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她所有心力完成的彩花錦,乍看之下,上頭什麼都沒有,只是像一匹上好的白絲錦,在絳棠當著眾人的面將它以雨水練洗過後,晶瑩燦白的絲錦逐漸有了顏色,多達五、六千種色澤、織工艱困的織紋,再一次地讓聶青翼淬染過的所有花朵,重新獲得新生的力量活躍於錦布上。
在台上台下眾人朝她熱烈視賀時,絳棠回眸在人群裡尋找織錦的這些日子來,時時刻刻都伴著她的聶青翼。
他的臉上沒有驕傲,只是那樣地對她微微一笑。
她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只要他懂,他明瞭,那些夜晚、那些辛勞都不復蹤跡,在她心坎上所留下的,只有他那窩心的知意。
自遇見他後,她的雙手織出了真正的美麗。
自遇見她後,他的生命才有了真正的顏色。
絳棠像只欲破繭而出的彩蝶,她知道,從令而後,除了他所染就的絲紗外,其他人所染的她都無法織成綿市,即便是織成了,色彩也失了真。因為唯有他這般懂花知意的有心人,才能讓她織出它們真正的生命。
賽錦宴後,絳棠不曾睡得這麼香甜,彷彿把體內所有的疲累全都釋放出了般,沉沉睡了兩日,但入了晚,她又回到了那糾擾了她數年的夢境裡……
王母娘娘嚴厲的斥責聲猶在耳際,光怪陸離的夢境,讓兩個夜半夢醒的人心思都很複雜。
聶府兩個遇夢的人,一個叨念、一個回味地來到府中那株在雪地裡悠然盛綻的梅樹下,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的眼神。
嘴邊喃喃叨念的絳棠,沒好氣的看著那個此時讓她覺得滿肚子都是水,難過得很想吐的聶青翼,對他又在夢中跑來參一腳的事,已經習慣到再也對他說不出一句抱怨的話。
看著她那張鬱悶在心頭的表情,聶青翼只能對她投以一個很無辜的微笑,再把她給攬進懷裡與她分享一件大衣,親暱地坐在長廊上靜看雪色裡的落英。
「你今晚夢到哪裡?」他將她的螓首枕放在他的膝上,撫順著她滑溜的青絲。
「你不但捅了樓子,還拉我當墊背的。」絳棠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睡意。
「那我們夢到的都一樣。」聶青翼低聲輕笑,「還想睡嗎?」
她撒嬌地將臉偎向他的胸懷埋怨,「不要,你在夢裡一直灌我水喝,我喝得好撐。」
他指尖徐緩滑過她水嫩的臉頰,輕輕撥去落在她頰上的花瓣和雪花,看她的唇角揚出一道弧度優美的淺笑,那因他而起的笑意,是如此的讓他心動。
她的每個模樣,每一種風情,他都可以看一輩子也不厭倦。
豐沛的滿足感襲向他的心頭,在這花影扶疏的夜晚,他找到了他一直在尋找的小小幸福,他的幸福,在她身上。
窣窸的踏雪聲,絲絲溜進他的耳底,他側耳傾聽,對那在這夜半時分的異響覺得不對勁。
「你有沒有聽到聲音?」他搖起她。
「什麼聲音?」絳棠愛困地揉著眼。
「噓……」他示意她噤聲。
「發生什麼事?」他臉上那副謹慎嚴肅的表情,讓她的睡意消失了大半。
「有人入侵府院。」聶青翼將外衣密密包裡在她身上,輕聲地對她交代,「你待在這裡,我去看看。」
「等等……」她還沒來得及站起,他的身影就已飛快地消失在長廊的另一頭。
月色黯淡,天際飄著細雪,躲在庫房遠處樹叢裡的聶青翼,無法將入侵的偷盜者看得很清楚,他捺著性子,雙眼在不見燈影的庫房內搜尋著,直到從庫房內扛著一捆捆絲紗的人們陸續走出來,朝不遠處等著接應的圍牆走去時,他才看清來者是誰。
「輞府的人?」他首先辨認出輞言川府內長工們的衣著。
他的身邊突地多了一道溫暖的氣息。
聶青翼睜大眼瞪著緊捉著他手的絳棠,「我不是叫你待在那邊嗎?」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她固執地搖首,並且指向前方,「那些人來這裡做什麼?」這麼晚,還有這麼多不請自來的客人?
「盜絲紗。」這樣她還看不出來?
小偷?
絳棠先是驚訝地抽氣,但回頭看看他,卻發現他不但老神在在的,他的臉上還有一抹她非常熟悉的惡笑。
她玩味地盯著他的臉龐,「你在笑什麼?」東西就在眼前被偷了,他還笑得出來?
聶青翼好笑地指著前方,「他們可能不知道,摸黑偷東西有個壞處就是……會偷錯。」
「偷錯?」庫房裡的絲紗不全都是他的嗎?
「算了,別管他們,咱們回去睡覺。」他聳聳肩,大有不管之勢。
絳棠忙把他拉回來,「睡覺?你還不快點叫醒護院過來阻止他們偷東西?」他是睡迷糊了嗎?裡頭的東西可是他辛辛苦苦染出來的心血。
他趕緊掩住她的小嘴,「你的聲音太大了。」
「聶……聶青翼……」她忽然抖顫地指著前方。
聶青翼回過頭,這才知道他們的行蹤已因她而被發現,那些把風以及偷貨的輞府長工們,已有數名朝他們這邊按聲尋來。
他飛快地帶著她彎低身子繞過樹叢裡的小徑,將她帶至另一個院落的池子邊,抬首看了四週一會,拉著她的柔荑催促。
「上去。」
絳棠緊蹙著黛眉,難以理解地盯著在她面前的大樹。
「你要我……爬上去?」她是住在這裡的人,小偷來了,他不叫護院也不叫人來幫忙捉賊,反而叫她上樹躲小偷?
「動作快。」聶青翼沒空看她蘑菇。
她指著他的鼻尖,「你呢?」就她一個人躲?
「我去對付他們。」他躍躍欲試地扳著兩掌,心情好像很興奮。
「你行嗎?」他是不是最近沒事做,又被嚴格限制不能四處澆花灑水才悶壞了,所以連這種事他都想要親自去湊一腳來玩玩?
聶青翼很有把握地揚高方挺的下頷,「從小到大,我可不是和步千歲打假的。」
絳棠眼底寫滿了「不相信」這三個大字。
話每次都是他在說的,而每次被騙的人都是她,她哪知道他這一去,她會不會損失了個未婚夫?不行,太冒險了。
「別猶豫了,快上去。」聶青翼不耐煩地推著她上樹。
被迫上樹的絳棠,縱使心中有千百個不願,可又不敢在這時候挑戰他的命令,只能看他在一推她上去後,就一溜煙的跑得不見人影。
她邊攀著冰冷陡滑的樹幹,邊在心底叨叨地念著,來到這裡後,她會打人、罵人、端人,現在還添了一項爬樹,她簡直快被他訓練成無所不能的女強人了。
回到樹叢裡的聶青翼,才想要好好大展身手舒解體內無事可做的鬱悶時,天上的月兒竄出厚重的雲朵,清亮的光芒照清了大地,讓他終於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同時也讓他明白來人的人數和他當初所預估的,似乎有些出入。
「老祖宗好像曾說過……」聶青翼嚥了嚥口水,「好漢,是不會吃這種虧的。」嗯,他是好漢,先跑要緊。
剛爬上樹梢還喘著氣的絳棠,忽地覺得樹身一抖,她忙低頭往下看,而後納悶地看著那個說要去擺平小偷的聶青翼,不但跑回這裡,還跟她一樣爬上樹來。
「你上來做什麼?不是說要去對付那些小偷嗎?」他改變心意不想扮大英雄了?
聶青翼消受不起地搖搖頭,「兵多將寡,我可沒辦法以一敵百。」
哼,紙老虎一隻,就只會口頭說說。
「他們來了多少人?」絳棠不屑地瞥他一眼,抬首東張西望地想看情況。
聶青翼咬著牙問:「你沒聽到我說以一敵『百』嗎?」
絳棠愣了一下,「大半夜的,大刺刺的派了那麼多人到民宅行搶?」又不是搬家!
「沒錯,你快上去一點。」發覺自己所處的地方枝葉不夠掩藏他高壯的身形,他又再往上爭取更多可以藏身的空閒。
「不行,你不能再上來……」絳棠慘白了一張臉阻止他再往上爬。「會斷的!」他們身下的樹幹還沒有粗壯到可以承受他們兩人的體重。
他硬是爬上去,「不上去就會被他們發現了。」被上百人圍起來可不是好玩的。
「別……別再上來!」絳棠在劇烈抖動的樹枝上驚嚇地低叫。
「沒事、沒事……」聶青翼湊到她身邊,發覺樹幹還能承載他們兩人的重量後,便試著保持樹幹的平衡度。
「這樹……撐得住嗎?」望著下方一池月光灑院的池水,她心慌地扯著他的衣袖。
「應該可以……」聶青翼連話都還沒說完,樹幹便明顯地震動了一下,並發出難以支撐的喀喀細響。
「現在怎麼辦?」在這種高度、下面的水池影響下,絳棠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顫抖。
他早就想好了,「等他們走,我們再下樹。」
聆聽著樹身不時發出的聲音,與他一塊在樹上靜待偷兒們離開的絳棠,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身上已覆上了一層雪花,並且愈來愈對他們所處的境地感到沒把握。
「他們……走了嗎?」為什麼搬個貨要那麼久?他們怎麼不乾脆把整個庫房扛走算了?
「快走光了。」聶青翼盯著遠處的牆頭,看著最後一批人攀上並躍出去。
「嘎嘎!」
絳棠在樹身驀地忽上忽下的震動中,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只什麼地方不好停,局停在他們這不能允許再有半點多餘重量的地方,為他們兩人雪上加霜的烏鴉。
聶青翼與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鳥兒,得意洋洋地向他們振翅展示,再大搖大擺地走至樹梢最遠處破壞他們辛苦維持的平衡,在樹幹發出最終一陣巨響後,又愉快地揚翼飛走。
他們兩人無言地轉首靜望對方,一塊在轟天價響的斷木聲中垂直住下掉落。
「哇啊!」水波的拍擊聲,淹沒了他們的叫聲,淡淡地迴盪在午夜冰冷的空氣裡。
絳棠掙扎地冒出水面,習慣性地吐出口中的水後,兩眼無神地望著浮在她面前,害她在這種冷至骨子裡的臘月天裡,有機會在三更半夜下池泡冰水的男人。
「你還真是我永遠醒都醒不過來的噩夢……」好……好冷……
聶青翼皮皮地笑著,「你卻是我美得不能再美的美夢。」
「然後,你們倆就成了落湯雞?」
大清早被聶青翼派人請來的步千歲,坐在廳裡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一手撐著下頷,兩眼緊盯著聶青翼今日不知為何看來特別燦爛的笑臉。
「嗯。」又得了風寒的絳棠,吸著鼻子向他點頭。
步千歲瞇細了眼,「輞言川偷走多少絲紗?」
「我賣給你但你還沒來拿的貨,全都被偷得一乾二淨。」聶青翼笑嘻嘻地押著不肯喝薑湯的絳棠邊灌著,邊滿臉愉快地回答他。
「你自己的貨呢?」他疑心很重的再問。
聶青翼得意地揚高了劍眉:「都好好的在地窖裡原封不動。」他哪會笨得把自己的東西擺在那任人偷?
「這下我可以理解你臉上為何沒有半點心痛的表情了。」怪不得他有心情爬樹去看熱鬧,原來遭受損失的人又不是他!
為了自己府中過年大事而忙得焦頭爛額的步千歲,已經連續住在帳房采葭樓裡打理忙也忙不完的瑣事已有半月之久,結果令他難過的年關還沒過,就又丟了一匹要給織造府的貨,而丟貨的原因,還是只因某個不捉賊反而去躲賊的人害的,這讓他七早八早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
「現在怎麼辦?報官嗎?」染意遲擔心地看著快翻臉的步千歲。
步千歲冷冷低哼,「就算報了官,財大勢大的輞言川也能用銀兩擺平官府,報官根本就成不了什麼事。」
認識聶青翼這麼多年,他步王爺早摸透了這個表面上很脫線,骨子裡卻很惡質的爛朋友。
聶青翼八成就是看準了報官決計沒用的這一點,所以才不去攔人,故意讓那些人把貨偷走,想看他到底要怎麼處理這種找官府沒用,即使上門去討回也會碰了一鼻子灰的事,純粹想讓他連過個年也不得安寧,所以才會任人惹出這種棘手的事。
這種朋友,怎麼不在池子裡溺死或凍死算了?
原來他的人格會不好,就是因為有這種朋友在帶壞他。
「步三爺。」灌完絳棠薑湯的聶青翼,拍拍兩手愉快地看向他的臭臉,「你不會大方的看著已經付了款子的貨,就這樣遭人偷走吧?」
「當然不會。」步千歲第一個把輞言川算在他的帳單上,眸中露出陰森的目光,「敢偷我紫冠府的貨,他死定下。」
聶青翼的表情顯得很興奮,「你想讓他怎麼個死法?」很久沒有惹毛這個朋友了,他就知道這樣做會有戲看。
「輞言川偷那些貨是要賣誰?」步千歲開始轉著腦袋計劃。
「聽說是要給未央宮。」
「呵呵……」一抹比聶青翼還陰險的笑,徐徐自他唇邊逸出。
「說說你的主意吧。」聶青翼早就掏好了耳朵等著聽。
步千歲兩指一彈,「把貨偷回來,另外再把他府裡的貨也全都扛過來。」
「啊?」廳裡的眾人呆楞地望著他。
「只要沒了貨,我看輞言川要怎麼向未央宮交代?欺君之罪,是要抄家的。」步千歲邪惡萬分地扳著兩掌,「而且只要弄垮了輞府,往後就再也沒人能跟我紫冠府搶織錦這門生意,一舉兩得,我還得多謝輞言川給我這個弄垮他的機會呢。」跟他玩手段?
「然後你的計劃重點呢?」聶青翼並不在意那些,只想知道他將怎麼做。
步千歲不懷好意的眼神忽然掃向聶青翼,「據我所知,輞言川自從在賽錦宴上見過絳棠後,就對絳棠傾心不已。」整他?那就也算上他一份。
聶青翼瞬間收走所有的笑意,並且開始懷疑起他的居心。
步千歲親熱地搭著他的肩,「你我都知道,輞言川是個深愛顏面的人,他在找家絳棠這種系具大家主母氣勢,進退得宜又身懷才幹的女人來當輞家女主人已經很久了。」
「那傢伙不知道他看上的女人已經名花有主了嗎?」
他冷聲地應著。
「他並不在意絳棠有無未婚夫。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把你這個未婚夫看在眼底。」步千歲還故意加油添醋拚命使壞,「他還說過,這世上沒有他要不到的女人,即使用搶用擄的,他也會把絳棠給弄到手,而你,又算哪根蔥?」
聶青翼忍不住推著身旁的絳棠,「喂,我值得人搶就算了,你到底是有哪一點這麼值得人搶?」那位老兄是眼花了嗎?
被迫灌下滿肚薑湯,很想吐也很火大的終棠,一拳接上聶青翼的臉頰,再甩甩手朝步千歲不好意思地微笑。
「抱歉,剛才有點噪音,請繼續。」
步千歲眉開眼笑地公佈計劃,「既然輞言川這麼中意絳棠又勢在必得,那咱們就成全他。」
「你要我拱手讓出我的未婚妻?」聶青翼揪緊他的衣領冷冷低問。
「不。」步千歲笑咪的搖著食指,「我只是要絳棠去輞府做做客,請她去清點下輞言川全部有多少貨,一點完貨,我就派人連夜把貨給偷出來,並且把絳棠帶回來。」
「嗯……「聶青翼聽了不禁撫著下巴思考可行性。
「好,就這麼辦!」年尾閒著沒事做的聶青翼馬上折著兩掌同意。
絳棠冷睨著他們,「你們不擔心我這一去會遭遇到什麼危險?」這兩個臭男人,連意願都沒問過她就擅自代她作決定。
聶青翼用力拍著她的肩,「身為我的未婚妻,就要懂得冒險犯難!」他的借口都是很多的。
「不怕我會一去不回嗎?」她涼涼瞟他一眼。
「我對自己是很有信心的。」他曖曖昧昧地瞅著她笑,「我有把握,你絕不會變心的。」
她紅透了俏顏,「不要臉……」
「不行,我絕不准我的兒媳去冒這個險!」只有染意遲懂得站在女人這一邊。一口就否決了這兩個男人的餿主意。
聶青翼扁扁嘴,「輞言川看上的是絳棠,不讓她去,誰去?」
「千歲,你認為輞言川會用正當手段讓絳棠去輞府做客嗎?」染意遲首先考慮的就是這其中的風險。
「不。」面對染意遲,步千歲也只有實話實說。「輞言川一貫的手段,通常都是把女人綁了帶去府裡,霸王硬上弓後讓那些女人再無顏面走出輞府。」
絳棠樂得靠在染意遲的身邊找她做靠山撐腰。
很久沒有教訓過這雞婆兒子的染意遲,忽然走至聶青翼的面前,相當冷靜地問著他。
「青翼,你是男人吧?」
他百般無聊地打呵欠,「那又怎麼樣?」
「保護妻子是你的責任。」她把重責大任都推到他的肩上。
「我去?」聶青翼瞬間瞭解她的話意。「輞言川看上的又不是我,再說,我又不是女人!」
染意遲按著他的肩頭冷笑,「這點你不必擔心,我會想辦法把你變成女人的。」性別根本就不是問題。
把他扮成女人?那多噁心呀?
看看他,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濃眉大眼又陽剛化,扮成女人說有多礙觀瞻就有多礙觀瞻,他為什麼要為了步千歲的損失而去做這種丟臉丟大的事?
「老娘,你真要把你兒子扮成個花花大姑娘?」聶青翼瞪著她那雙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眼眸。
染意遲已經狠下心了,「為了絳棠,我很樂意出賣你的。」
「表姨,我有沒有說過我好愛你?」絳棠邊向染意遲撒嬌邊以眼神警告他識相。
苗頭又不對了,為什麼她們女人湊在一起就這麼可怕?
「千歲,你最近很閒是不是?」聶青翼趕忙一手拉過還在偷笑的步千歲找他當替死鬼。
步千歲毫不猶豫地走向門口,「我有事先走。」
「想讓紫冠府交不出給鳳藻宮織造府的織錦的話,你就儘管走好了。」聶青翼冷站在他身後提醒他棄友不顧的下場。
「本三爺不做你這樁生意了!」步千歲將下巴揚得又高又確,「那些付給你的款子,就當是我送給染大娘的年節紅包,我另外找人把貨賣我!」別開玩笑了,他可不想被扮成個花姑娘。
聶青翼用他自己的話再捅他一記,「但今年織造府指定由我染的絲紗制錦,你若是找別人,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是嫌家產太多的話,那就等著被抄吧。」
「絳棠!」步千歲忽然回過頭來用力煽動絳棠,「還記得你先前吃過多少青翼給你的苦頭吧?」
絳棠似有若無的記恨眼神淡淡飄向聶青翼,登時看得他頭皮發麻。
才剛被灌完一碗噁心的薑湯,她怎可能會不記得?就算她的腦袋不靈光,她這被灌飽的肚子也可以提醒她。
風水終於轉過來了,她逢絳棠總算是也有苦盡甘來的這一天。
她懷有惡意地握緊雙掌,「每一條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喂……」才扳回一城,轉眼間又快全盤皆輸的聶青翼,很不安地想拉開他們。
「那麼現在就是你回饋青翼的大好機會了。」步千歲將他推一邊去,忙著對絳棠鼓起三寸不爛之舌,「相信我,錯過的話,你絕對會遺憾一輩子的。」
聶青翼簡直氣急敗壞。
「姓步的,不要慫恿她!」他這未婚妻,最容易受人挑撥了。
「聶青翼。」絳棠笑靨如花地輕拍著他的臉頰,「想娶我的話,你最好是給我粉墨登場。」
他急急對她曉以大義,「你想要有個不光彩的老公嗎?別忘了你最注重的顏面,這事傳了出去可不好聽。」
不要逗了,打死他也不做那種事!
「哼哼,我現在是完全不在乎什麼名聲和顏面。」她毫不在意地攤著兩手,「假如你沒膽量娶我的話,那就早點通知我,我要把握青春另嫁他人。」
步千歲還湊到她身邊笑得很諂,「到時我會義不容辭幫你介紹個大富大貴的好對象。」
「謝謝。」
「別客氣,我很愛破壞別人家庭的。」份內的事而已。
「你們……」望著他們壞得很一致的目光,聶青翼的腳步悄悄往外退。
絳棠和染意遲馬上齊心地將他拖回原地。
「做不做?」她們兩人拉著他左右耳異口同聲地問著。
他委屈得好想哭,「我就不能掙扎一下嗎?」早知道昨晚就把貨留下來了。
「不能。」染意遲玉掌一揮,「把他架進我房裡去!」
被人架至染意遲房裡,在妝台前從上午端坐至日暮時分,此時劍眉已用力皺成一直線的聶青翼,在他身旁的那三個女人又紛紛開始出現小動作時,忍不住再次握緊了拳頭。
他冷睨站在右邊的絳棠一眼,「不准笑。」
「好,不笑。」絳棠很辛苦地吸了口大氣,努力的把小嘴合上。
他再瞪左邊的染意遲一記,「不准忍得發抖!」
「不抖,不抖……」染意遲一手掩著嘴,忍笑忍得渾身不由自主的打顫。
偏偏剛忙了一整日才踏入房裡的步千歲,那拉得又高又長的笑音,不識相地直衝進他此刻敏感到極點的耳裡。
「哎呀,這是哪來的美姑娘呀?」
被拉來房裡盛裝打扮的聶青翼,經過一日的細心打扮後,此時此刻已不復見他瀟灑倜儻的俊模樣,色紗錦裳緊繃地包裹住他七尺頎長身軀,由於身材太過壯碩的緣故,兩眼早就笑出眼淚的戀殊正站在他身後,為他縫補著不時被他擠破的衣裳,而站在他兩邊的那兩個女人,一個正為他上妝塗脂粉,一個正想辦法要搞定他那一頭又硬又難以扎髻的發。
進房就聽了三個女人絮絮叨叨的一大串的安慰後,被她們哄得服服帖帖才坐至妝台花椅上的聶青翼,才剛開始被她們打理起來沒多久,心頭就泛起了一個他從不重視過的問題。
顏面,重要嗎?
要是今日前的他,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一、點、也、不、重、要!
可是,那是今日前……那是因為他還沒受過這等羞辱,那是因為他還不曾為了女人而這般委屈、這麼恥於活在這世上過。
在此時步千歲那異常刺耳的笑聲中,他終於深切地體會到了絳棠為什麼那麼愛面子的原因。
「步千歲……」他咬牙切齒地咆咆低哮。
步千歲一臉驚艷地在聶青翼的面前左瞄瞄右瞧瞧,壓根就沒把他那張氣黑的臉給放在心上。
「想不到打扮起來居然是個上天下地都找不著的美嬌娘……」他嘖嘖有聲地讚歎不已,還回頭跟絳棠打商量,「絳棠,你要不要考慮把這個大美人讓給我?我還缺個老婆。」很久沒看過這麼駭人的「絕代」佳人了。
絳棠輕聳香肩,「倘若他願意的話,我是不反對啦。」
「姓步的!」動彈不得的聶青翼死瞪著他大吼:「事成之後,我絕對會找人砍了你!」
步千歲捧著笑疼的腹部蹲在地上,「哈……我會洗好脖子等著……哈、哈哈……」他要把這件事報給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
「兒子,你還真不是扮女人的料……」為他打扮好的染意遲,盯著他瞧了半天後,慶幸地拍拍胸口,「好險我當年沒把你給生成個女的。」幸好她對得起列祖列宗。
「老娘……」他火氣熊熊地將怒火朝提議者掃去。
「好了,鴨子都已經打上架了,你再瞪也沒有用,」絳棠兩手叉著纖腰,把他的怒火塞回去。「反正也只有我們幾個看到而已,你就別再彆扭了。」
「你真的很恨我。」到今天他才知她有多恨被水澆。
她不同情地挑高黛眉,「總算體會到了吧?」醒著夢著都要被他澆水,那種仇恨累積的程度可不是開玩笑的。
看著鏡裡的自己,妖嬈艷麗又噁心得不可思議聶青翼快崩潰了。
他沉沉吐著氣息,「再給你一次機會,趁大錯還未鑄成之前你可以反悔。」
「不做我會更後悔。」絳棠捏緊他的鼻尖,抬高他的臉龐再幫他點上紅艷艷的朱唇。
「住手……」
「千歲,你的人都已經就定位了嗎?」染意遲遞了張乾淨的帕子給步千歲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和口水。
「嗯。」他邊擦邊點頭,「現在就只差青翼一個。」
染意遲聽了點點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粗繩,與步千歲一塊合力捆綁起已打點好的聶青翼。
「等等,你們在幹嘛?」他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們。
步千歲使勁地將繩子打結,「把你捆了裝進布袋裡直接送到輞言川的面前。」
「不是要等他來綁嗎?」怎麼和當初說的不一樣?輞言川不是自己會來擄人?
「那太浪費時間了,我可不能在生意上冒任何風險。」將他緊緊綁牢後,步千歲在他的耳邊提醒,「記住了,我已經派人在輞府外佈置好了,你只要進去把貨點清楚,打個信號向我報數後,我再帶人進去偷貨。」
聶青翼憤瞪大眼,「就這樣?」
「就這樣。」步千歲不負責任地聳聳肩,「其他的就看你自己隨機應變。」
「什麼隨機應變……喂!」
他連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染意遲準備好的布袋人頭上罩下,一旁的絳棠忙著幫她把布袋的封口束緊,並在布袋外頭貼上一張字條。
「老娘……絳棠……」咕噥不清的抱怨聲從布袋裡悶悶地傳來。
絳棠滿意地拍拍兩手,「接下來該怎麼辦?」
步千歲說得很沒良心,「直接把他給扔進輞言川的後院裡。」只要把他扔進去後,就會有人撿了。
「放我出去!」裡頭的聶青翼聽了忙不迭地想掙出布袋。
「抬走。」步千歲揚指一彈,命在門外候著的人進屋將猶在布袋裡掙扎的聶青翼,動作利落地抬出去。
「這種事你似乎做得很駕輕就熟。」看他綁人綁得那麼利落,指使下人的手法也很熟練,這讓絳棠不禁懷疑他究竟做過這種事幾回。
他愉快地咧笑著嘴,「沒辦法,家教的關係。」
戀殊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
「我們不跟著姐夫去好隨時準備接應嗎?」按照他們的計劃,在姐夫一進去後他們就該待在輞府外頭,怎麼人扛走了,屋子裡當後援的卻沒一個人要動?
「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步千歲頓了頓,臉上寫滿了壞心眼的猶豫。
「只是什麼?」戀殊一頭霧水。
絳棠淡淡地接下他不好意思道出口的心聲。
「只是需要這麼快就去救他嗎?」好不容易才能把聶青翼整她的份討回來,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放過他?
「嗯……」轉眼間,所有人皆低下頭仔細地思考。
最後,聶家大娘明智地為所有人推出一個眾所期待的結論。
「我們還是晚點再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