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無人可問,當事者悶聲不吭,而她,也不敢問;知情者緊閉唇,即使她開了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來到底特律有一段時日,能跟丈夫團聚,媽媽的病情也趨於穩定,照理來說,她應該重新展現開朗明快的面貌才是,但,她的心情愈來愈沉重。
甚至,她開始懷疑一件事——孟大哥究竟愛不愛她?
「還不睡?」
「唔。」閃著薄霧的眸子緊盯著只穿了條緊身內褲的他走近床鋪。「你今天晚上沒有公文要批?」
「案子都告一段落了。」
「這是不是也代表你以後不會再從早忙到晚,成天都見不到人影?」
他一怔,瞟了她一眼,不作聲的拉開被單,躺在她身邊,見她始終睜著大眼等他的答案,心裡不禁自責的輕歎。
「或許吧。」
難道真如阿頡他們所說的,對她,他或許做得太絕了些?
「真好。」輕吁著,汪左蓁下意識地偎進他的懷裡,無限愛戀的將臉頰貼緊他蓄著細卷毛髮的裸胸。「那以後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有多一些的時間吃飯聊天?」輕眨的眼瞼泛起叫人心疼的濕濡。
延宕多日的新婚之夜在她來到底特律的隔日夜晚才發生,孟大哥很溫柔,也很留意她的感受,甚至體貼的撫平她忽然泛起的輕顫與抗拒,讓她不由自主地完全臣服在他顯而易見的需求,但,如此罷了。
一切都來得平和,並沒有強取豪奪的不舒服,無法否認,孟大哥是個相當懂得製造情趣的高手,他帶她領略情慾的高峰,事後,沒有如她所想像的那般擁她入懷,他輕聲囑她先休息,起身,走進了浴室。
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期盼將近一輩子的新婚之夜,只有性、只有身體的歡愉,可是,沒有愛的感覺,激情過後,她哭著睡著。
「你晚上不是得待在醫院?」
唉,孟大哥始終不開口喊媽媽一聲媽,永遠是以「她」,或者乾脆不提到她。
「媽媽的情形好多了,也都會有一些朋友去陪她……」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雖然很高興媽媽的病情已受到控制,尤其,當朋友來探訪時,原本氣虛憔悴的媽媽整個人在瞬間像是吞足安非他命般的精神奕奕,但,她坐在牆角陪著,聽來聽去,幾個打扮光鮮入時的女人,一張開嘴,不是名流八卦,就是珠寶首飾,她只忍了兩個晚上就受不了。
在取得媽媽的諒解後,她選擇留在家裡等丈夫回來。
但,陪在醫院、守在家裡,無論是哪一項,她都有種孤單無助的縣徨。
「寂寞難捺呀。」他嘲諷的語氣裡沒有太意外的訝異。
「嗯,到了晚上,整棟屋子靜悄悄的,真的讓人覺得寂寞。」她以為他的話是針對她,坦白招供。
「你……」他一愣。
他說那句話時想到的是羅素玉,不是她呀!
「晚上,太靜了,更顯得這棟公寓大得嚇人。」
「這裡是住宅區呀。」不假思索,他衝動的給了她允諾。「以後,我會多抽點時間待在家裡。」
「真的?」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我知道你忙……你真的可以早點兒回家?那,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天天都下廚煮飯,等你回來一塊兒吃晚餐,好不好?」扁著嘴,汪左蓁的笑容有著沉壓已久的辛酸及狂喜。
「只要你不嫌累。」
「不,怎麼會覺得累呢?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噢。」
「隨你高興。」
雖然是句簡單又聽慣了的回復,可孟大哥的口氣似乎不那麼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如果這代表著孟大哥今天晚上的心情不錯,她是不是可以試著提出這幾天來心中的盤算?
「孟大哥?」
「想說什麼?」
「我……」話突然卡在喉嚨裡,她潤潤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將手探進他溫熱的掌中。「我很想要……」
平淡又平凡的婚姻不是壞事,她也不奢望自己能擁有一份多彩多姿的愛情,但,他們的婚姻明顯的多了她無力也無處查證的疑雲重重,卻少了能讓彼此的愛相連繫的感覺,如果可以,她想做些改變。
能讓他們之間有更深、更強的連繫。
「要?」忽然,他胸口掀起了不怎麼愉快的增厭。「你要什麼?」
「我是想……一個家庭,應該有爸爸、媽媽,還有……呃……」這種要求,相當的難以啟齒。
「還有呢?」他不想問的,可卻不由自主地開口問了。
「還有……」她不知不覺地縮緊與他交握的手。「還有……孩子。」
先是一愣,倏地,孟獲腦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的詫然。
「你想要孩子?」
輕咬著下唇,她點點頭,待緊張的情緒稍平,有些忐忑的抬眼望向他。「你不想要孩子嗎?」
「我?」
「雖然你不老,我的年紀也還可以再等一等,可是,我想……如果有個孩子的話,家裡會熱鬧一點。」最重要的是,能凝聚家庭重心。
「這就是你的理由?」
「嗯。」
「她怎麼說?」是他小心眼,可他就是不太相信她的理由。
純粹只是因為想多個孩子充實一個家庭?真這麼簡單?
她?「你是說媽媽?我還沒跟她提耶。」
「這一點,你應該先跟她商量。」
「啊?」
為什麼,孟大哥為什麼這麼說?孩子是她與他之間的親密話題,為何會將媽媽牽涉進來?
「如果,你想要有個孩子,想要在生活裡有任何的變化,建議你,先跟她報備一聲。」冷哼著話,他忽地猛力抽回手,沒招呼她,逕自伸手關掉床頭櫃上的檯燈,轉身向她。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不懂。
更讓她不懂且傷心的是,他又將背轉向她了。
***
一看到汪左蓁手中端的又是稀飯,羅素玉當場臉色大變。
「是鮑魚煲?」
「不是。」討好的笑笑,她小心的吹著才剛離爐的滾燙清粥。「先忍耐著吃點清淡的食物,過兩天,我再弄些好吃的……」
「我想吃人參雞。」
「媽,你上午還答應我這幾天都不挑食的。」
「我只答應你盡量。」
「媽!」她吁聲歎著。
「你媽我又還沒死透,別急著歎氣。」羅素玉白眼一瞪。「沒有人參雞,那,總可以偷渡我出去啃一塊牛排吧?」
「不行!」
「好歹賞我根煙吧。」曾幾何時,她這當娘的當得這麼窩囊來著?嘖,受制於人的感覺真壞。
「以後不准你再吸煙了。」說到這,汪左蓁的神情凝重起來。「你得戒煙。」
「誰說的。」她對女兒的話嗤之以鼻。「醫生何時說的?我怎麼沒聽見呢?」這不准、那不肯,小蓁分明是要逼她當尼姑嘛。
吃素、吃素、吃素,再吃個幾天素食,她的身體就可以開始進行光合作用,長枝芽了!
「你別生氣嘛,大不了……」心忖數秒,她咬牙許了承諾。「媽,我答應你,過兩天就陪你去吃大餐。」
「為什麼要過兩天,我現在就可以去狠狠的大吃一頓了。」
「因為……」
「因為什麼?」又不是不能動、不能咬,幹麼還要再等?
「媽,就這麼幾天,你順一順我的意,好嗎?」心口一酸,淚意說來就來,根本擋不住。「粥都已經煮好了,別浪費。」
「過兩天就過兩天,幹麼動不動就用眼淚來逼我就範?」嘀嘀咕咕,羅素玉面帶不爽的搶過她手中的碗。「不孝女,說不定你媽我也沒幾天好活了,成天只知道煮粥給我吃,連塊像樣的肉排也不弄來給我吃,啐,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心總向著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想害我死於營養不良!」
望著母親賭氣似的吃著熱粥,汪左蓁不語,卻差一點就真的哭出來。
除了擔心媽媽的身體,她另有隱憂。
戒煙,這是絕對要嚴格執行的一件事;至於飲食方面,只要營養攝取均衡,別淨吃些脂肪含量頗高的食物,基本上,醫生倒是沒訂出太大的限制,但,問題在於吃大餐的錢呢?
錢從哪裡來?
還在唸書時,所需所用一應俱全,每學期的學費都固定匯進戶頭裡,所以,她申請的幾份獎學金扣掉生活費還可以存上一些;但,自從畢了業,工作都還沒著落,媽媽就住進醫院,這段日子來來去去,瑣碎的花用將她幾年來所攢下的積蓄全都花得一乾二淨了。
好久都沒拿錢給媽媽,更遑論她都這麼大了,還伸手跟媽媽要錢,她,難以開口,那……只有先跟孟大哥拿了。
當天晚上,她猶豫了又猶豫,見他一如幾天來的忙進忙出,不但沒有準備洗澡上床睡覺的打算,甚至在書房耽了一會兒,出來時手裡拎著一個手提箱。
「你要上哪兒?」站在臥房的門口,汪左蓁不自自覺地脫口問出。
「回辦公室。」
「又回辦公室?」心一慟,她神情也黯然起來。
自從她開口跟他提起孩子的事後,他不但沒再碰過她,連同床共枕也免了,每天回家一趟,露個臉,就又躲回公司去,直到第二天的晚上……他是存心在躲她嗎?
如果是,那又何必呢?
縱使是留在家裡,他也可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呀,不必明講,她也懂得他無聲的拒絕。
手已經搭在門把上,眼角瞥見她跟了幾步才停下來,臉上一副似有所言的神情,他心一軟,不禁留住腳步,輕聲問道:「你這幾天都沒睡?」
該死,她看來好孱弱,神情憔悴得像是幾百年都不曾闔眼,雙眼無神,尤其是蒼白的臉頰更刺他的眼;吸血殭屍找她來演,連妝都可以省了。
「有呀!」他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她心口發燙,甚至起了無法遏止的激動。「孟大哥,我……」
「你要說什麼?」當她開始支支吾吾,他的情緒就起了莫名的不悅。
他或許是冷硬過了頭,全世界的人怕他,他不以為意,但,他就是不願見到她的神情也如同那些人一樣畏畏縮縮。
「孟大哥……我……你可不可以……呃,我想跟你……」雖然下定決心,但她依然難以開口。
第一次開口跟自己的丈夫要錢,她覺得彆扭,彆扭極了!
「可以。」
聞言,她驚詫得張大了嘴。
「你……你知道我想說什麼?」怎麼可能?她連話的一半都還沒講出來呢。
「不知道。」他應得也很乾脆。
「那……」
「有了我的允諾,你可以順暢的開口,說出你的要求。」
沒錯呀,她說出要求,他答應或否決,他的話裡應該沒含有任何的意思與譏誚才是,卻不知怎地,凝望著他又擺出靜默的神情,一股涼意像支被強弩疾射出的利箭,筆直地刺進她的心坎裡。
「時間很晚了。」
「啥?」
「我還要等你的可不可以。」
心一急,心一慌,汪左蓁沒有細想地依著他的催促開口,「你可不可以給我一些現金?」
錢?!
即使是在她難以啟齒的遲疑時刻,他也沒朝這方向想去。
「你的錢呢?」
「我?」又是一愣,她直覺地搖起頭來。「我沒錢。」最後一筆款項在結清長島那間醫院的醫藥費時花了一大半。
「沒錢?」孟獲的黑眸瞇了起來。
沒錢?昨天蘇珊才叫他簽了一張十萬元的支票,是羅素玉致電索討的;自住進醫院後,她變本加厲得要得更凶,無論是在長島,或是紐約、底特律,甚至是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羅素玉要錢的口氣一點也不含糊。
「我的錢都花光了。」她沒近視,不會看不見浮現在他臉上的那抹憎厭。「孟大哥,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鼓起勇氣,她嘗試一探究竟。
或許,今晚能意外的自他口中得知一些秘密。但她失望了。
「既然你不知道,我當然更不可能知道。」一語雙關,孟獲的口氣有著嘲弄的譏諷與搪塞。
原來,她們果真是母女!
「孟大哥?」早在不知何時,她的眼眶又透出紅潮。
「想要錢是不是?」擱下手提箱,他掏出皮夾,從裡頭抽出一疊鈔票,眼也沒眨,直接將鈔票扔到她腳前。「拿去。」
孟獲的動作教汪左蓁當場僵直了眼。
「不過是要點錢罷了,你有必要那麼難以啟齒嗎?」他森冷的語氣透著不齒。
就算是她第一次親口跟他索討,可這幾年來,不是都花慣了他的錢了嗎?又何必浪費精神吞吞吐吐了半天,演這麼出爛戲給他看?
「我……」
「花完了再來找我要。」說完,他沒再往她身上多瞄一眼,像是怕污髒他的視覺。
直到他離開了好久、好久,汪左蓁才慢慢的踱下身,沒有伸出手去撿錢,只是怔望著,眼淚撲簌簌的滑落慘白無血色的頰際。
***
汪左蓁拿了那筆錢,但,沒吃大餐。
孟獲很慷慨,她數了數,將近兩千美元的現金,她畢竟是開了口,而他,二話不說的便將錢給了她。
心,又緩緩地淌出血!
「小蓁,你是不是過得不快樂?」
「媽!」汪左蓁聽出她口氣中的擔憂,想給她一個沒事的笑,但,卻連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她很快樂,可是,她更痛苦!
能嫁給孟大哥,心願以償,她怎會不快樂呢?但,怎料得到,對衷心許下永生誓盟的她而言,原以為的幸福婚姻竟是個禁不起半點波濤的鏡花水月,一眨眼,她便自陌生的天堂被一腳踹進地獄的深淵。
「怎麼回事?」
「沒事。」
「沒事?」狐疑的眼朝她兜了兜,復而瞪直,羅素玉撇了徹嘴角,「是孟獲,對不對?」
「他怎麼了?」
「他對你好不好?」
「好,他對我很好,我要什麼,只要開口,他都會給我。」她怔怔地回答。
除了孩子,除了……愛。
可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對她?除了那六年的空白,在以前,還有在長島的那段日子,他們處得很好呀,他為何會對她這般決絕?
「媽……」
「我在這兒呢,想說什麼你就說呀。」
「我……」輕咬著下唇,體內有股衝動叫她將話挑明說出來。
究竟是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曾經發生過?她想知道,好想知道。
「嘖,怎麼你今天老是吞吞吐吐的?說呀,是不是他欺負你?」
「沒有。」
小蓁神情黯然的說沒有,她已經不太相信,更甚至,女兒的腦袋搖得太厲害,連眼淚都晃了出來……羅素玉開始咬牙切齒。
她承認自己不是善盡責任的母親,但,努力地搶錢是一回事,叫她眼睜睜的看著女兒受苦?她辦不到!
「他欺負你,是不是?你別想騙我!」怒火中燒,燒得羅素玉整個人都沸騰起來。「他還真是敢哪,我不棄前嫌的將寶貝女兒交給他,結果呢?呸,他以為我羅素玉的女兒是生來給他欺負的呀?」
「別誤會,孟大哥他沒有欺負我……」
「沒有?你當你媽沒長眼睛?昨天回去時還好好的,今天就像是被兒牽走了魂似的,分明就是有事。」
「我……我跟孟大哥只是有點……」
「有點?哼,你還想騙我?那傢伙……太過份、太過份了,我女兒才嫁他沒幾天,就開始受氣了……」
邊吼邊罵陷入發病的邊緣,才幾分鐘,神情激動的羅素玉又是一副緊捂著胸口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媽!」
「我……整死他……他真敢……不放過他……整他……」
羅素玉討命似的猙獰樣嚇得汪左蓁魂飛魄散,不假思索地按下牆上的叫人鈴,她忙撲上身,手忙腳亂地輕拍著母親的背,替母親順著氣,熱淚四溢,迭聲哭喊著。
「媽,你別激動,沒事,我跟孟大哥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啦,你別激動,別激動啊……」她知道心中的那道裂縫加大、加深了。
方纔,有那麼剎那間,她就要問出口,想將蟄伏在心中許久的懷疑一古腦的掏出來,但,她不敢開口,怕質問過甚,媽媽的心臟受不了刺激,也怕,怕她自己……承受不了事實。
尤其是見到母親激烈的反應後,她開始害怕知道真相。
***
「你們母女倆早就計劃好了?」
前腳才跨進門,神情疲憊的汪左蓁就叫孟獲突如其來的發難給愣住身子,怔站半晌,她直望著他。
「計劃什麼?」垂下肩,她無力的歎著氣。「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自那天他當著她的面將錢摔在地上後,兩人間的聯繫像是驀地斷了線,一間偌大的公寓,他似乎總有辦法與她避而不見,唯一證明他曾回來過的,是開始擱放在屋裡每一個角落的鈔票。
她,開口要錢,他,無限量的供應她錢,這就是他的處理方式嗎?幾個晚上的獨眠讓她的心痛得無法再多想些什麼。
「因為,我要親口告訴你我的答案。」
「什麼答案?」
「事情都挑明了,你又何必明知故問?」他緊緊的捏著手中的信函,深沉的語調投注著她未曾聽過的濃濃悲慟。
事情,真的都挑明了嗎?汪左蓁的心起了寒顫。
「孟大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已經累了,東猜西疑的心境叫人度日如年,如果他願意的話,就今天晚上吧,將所有的疑雲都理清,她不想再這麼惶惶然地想東想西,然後讓自己陷入無奈且無助的困縛中。
可他不答反問:「這件事是你提的?還是她提的?」
「什麼?」
「這個!」他將捏成一團的信函丟到她身上。
「是什麼?」不自覺地擰起眉,汪左蓁接過來……剎那間,腦門轟地一響,炸得她魂飛魄散。
離婚協議書?!
但,孟獲沒有一如往常般凝望著她白淨的臉龐,卻在移間眼,怔忡的跌入她右側耳畔的瑕疵中……瑕疵?積恨已久的心猛地悵然失笑。
或許,是他與週遭的人全都眼盲心盲了,竟教她天使般的容顏所蠱惑,明知她是羅素玉的女兒,卻癡著心地疼寵起裡著蜜糖甜衣的她,對她骨子裡遺傳的貪婪與自私視而不見!
汪左蓁完全陷進了震驚中,久久說不出話來。
離婚協議書?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她雖未開口,同樣心力交瘁的孟獲已沉不住氣,面如死灰的越過她走向大門,像是放棄堅持談下去的心,卻心猶不甘。
「怎麼,她叫你來偷我的種,失敗了,就換個方式來謀取我的財產?」
「偷?」
「你那個唯利是圖的母親不停的從我的口袋中掏錢,然後,更進一步地逼我花一輩子的時間買了她女兒。」火爆的語詞愈說愈見激憤,突然,他揚腳奮力地往門板踹去。「我真是笨呵。」
「媽媽她逼你……娶我?!」她無法思考了。
逼?!
多麼簡單明瞭,卻又多麼叫人心碎的一個形容詞!
「錢,我可以給,孩子?哼,你們休想。」咬牙切齒,他忽地伸手拉開門把,卻又在即將跨出門時旋過身,惡狠狠的瞪著她,「告訴你,就算是睡了你,我也絕不會讓你懷我的孩子,因為你身上流著她的血,你不配!」
她……不配?!
恍惚中,奇跡似的,汪左蓁竟沒有當著他的面流下半滴眼淚,只蹣跚的退了一步,又一步,神情淒愴。
她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逼?偷?睡?竟然需要使出這麼惡劣到了極點的伎倆,他,才肯娶她?但,即使是娶了她,卻不肯讓她如願的給她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疑惑多日的心終於得到理清。
原來,他不願意給她一個孩子的原因是——她不配生育他的孩子?!
「回去跟她說,還想拿到錢的話,你們最好別再耍盡花招,小心惹火我,我一毛錢都不給!」
汪左蓁當真是啞口無言。
還想拿錢的話?!
怎會不瞭解媽媽貪小便宜的習性呢?但,她問過,媽媽也理直氣壯的否認了……嚇,難不成……她苦歎笑著,看來,她該學的事情還多著呢!
心,完全感受不到半絲的跳動,汪左蓁就這麼恍惚著眼看著他怒氣騰騰的離開這個家、離開了她;而明明,已承受不起任何拒絕的心高喊著要他別走,偏發顫的唇瓣張張闔闔,半晌,還是發不出聲音,看著他走出已逐漸泛起淚光的視線中,手裡緊緊握著早已被皺痕佈滿的離婚協議書……
***
汪左蓁傷心了一個晚上,也哭了一個晚上。
「你怎麼了?眼睛腫成那樣?」
即使出門前,已一再地告訴自己,要忍著,別讓事情再擴大,別讓不堪的真相再凌虐她傷痕纍纍的心,但,母親的質問勾出她強忍的悲傷。
「媽……」未語,她就先哭出來。
她一哭,羅素玉幾乎是立即就捉到重點。
「是孟獲,對不對?他欺負你?」
「媽!」
「他又怎麼了?」
「孟大哥說要離婚。」她不懂,究竟這離婚協議書是打哪兒來的?為什麼她這個當事人之一竟不知不曉?
「什麼?他真的有在考慮?」
羅素玉驀揚的嗓音拉出汪左蓁的疑心。
「媽……你……你知道?」
「是我提出來的,怎麼會不知道?」睨瞪女兒一眼,因為心情過於激動,羅素玉嗆幾聲,「本來是沒想這麼做的,可是,看你成天愁眉苦臉的,哼,才嫁他幾天?整個人就憔悴得不像話,小蓁,別怪媽擅自作主,反正你過得這麼痛苦,乾脆離一離算了。」
乾脆離一離算了……老天!
「原來,是你?!」她千瘡百孔的心又開始細細的滲著血。
是呀,怎麼會是意料之外呢?經過孟大哥的「提示」後,那只幕後主導的手是屬於誰的,她該是在意料之中才是。
「他怎麼說?」
「他說……」
「對呀,他怎麼說的?」瞪著女兒精神恍惚的臉,羅素玉眉眼一豎,埋怨起來,「我看呀,你一定什麼話都沒提,對不對?哼,就說你……唉,你笨哪你,既然他都提先出來了,也一定是講得很明瞭,你怎麼不懂得乘機跟他多要一點?」
疲累的心再也掀不出任何驚訝,汪左蓁望著神情明顯趨於氣憤的母親,怔忡的重複著她的話。
「多要一點?」什麼意思?
「對呀,他如果也願意離婚,那不是皆大歡喜嗎?」叨叨唸唸的羅素玉總算正視起女兒的失神。「我知道你還是很愛他的,但,既然他讓你這麼不快樂,那又何必忍耐呢?而且,你就算沒想到自己,也替你媽多想想呀!媽老了,沒辦法賺錢,不趁這機會跟他多要一點,那我們母女倆往後的日子不就沒著落了嗎?」
「媽,我們是不是一直都有拿孟大哥的錢?」她問出一直不敢開口問的話。
「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吃什麼?」
「可是……」
「可是什麼?」羅素玉的心情倒是氣定神閒了起來。
既然事情都攤了開來,那好,從頭到尾說個清楚,她也省得再費勁去遮掩太多。
「爸爸他……爸爸他過世時,不是還留了一筆錢?」
「那些錢哪。」羅素玉長長的歎了口氣。「都怪我不好,當時,一心只想著要多賺點錢,就將錢全都借人,想能賺點利息的話,唉……」
母親的咳聲歎氣,她懂了。
「你是說,這六年來所有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
「沒錯。」羅素玉爽快的一口承認。「橫豎他賺那麼多錢,又不差我們母女倆這一口飯。」
「全都是孟大哥拿出來的錢……」如今,她哭不出來了。
她一直以為,除了學費,她們應該沒欠他太多,她甚至一一的登錄了這幾年來所有的花費,有了工作,再一一的清還債務……
「是呀,反正我開口時,他也沒拒絕。」磨磨牙,羅素玉忍不住又舊事重提。「想當年,若不是你爸爸收留了他……」
汪左蓁什麼話都聽不進耳。
她想吐!
想狠狠的將欠他的一切全都給吐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