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徽皇城,乃繼承前朝王都舊址再經多年擴建而成,除保有氣派宏偉之姿,另添瑰麗蒼魄之色;昌盛的國力,成就了在位者的傲然與霸氣,在高築的城牆裡,統馭著屬於皇族的一切喜怒與哀樂。
可近來,宮裡已沒有皇宴、沒有慶典,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場接一場的祈福法會。
究竟為誰祈福?大家心照不宣!
老皇帝病重多時,太醫們全束手無策,眼見皇帝龍體一日日憔悴虛弱,后妃們個個如坐針氈,紛紛爭辦一場又一場的祛病祈福法會,以求為皇上延壽續命……
今日,皇城裡照舊是揮不開的沉重肅穆,但在皇后所居的福寧宮裡,卻瀰漫著另一種氣氛──
「真有此事?!」
輕輕合上杯蓋,豫皇后抬頭看了眼廳中的青衣男子,並將手中的杯子放回小几上,雍容的舉止神態盡現出她尊貴的國母身份。
「確有此事。」巫公公躬身道,細長的雙眼隱露著近似女人的嬌媚氣息。「這件事已經在各地方都傳開了,人民們現在都視那女孩為天女降世呢!」
「哦?」豫皇后挑起眉,心頭似有盤算。「如果這女孩真這麼有本事,那是不是該將她請進宮來為皇上祈福呢?」
「這是當然的,不過……臣想提醒皇后一件事……」巫公公欲言又止。
「什麼事?但說無妨。」她已迫不及待想召這位「天女」進宮瞧瞧。
巫公公邪氣一笑,趨上前道:「臣認為,其他娘娘應該也已經聽說降世天女的事跡,為防她們暗中破壞,召見天女一事還是請太子殿下出面較為妥當。」
「找皇兒出面?」豫皇后思索著評估這個提議的可能性。
巫公公又是一笑。「協助撲滅天徽山大火是奇功一件,以此之名召見封賞,合情合理。」
「你的意思是──先以封賞之名召請入宮,然後再請她為皇上祈福,到時其他人也就無話可說了,是嗎?」豫皇后輕笑道。
事實上,為病重的皇上作法祈福,原本立意良善,但長久以來,已逐漸演變成后妃間的勾心鬥角、權力傾軋,似乎誰辦了一場出色的法會,誰就可以拉抬後宮地位,連皇后都不能倖免。
「封賞、祈福都在其次,重要的是如何「鞏固地位」──不管是皇后您的,抑或是太子殿下的。」
「哦?」
巫公公一臉老謀深算,道:「得民心者得天下,雖說未來皇位已非殿下莫屬,但只要能拉攏「天女」的心,就等於是拉攏了天下民心啊!到時……」
「到時──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到皇兒的地位了。」豫皇后接話道,嘴角流洩出一抹冷艷的笑──而這就是她算計一生所等待的一天了。
「正是如此。」巫公公恭敬附和。他跟隨皇后多年,豈會不瞭解皇后的心思?
「那還等什麼,現在就隨本宮去東殿。」豫皇后起身道,示意巫公公引路,想想她也好多日子沒見到皇別了。
「可太子殿下目前不在東殿啊!」
「不在?」她停下腳步,蹙眉。
「是的。」巫公公彎腰鞠躬。「聽東殿的奴才們說,殿下這些日子又移居到皇城西隅,並且吩咐旁人不准去打擾。」
「是嗎?」稍稍猶豫了下,豫皇后舉步回座。
近年來,由於皇上龍體欠安,所有國政要事皆落於皇別太子身上。平日,皇別太子處事認真、待人謙讓,但他「閉關」處理政事時禁見任何人的習慣,也是皇城內上下皆知的事,就連皇后都無法打破這項慣例。
「最近有什麼大事非要皇兒親自處理的?」甫回身坐定,豫皇后隨即問道。
「除了天徽山大火,臣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大事」可讓太子殿下煩心的。」巫公公說道,充滿魅氣的雙眼看不出任何心思。
「會不會是生病了,但又怕我知道呢?」豫皇后喃喃自語,不由得流露出身為母親的疑慮。
此時,庭外驀地傳來侍衛高音量的報到通傳。
「皇別殿下駕到──」
隨著通傳聲落,一幅孑然高貴的身影步入正廳之中。
「兒臣給母后請安。」皇別太子輕揚袖袍,優雅問安,同時遣退一旁的巫公公。
「瞧你,才幾日不見,怎麼好像瘦了不少?」豫皇后起身上前,審視著皇別太子線條俐落的男性面容。
「兒臣一切無恙,請母后不必掛心。」皇別恭敬相對,嘴角始終保持一抹淺淺微笑。
「別事事親力親為的,小心壞了身子……」
「謝母后關心,兒臣會有分寸的。」俊逸的面容依舊爾雅謙和,謹守為人子的禮數。
看著兒子相敬如賓的態度,豫皇后美麗又不失風韻的臉上隱約閃過一抹失落。
她十四歲進宮,十七歲生下皇別,三十歲由貴妃當上皇后至今,後宮爭鬥幾十年,皇別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賴以鞏固地位的王牌,他的皇族禮教出色,處事嚴謹不紊,不但深得皇上器重,亦擄獲廣大民心……
毫無疑問地,皇別將會是最出色的君主,並且完全符合她的期待,但──
垂下眼睫,豫皇后悄悄收起為人母的關懷,換上慣有的尊貴,問道:「不是不見任何人嗎?怎麼突然來了?」
「聽說母后身體不適,兒臣特地前來探視。」皇別伸出手臂,讓豫皇后搭扶著回座。
「只是著了點涼,沒什麼大礙。」再度回座,豫皇后突然想起先前的打算,遂道:「不過剛好有件事想問問你。」
「母后請說。」
「聽說最近民間流傳有天女降世一事,你……可有聽說?」
「兒臣略有耳聞。」
「那麼,可否找到這個女孩,請她入宮呢?」頓了下,豫皇后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於急切,略緩口氣,才解釋道:「這次她立了奇功,於情於理,似乎都該對她有所封賞才是。」
「母后請放心,這件事兒臣已派了人在進行。」皇別說道,篤定的神情顯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點點頭,豫皇后沒再接話。
「母后是否有其他想法?」皇別微笑著恭敬請示。
「暫時沒有,不過──」她擰起柳眉。「有關你父皇的病……」
「兒臣明白母后的意思。」提起病重的老皇帝,他的唇角竟勾勒出一抹笑。「如果母后想要一場祈福法會,兒臣定會給母后一場祈福法會。」
聞言,豫皇后驚訝地抬眼望他。皇別處事向來果斷迅速──且從不違逆她!但她著實沒料到他會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那麼──請母后也好好調養身子,兒臣明日再來探望母后。」皇別淡淡的關懷,一如他淺掛唇邊的笑,讓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而就在皇別高俊挺拔的身影即將步出視線之際,豫皇后心頭莫名一驚,失聲驚呼道:「等等──」
皇別反射性停下腳步,回身望向自己的母親。
「沒……沒事……」豫皇后撫著胸口,力圖掩飾剛才一瞬間的失態行為,遂隨口說道:「你……也別太累了。」
皇別無言頷首,正式收納了母親的關心,旋即轉身步出福寧宮。
怔忡地看著熟悉的高大身影消失門邊,豫皇后再也無法抑制住從心底不斷湧出的不安感。
為什麼方才一瞬間,她竟有種他會就此「遠去」的錯覺?為什麼?
皇別從小在宮城裡長大,完整接受一個儲君所該有的一切教養,他身上流有最尊貴的皇族血液,也是天徽皇朝唯一的王位繼承人,所以,他根本不會「遠去」,也不可能「遠去」……
他會是個長命百歲的英明君王,一輩子統御著屬於他的子民和領地!
而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從中破壞──就連神也一樣!
收拾起驚疑的心,豫皇后重新換上原有的冷然──皇權大位絕對是屬於皇別的,這是身為母親唯一所能做的保證。
任何人都別想和她爭!
※※※
「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好大的房子呀!」
馬車裡,接連不斷的驚呼聲,讓所有人都蹙起了眉頭。
沃求湛趴在軟臥上,捂起耳痛苦呻吟。「聽到了、聽到了,別再叫了。」
「瞧!沒騙你們吧!真的有這麼大──這麼大──的房子!」小沃汝興奮地指著窗外,比手劃腳。
打他們的馬車進了宮門之後,她的尖叫就沒停過。
「是、是,咱們都瞧見了。」沃求涯隨便敷衍兩句,忙著幫她擋掉強烈殺來的怒目瞪視──沃求湛現在心情欠佳,她再這麼叫下去,等會兒肯定又討罵了!
「汝兒,別嚷嚷,你湛哥哥需要安靜休息呢!」坐在馬車角落的沃靈微微扳起臉制止道。
事實上,自從在天徽山意外祈雨成功後,一夕之間,他們姊弟妹似乎紅遍大街小巷,不但人人簇擁爭睹,現下竟還被召進了宮──說真的,她都已經緊張得要命了,哪還有心思去欣賞「大房子」!
「可是這大房子,真的和我看見的一模一樣嘛……」小沃汝拉住沃靈的手,仍不死心地拚命強調。
「噓──」沃求涯摟抱住小沃汝,輕敲了下她不斷晃動的小腦袋瓜子,低聲提醒道:「你這小惹禍精,害二哥受了傷,不是答應要乖乖聽話的,這麼快就忘了嗎?」
「哦──」偷瞄了眼只能趴、不能躺的沃求湛,小沃汝這才心虛又愧疚地憶起自己的「罪行」。確實是她貪玩!弄混了真假法器的擺放位置,才害二哥錯拿真的沙魚劍,並失手傷到自己,她真的好抱歉、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二哥請放心,汝兒一定、一定會照顧二哥,直到二哥康復為止。」小沃汝捧起小龜,煞有其事地對天起誓。
「喂、喂──」聞言,沃求涯開始緊張起來,他扳著小沃汝的臉頰,慎重告誡。
「我先聲明──二哥療傷期間,你可以「稍稍」對二哥「關心」一點,但是也不能太「關心」哦!」
「為什麼?」小沃汝偏頭一問。
沃求涯拉下臉,有些「爭寵」道:「你還是最愛小哥的吧?」
「得了得了,你還是把她帶遠點吧!」一旁,沃求湛終於受不了地直翻白眼,並抖落一地雞皮疙瘩道:「別趁我全身不能動時來纏我,我還怕傷勢加重呢!」
「不行,我要照顧二哥!」小女娃很堅持。
「汝兒,你不愛小哥了嗎?」沃求涯心碎指控。
小沃汝膩在沃求涯懷中,天真說道:「小哥別傷心,汝兒陪二哥的時候,可以讓小龜陪小哥呀!」
「我才不要這只笨龜陪!」沃求涯拍打了下烏龜殼。
「小龜不是笨龜!」小沃汝嘟起嘴,抱不平。「它可是很聰明的。」
「拜託你們兩個「正常」一點行不行?」沃求湛覺得自己已到了「忍耐」極限,他發誓──只要他再多聽一句他們之間噁心的對話,他絕對就要吐了!
「抱歉,我可是「正常」得很。」沃求涯道,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對。
「我也是!」小沃汝忙附和。
於是,馬車裡三人又陷入一陣七嘴八舌。
「欸,安靜,你們瞧!」
驀地,半掀著車簾的沃靈,看著馬車外的景象,十分吃驚道:「那是什麼?」
她似乎看見某樣似曾相識的東西。
「好像是個高台,」另外三人伸長脖子,全湊到了車窗邊。「而且是用來作法的高台。」他們一致認為。
「作法?怎麼會?不是說要封賞咱們嗎?」沃靈不解,心裡開始有股不祥預感。
馬車在距離祭台不遠處停下。「有請靈姑、神君──」車外傳來一聲恭迎。
沃靈直覺撫摸頭上的白色假髮,確定它沒有移位後,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步下馬車。猛地,她被另一個「滿頭白髮」的人給嚇了一跳。
「你是……?」
眼前滿頭白髮、身材圓胖的老人,滿臉微笑道:「辛苦了,我是屋公公,請這裡走。」他恭敬地迎請他們。
「烏公公,我知道、我知道,是烏鴉的烏。」小沃汝一跳下馬車,就聽見他的自我介紹。
屋公公轉過身,仍然一臉笑。「不,是屋子的屋。」
「屋子的屋?」小沃汝偏頭想了一會兒,隨即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甜笑,也自我介紹道:「我叫沃汝,沃是沃汝的沃,汝是沃汝的汝,你可以喚我汝兒。」
「是,汝兒姑娘,請這裡走。」屋公公笑領著她們。
「請等等──」沃靈出聲阻道。「我們是要……去見皇上嗎?」
除了微笑,屋公公還是微笑。「是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現在?!」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是的,現在。」
沃靈面露為難。「可是,我大弟有傷在身,是不是……」
「這個請不必擔心。」屋公公點頭表示明白她的憂慮,隨即擊掌低喝,四名內殿侍衛立刻趨跪上前,聽候差遣。「將神君大人護送至金霉別苑,並請御醫前去診治。」
「是。」四名訓練有素的侍衛兵行動一致地將沃求湛撐扶上臥轎,有效率地執行命令。
「請御醫?!」沃靈驚呼出聲,連忙說道:「不用麻煩了,湛只要休息一陣子就行了。」
「不用客氣,這只是太子殿下代天下蒼生對神君所表達的一點心意而已。」
「太子殿下……天下蒼生……」沃靈喃喃自語,臉皮不由自主地連連抽動。
天啊!他們的「名聲」到底是響亮到什麼地步啊?!
「三位請這裡走。」屋公公再度恭敬迎請。
沃靈、求涯、沃汝──心驚、疑惑、好奇三個人三樣心情,繼續跟著屋公公前行,沃求湛則被侍衛兵帶往別苑休息。
東彎西拐地跨進一座金碧輝煌的苑落,沃靈這才赫然發現家裡所有作法用的器具和服裝不知何時已全數被搬來了這兒。
彷彿讀出他們眼底的驚愕,屋公公不疾不徐地恭請道:「請靈姑和神君為皇上祈福、為天下蒼生祈福。」
「祈福?!」高亢驚喘自唇邊迸出,沃靈清清喉嚨,壓抑住自己的「大驚小怪」,連忙故作鎮定。「現……現在?」
「是的,現在。」
糟!向來發號施令、決定統籌的沃求湛不在,她該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現在可不是兒戲的時候呀!
「沒問題,請屋公公給咱們一點時間準備準備。」沃求涯拍拍她的肩,上前對屋公公說道,篤定的表情和沃求湛如出一轍。
待屋公公依言退出苑外,沃靈則慌張地抓住沃求涯,急問:「咱們現在該怎麼辦?湛又不在。」
「套一句湛常說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們還是老方法應對。」沃求涯倒是不緊張,自從之前成功祈雨後,他便相信世上真有奇跡,而且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別鬧了,弄不好是會被砍頭的!」沃靈向來沒太大主見,但她還是擁有強烈的大姊自覺,做事存有現實理智。「況且,湛現在受傷,誰來跳乩舞劍?」
「還會有誰?」沃求涯有些頑皮地眨眨眼。
「你?」她心裡有不祥預感。「那誰來擊鼓?」
「還會有誰?」他又眨眨眼。「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小幫手。」
「我會、我會。」小沃汝可聽得明白了,忙加強附和。「我喜歡擊鼓。」
「不行,這太冒險了。」沃靈反對道,直覺小弟寵人實在寵過了頭。
「不冒險、不冒險,小哥教過我的。」小沃汝興致高昂,再三保證。「像這樣,咚──咚咚對不對,小哥?」
「對,先一二聲再接二三聲。」
「然後再回一二聲。」小沃汝得意得像只小孔雀。「瞧,一點都不難。」
話雖如此,沃靈仍有所顧忌。「可是,我總覺得不妥。」
「沒關係,咱們還是老方法決定。」沃求涯提議道,小沃汝當然是開心附議。「現在,贊成汝兒擊鼓的人,請舉手!」
「我──我──」小沃汝搶先將雙手舉得高高,甚至還踮起了腳尖。此時,她手裡向來不動如山的小龜殼突然有了些許動靜,半晌,只見鮮少露面的小烏龜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慢慢將頭伸了出來。「哇──你們看、你們看,小龜也贊成哦!」
理所當然也投贊成票的沃求涯說道:「三比一,阿姊,你說呢?」
「我知道了。」敵不過強大的既定事實,沃靈只好妥協。她打開其中一隻大木箱,取出一件純白衣裳,道:「喏,汝兒就穿這件吧!雖然有點大……」
「我要穿、我要穿。」小沃汝開心極了。她老早就夢想著能和阿姊一樣,穿著全白衣裳神氣地站在祭壇上。
「這是我以前穿的,對汝兒來說嫌大了些,不過也只好先將就一下了。」沃靈邊說邊將衣服套在小沃汝身上,並努力做些適度調整。
「汝兒,等會兒你可記得要數好拍子,知道嗎?」沃求涯套穿好衣服,和小沃汝做最後確認。
「知道,先一二聲、再二三聲、再一二聲、再二三聲。瞧,汝兒記得很清楚的。」
「很好,等會兒小哥就靠汝兒幫忙嘍!」
「沒問題。」
達成協議,兄妹倆又親熱了一番。還好沃求湛不在,不然肯定又要忙著抖雞皮、撿疙瘩了。
「好了,別讓屋公公等太久。」沃靈打斷道。
一切就緒,三人各自拿好專屬的吃飯傢伙,即跟著等在苑外的屋公公走回先前曾經過的祭壇。
還好,和上次祈雨比較起來,這回「陣仗」明顯小了許多!
在他們更衣準備期間,距離祭壇大約百步之遙的大殿高階上,已端坐一些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而且個個富麗華貴。
不過,最吸引沃靈目光的,是中央正位上的年輕男子。
他的容貌,因為距離遙遠外加陽光刺眼,她看得不甚清楚,但從他的衣著及渾身散發的傲然氣勢,倒不難推測出他的身份──是的,他必定就是民間傳誦已久的皇別太子了。
沒關係,這群「觀禮」的人,除了身份確實尊貴之外,在人數上根本不能和上次祈雨時相比,少了數萬雙眼睛盯場,她也許可以感到自在些;思及此,沃靈高懸的一顆心,才稍稍獲得舒緩。
她深吸口氣,揚袖一揮,此時,小沃汝還算機靈地適時敲下第一擊──
咚咚──咚咚咚──
隨著鼓聲,三人依序登上祭壇。沃靈先、汝兒中間、沃求涯殿後。
倏地,大殿高階上一陣嘩然,除了豫皇后和皇別太子外,眾嬪妃們無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因為她們全沒料到竟會看見一個小女娃登台作法。
毫不理會現場的騷動,小沃汝一邊數著拍子、一邊邁開步子,態度認真,而且有模有樣!
咚咚──咚咚咚──
沃求涯學著先前沃求湛慣有的動作,開始舞弄手中的沙魚劍,沃靈則高舉雙臂向天,高聲吟道:「上帝有敕,速起青雷,准此符命,不得徘徊──」
不曉得這符咒對是不對,但這是她現在腦中唯一能想到「可能有用」的咒語。
咚──咚咚──咚咚咚,小沃汝的鼓聲出現第一聲岔兒。
沃求涯跳動的步子頓了下,差點栽跟頭。小沃汝隱約也發現有誤,連忙試圖修正。
咚咚──咚咚咚,二三聲後接三聲──咚咚咚──,然後又再接二三聲──咚咚咚──,不對、不對,前面忘了要先擊二聲,可是……她又好像已經擊過了……
咚──咚咚──咚咚咚,完了,怎麼又三三聲一起來了?
小沃汝急了,越想試著遵守擊鼓原則,鼓聲反而越亂,到最後沃求涯已完全抓不住她擊鼓的標準與順序,而忙著配合節拍的兩條腿甚至還因此面臨打結的危險。
其實,走調的鼓聲影響所及,還不僅止於沃求涯一人而已。
沃靈緊蹙眉頭,試著去抓回自腦中竄逃而出的後半段咒語,她旋轉過身,背對眾人,假裝仰望穹蒼。
此時,小沃汝似乎抓住了某種特定的節奏,兀自跟著直覺拍擊鼓面,而她對自己的「新發現」顯然感到十分滿意,遂望向沃求涯,得意一笑。
點點頭,沃求涯當然是不忍心責怪小沃汝,儘管自己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仍要力保場面好看。
鼓聲順、思慮清,霎時,遺失了的咒語又再度歸隊。
「神威一振──萬魔成灰──」很好,一切回到常軌。
危機一過,小沃汝開心又驕傲,為了讓場面更逼真活潑,她自作聰明地決定跟著規律的節拍學學小哥跳兩步──豈料,才一起步,小沃汝立刻一腳踩中過長的裙擺,隨即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咚──砰!
她摔下了祭壇!
「汝兒!」沃求涯大驚失色,跟著跳下祭壇。此刻,他早忘了自己神君的身份。
「嗚──好痛──」小沃汝低低抽噎,可一看到沃求涯的臉,立刻轉為嚎啕大哭。「小哥,好痛、好痛啊!」她習慣性撲進小哥的懷裡。
一見小妹受傷,沃靈也不管一切直奔下祭壇。「啊!流血了?!」觸目驚心的一條血紅緩緩流下小沃汝白胖的面頰,沃靈連忙撕下衣角,按壓住小妹的額頭。
這一切,來得意外而突然。
眾嬪妃全起了身,站在高階上朝他們的方向引領張望,當然,包括豫皇后在內。
「皇兒,咱們該不該過去瞧一下呢?」豫皇后的口氣雖然關切,但卻充滿防備,畢竟,這樣的作法情景與組合著實怪異了點。
「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出乎意料地,皇別太子仍態度閒適地安坐在椅位上,單手撐著下巴,靜觀一切發展。
豫皇后猶豫了下,重新回座,但小沃汝的哭聲卻響遍整個宮殿前庭,尖銳且淒厲──半晌,見哭聲仍未停歇,豫皇后按捺不住地正要起身時,設於另一側被層層紗簾遮掩覆蓋的平台軟臥裡,隱隱有些動靜。
「皇……皇上醒了?!」護守在旁的宮女,不可置信地盯著紗簾後直直坐起的虛弱身影。
聞言,皇別太子從椅位上迅速起身,三步並兩步地直奔上前。「父皇?」他軟聲輕喚,俊挺的臉上輕覆一抹驚喜。
其他嬪妃更是爭先恐後地一擁而上,全擠成一團。「皇上──」她們欣喜哭喊。
「誰……」
老皇帝抬起手,慢慢掀開紗簾,困惑地望向眼前一張張哭花臉的嬌容。
「是誰……」
「父皇,您想說什麼?」皇別冷靜問道,示意其他人噤聲安靜。
老皇帝徐徐移動視線,始終找不出想要的答案,最後,才終於吐出一句:「是誰……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