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玡靜也感染了百姓們的歡樂,下令大開萬人宴以示同歡,熱鬧的氣氛足足持續了三天三夜才結束。
皇宮中,琅玡靜席開百桌,宴請了文武百官為海棠旋及出征的所有將土接風洗塵,同時親自演奏了一曲「賦歸」作為慰勞。
一曲既罷,琅玡靜舉起鋼樽,朗聲道:「第一杯酒,我敬所有護衛我琅玡國,為國捐軀的英魂!」
一仰而盡後,第二杯酒隨即注滿。
「第二杯酒,我敬所有置個人死生於度外,凱旋回國的將士!」
「敬女皇!」將士們齊聲回敬。
「第三杯酒,」她看向坐在她右側王座上的海棠旋,微醺的眼神中盛著朦朧醉意,但卻嬌媚可人,「我要敬我英明睿智的監國攝政工!如果不是他慷慨請纓、自願出征,我國與月苑之間的戰爭不會這麼輕易平息!」
「這是臣應盡的本分。」他淡淡的說著,飲下一杯酒。
「第四杯酒——」
琅玡靜才執起酒樽,海棠旋立即起身阻止了她,他的劍眉微蹙,憂心道:「陛下喝多了,應適可而上。」
她醉了,迷迷濛濛的雙眸,配紅誘人的玫瑰色雙頰,連微笑都帶著盈盈醉意,彷彿一朵誘人的醉牡丹。
琅玡靜不依的推開他的手,笑道:「不!讓我喝!我太高興了,今天一定要開懷暢飲,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陛下……」
「第四杯,我要敬所有的子民,因為這場空前的大勝仗,人人得以安居樂業、安全無虞!」
仰盡了第四杯酒,琅玡靜幾乎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海棠旋拿走了她的酒樽,不許她再豪飲。
此時音樂響起,兩旁的舞伶魚貫的舞著綵帶旋進宴客廳,曼妙的動作隨著節奏搖曳生姿,煞是迷人。
海棠旋無心觀賞舞蹈,他命人拿來濕毛巾親自為她擦拭嫣紅的臉蛋,擔憂的輕問著,「靜兒,你覺得怎麼樣?難受嗎?」
「怎麼會難受?我呀……再愉快不過了!套一句你們常說的話吧!現在的我……龍心大悅呢!」她搖頭,咯咯嬌笑著,「好久不曾這麼開心了,開心得想大叫、想和這群舞伶一塊兒跳舞!對了,我還會翻觔斗呢!翻觔斗是我偷偷學的,你定不知道,對不對?」
她真的醉了!
他簡直啼笑皆非,「靜兒……」
「旋……」她軟軟的將螓首靠到他的肩上,歎息地低南道:「我好想好想你!每天每天、每時每刻……我一直數著日子等你回來,你不知道我有多麼高興,你終於又回到我的身邊了!」
她毫不掩飾的深刻思念撼動了他!
為了國家,也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他請纓出征,想要借此沖淡那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愛戀,然而,遙遠的距離反而牽動了更洶湧的思念!他何嘗不是在異地飽受相思的折磨?
是的,他回來了,他終於如願回到她的身邊。
悠揚的舞曲在餘音裊裊中結束,琅玡靜讚了聲「好」,隨即拍起手來,御座下的文武百官、三軍將士也熱烈的鼓起掌來,一時間大席內迴盪著僻哩啪啦的響聲,震耳欲聾。
琅玡靜醉態可掬的站了起來,笑道:「將士們,功過簿已呈上,我將命禮部按功勳加封一等賞賜,無功者亦可領賞銀十金!」
將士齊聲道:「謝皇上!」
琅玡靜續道「此次戰役,監國政王立下炫赫戰功,論功當賞。石愛卿!」
禮部尚書石大人隨即離座站起,「臣在!」
「你說,依照我朝律法,該如何封賞?」
「回陛下,按律法,應對定遠候,食邑千戶。」
琅玡靜微蹙了下眉,顯然不太滿意。
石大人連忙改口,「呃……那麼,封鎮國公,食邑三千戶,鎮國府一座,陛下以為如何?」
琅玡靜還是不滿意。「只有這樣嗎?」
居然沒有人能夠善體君心、瞭解她的心意,太教她失望了!
眾臣不禁面露詫異之色。鎮國公可說是僅次於女皇與攝政王之外,位居極品的高宮了,女皇竟然還覺得不夠。
石大人當場傻眼。這會兒,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封才好了,封賞總不能僭越皇帝的位置吧?
海棠旋開口了,「陛下,臣已位居極品,若又加封鎮國公則顯得功高震主,臣認為封賞之事萬萬不可過度。」
海棠族知道,他的地位幾可與琅玡靜相提並論,在好事者眼中是極讓人垢病的事。
右丞相也開口,「陛下,僭越了祖宗典制,微臣也認為不妥,望陛下三思!」
琅玡靜轉了轉猶帶醉意的翦水雙眸,笑;「那麼,賜給攝政王一個相伴終生的佳人,眾卿以為如何?」
「聖上英明!」
「王爺年近而立之年,建了功勳後自然該成家立業了,若能讓聖上親自主持大婚更是再好不過!」
眾臣們七嘴八舌,紛紛附和著。
海棠旋先是一怔,旋即使明白了她的想法。
這個小妮子,莫非想要以「女皇」 之尊下嫁「監國攝政王」嗎?他心中一沉,正想將此事暫且壓下私下再談,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琅玡靜便問著諸臣,「對於攝政王妃……眾卿可有合適人選?」
琅玡靜滿心以為大臣們必然會爭先恐後的提出一長串名單,而她正好可以以逸待勞的—一否決,不著痕跡的排除勁敵一一反正她已打定了主意,攝政王妃的頭銜,她可是當仁不讓的。
但出乎意料的,滿朝文武不但沒有爭相發言,反而往秋官侍郎惠大人那兒看去,而惠大人低垂著臉,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眼前的情況有些奇怪,卻又讓人不知該從何問起。琅玡靜忍不住好奇道:「怎麼回事?我在等你們回話呢!」
海棠旋打破了沉默,「讓我告訴你吧!陛下。」
琅玡靜看著海棠旋,他眼中的慎重竟讓她清朗無雲的心中飄來一片陰霾;那樣深、那樣濃,漫天席捲而來,幾乎教人喘不過氣。
有那麼一刻,她害怕著他即將對她說的話語,因為她明白,那絕不是一件令她感到愉快的事,但她還是屏息以待——
「惠大人的夫人,是我母親的結拜姊妹,而惠大人的長女惠秋水……」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道:「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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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玡靜的酒意全醒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心愛的男人。她是那樣震驚,以至於連纖弱的雙肩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靜兒……」他低喚,她的神情令他擔憂。
沒等他再開口,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她聽得很清楚,並且肯定自己沒有聽錯,而海棠旋的表情也十分認真,琅玡靜無法強迫自己記這件事當成玩笑一笑置之!
女皇突然離席,讓整個宴會廳霎時陷人死寂。緊接著,攝政工也從王座上站起,隨著女皇身後也走了出去。
在慶功宴上退席是件極失王者風度的事,但此刻琅玡靜已完全無法思考,她的腦海中不斷的迴盪著海棠旋的話——
惠大人的長女惠秋水……是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未婚妻?他居然有未婚妻?!而她竟然一點兒也不知情!
她氣沖沖的走到御花園裡,在昏黃的月色中,一樹一樹的桃樹成了重重疊疊的剪影。
「見鬼了!什麼未婚妻?!這種三流劇本連街坊酒館裡的說書人都不屑一說!竟然發生在我的身上!」她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含著眼淚提起裙擺猛踢桃樹幹洩憤,霎時落英繽紛,像是下了一場桃花雨。
「靜兒!」海棠旋追出來時所看到的就是這一副景象,他從她的背後抱住她,低喊道:「你這是在做什麼?要是傷了自己怎麼辦?」
「我在遷怒,不可以嗎?」
捨不得捶他,她只好踢樹洩怒了,不然怎麼辦?
見她又氣又傷心,海棠旋不禁幽然一歎。
「你氣我嗎?」
「當然。」她毫不考慮的回答。
天底下有哪一個女子,在聽見心愛的男人有未婚妻時不生氣?情人的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哪!
「你後悔了嗎?」他轉過她的身,捧住她的小臉,極其鄭重地審視著她,「你後悔把自己交給我嗎?」
呆子!她怎麼可能會後悔?但是,嘟珊靜可不想把真話告訴他,只是一逞地抿著紅唇,不發一語。
「靜兒……」他再喚。
「我後不後悔並不重要,至於你為什麼要瞞我,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告訴我,你想怎麼做?」她直視著他,咄咄逼人的問:「回答我,你要選她,還是選我?我把話說在前頭,我的愛情是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我絕不允許另外一個女人與我共同擁有一個丈夫!」
這是第一次,琅玡靜對他如此聲色俱厲,借由她這樣激烈的情緒,使他明白——她有多麼深愛著他。
「讓我告訴你一些故事,好嗎?」他的聲音是那樣輕柔,同時帶著些許懇求,與些許難解的情緒。
琅玡靜無法拒絕,只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他抬頭凝望著月色,娓娓道來,「我們的婚事是在尚未出生前就已經決定了的,打從我們懂事開始,就已經知道彼此之間有著聯姻的盟約。秋水……是個溫婉的好女孩,當她知道我臨危受命接下監國攝政王之位開始,就明白我與她之間的婚事將會一再延期,因為,她瞭解我凡事負責到底的決心。」
琅玡靜一面靜靜地聽著,心中也同時掠過絲絲疼痛。那是她所不知道的海棠旋的過去,也是他和另一個女子所共有的回憶。
「因為有她的包容與體諒,所以,我更能心無旁騖的投下我所有的心血為你輔政。一轉眼,好幾個年頭就這麼過去了,她無怨無悔的等待著我,任憑青春年華虛度;然而,在她二十六歲那一年,她發現自己患了肺病,病根已深紮在體內,無法根除……」說到這兒,他閉了閉眼睛,「於是,她不願耽誤我,派人前來悔婚。」
琅玡靜心口揪得緊緊的,他的哀傷,她感同身受。
「但我拒絕了,我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同意解除婚約,而在此時,月苑侵擾邊境,我請纓出征,兩年了,我沒有再見過她,只知道到前線的家書總是寫著她的病況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撐不過今年冬天。」
聽到這裡,琅玡靜已經能完全猜測出他即將訴諸於口的決定。
她顫抖的低語,「你……決定娶她為妻,對不對?」
「是的。」他的眼裡,有著深刻的痛苦,「她愛我至深,我雖無法回報她相同的愛情,但是至少……我必須履行我與她之間的婚約。」
他把他的心給了琅玡靜,而他的人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注定屬於秋水。
琅玡靜別過了臉,心痛得無法成言。
他緊緊環住她,啞低語,「靜兒,我愛你!」
「我知道你愛我,但你卻無私的選擇捨棄你的愛情,去成就你那該死的責任感!」她抬起螓首,強自壓抑著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苦澀一笑,「但偏偏我就是愛上這樣的你,愛得不留一點餘地。」
是的,她將她的心,毫不保留的全以他的身影填滿,不曾留過一點空間給自己,除了愛他,再無其他。
她的字字句句扯痛了他的心,在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她眼中的傷悲。
他傷了她的心,而且傷得很深、很深……
「靜兒……」他張口欲言,但琅玡靜已不願再聽。
她推開了他,高高地昂著頭,一如尊貴的女皇,一步一步的離他遠去。
連一次,也不曾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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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委屈的孩子,可以投進父母的懷裡,那麼,沒有父母的孩子,哪兒才是避風港呢?
琅玡靜帶著一顆傷痕的心,來到文淵閣。
這裡是鳳允韶的居處,除了這裡,她找不到可以棲息的地方。
當鳳允韶前來應門,看見頹喪的琅玡靜時,眼中難掩詫異。「怎麼了?你是一個人來的嗎?怎麼像只被拋棄的小貓兒一樣?」
他試著以輕快的語氣逗笑她,卻反而觸動了她的淚意,一發而不可止。
「嗚嗚……」她傷心的啜泣著,埋進鳳允韶的懷裡。
「別哭,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他帶著她進屋後同時帶上門,並且倒了杯茶給她。
「你有客人?」她看見了桌上有兩杯仍冒著氤氳的熱茶,顯然有位來客剛走不久。
「只是一位老朋友。」他輕描淡寫的帶過。
琅玡靜點了點頭,啜了一口茶後,感覺心情平復了許多,鳳允韶那擔心的眼光,使她得自己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雙頰不自兒的漲紅了。
「師傅,我……」她想解釋些什麼,但又不知該如何啟口。
「這件事和政王爺脫不了關係吧?」他替她說了出來。
她詫異的瞪大淚眸,「你怎麼知道?」
「能讓你如此傷心的,天底下也唯有海棠旋了。」鳳允韶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帶著深深的瞭解。「他才剛回京,你又哭成這樣,莫非他決定離開北陵城,長期駐守邊境?」
「才不是這樣!」她悶悶地想,如果是那樣,也比現在的情況好多了!
「那是怎樣?」
面對風允韶的追問,琅玡靜先是抿緊了紅唇,很快的,眼淚又凝在睫毛上搖搖欲墜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竟然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而他選擇與她成親!」她哽咽著,「這真是個老掉牙的劇情!我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他的未婚妻,是惠大人那位體弱多病的大千金吧?」
「你知道?!」她震驚的問。
「我聽說過,只是一直未能得到證實。」鳳允韶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以他的個性來說,他會這麼做我並不覺得意外。海棠旋的責任感使得他不願辜負任何人,而他的抉擇往往會成為傷害你的利器。」
對於鳳允韶的解釋,琅玡靜完全無法接受。
「他不願負人,選擇負我?我不懂!這是什麼道理?!」
面對激動的琅玡靜,鳳允韶短暫的沉默了下,又道:「別這麼武斷的定了他的罪,我認為,他最不願意辜負的人,就是你。」
她別開小臉,「我不相信。」
「海棠旋有很多機會能夠與惠姑娘完婚,但是,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為了輔佐你是一個原因,然而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愛你,愛到除了你以外無法接納任何女人的地步。我想——愛上你一定是他當初始料未及的事,所以,他只能無計可施的讓這椿婚事就這麼一直延著下來。」
他停頓了下,又道:「如今惠姑娘的時日無多,海棠旋——原該帶給她幸福的男人,心中對她的歉疚是難以彌補的,面對一個無怨無悔等待著她的女人,他除了將自己許給她之外,還能怎麼做?負你,絕非他所願,只是比起愛你,他最終仍是選擇了責任感,這是他的性子,你又怎麼能責怪他?」
琅玡靜眼中淚光閃爍,低頭不語。
見她不說話,鳳允韶輕歎,「你還能原諒他嗎?」
「我當然不會原諒他!」她抹著眼淚,喊著,「如果他以為我會這麼善罷甘休,那就錯了!」
聞言,鳳允韶不覺有些憂心。「那……你想怎麼做?」
「我成全他對惠秋水的『責任感』,容許他在與我成親之前與別的女人成親,不過,他最好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因為——」她信誓旦旦地道:「我會用的方式,索取這次傷心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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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從小便失去了親情,致使我封愛情的「純度」要求得很高。
我一直以為海棠旋必將屬於我,但是我錯了。
海棠旋不是個普通的男人,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無法掌控他;我甚至無法命令他捨棄他的責任感而遷就我的愛情。
他決定與惠秋水成親,扮演好一個為人夫的角色。
我能夠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默許了這個婚禮的舉行,儘管當天我躺在我的龍床上整整哭了一夜。
當然,他依然是我的監國揖政王,在朝堂上,他完完全全屬於我,一切與過去並沒有什麼不同,但走下了朝之後,他便是惠秋水的夫婿,不再屬於我一個人了。
在某一種形式上,我和另一個女人共同擁有一個男人;但在另一種角度上,我不但失去了我的情人。也失去了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