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上學了,下午六點鐘回來。」顏染白中午臨出門的時候事事詳細地交代,「你今天沒有工作對不對?在家裡好好睡覺,和夙夙一起睡覺,小心點不要壓到他。」
「我給你做晚飯。」江夙砂乖乖地應聲,站在大門內,乖巧的模樣讓人想到「家庭保父」,顏染白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要去醫院看朋友?別忘記了。我回來的時候買快餐回來,你乖乖睡覺、乖乖地去醫院,然後乖乖地回來。」
江夙砂輕微泛起了一些懊惱,低聲埋怨了一句什麼。
顏染白微微一笑,「我走了。」
江夙砂點了點頭,然後關門。
他無論做什麼表情都帶著一種清澈的天真,舉止之間微微有些放蕩嬌憨,和天真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是不自覺的勾魂攝魄的妖冶。顏染白出門的時候很奇怪地想,這就是禁忌之子與生俱來的魔力,因犯罪而生的美麗,然後誘人犯罪。
五分鐘以後。
「鈴——」 電話鈴聲,顏染白家裡的電話幾乎從來不響,根本就沒有人會打電話給她。電話一響,江夙砂本能拿起電話,「喂?」
「染白啊?今天學校附近的化學廠氯氣洩漏,學校停課半天,不要到學校來了,很危險的,附近都封路了……」 電話裡傳來嘰裡呱啦的女聲,突然怔了一下,「你是誰?我打錯電話了?對不起。」
「不,你沒打錯,現在很危險嗎?染白她已經出門了。」江夙砂臉色有絲白,「你們學校在哪裡?」
「江門,我們學校在江門。」 電話那邊的女生很疑惑,「你是誰?」顏染白家裡不是只有她一個嗎?
「江門……」江夙砂掛下電話,她出去五分鐘了,大概已走到聖手街到江門之間的東陽路。
「喂……」 電話裡的女生還沒問清楚,就被掛斷。
她奇怪地拿著已經收線的電話筒,不會吧?顏染白——和男人同居?聲音非常好聽的男人,年紀很輕……男朋友?顏染白肯定沒有男朋友,沒有人會去注意她這樣默默無聞的女孩。不是男朋友——那會是誰?
☆ ☆ ☆
顏染白背著書包往江門方向走。雖然聖手街到江門並不遠,大概十五分鐘的時間就可以散步走到,但是她有公車的年卡,不用白不用,而且在路上走很容易被太陽曬傷,所以她一貫都是坐公車上學的。花的時間差不多,五分鐘走路到車站,五分鐘等車,五分鐘車程,惟一的優點是不用花力氣。
「咿呀——」公交車N 號停在車站前面,她登上車刷了卡,依靠著公車的扶手,突然想起來,第一次遇到江夙砂也是在這 115號公車上,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不禁微微一笑,像做夢一樣啊。
江夙砂五分鐘之內就跑到了東陽路,染白一貫靜靜懶懶的,走路絕不會快,所以應該還沒有經過這裡。他呆呆地站在東陽路步行街的中心,目光在迎面而來的行人裡穿梭,顏染白……是什麼樣的女孩呢?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不愛打扮也不老土……
沒有特點啊,在人群中完全消失,如果不是和她兩個人面對面地相處就無法從人群裡把她辨認出來。她的氣息只有距離在三步以內才能感受到,那種睜著一雙眼睛微笑的溫柔,不羞澀也不誇張的喜歡,還有安穩平靜的心——熙熙攘攘的人群太過嘈雜,純心靈的東西無法用眼睛看見,他呆呆地站在路中間,眼神裡流露著全然的無助和絲絲的恐懼,他找不到她了!
路邊經過的人都奇怪地看著他,如此纖細精緻的男孩帶著無助恐懼的眼神彷彿在找著什麼人,很多人也跟著他東張西望,想看看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這樣茫然又是全心全意地搜尋。
「江夙砂?」
正在他站在反方向的人群中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時候,有個人一手把他從馬路中間拉了過來,詫異地問:
「你在幹什麼?怎麼會在這裡?這麼大太陽底下,你想曬黑一點?」這位花花少爺未免也太荒謬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曬太陽?
把他拉過去的是一位面貌俊朗挺拔的年輕男子,那是即將和江夙砂在下一部CD中合作《無法忘記》言情劇配音的岑鳳目,是聲優界的後起之秀。
江夙砂微微有些顫抖,纖細輕微有些掙扎的聲音壓著隱隱的抽泣,「我找不到她了。」
啊?岑鳳目還是第一次見到江夙砂這等「投懷送抱」地找人依靠的習慣,他分明和自己不熟,卻毫不羞恥地緊緊抓住自己的肩頭,整個人微微顫抖,彷彿自己不拯救他的話,他就會絕望死掉。「你……你……你要找誰?」岑鳳目免不了有些尷尬,工作中的江夙砂千變萬化,有時甚至相當據傲、具有前輩的底氣,他萬萬想不到會看到他「泫然欲泣」 的樣子——雖然——早已經耳聞許久了。
「染白。」江夙砂低聲說,「她不見了。」
「她是誰?」岑鳳目被江夙砂這麼牢牢抓住,觸目是纖細精緻的美少年,臉上不禁開始發熱,給別人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她是……」江夙砂呆了一陣,染白不是情人,她和他以前的情人不一樣,那她是什麼?她是什麼?是惟一能拯救他的光……是惟一他可以毫不畏懼依靠的地方。
他連要找誰都搞不清楚就跑來站在這裡發呆?岑鳳目苦笑,哪一位情人這麼有面子,讓一彈手指就會有男男女女拜倒在他妖眼褐髮下的江夙砂跑到馬路上發呆?
說不定是追求到一半過於火熱把女孩嚇跑了。「她是什麼樣子的?穿什麼衣服?」
江夙砂又呆了一陣,「很普通的樣子,穿校服。」
「校服?」 岑鳳目差點一口氣嗆到,「我說夙砂啊,聲優界那麼多人你都玩過了,演藝圈裡只要你願意大把美女等著你挑,不要把主意打到學生身上去好不好?」他把江夙砂推開一些,正色說:「人家玩不起的,學生都太單純了,不像你或者我,早已經在這泥潭裡混得一身怎麼洗都不乾淨的髒。」
髒……江夙砂臉色蒼白,他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岑鳳目,看得岑鳳目都不自然起來,他那一雙幽幽的形狀完美的眼睛居然在剎那之間渾然無光,好像岑鳳目說了什麼讓他整個人死掉了一半。岑鳳目突然有些害怕起來,這個人太不正常了,「你怎麼了?沒事吧?」
江夙砂搖頭,他死死地抓住岑鳳目肩頭的衣服,彷彿在強烈抑制著什麼令他萬分恐懼的東西,死死咬著他自己的嘴唇,一縷鮮血從唇上滑了下來,他咬得很重,讓人看了都替他痛。過了一會兒,他微微鬆開牙齒,手指一根一根自岑鳳目肩頭鬆開,急促地呼吸,「對不起……」
岑風目鬆了一口氣,他好像變得正常些了,「怎麼了?心情不好嗎?你看起來很奇怪。」
江夙砂背靠著馬路邊的牆壁,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的街道,一手蒙住了左邊半邊臉,「沒事……我有些不太舒服。我在找人,找不到……」他的聲音變得順暢了一點,壓抑著不安,「染白,我一直找不到她。」
『有很重要的事?」岑鳳目陪著他靠在牆壁上,這個樣子的人讓人無法拋下他走開,雖然他情緒穩定了一些,但還是讓人擔心不已。
「嗯……她的學校氯氣洩漏,我要告訴她不要去……」江夙砂低微的聲音吐到最後是細細的氣音,岑鳳目明知他不是有意,卻仍忍不住心裡讚歎,好誘人的吐氣!這如果是用在配音裡不知道能令多少人瘋狂。
「在這裡找不到,她會不會已經走了或者已經掉頭回去了?」
「我去學校找她。」江夙砂低低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這個人……還真無情啊!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一把抓住他,現在清醒一點了轉身就走,若無其事。岑鳳目呆了一呆,摸了摸鼻子,莫名地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對這個人而言,剛才無論是誰被他抓到都會一樣的吧?
撲入人懷裡哭泣,然後得到一分溫柔的安慰。可悲的是自己的確有幾分傷心的感覺呢,這個人啊!岑鳳目背靠著牆壁目送他離去,「走好。」說完了嘴角微撇,有些羨慕起被他找的那個人了,是誰——值得跌碎無數人心的江夙砂這樣執著地找啊?
3 @ @
靠近江門的地方起著濃郁的不正常的大霧,吸入鼻腔有強烈的刺激味,帶著口罩的警察指揮行人繞行,據說是八個氯氣筒都破裂了。
「喂!統路繞路,這裡不能走了。」帶著口罩的警察阻攔行人,更濃密的大霧裡帶著防毒面具的特警正在緊急處理事故。
江夙砂站在街道彎角的地方看著,折返的過路人,沒有她。他站了好久,直到過去的人全部都折返回來,還是沒有她。
「喂!你還不走?氯氣擴散,會死人的。小小年紀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快走快走,我們很快也要撤走了,這裡必須交給專家解決。」有個警察發現了呆在轉角的江夙砂,大惑不解地呼喝。
「等……等一下。」江夙砂牢牢抓住身邊牆壁上的外置水管,彷彿表示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走,「有個穿校服扎馬尾的女孩,她回去了嗎?」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種女孩滿街都是,不過走到這裡來的人都回去了,我打保票!」他露出笑容,看見容貌漂亮的人多少都會油然生出好感。
「嗨。」江夙砂突然對著警察一笑,「謝謝。」
他突然展顏一笑,漂亮得不可思議。警察大叔一呆,卻見那纖細的少年已經轉身走回去了。
江夙砂走回家的時候已經三點,開著門等他的是顏染白,她灑了一身的牛奶,正怒目瞪著他,「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江夙砂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我去找你了。」
他無端端笑得這麼溫柔幹什麼?顏染白呆了一呆,手裡拿著湯勺指著江夙砂的頭,「你當我是什麼啊?學校外氯氣洩漏,我坐車過去半路就被攔下來了,當然自己就會回家,我又不是非去學校不可的白癡。」
「嗯……」他顯得特別溫順,這一聲鼻音帶了酥柔,輕淺溫柔極了。
本來有事要罵他的,看見他這麼「乖巧」的樣子反而罵不出來,顏染白笑罵:「我同學打電話過來你接了電話是不是?她們懷疑我在家裡金屋藏嬌,晚上就要過來看了,你說我怎麼辦?我屋子裡不但有個『嬌』,還有個娃娃。」
江夙砂眨了眨眼睛。
顏染白的湯勺直指他的鼻於,「不要給我裝你什麼都不知道。」
「阿諾……」江夙砂笑了,走過去抱住滿身灑了牛奶的她,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好想告訴別人你和我在一起」
顏染白臉上陡然熱了,煽情曖昧的話語,江夙砂的呵氣輕輕呵人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奇異感覺,他一定是挑逗慣了別人才會有這樣的舉動。不假思索地手起勺落,一勺子敲上江夙砂的頭,「你幹什麼?」
「我……喜歡你。」江夙砂讓她敲,逆來順受。
鳴——悲慘!顏染白被「調戲」卻不能發火,調戲她的那個人無限依賴地靠在她身上,柔順得只要她說出一句拒絕的話他就會死掉一樣。這個人啊,她反手帶上門以免讓人看到這麼不雅的擁抱,心裡歎了一口長氣,任性得一塌糊塗啊。你若以前也是這樣對別人,難怪……
他們都說你是萬世無敵的花花公子,有誰能抵禦你這麼溫順這麼依賴的擁抱?這麼純淨又這麼無辜的眼睛……
@ 3 @
晚上七點鐘。
「夙夙你帶著,我會很快把她們打發走,然後給你打電話你再回來。」顏染白把夙夙交到江夙砂手裡,附帶一大包奶瓶、玩具、嬰兒香精、嬰兒用紙巾……「你去門口麥當勞坐著吧。」 她邊交待邊笑,「不會很久的,最多三個小時。」她保證,「班裡的同學和我都不太熟,最多鬧三個小時,不會通宵的。」
三個小時?江夙砂的眼神有些埋怨,她居然要他抱著夙夙在麥當勞裡面坐三個小時?埋怨得近乎「哀怨」
地看了她一眼,他溫順地低下頭,「那我去那邊看台詞。」
「嗯!」顏染白笑顏燦爛,揮了揮手,「我沒叫你回來別回來,否則嚇壞了我同學,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呵呵。」
「嗨。」他輕輕應了一聲。
嗚——顏染白的好心情飛了一半,為什麼他「嗨」
了一聲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像被遺棄的寵物一樣哀怨落寞。抓住江夙砂的肩,把他扳過來,她扣起手指在他眉心彈了一下,展顏一笑,「開心、開心。我不會丟下你的。」
江夙砂凝視著她的笑顏,他站在她下兩級台階,突然墊起腳一手環住她的頸項,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面頰,分開之後定定地看了她一陣,發出如貓咪睡飽了之後滿足的「嗯……」的一聲鼻息。
你……顏染白倒抽一口涼氣紅暈雙頰,妖艷的……
夙砂……誘惑、迷茫、嫵媚。嬌憨……令人意亂情迷的……毒藥。她猛地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受驚地倒退幾步,捂著被他吻過的面頰,急促地呼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江夙砂微微咬住了嘴唇,夙夙在他懷裡哭了,大概是因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太詭異。他抱起夙夙輕輕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轉身離開。
太危險了!顏染白「砰」 的一聲關上門,無力地背靠著大門,她也許……不是收留了一隻大狗,而是引人了一隻狼,一隻充滿毒氣妖艷腐化的嬌狼。他畢竟不是像她這樣簡單的人,如果像其他人一樣受到他的誘惑,在當他找到更好的浮木的時候,無論他現在有多麼依賴她,也隨時都有可能被他拋棄。他心裡的黑暗越濃、越恐懼,他就會去尋找越能夠給他安全感的人,也就越容易拋棄他現有的,撲向更安全的浮木。不能太喜歡他,像喜歡寵物那樣喜歡就好了,再喜歡下去會像其他人一樣怨恨他的。顏染白閉起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振作精神,「好,開始!」
她要收拾掉江夙砂和夙夙住過的痕跡,高三女生的家裡要是出現男性用品,天知道她那幫無聊好奇的同學會尖叫成什麼樣子。何況最恐怖的不是有男性用品,嬰兒用品才更嚇人,她邊收拾邊暗暗好笑。
「襯衫、牙刷、牙杯……」她在家裡翻翻找找,把江夙砂的東西全部丟進泡麵箱,找了個雜物櫃統統塞進去,如果被她們發現她家裡藏了個男人——她忍不住好笑,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不久之後。
「染白——」 門日傳來敲門聲,一群女孩嘻嘻哈哈的聲音傳了進來,「開門啊!」
「來了來了。」顏染白把江夙砂印著小狗圖案的拖鞋踢進沙發椅底下,迅速地東張西望一下確定沒有露出馬腳,便帶著一張笑臉去開門。心裡暗暗咒罵,這些人平時也不見得和她這麼好,想著想著越發覺得好笑。
「叮咚」一聲,外面來探望的是她的同桌彭葭,以及前桌的黃雨蓮和班長蘇德德。見了她開門,蘇德德笑靨如花,「今天過得怎麼樣?我聽說下午你去了學校,沒有受傷吧?」說著她的目光往屋裡望去,似乎想從屋裡望出什麼期待中的東西出來。
「沒有啊,我坐的公車半路就被攔住了。」顏染白維持著她在班裡安靜的形象,微笑著開門,「進來坐吧。」
「等一下,染白啊,我中午打電話給你,你家裡有個聲音很好聽的男生接電話啊,他人在哪裡?」蘇德德有著特別「刁滑」 的個性,笑嘻嘻地就這麼問了出來——她知道不直問的話顏染白就會和她打馬虎一直打到她們出門回家。
果然行政人物都是特別刁滑的。顏染白暗暗詛咒,臉上維持著淡淡的微笑,「他啊?隔壁的鄰居,早上出門忘記帶鑰匙,在我這裡暫時做客等他孩子的媽晚上上班回來開門啊。」這一串說辭是她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想到的,既合情合理,又堵死了這一群充滿浪漫幻想的同學們的期待。
「這樣啊。」蘇德德無疑有些失望,「聽聲音很年輕的,我以為還是學生呢。」
「德德說得天花亂墜,害得我們都很好奇。染白啊,可以讓我們看看是什麼樣的鄰居嗎?」彭葭拉著黃雨蓮和蘇德德在沙發椅上坐下,「啊!染白你有沒有聽最近的《月夜殺人墜落》?我好喜歡裡面的天神,那個聲音真的好迷人好迷人。最近我對聲音好聽的人最沒抵抗力了。」
啊?顏染白的微笑變得有些像乾笑,這下更是萬萬不能讓她們知道江夙砂住在這裡,世界上的女生都差不多,《月夜殺人墜落》傾倒了太多人,她突然自覺十分危險。江夙砂這傢伙不僅僅是他自己令人頭疼,連他帶來的麻煩都一樣讓人頭疼。「我聽了啊,我也很喜歡天神。」 隨便應了一聲,她打算趁她們不注意把房間好好搜查一遍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被遺漏,「你們好坐,我去泡茶。」
「『喂!染白,你說的鄰居現在在嗎?」蘇德德的問題被遺忘,皺起眉頭。
「嗯……他不在。出門去了。」顏染白回頭一笑,自己覺得自己沒有笑場已經很了不起了。雖然明知萬萬不能讓她們知道江夙砂在這裡,但是一想到萬一她們發現之後的表情,她就忍不出想要爆笑出來——那個人抱著六個月大的娃娃在樓下麥當勞裡坐著呢。
3 @ @
晚上八點。
聖手街麥當勞分店。
江夙砂讓夙夙躺在懷裡,他點了一杯紅茶坐著,看他後天要準備的錄音台詞。
麥當勞放著輕柔的班德瑞鋼琴曲,八點這個時候店裡人不多也不少,燈光柔和清晰,店裡的氣氛很令人舒服。
夙夙安靜地躺在他懷裡,一雙眼睛黑黑圓圓地看著江夙砂,江夙砂看著手裡的台詞本。纖細精緻的美少年懷抱著柔軟甜甜的小嬰兒,奇怪的組合讓進店的人都要往他這裡望一眼。
「咿晤……嘰布……嘰咕……」夙夙開始企圖伸手去抓江夙砂的袖子,他大概對於江夙砂ˍ直不看他十分不滿。
江夙砂仍然看台詞,他工作起來非常投人,是絕對敬業的態度,夙夙這麼輕微的「騷擾」一點也沒有進入他的意識。
「嗚哇——哇——」夙夙的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拉扯,嬰兒抓握的力氣是奇怪的,也許是來自天性,所以力氣出奇地大。「啪啦」一聲,江夙砂袖子上的紐扣被夙夙拉了下來,江夙砂吃了一驚,要把紐扣從夙夙手裡掰出來,生怕他不小心吞了下去。
夙夙握得好緊,江夙砂極其耐心地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慢慢哄他分散注意力,拍著夙夙的臉頰,突然發出一聲「咪嗚——」 的貓叫,夙夙好奇地轉頭,江夙砂立刻拿下了他緊握的紐扣。
特別細心溫柔的男生啊!身周看見的人都帶著微笑,時不時地往這邊溜眼。美少年加嬰兒,難得一見的溫情情景。
麥當勞店裡一個客人的目光突然一閃,犀利地落在常人不會留意的地方,登時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已經是六月,天氣炎熱,麥當勞早已經開足了冷氣,江夙砂習慣了無論如何都穿著長袖襯衫,紐扣被扯了下來,袖口鬆開了,露出光得很少見手腕。
《無法忘記》是一部溫馨言情劇,和江夙砂經常配的悲劇美少年不太一樣。在這個劇本裡面他扮演一個和男主角岑鳳目爭奪女主角的搞笑角色,是個貌美如花的自戀狂。江夙砂看著劇本考慮如何演繹,眼前突然微微一暗,一個人走到了眼前。
「你並不合適帶孩子。」走過來的人的聲音十分低沉而威嚴,那是在某一方面特別取得成就的人才具有的強大壓力,「可以和你談一談嗎?」
「啊……」江夙砂沒有抬頭,發出了一聲柔軟帶拖調的無意義的語氣詞,「可以。有事?」
「這是我的名片。」對面坐下來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推過來一張名片,「很冒昧請教一個問題。」
「嗨。」江夙砂的思維還在台詞本裡面沒有出來,無意識地看了一眼男人的名片:國家兒童保護協會秘書長,何故員先生。「我不認識你。」這種無意識的任性是江夙砂的特質,逕直這麼說,他仍看他的台詞。
「很抱歉,先生。」何故員堅持,「我必須要問清楚一個問題,這是我的職業。」
職業?江夙砂眉頭微蹩,杏眼迷濛起一陣不穩定的危險,他討厭別人莫名其妙干涉他的事,特別討厭別人詢問他任何事。「不要。」他徑直拒絕。
「等一下!」何故員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翻轉過來在江夙砂眼前,「先生,我想問您是否有自殺的習慣?
江夙砂手腕上傷痕纍纍,不下五六道刀痕,還有些
原因不明的疤痕,雖然時間久遠,看起來淡了許多,但是明眼人還是一眼看得出是虐待傷。何故員是個沉穩威嚴的人,他並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意思,「按照規定,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人不宜獨自擔任嬰兒的監護人……」
「啊——」一聲尖銳的叫聲。
那簡直不是人類發出來的聲音,是突然的氣流劇烈劃過聲帶發出來的幾乎確定會讓聲帶出血的高音,一瞬間麥當勞裡面的客人幾乎覺得自己的耳朵要聾了,強烈的高分貝幾乎超過人耳能夠承受的範圍。何故員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面前溫柔纖細的美少年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類能發出來的叫聲,那聲音只讓人覺得一剎那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淒厲的尖叫。接著那少年便抱著孩子一頭衝出了麥當勞。
何故員的話還沒說完,「如果您需要幫助的話,可以向國家兒童保護協會咨詢……」他的話戛然而止,和麥當勞的客人一起震驚地看著江夙砂一頭衝了出去。他怎麼了?難道這麼溫柔纖細的美少年真的是個神經錯亂的瘋子?目光移到少年的位置,他把東西落下了,只抱著孩子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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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飄啊飄你搖啊搖,無根的野草……」
蘇德德她們在顏染白家裡唱歌,拿著麥克風對著電視。
「其實彭葭唱歌很好聽啊,下次班級聚會叫她獨唱。」蘇德德一邊給彭茵打拍子,一邊笑。
「就是就是,平時都扮豬吃老虎,肯定聽我們這些五音不全的人唱,然後躲在旁邊偷偷地笑。」黃雨蓮贊同,「欺騙人類的感情,太可惡了。」
「呵呵。」 對於這種話題顏染白只有一邊賠笑的分。
彭葭則被讚得有些臉紅,「哪有?」
這時候窗外漸漸地下起雨來,風漸漸地起來,彷彿要下大暴雨。
「最近怎麼都是這種天氣?天氣太熱時不時發神經地下大雨,上次下大雨把我新買的一雙皮鞋都浸壞了,真是倒霉。」蘇德德跳起來幫顏染白拉上窗簾,防止濺水進來,「咦?染白你家還掛這種東西?這不是小孩子才玩的?」
顏染白的神經陡然緊張,僵硬地轉過身去,只見蘇德德撩開窗簾,窗外掛著一串會自動旋轉的玩具木馬,那是江夙砂買給夙夙的。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卻居然被他掛在窗外?天啊!「這是隔壁家鄰居的小孩寄放在我這裡的。」她隨口回答,心裡卻想:鄰居家的小孩有玩具為什麼不放自己家要放在我這裡?
但也許是她回答得太順口了,蘇德德沒有多想,
「如果雨不停就糟糕了,我們三個都沒有帶傘。快點停就好了。」
「沒關係的,我這裡有好幾把雨傘。」顏染白隨口說,然後出一身冷汗——那裡面有兩把是男式的。
「等等看雨會不會停啊,如果像上次那樣下一整夜我們就只好向你借雨傘了。」
自作孽——顏染白不能收回自己說過的話,臉上盡量笑得溫柔,心裡只能祈求這場雨快點停。聽著窗外漸漸變大的雨聲,她吐出一口氣,心情隨著雨聲變得有些奇怪,如果不是上一次的大雨,也許她的生活還像從前那樣寂寞無聲,無論怎麼樣都是一個人。
「染白,輪到你唱,你要唱什麼我幫你找。」彭霞把麥克風遞過來,在家庭影院上搜索歌曲列表。
「我唱……《我比誰都清楚》。」顏染白微笑。
「好老的歌了。」
「開始。」
輕柔的音樂緩緩響起,顏染白舉著麥克風,莫名有一種淡淡的哀傷,不知由何而來。
「拼拼湊湊愛的故事,簡簡短短你的心事,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是什麼讓你改變堅持?讓人心疼你的樣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如果有那麼難以啟齒,我不問你又何必掩飾?你過得好辛苦,我比誰都清楚,感情路沒有勉強的幸福。一開始就給得糊里糊塗,想回頭卻又不知如何結束。你裝做很滿足,我比誰都清楚,你的笑隱約透露著孤獨,快樂背後深深藏著痛楚,堅強地面對然後偷偷地哭、偷偷地哭……」
蘇德德她們有些發呆,唱歌的時候,染白似乎完全沉入了她心裡的世界,那聲音——溫柔得令人哀傷。
染白的聲音實在不好,但是為什麼唱起歌來,卻有一種讓人欲要流淚的感覺?她分明是帶著笑唱的。
「染白……」彭葭算是班裡最瞭解染白的人,染白是心最靜最平實的女孩,有些懶、有些小小的孤僻,卻是個令人隨時感覺到安心的人。稍微接近就很容易被她微笑的理解融化,和染白相處一切都會是平淡又幸福的。「你……戀愛了嗎?」她低聲問。
蘇德德和黃麗蓮都望著她,目光裡有疑惑,也有關切。
我……戀愛了嗎?顏染白怔怔地看著電視裡慢慢移過的歌詞,過了一陣子,她微微一笑,「大概是吧。」
「他……對你好嗎?」 彭葭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她……不像是守得住感情的人,什麼都不太在乎,像什麼都不在乎失去,獨來獨往無限瀟灑;她能夠愛上什麼人?
「嗯……大概好吧。」顏染白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呢。」
蘇德德好奇心又上來了,「你們表白了沒有?他是誰啊?我認不認識?長什麼樣子?是哪個學校的?有多高?」
「表白了。」顏染白把玩著麥克風,「不過是……」不過是他強要的,有誰在江夙砂說「你是否願意愛我」 的時候能夠說不?她是隨聲附和的,但是、但是,唉——「不過是我先說的。」
「哦,好奇怪啊。我以為染白是永遠不會追男生的。」 黃麗蓮拍拍她的肩,「但是人家說女生要被人追,追久一點才珍貴啊。」
「我知道。」顏染白呵出一口氣,笑著說,「可是沒辦法啊,人家又不肯追我。」我算什麼?一個試圖要做救世主的傻瓜?一個他隨時可以躲進來的避風港?一個掙扎的時候偶爾抱一抱的浮木?一個他隨時都會忘記的路人甲?
「染白,你這樣戀愛好危險。」 彭葭擔心地看著她,「不如分手吧,付出那麼多到頭來沒有結果是很慘的。」
「我知道。」顏染白展顏一笑,「肯定沒結果的啦。放心放心,明天我就甩了他。」
「什麼!我還以為染白會很癡情,你這沒心沒肺的……」彭葭笑罵。
「不過這是染白的初戀啊,染白,歡迎你加人初戀慘敗一族。」黃雨蓮伸出手和她握手。
「什麼啊,也許染白的癡情會感動他的。告訴我是什麼類型的男生,我介紹新的給你認識。」蘇德德躺在沙發椅上嗑瓜子。
「是很變態的男生。」顏染白大笑,「這世界上不可能再有人比他更變態了。」
窗外的雨嘩嘩地下。
窗外的景色和上一次大雨時一樣,白花花的雨幕、污水反射著路燈的街道、匆匆來往的人群,除了公車裡不再有顏染白,一切都和那天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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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注。
雨水像帶著月光一樣蒼白地沖刷著街道,黑暗的小巷沒有燈光。
江夙砂抱著夙夙坐在這條不知名小巷的屋簷下,暴雨傾盆,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只知道這裡似乎是一條城市建設中拆遷了一半的空巷,在這樣的雨夜裡,無人的老房子越發像有鬼。
還是……不能看見那些傷疤,一看見就會想起不愉快的事,就會清晰地記起當初劃下刀刃,冰涼接觸灼熱的快感,特別殘忍的感覺,痛和血一起進發,染紅蒼白的手腕——他天生有沃森的血緣,都特別喜歡見血。
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那裡的衣袖鬆了,隨時可以看見刀痕。」他緊緊握著,恐懼從緊握的手腕一點一點上傳,從這四面八方空洞無人的老房子侵來,從冰涼的大雨中貼過來,好黑……好黑……他怕黑、怕房子、怕鬼、怕獨自一個人……他什麼都怕,偏偏這裡什麼都有。
「哇——哇——」夙夙在哭,慘厲地哭,這裡又黑又冷,江夙砂強烈的不安傳遞到夙夙身上,他手腳掙動,哭得嗓子都啞了。
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他在懲罰自己?他真的瘋了?為什麼要跑出來?為什麼要跑出來?江夙砂緊緊地握著左手的手腕,他只是突然間被自己嚇壞了,他已經忘記了那些傷疤,他想逃掉過去的影子……一動都不能動,緊緊咬著下唇,好痛,一定又咬破了,但是如果痛楚能夠趕走恐懼,他不在乎。
如果痛楚能夠趕走恐懼……江夙砂的手指一分一分地移動,握住地上的一根拆遷到一半的鋼筋,把左手按在地上,右手慢慢握緊了鋼筋……
上一次,他在錄音室裡用麥克風砸自己的手,也是這只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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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寧可拋棄生命,換他一次真意對待,為了他甘心去忍受,人間的一切悲哀……」
顏染白和蘇德德依然唱歌唱得很高興。
「鈴……」電話響。
「等等啊。」顏染白過去接電話,「喂?您好。
「請問您認識有位帶孩子的先生嗎?」
顏染白怔了一下,「認識。
「他剛才抱著孩子從店裡衝出去了,他的文件和袋子都留在聖手街麥當勞的店裡,請您通知他我把東西寄放在櫃檯了。」何故員等了十五分鐘不見江夙砂回來,只好翻了江夙砂的電話本,發現裡面只有一個電話。
「哦——多謝,他人在哪裡?」顏染白有些不祥的感覺,他會跑到哪裡去了呢?
「不清楚,他一個人帶著孩子走了,下這麼大雨也不知道能夠去哪裡。
「謝謝你,我馬上找他。」顏染白收線,旁邊的三個女生關心地看著她,「出了什麼事?
「一點小事。」顏染白回頭一笑,一邊揮了揮手示意沒什麼大不了的,一邊撥號打江夙砂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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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
雨夜漆黑無人的空巷裡,江夙砂握緊了鋼筋的時候,手機的鈴聲響了起來,他呆了好一會兒,「噹啷」
一聲,鋼筋跌在地上,僵硬的手指握住了口袋裡的手機,「喂……」
「你跑到哪裡去了?這麼大雨你又沒帶傘,到哪裡去了?」電話裡傳來她明顯憤怒的聲音,「拜託這麼晚了不要讓人擔心好不好?」
冰冷漆黑的雨夜裡,她的聲音宛如救命的天使,過了好一會兒,顏染白才聽到電話裡傳來他輕輕的一聲「嗨」,同時聽到雨聲和夙夙的哭聲。她懷疑之心大起,「你跑到哪裡去了?」
旁邊的三個女生被顏染白說話的氣勢嚇倒,顏染白素來文靜,卻不知道她對著人暴怒吼叫竟這麼有威勢,不知道剛才那個電話裡的人說了些什麼,居然讓染白打電話出去罵人,而且好像罵的是她的走丟的寵物……蘇德德先是被嚇了一跳,和彭嫁面面相覷,猜測不出她在和誰發火。
「我……我不知道……」 電話裡傳來江夙砂細細的聲音,在雨聲中幾乎被掩蓋,出奇的是字字之間的顫音卻能透過雨聲和電話清晰地傳過來,和著全然茫然無助的氣息,「染白染白染白……」他一迭聲喃喃地念,感覺就好像快要被什麼東西掐住頸項窒息死掉。
天啊!顏染白倒抽一口涼氣,這傢伙居然在這個時候出問題!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對著電話大吼:「夙夙在你那裡對不對?你給我看好他,還有不要想我會去接你,你自己跑出去的,自己回來。」
「染白染白染白……」 電話那邊纖細透明的顫音,「這裡好黑……好多房子……都沒有人……我好怕……」
「怕的話為什麼要跑進去?」她實在很惱火,這個傢伙老毛病發作,遇到事情從不自己解決,永遠等著有誰能讓他一頭撲入懷裡安慰憐惜他,「你休想我去接你,自己回來!」
「染……白……」江夙砂的聲音纖細顫抖得幾乎要斷裂,「我不要在這裡……我不要……」接著便語不成聲,全是壓抑不住的抽泣,沒有哭聲,那斷斷續續的抽泣比哭聲更慘。
他居然——哭了?顏染白拿著電話呆了一陣,「你哭什麼?」
「染……白……」 電話那邊是指責的聲音,雖然他好像一個字也不能多說出來,但那語氣就是在強烈地指責她拋棄他了,她不要他了,所以他很悲慘,她太過分了!
「放輕鬆,你換一口氣好不好?」她哭笑不得,聽他說了這麼久居然全是吐氣沒有吸氣,他哭到現在已是出氣多進氣少,「跟著我一起呼吸,來,換一口氣。」
她在電話裡做了一個深呼吸的聲音。
那邊的江夙砂跟著她吸氣,抽泣稍稍停了停。
「我沒有不要你。但我是女生啊,你看這麼大的雨,你要我這麼晚出去接你是不是很過分?」顏染白嘗試著和他說道理,「你是男人啊,自己跑出去當然要自己回來,別怕也別哭,你還有夙夙在身邊,不是你一個人啊。乖啊,自己回來,我陪著你說話好不好?不怕,自己回來,不可以總是等著別人去救你,對不對?」她用哄小孩的語氣溫柔地說:「乖,我在家裡等你。」
染白暴怒的時候好凶,現在又好溫柔。彭葭看著她說電話的表情語氣,歎了口氣,「她是在和什麼東西說話?」
「寵物?兒子?弟弟?」蘇德德猜測,」「總之是低一級的動物。」
「可是染白說得很用心啊。」黃麗蓮看著顏染白的眼神,「她把我們全都忘記了,只關心電話裡的那個人。不會是她男朋友吧?」她恐怖地猜測,自己都覺得毛骨驚然,「不會吧?」
「咳咳……會哭。會撒嬌、要女朋友大雨天去接他的男朋友……沒見過。」蘇德德不舒服地摸摸脖子,「我覺得染白更像和兒子在說話。」
「兒子……弟弟吧?」
「不幸的是,染白好像也沒有弟弟……」
「難道真的是——男朋友?」三個女生同時慘叫,「不行,一定要她和這個人分手,太可怕了。」
這邊三個人竊竊私語,顏染白在電話裡溫言細語地說些瑣碎的事情,安慰電話那邊那個不明身份人物。
過了怪異的半個小時,門口終於傳來了動靜,那是一個人拖著腳步慢慢走到門口的聲音。顏染白飛快地掛下電話去開門,她自己渾然不覺,但是在椅子上坐著的三個女生眼裡可是清清楚楚的——她像趕著看看自己親手做的蛋糕有沒有烤壞的蛋糕師,也像撲上去看看自己最寶貝的東西有沒有被偷走的守財奴。
「染白好像母親。」彭葭歎息,「不,應該更像母雞。」
「真不知道回來的是什麼人,不要告訴我染白有戀童癖,喜歡的是個五歲的小男生,那我就要去撞牆了。」
「咯拉」一聲大門開了,門外撲進來一個人,門一開就徑直撲進顏染白懷裡,抱著她一動不動,卻有驚天動地的哭聲摻夾在兩個人中間——是嬰兒的哭聲。
「天啊!」蘇德德發出一聲驚人的尖叫,一手掩住嘴巴,一手指著進來的人,「江夙砂?孩子?天啊——」
不管背後響起多麼驚人的尖叫,顏染白帶著笑等著門外的人撲入她懷裡,一頭依偎在她肩上的人相貌纖細精緻得近乎秀麗,全身濕透,雨水順著發縷滑落。他緊緊地抱著顏染白,全身都在顫抖,像近乎溺水的人終於經歷千辛萬苦爬回岸上,回到他相信最能保護他的那個人懷裡一樣。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顏染白用袖子擦他滿頭的雨水,柔聲說,「夙夙我來抱,你去洗個澡,好不好?滿身都是水過一會兒要感冒了。」
「不要。」 江夙砂牢牢地抱著她,固執地不放手,「不要不要不要。」
「乖,夙夙也會感冒的,去洗澡。」她摸摸他的額頭,「我還有同學在,這樣多難看啊。」
「不要!」江夙砂抽泣的尾聲居然還在,輕輕地吸泣,有些撒嬌又有些任性的聲音,讓在顏染白身後目瞪口呆的三個女生都覺得不忍聽。
「放手去洗澡啦!」 顏染白一下從他的手裡掙出來,搶過夙夙一拳打上江夙砂的頭,怒目而視,「我要關門了,你馬上給我去洗澡,夙夙給我,要哭去對著牆壁哭。」
「咚」 的一聲,蘇德德覺得很昏,染白居然這樣對待淚眼汪汪的美少年,這樣對待她的偶像,看不出平時安靜乖巧的染白竟是個暴力女。
「喂——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江夙砂啊?」彭葭拉了拉黃雨蓮的衣袖。
黃雨蓮傻笑,「好像是——」
「他和染白是什麼關係?」彭葭怯生生地問。
「好像……那個好像是染白的男朋友……」
三個女生面面相覷,望著怒氣沖沖把江夙砂推進浴室的顏染白,三張臉上都是一片茫然。
等著顏染白把江夙砂趕進浴室捧上門,匆匆翻箱倒櫃把她剛才收起來的嬰兒用品翻出來,把夙夙身卜淋濕的衣服換下來,試了試溫度,幸好江夙砂一直把他抱在懷裡才沒有淋到多少雨,也沒有發燒,只是嚇壞了哭到聲音沙啞。換好了衣服,她輕輕抱起夙夙,「哦、哦。
哦!」哄著夙夙讓他平靜下來,做完了該做的事情才回過頭來——完蛋了!不但是穿幫,而且是穿幫得無與倫比的——慘!
「嘿嘿……嘿嘿嘿……」顏染白對著蘇德德乾笑。
「嘿嘿嘿。」蘇德德對著顏染白傻笑。
「嘿嘿嘿……」大家一起面面相覷地乾笑,這下子尷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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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以後。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你家裡會有個男人接電話,居然有這樣離奇的遭遇。」三個女生聽完了顏染白草草敘述和江夙砂奇怪的相遇後,蘇德德歎了口氣,
「真想不到我崇拜的江夙砂居然是這個樣子。」
「染白,真的不要緊嗎?我總是覺得他……他不像你可以找的人。」彭葭擔心地看著顏染白,」「你真的喜歡他,對不對?」
「我也……不知道。」顏染白抱著夙夙躺在沙發靠墊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管別人怎麼看,不管他多麼奇怪,我都沒有辦法不理他。只要他這樣哭著回來,我……」她微微搖了搖頭,閉上眼睛,「我就沒有辦法丟下他不管。」
「染白,他的房子什麼時候修好?早點讓他回去,你們再住在一起,遲早要出事的。」 黃雨蓮謹慎地思考,「你不覺得他好危險嗎?雖然他哭著回來,可是我還是覺得他詭異,連哭的聲音都特別詭異,這種人迷戀上了一輩子都跟著完蛋了。分手吧,你惹不起的,江夙砂和我們畢竟不是一類人。」
「嗯……」顏染白苦笑,「他的確像一種迷戀上就一輩子完蛋的毒藥。但是……」她低頭凝視著哭累睡著的夙夙的臉頰,「但是從前……便有些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把他推開,就好像現在我如果推開了他,他就是因我而死的。」
「但是你不能永遠做他的救命稻草,他明明就不是真的重視你,對不對?他只不過是想要一個會安慰憐惜他的人,他想要的是你的愛,不是你的人啊!」彭葭失聲說,「染白你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嗎?他如果真的想要你這個人,他就不會要求你去救他…………把你當成感情的靠山,那對你是不公平的。」
「對,只要有人肯愛他,愛他的人到底是誰對夙砂來說可能根本就不重要。」顏染白淡淡地笑,笑得有些苦,「可是他那樣依賴我,抱著我哭,唉……」她歎氣。
「拿出勇氣甩了他。」蘇德德給她打氣,「這種男人連碰都不能碰,碰了會倒霉的。」
「我已經很倒霉了。」顏染白苦笑。
浴室裡的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江夙砂依靠在門板上聽著大廳裡女生們的議論,水珠自白皙的肌膚滑落,他舉起手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刀痕,淡淡的粉色烙在白皙的手腕上並不難看,竟猶如戀人給予的手鏈。
傷疤原來也可以很美麗,但是美麗的傷痕之下潛伏的火一樣灼熱的痛苦,即使在大雨裡再沖洗一次,也是無法平息的吧?反正……到最後每個人都會怨恨他,那麼現在究竟是誰愛著他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到最後都會變成恨他的人。
只要有人肯愛我就好了,我不要自己一個人……我只是不要自己一個人。望著浴室裡淡淡暈黃的燈光,微微閉上潤澤幽黑的眼睛,沒有人肯愛我的話——我就去死——
滿室蒸騰的水霧,瀰漫著妖艷循環的毒氣——我不管你快不快樂,如果你不愛我的話,我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