怪都收不到信……莫小君暗罵自己都這個時候了,還想他的遭遇,現下應該擔心自己的處境。
「我將他手掌腳掌砍斷,然後丟進海裡,看著他生不如死的慢慢被魚群鯨吞蠶食。」
輕柔低沉的嗓音卻吐出殺人魔鬼的氣息,吹拂著莫小君的耳根,因他的話,她背脊竄過一陣涼意。
「你……你怎麼可以那麼殘忍?」雖然她當乞丐時做過不少壞事,但還不曾傷及人命。
「殘忍?」
莫小君注意到他深暗的眼又變成黯沉,透出危險的光芒,這樣可怕的男人到底經歷了什麼?
「在這世界討生活本來就是肉弱強食,不想死就要心狠幹辣,要不要聽我殺人的經過?」
他灼熱的氣味吹到她臉上,她感覺胃部一陣翻攪,「我不要聽,不管你以前經歷什麼,或做了什麼,那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已經回到龍府,一切都重新開始好不好?」她好想吐,一定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龍御雷注視她好半晌,眼神中黑暗寒冷的光芒消失,霍地,他放開她,讓她有了喘息的空間。
「重新開始?」
「對,我們大家都重新開始,把以前的事都拋開。」莫小君深呼吸,稍稍緩和反胃的感覺。
「有那麼容易嗎?」
龍御雷嘴角揚起譏誚的線條。
「我會幫你。」
莫小君認真的道。
「怎麼幫?」
龍御雷雙眼鎖著她一開一合的紅艷艷芳唇。
「我可以安排你找份穩當的工作,然後……唔。」莫小君眼珠子圓鼓起,震驚得腦子一片空白。
到嘴的話被他強烈的男人氣息佔據,他霸道的咬住她的唇,些微刺痛的感覺自嘴唇傳來,喚回她的理智。
憤怒立刻席捲她,她猛力推開他,再次揚起手,可是這回沒如預期打到他,他身上好像有無數的眼睛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她的手被他抓住反扭至背後,另一手也被他那困住她腰的粗壯剛強的鐵臂給困住。
她完全動彈不得,只有唇傳來熾熱的嚙咬擾亂她的氣息,她感覺空氣被他抽盡,她的心無法自己的狂跳,她的頭好暈。
她青澀的反應證實他心裡所想的,一個連葵水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姑娘,怎麼知道什麼是男女情事?這是她的初吻,想到這,他喉嚨發出悶吼,不由自主的吻得更深入。
她甜美的滋味讓他一沾上就欲罷不能,他後悔沒早點這麼做,早在馬背上,或更早的第一眼……
「公子。」突然的腳步聲驚醒他,他放開她。他是怎麼了?居然被這女騙子迷惑?
莫小君氣喘吁吁,兩腳虛軟的要扶著身旁的椅子才能站穩。不能被他影響,她告誡自己。
她深呼吸的面對他,以冷靜的口吻道:「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微顫的嗓音透漏些驚惶。
他知道他這狂肆無禮的舉動駭到她了!
「你先休息,晚餐我會叫人來通知你。」 挺直了背脊,莫小君拉著裙不慌不忙的走出去,與剛進門的海兒擦肩而過。
「出了什麼事?」海兒一臉困惑,他好像看到莫小君的嘴腫了起來。
看她急忙的離去,她就這麼急著擺脫他?龍御雷眼神變得深沉,「海兒,改變計劃,我要留下來。」
「可是你不是說拿到地契毀掉龍府就要走?」海兒不懂主子為何會如此介意這棟地處偏僻、早該拆了的破房子,憑主子的權勢和財富想蓋幾棟富麗堂皇的皇宮都沒問題。
「不!我發現龍府裡還有個更有趣的東西。」她!
^&^
「羅姨,怎麼辦,龍御雷開始懷疑我的身份了。」莫小君沒有敲門就衝進羅姨的房間。
「噓,小聲點,寶兒在裡頭睡,走,我們到花園去談。」羅姨輕輕帶上門挽著她走到花園裡的涼亭。
羅姨安撫著慌張的莫小君,「發生什麼事……哎呀,你的嘴怎麼紅紅腫腫的?」她眼尖的發現。
「這個……剛剛不小心給蚊子咬到。」被那個龍御雷咬到。莫小君心虛的不敢抬頭,怕臉紅洩底。
「等會兒,羅姨拿藥給你擦,真是的,那麼大的人自己都不會照顧自己,還想照顧別人。」羅姨拿出腰間的絲絹替她擦拭一下唇後收起,「你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
「對了!他已經起疑心,我該怎麼辦?他會不會要我交出龍府的所有權?」莫小君慌亂的抓著羅姨。
「你先不要自亂陣腳。」
為了保護他們的棲身之所,唯一的家——龍府,大伙才想出莫小君和大少爺當夫妻這荒謬的提議,就是怕二少爺拿到龍府繼承權變賣了它,到時府裡的老弱婦孺將何去何從?
「別急,他並沒有掌握確切的證據,而且大少爺也已經身故……就算大少爺在世,他也不會反對我們這麼做。」羅姨沉吟。「早知道當初應該弄個像樣的婚禮來才對,這樣更具說服力。」
「要補辦冥婚嗎?」
就算想辦也沒錢。
「現在辦也來不及。」羅姨起身來回踱步。「你不是模仿大少爺筆跡寫了一張允婚書。」
「他說那張紙隨便我們怎麼寫都可以,現在除了府裡上下的人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外頭的人根本不知道大少爺有成親的事,要是他去城裡抓個人問,我們的謊言馬上會被戳破。」虧她還刻意表現親近友善。
「小君,現在你就當不曾發生過什麼事的去面對他,先探聽清楚他會怎麼處理龍府,我們再作打算。」羅姨抓住莫小君的肩。
莫小君點點頭,只是一想到要和那個深沉冷酷的男人共處一個屋簷下,莫小君全身不由自主的起了雞皮疙瘩,腦海不經意的浮現那狂鷙的吻,不知怎麼的,她心跳得好快。
「那,記得裝作平常一樣,你是大少爺的新婚妻子。」沒注意她的異常,羅姨叮嚀著,莫小君大而化之的個性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羅姨心想著當初這個計謀到底是對還是不對?萬一被識破真相,最糟糕莫過於龍府被賣掉,全部的人被趕出府。
她沒關係,但小君呢?還有那些老奴僕呢?還有一個嬰兒……忽然,她腦海浮現一個人可以幫助她,雖然她非常不想去找那個人。
「小君,等府裡的事安頓好,羅姨有事要遠行一趟。」
「羅姨,你要去哪,」
莫小君微愕。
「你不必擔心,羅姨只是作最壞的打算,替府裡上下的人安排退路。」羅姨揉揉她的頭,「大少爺生病這陣子真的難為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羅姨,你就像我親人一樣。」莫小君摟著羅姨,雖然羅姨講話很直很毒,但都是為了她好,從她到府裡,羅姨就已經在龍府,是龍大哥的保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風華絕代,看得出羅姨年輕是個大美人,只是為何會甘願待在龍府?這點讓她很好奇,但羅姨沒提,她也沒問,因為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往,就像龍御雷。
「府裡就交給你了。」
「羅姨,你放心,我會好好守護龍府的!」莫小君眼中射出堅毅的光芒。為了龍大哥臨終托付,為了龍府上下信賴她的人,為了這個家,她不會被那個龍御雷給打倒的!
^∼^
晚飯時間靜悄悄的,用餐的花廳內四個人各有所思,寬敞的圓桌邊只坐了主人。
「吃呀!這些雞鴨可是我們自己飼養的,還有菜也是我們自己種的。」莫小君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熱絡的招呼著龍御雷。
羅姨抱著嬰兒,沒有坐上花桌,選擇在一旁餵奶,因為她的身份只是下人,因為龍御雷在場,所以假裝一下。
而海兒隨侍在龍御雷身後,像個影子一般。
「海兒,你也坐嘛,來者是客。」
海兒搖搖頭,對這個女騙子實在無法產生討厭的感覺。
「御雷,你讓海兒坐下來一起用嘛,你們兩人趕了那麼長的路,他一定又累又餓。」」
聽她關心海兒,龍御雷胸口又鬱結一點。「海兒,坐下。」他面無表情的淡淡開口。
為什麼她能表現得如此毫不在乎?難道她不怕他拆穿她的詭計?她以為用一個謊稱是龍府血骨的小孩就可以瞞天過海?天知道小孩是哪裡抱來的,但絕不會是大哥的。
或許大哥生病臥床識人不清,笨笨的給莫小君用仙人跳的手法騙去;或許大哥根本毫不知情……試想一個久臥在床的人能有什麼能力?還有她天真到連葵水是什麼都不知,又怎知孩子如何來?總總跡象顯示莫小君的身份的確有問題,他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海兒訝異之餘,銜令坐下,「是,多謝公子。」
面對龍御雷兩泓幽潭的深奧視線,莫小君以不變應萬變,自若的享受晚餐,這還是自龍大哥去世後第一次吃到大魚大肉,全拜這位二少爺之賜,以後未必有吃大餐的機會,天知道,說不定他二少爺一個不爽就把她趕出去,她只有頂著這大嫂的稱謂過一天算一天了。
「別光吃白飯,吃菜呀。」莫小君夾菜到海兒碗裡,堆得半天高。
「謝謝嫂……莫姑娘。」
不知該稱呼什麼,海兒勉強轉口。
看著這一幕,龍御雷胸口又打了個悶結,擱下筷,「我吃飽了。」語畢他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一室錯愕,氣氛霎時變得僵硬。
海兒趕緊三兩下扒乾淨一碗飯,「我吃飽了。」吃飯快是在海上討生活時訓練出來的,雖然這一碗只能算一分飽。
「羅姨。」
莫小君轉頭回看沉著自若的羅姨,憂鬱的月眉顰起,「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你表現得很好,別擔心。」
羅姨安慰她,心中閃過一絲擔憂。
「那接下來呢?」
面對陰陽怪氣的龍御雷,莫小君覺得比當扒手還累,至少當扒手不用每天膽戰心驚。
「照平常一樣吃飯睡覺,我們大家都會配合你,你不用想太多。」羅姨開始後悔答應大少爺讓二少爺回來的決定。
莫小君食之無味一口接一口的吃著,心想著如果龍大哥在就好了,這一天真是兵荒馬亂又漫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