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顧嘯天王爺的頻頻催請,數度經過家門而不入,滿心只想著要盡快回去履行他迎娶段虹為妻的諾言。
宮良認為他瘋了。嘯天王爺、皇上……任何一位皇親貴族都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皇凌塵是拿自己的前途在開玩笑。身為他的副手,宮良自認有責任輔佐皇凌塵走回正途。
「頭兒,殿下這麼急著找您是否有重要任務交代?」
皇凌塵點頭,沒忘記繼續催馬趕路。「南宮魁那瘋子又在作怪了。」
「他還沒死心啊?」南官家曾與皇家爭過天下但爭輸了,不過南宮家似乎不知道妥協為何物,依舊成天做著皇帝夢。宮艮很討厭跟南官家對上,他們老喜歡用同歸於盡那一招來達成目的,令人唾棄。不過眼下這卻成了阻止皇凌塵迎娶那位不適任的王妃娘娘最好的機會。「既然如此!我們又怎麼可以輕易離開京城呢?萬一他們乘機對付皇上和太子殿下——」
「想都別想宮良!我知道你在打什麼歪主意。」皇凌塵揮手打斷他的話。
早知道要說服皇凌塵沒這容易。頭兒外表看似親和卻十足地固執,否則怎會堅持著在不傷人的情況下逮捕罪犯多年未變。頭兒唯一一次例外是為了段虹,而這該死的麻煩到了極點。
「可是頭兒您要娶了段姑娘!王爺會根生氣的。」
「你是我的副手還是他的?」
「當然是您的。」
「那你管他生不生氣!」
「但王爺終究是你的父親啊,頭兒。「尤其身為當今聖上胞弟的嘯天王爺,權勢正如日中天,得罪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他一聲令下便可以解散整個「六扇門」。皇凌塵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是嗎?皇凌塵清楚記得他十二歲那年,一夥強盜綁架了他和娘親向父王要求一百萬兩贖金,但父王不為所動,生性冷酷無情的嘯天王爺根本不在乎妻兒的生命。結果那群盜匪在他面前殺了娘親,並砍下她一隻手送去給嘯天王爺,威脅王爺若再不交贖金,下一回送過去的就是皇凌塵的人頭了。
後來,嘯天王爺答應了,卻在雙方一手交人、一手交錢的時候派兵偷襲。賊首以皇凌塵為人質企圖脫逃,場上官兵無人敢動,但嘯天王爺動了,他鑾弓射箭,飛箭射穿了皇凌塵的胸膛,直沒人賊首心臟,賊首死了而皇凌塵也傷重昏了過去。
他差點兒死掉,若非他天生心臟比一般人偏了一分,他已經死了。他昏迷在床三個月,醒來第一件事是迎接嘯天王爺的巴掌,他罵他辱沒了嘯天王府的聲威,堂堂小王爺竟然不敵一窩盜匪,還被擄為人質,丟盡了他的臉。
從此皇凌塵再也不認嘯天王爺為父了,嘯天王爺沒有人性,他的血是冰的,這樣一個殘酷無情的男人不配做他的父親。
而後他離開嘯天王爺統領的「黑騎軍」,四處拜師學藝,並在藝成後加入了「六扇門」,嘯天王爺大怒,數次上奏請求皇上解散「六扇門」,但太子殿下進言幫了他。
為了證明自己不若父王的殘酷,他保持著一雙乾淨的手、從不沾染血腥,不論那罪犯如何難纏,他寧可多費些功夫與其鬥智,也不傷人、不殺人。
他做得很好,漸漸地,連皇上也對他投注了信任,賞他「斬惡玉令」,允許他巡狩天下、先斬後奏。他靠自己的手掙出了一片天,如今人人稱呼他為——天下第一名捕。
而在他過得如此好的時刻,嘯天王爺又想故計重施介入他的生活、控制他,他怎麼可能賦予他那種權力?別作夢了。
他不會聽命回去嘯天王府的,絕不!
宮良大大地歎了口氣。「頭兒,不管您跟嘯天王爺之間有什麼問題,他總是您的生父,難道你們要互相仇視一輩子……啊!慢著,您堅持娶段姑娘為妻,該不會是為了氣嘯天王爺吧?」
「胡扯!」皇凌塵輕哼了聲。「我娶段姑娘是因為我對她有責任,而且我欣賞她。」
「一名孤女兼騙子?!」宮良才不信。「對您有意思的名門千金、大家閨秀像天上的星辰那樣多,每一個都比段姑娘美麗溫柔。您連她們都看不上眼了,又怎麼可能去欣賞一名潑辣的悍姑娘?」
「就因為段姑娘夠潑辣、夠強悍,我才欣賞她啊!」言語間,皇凌塵原就爽朗清和的五官線條愈加溫柔得像要滿出水來。
宮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太詭異了,天下間怎麼可能有男人不愛嬌柔的解語花,偏獨鍾兇惡的母老虎,除非那人瘋了;而此刻的皇凌塵還正常嗎?非常值得懷疑。
想不到他真的趕回來了,看著這將在今晚成為她夫婿的男人,段虹心頭真有說不出的緊張。雖早已答應嫁給他,但她還是不習慣有個夫婿有感覺。每逢夜半無人之際,她總會忍不住到大堂上跪求土地爺爺保佑皇凌塵此去京城就留在那兒別再回來了……可顯然土地爺爺並無意思成全她的心願。
皇凌塵跨著大步走到她面前,一身的風塵僕僕。「你的傷好了嗎?」
「呃……差不多了。」她僵硬地一笑,不自禁後退一大步。瞧他滿臉風霜的,她不由得在心裡嘀咕:若路程太趕,他可以晚幾天再回來嘛!多給她幾日喘息的空間,何必非得執著於今晚拜堂不可?
「我從京裡給你帶了傷藥回來。」他取出一隻木盆送到她面前。
「傷藥。」她接過藥盒打開一看,透明的藥膏、清香撲鼻。「這藥……不便宜吧!」
「還好。」他才不在意藥價,只關心她被花老大鞭打的傷痕。那日與她一別,她是處在昏迷中,但她虛弱的嬌顏卻深印在他心底,叫他這一趟京城之行走得憂急難安,滿心只掛著她的傷勢,不知她痊癒了沒?
「還好是多少?五兩?」她猜。
星凌塵愣了下,搖搖頭。
「十兩?」她的心在滴血。
他又搖頭。
「二十兩?」她開始咬牙切齒。
「何必斤斤計較於藥價,能治好你的傷口最重要。大夫告訴我,不論是多嚴重的創傷,一敷此藥,兩日內包你收口, 三日生肌,五日痊癒。如此良藥,即便價值千金亦是值得。」
「價值千金!」她白眼一翻。該死的皇大衰人,她最恨他這一點了,有錢不買些糧食回來放,就會買藥這些鬼藥能夠填飽肚子嗎?
「也許光聽價錢你會覺得很貴,但只要你用上一次,包你讚不絕口。」他說著一大步貼近她身前,大掌撫上她曾經被鞭笞得傷痕纍纍的背。「不信你用用看就知道。」
她的背背倏然一僵,心臟怦地跳上喉頭。「你在幹什麼?」
他的手正在解她的腰帶。「準備幫你上藥啊!」
「幫我上藥?」她眼睜睜看著腰帶飄落地面,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挨鞭子是很痛的。」他顫著手解開她的外衣,想起年幼時父王每回發怒便會賞他一頓鞭子,那傷至今猶存於地背部,不時隱隱作痛提醒地當時被打得鮮血淋漓的慘狀。因此他才會在會晤完太子後,立刻進皇宮找大醫買這傷藥。他自己的傷已深入骨髓、好不了了,但他絕不讓她嘗到與他同樣的痛。「所以我一定要徹底治療你的鞭傷。」
她呆呆地望著他,以為自己花了眼,竟在他眸底瞧見了深如大海的憐惜與痛楚!他是在心疼她嗎?
他解下了她的外衣,大掌探進她的中衣裡。一陣涼風驀地穿過她半敞的衣裳直透入她的肌膚、招搖起點點雞皮疙瘩。她飛上九重天外的神思霎時被嚇了回來。
「等一下,你怎麼可以脫我衣服?」太壞的習慣了,上回在風陵渡口時他也是這樣,說要幫她療傷就撕裂了她的道袍。她怎麼可以放任這種惡行接二連三地發生?非好好教訓他一頓,警告他,她並非好欺負的不可!
「敷藥不脫衣服要怎麼敷?」他終於瞥見她背上的傷了。雖已經過十日,但扭曲的疤痕依然醜陋地佈滿她背部,瞧得他心痛不已。「只要敷上這傷藥,三日內你的背就叫以完好如初了。」他沾了滿指的藥膏抹上她的背。
「哇—一」那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背部傷疤的感覺像羽毛拂過鼻端,又酥又麻,慌得她連忙雙手用力一推。
喀啦一聲!皇凌塵沒有被她推離開去,但她腕上的玉鐲卻在不經意間撞上他腰間的長劍登時碎成三截。
「啊、啊、啊——」她眼眶一紅兩行清淚立刻落了下來。「我爹娘留給我的遺物——哇—都是你害的,你杷玉鐲賠給我嗚——」
「我——」冤枉啊!大人,分明是她的玉鐲來掉他的劍,玉鐲才會碎的,怎麼會變成他的錯呢?但她哭得這麼傷心,他也不好跟她分析事理,只好委屈地吞下這指控,耐著性子安慰她。「對不起,我會想辦法幫你將鐲子修好的。」
「怎麼修?碎都碎了。」看著斷成三截的玉鐲,她的心也快碎了。「都是你啦!要不是你欺負我,我的鐲子也不會碎。」
「我欺負你?」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脫我衣服,還敢不承認?」就算是未婚夫妻,沒有拜堂前也不能隨便脫人衣服吧?她又羞又氣,淚流滿面、兩隻小拳頭不停捶打。「登徒子、大色狼!滾出去,我再也不想見你了。!」
「好好好!」她都哭成這樣了,他還能怎麼辦。「我出去就是了。」隨手撿起三截碎玉,他想,應該有辦法修補才是。「我會將你的玉鐲修好的,但你也要擦藥好嗎?那傷藥真的很有效, 擦上後你的傷口就不會再熱麻發癢了, 拜託你試試……」
不給他說完的機會,她氣得使勁將他推出房門。「我不要聽你說話,你滾出去——」
「你聽我說,一定要擦藥……」他還想再勸,無奈房門已經當著他的面用力關上。
段虹坐在房門邊憤怒地拭著滿瞼淚痕。「大衰人,每次見到他都沒好事。」瞧瞧她今天吃了多大的虧?身子被他看了大半!連爹娘的遺物都被他的劍撞碎了,這該死的大禍水,可惡到了極點!
擦乾了淚,她跑過去撿起外衫穿上。咦!預料中,粗布衣摩擦傷口所帶來的刺痛怎麼消失了?她不信脫下衣服再重新穿上。真的耶!某部分……就是他幫她上過藥的那些傷口都不熱不癢了,反而有種清涼感,很是舒服;那價值千金的傷藥真的好神!
驚訝中,她想起他的手指在她背部游移的感覺,一陣火熱轟地衝上頭頂。
「討厭的大色狼!」恨恨地罵了聲,再望向那藥,他可真捨得買……但,全是為了她不是嗎?
她心頭酸酸的,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雙頰又紅又燙,耳邊儘是他離去前叮囑她上藥的聲音迴繞不絕,她忍不住撿起地上的藥盒。
當然不可能再叫他回來幫她敷藥啊!「還是去找嫣娘幫我吧!」她說,卻還是沒敢跨出房門,因為瞼依然好紅、好紅,而這已經不冉是怨氣的傑作了。
那是一種綿綿不斷的熱在她看見藥盒、想起他的時候反覆不停地發作。頭好暈,她的身體起了一陣陣的顫麻,令她忍不住棒著臉頰慌得手足無措。
「可惡!我就知道那個大禍水衰氣沖天,果然還沒成親就害得我又得病了,可惡、可惡、可惡……」她越罵越慌,然後……唉!無助的下場食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體驗過無數次慘痛的前車之鑒後,段虹始終深信著皇凌塵是天下第一大衰人,絕無僅有的超級禍水。
而經過今天的婚禮,這個信念更是堅如鐵石再也動搖不了了。
拜完堂,照例新郎在外頭招呼客人——其實他們也沒請多少人,就皇凌塵幾個部屬和土地廟裡十餘名住客而已。而新娘子則被送入新房內等候吃飽喝足的新郎倌進門寵幸。
段虹乖乖地坐在喜床上,頭上的鳳冠重得像要壓斷她的頸子,她數著時間不曉得幾時才會有人進來幫她解除這項折磨。
幸運的是她並沒有等太久,新房門被敞了開來,有人走過來掀了她的紅蓋頭,卻不是皇凌塵。
「婆婆你還有什麼事忘了告訴我嗎?」昨晚老婆婆已經跟她訓了一大篇三從四德了,難道尚未結束?老天,殺了她吧!再聽訓下去她一定會發瘋。
「把手指伸出來你就如道了。」老婆婆說。
「幹什麼?」問歸問,段虹還是依言伸出了手指。
老婆突然拿針刺了她的手指一下。
「哇!」段虹痛呼一聲。「婆婆,你幹麼刺我?」
「別叫這麼大聲。」老婆婆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塊白布,一邊抓起她受傷的手,拚命地擠著她的傷口,讓血跡渲染到白布上,「今晚洞房後,你就將這塊布鋪在床上讓你的夫君觀看。」
「為什麼?」
「我聽說京裡的人都很在乎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有沒有落紅,沒有落紅的新娘子會被丈夫休離,所以……」
「你……你以為我已失清白,所以要我用這種方法騙皇凌塵?!」老大,原來直到現在他們依然不相信她是處子之身!
發現了她的怒火,老婆婆嚇得退離她一大步。「我沒有那樣以為啊!只是……以防萬一嘛!」
「萬個頭啦!」她噴火。
老婆婆飛也似地逃出了新房。
段虹氣得直咬牙,該死的為什麼就是沒人肯相信花老大並未碰過她呢?
「我是清白的」她大喊,祈求上天降下一道巨雷來劈醒那群執迷不悟的傢伙,順便終止她被皇凌塵拖累得災禍連連的噩運。
可無奈的是,上天並未聽見她的祈求,連番的災難並未結束。
半晌後,老廟視也拎著一塊白布走了進來。「女兒啊!阿爹想了又想……」
「你什麼都不准想。」又要刺傷她的手指血染白布來假裝落紅、欺騙皇凌塵嗎?別開玩笑了,那很痛耶!
「可是女兒……」
「沒有可是,你出去」她張牙舞爪像要吃人,當然盤中飧絕對是皇凌塵。
「不行啊,女兒……」老廟祝還想勸她,卻被她推得直往新房門外走。
「我不想聽你說話,你出去啦!」這筆帳非要算到皇凌塵身上不可,可惡!
然而,段虹還來不及找皇凌塵的碴,老廟祝已經……「女兒」兩行老淚啪地落了下來。
段虹唬地跳離他一大步。「阿爹,你太奸詐,怎麼可以用這種方法對付我?」明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還故意用眼淚逼他?過分!
「女兒……」可老廟祝就是欺定了她的心軟。
「別想!」她喊,偏聲音裡的堅持已軟化了大半。
「嗚嗚嗚……」老廟祝哭得愈加逼真。「我好命苦,好不容易養大一個女兒,卻再也不聽我的話了;老爹是為了她好,她居然吼我?!天哪……」
「別哭了,你……」該死,她的堅定完全崩潰了。
偏老廟祝卻越哭越淒厲。「我好可憐,我是天底下最苦命的糟老頭子……」
莫可奈何之下,段虹終於投降,貢獻出她的第二根手指來止住老人的淚。
「好啦,你別再哭了。」
她天真地以為一次的妥協就可以解決一切,卻忘了俗話說得好: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不一會兒,老瞎子也進來了,然後是新來的嫣娘……等人,最後連丁仔和大鴻都想來湊上一腳,卻叫她三拳兩腿給踹了出去。
查是她十根手指也只剩一根完好無缺了;他們根本就不聽她的解釋只顧著掉淚、懇求、下跪、磕頭,拜託她讓他們刺指取血。
她能怎麼辦?嘴硬心軟是天性大夥兒就是看準了她拒絕不了他們的軟求才會這樣肆無忌憚。
結果是她得到了九方染血的巾帕,準備明兒個掛上屋頂,彰顯她的冰清玉潔,順道滿足一下皇大衰人的男性自尊。
說來說去都是皇凌塵不好,沒有他的霉運當頭照,她怎會衰到還沒開始洞房花燭夜就弄來幾根手指的傷?
既然她衰到連喝口水都會塞了牙縫,當然也就沒有理由讓他好過了;她九根手指上的傷,她發誓定要他身上九圈牙即來補。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並稱人生四大至樂。
但倘若是這種洞房花燭夜還會有人覺得開心嗎?
如果有,段虹甘心花大錢為他立碑著傳,流傳後世,因為那個人實在是太偉大了。
她一邊卸下肩上的包袱,一邊走向土地廟想起自己的洞房花燭夜,那真是斑斑血淚說不盡、道不完。由那九方染血的巾帕可茲證明。
但更可恨的是她在房裡吃苦受罪,那位新郎倌卻在外頭吃香喝辣,待他吃飽喝足、被扛進新房後立刻睡得像只死豬,半夜還把她踢下床鋪,獨佔了她的床,一夜好夢到天明,至今……呃,三日了,猶未有清醒的跡象。
聽他的部屬說,他有個怪癖,辦案時極端認真,可以幾日夜不吃不睡都沒關係,但案子一結束就非得睡上三、五天不可。
原來他將他們的婚姻當成一件棘手的案子來辦了,所以典禮過後他便倒頭大睡,打算將這期間所耗費掉的精力全數睡回來?這敢情好,新仇加上舊恨,給了她足夠的理由整得他哭天搶地後悔來這世界走上一遭。
走進土地廟,段虹隨便找張椅子坐下,數著今日的收穫,老婆婆迎面走了過來。
「虹兒!你回來啦?」老婆婆手裡端著一碗白飯,上頭蓋了幾片野菜葉子,寒酸得叫人掉淚。
「婆婆,今天我多賺些銀兩回來,你拿去明天給大夥兒加菜。」奉上十兩銀,她起身伸個懶腰後就往睡房方向走。
「凌塵還沒醒嗎?」
「不知道!」誰曉得那尾大衰人打算睡到幾時?
聽段虹不悅的口氣,老婆婆不必問也知道她還在生皇凌塵的氣。
「放寬胸懷,虹兒,凌塵是個不錯的孩子,等你瞭解他之後你會喜歡他的。」
「是嗎?」段虹輕撇嘴角。「這我可不敢保證,那傢伙渾身上下根本找不出一絲優點。」
「所以你要試著去尋找啊!」
「我試過啦!」皇凌塵打從成親那天起開始沉睡,至今三日,她每天進房都會看見他的死人臉,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說實在話,只有「越看越失望」這五個字可以形容她心底的想法。「很遺憾,我始終找不出他身上有哪一點值得人喜歡的。」
「虹兒……」
「算啦!」段虹揮手打斷老婆婆的話。「反正我已經嫁給他了,俗話說得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認了,只要那尾大衰人別再壞我好事,我不介意。他在這裡白吃、白喝、白睡;畢竟養十二個人跟養十三個人並沒有什麼區別。」說著,她轉身進房留下身後一長串的歎息發自老婆婆的口。
新房裡……除了床頭上那張雙喜字依舊紅艷動人外,寒酸的佈置和破敗景象絲毫顯不出新房所應有的喜氣與歡欣。
皇凌塵還在睡,就在她那張搖搖欲墜的竹床上。
基於第一天被他踢下床的慘痛教訓,之後的兩天,她拒絕與他同床共枕,寧可窩居於地板上,好過去嘗他的「飛天腿」。
不過,打了兩天的地鋪,換來一身酸痛後,段虹決定今天是她耐性田盡的日子了。他若是再不醒就換她將他踢落床鋪:地鋪由他打,床鋪她來睡。
「皇凌塵!」一根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你要醒了沒有?」
床上的人兒毫無動靜顯然皇凌塵還不打算清醒。
段虹深吸了口氧,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下。
縱觀他兩條手臂,上上下下共有九圈牙印,以彌補洞房花燭當夜她為他無聊的男性自尊所受的傷指之恨。
順道說明那九方染血的巾帕在土地廟廟頂飄揚了一天後已被她收下,縫成一條短褲,此刻正穿在皇凌塵身上。
她永遠也忘不了洞房花燭夜所受的痛苦。
當然為了提醒他記得,她也做了很大的努力——在花燭夜後,她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九圈牙印,並且為確保牙印之「清晰」、「新鮮」、她每天都會重咬一次,他休想在睡夢中混掉這次的「血海」深仇。
滿意地看著他臂上那似乎永遠也不會褪色的跡,她心裡有了小小的報復快感。
「你就繼續睡吧!我會記得每天來咬你的。」她對著他沉睡的瞼磨磨牙然後轉身換下做生意用的道袍,準備到廟後去享受辛苦一天得來的成果——晚餐。
並且,她絕對會忘記留給他,管他睡醒之後是要餓死還是渴死;他活該!
「唉!」當段虹彩蝶也似的身影飄移出新房後,床上理應沉睡的人兒發出一記悠長的歎息。
皇凌塵輕輕地睜開一條眼縫,隨即又合上。
他確實很累,尤其在與花氏兄弟糾纏了數日後又怏馬加鞭趕回京城領了項新任務,再趕至石頭山娶她為妻。這期間半個多月,他沒得好吃、好睡,所有的精神體力都耗盡了,需要長時間的睡眠來補回。
但他畢竟是名武者啊!不管再怎麼累,基本的警覺心依然存在,發現殺意近身時,他的反撲絕不會比平時少。
他當然知道她咬他、罵他、戳他……她對他做的一切惡作劇,他瞭如指掌,連帶身上這條笑死人短褲的來歷,他也一清二楚。
她受了委屈,所以找他發洩;而他心疼她的辛苦,因此佯裝不知,任她欺負個夠本。反正當他受不了的時候,他還可以假裝睡癖不好踢她下床,他們扯平了。
翻個身打了個呵欠,皇凌塵考慮著要不要繼續睡?
精神體力已回復大半,再睡一天會更好,但她老當他睡死了,便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更衣沐浴的舉動,卻大大考驗了他的理智。
她如玉般雪白晶瑩的背上,傷痕已經完全消失了。那太醫果然沒誆他,藥膏是貴卻十足地有效。他在她肩胛骨附近看見一顆米粒大的硃砂痣,嫣紅欲滴,性感誘人得叫人忍不住想要吮上一口。
她稱不上美艷絕倫,卻風情萬種,潑辣的牲子像火;每當她一進房,他都可以感覺到整間屋子因為她的造訪而熱絡了起來。
但她最吸引他的卻是那雙修長筆直的腿。她比一般姑娘要高上數分,多數男子不喜歡這樣高挑的姑娘,怕她們祈損了己身的英雄氣概。偏他卻十分欣賞,尤其在想到當他擁抱她時,她結實的長腿緊圈在他腰上,令他二人的身軀貼合得密不可分……
唔!該死的,他又熱得睡不著了。
額上冒著汗,他輕聲呻吟,想著乾脆醒來擄她提早圓房算了。
可是……逼得太緊他又怕傷了她!並非嫌棄她已失貞節,在她被花老大擄去後,他確實擔心過這個問題,甚至在發現花老大虐待她時,他氣得破戒打傷花老大,也全是為了她。
但事後冷靜下來一想,花老大若發現段虹是女子,早姦殺了她,不會將她吊起來打;他對她用刑就代表了他誤將她視為男子。
所以說她被強逼刺傷手指,留卜這九方染血的巾帕真是太冤枉了。
他至今未曾要她的原因是,她尚未準備好接受他。所以他情願等,直到她對他有一丁點好感後再抱她,這樣地會覺得愉快一些。
可是很難再忍了,因為他是如此地受她吸引,整顆心都要為她而瘋狂了。
「頭兒,我聽到您的呻吟聲,您醒了嗎?」宮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深吸口氣,皇凌塵覺得有個人來轉移他對段虹的注意力也是不錯的。
「什麼事?」他還是躺在床上,不想這麼快起來勞碌。
「那個……嘯天王爺……」
「如果是要我回王府的事就別說了,我不可能回去的。」
「但嘯天王爺已經派了十多個人來催請了。」尤其在得知皇凌塵娶妻竟未通知家中老父後,嘯天王爺簡直氣炸了,傳下來的口諭一次比一次嚴苛。宮良真擔心哪天「六扇門」和「黑騎軍」會因為這對父子的失合而被迫打上一場。
「別理他。」皇凌塵說得瀟灑。
宮良一瞼菜色。頭兒當然可以這麼說,他們是親父子嘛,再怎麼失利也不怕被砍腦袋;只是可憐了他這個副手,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
「還有,宮裡來了封密令。」
「哦?」他沉吟片刻端坐起身。「拿來我看看。」
宮良拿著一封信函走近床榻,雙眼倏地大睜。「頭兒,您穿的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眼熟,他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想你應該見過的,在土地廟的廟頂上。」眼望段虹的傑作,皇凌塵唇邊浮著一抹溫和的笑意。
「您是說……這是……」宮良兩顆眼珠子凸得像要掉出來。「頭兒,男人碰那玩意兒會衰的,您怎麼還把它穿在身上?」
「我可能自己穿它嗎?」蠢喔!
「莫非是段姑娘?」
「她現在是皇夫人了。」皇凌塵拆信觀閱。
「唔……」要稱呼那名刁鑽潑辣的女騙子為夫人真叫人受不了。「頭兒,她分明是故意整您。」
「我知道啊!」可是比起她飽受摧殘的手指,他穿幾天染血短褲又算什麼?
「您不可以這樣寵她啦!而且……」宮良頓了下,隨後又換上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我也沒見過有哪位新娘子會在洞房過後掛出這麼多……」他指著皇凌塵身上的短褲,一張臉竟然紅得像要冒出煙來。
「是離譜了點兒。」看完了信,皇凌塵取出火摺子將密函燒了個一乾二淨。「不過這些布是她的家人為她準備的,所以……」他將她傷指取血的事說了一遍。
宮良張大了嘴。「他們竟敢騙!」
「誰說他們騙婚了?」
「段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卻硬要賴在頭兒身上,這不是騙婚是什麼?」
皇凌塵輕輕一掌將宮良擊退了三步。
「頭兒!」宮良大驚失色。皇凌塵向來待部屬如兄弟,如今竟為了一個女人打他,這……這算什麼?
「宮良,我是你的上司,虹兒是我的夫人,你若敬我,就不該對她無禮。」
「可是她……」
「我很喜歡她。」皇凌塵截口道。「不管是誰說了什麼,我都不會改變心意,就算是父王反對也一樣,我不惜一戰。」
宮良蹬蹬蹬又退了三步。直以為皇凌塵不會有這樣的熱情,他對誰都好像顆高掛天際的太陽,專屬寒冬的日陽;溫暖,卻不熾熱;遍灑大地,不獨鍾任何事,帶給所有人同等舒適的愉悅。
可如今,光執著地凝聚在段虹身上,不給旁人置喙的餘地,他們除了表示贊同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知道了。」宮良終於認了命。從今而後,段虹的安危將是所有「六扇門」兄弟的責任,因為她是他們的上司夫人。
「殿下要我們秘密搜查南宮家餘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讓紙灰湮滅在空氣中,皇凌塵翻個身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