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離開慈雲庵,住進城郊的小屋後,已經過了十天,這些日子,瞿溟什麼事都不讓她做,像供菩薩一般地供著她,她每天的休閒就是餵著他買來的家禽,再不然就是與他到溪邊垂釣,她喜歡坐在溪邊的大石上,曬著暖暖的太陽。
他不讓她離開視線一步,似乎怕她會在他不注意間將頭髮全絞了,她表面上佯裝出不高興,可心裡卻在微笑。
她將頭輕靠在他的肩上,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我還是喜歡江南。」她閉上眼,享受這灑滿的春意。「若真要長眠,我寧願選在湖水邊、山林裡、綠草旁,有蟲鳴鳥叫、溫暖的陽光,而不是北方冷得凍人的寂涼。」
瞿溟皺起眉,整個人緊繃起來。「公主為什麼說這些?」他手拿釣竿,注視著清澈的溪流。
她微笑。「只是突然心有所感,你不愛聽,我不說便是。」她知道他凡事認真,開不得玩笑,就像她要他別再「公主」長「公主」短的,可說破了嘴,他仍是改不過來。
「我沒去過山東,哪天你帶我去吧!」她轉個話題。「那是你的家鄉,我很好奇,想去瞧瞧。」她睜開眼,望著他堅毅的側面。
他頷首。
她淺笑。「你這樣凡事順著我,可真要把我寵壞了。」她望著藍藍的天。「你若心裡頭不願意,就別藏著,我一個人也能去的。」
「屬下沒有不願意。」他轉向她,眉頭糾結,他怎麼可能放得下她一個人。
「你若心裡頭不願意,我又怎會知曉?」她低下頭,沒瞧他,身子也坐正,沒再靠著他。
瞿溟壓抑住想攬回她的衝動,濃眉攏著,剛開始她這樣靠著他時,他全身僵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現在卻已經習慣她的依偎,有時他甚至會無意識地伸手想攬她入懷,若不是他及時發現,努力抑住自己的衝動,他可能已做了造次的事。
「屬下不是心口不一的人。」他沉聲說。
鳳翎掩住笑,沒出聲,仍是低垂螓首。
他見她不吭聲,眉頭幾乎要打結了。
鳳翎偏頭望著他,眉宇中藏著笑意。「你每天只瞧著我一人,膩嗎?」
「公主多心了。」他怎麼可能會瞧膩她。「這兒粗茶淡飯,就怕委屈——」
「你才多心了。」她柔柔地截斷他的話,明白他想說什麼。「我喜歡這兒恬淡的生活,閒雲野鶴、清心愉悅,再多的山珍海味也換不來這些,更何況,我從來不覺得粗茶淡飯有什麼不好。」
她溫順地偎在他的身上。「我在這兒可比在宮裡、在將軍府快樂百倍、千倍。」
她的話讓他的內心泛起一陣陣波瀾。
「我現在就像溪裡的魚一樣,悠遊自在。」她笑靨如花地望著溪水。
「公主若喜歡,我們就一直住在這兒。」他的聲音因飽含情感而顯得沙啞。
她微笑著轉向他,軟語道:「魚兒上鉤了。」
他有一瞬間的愕然,而後恍然大悟,魚……對了!他一甩手拉起上勾的魚兒。
鳳翎看著不停擺動的魚兒,唇邊笑容加深。「它現在是你的了。」她的眸子閃著光彩,雙頰暈著粉紅,帶著一絲羞怯。
瞿溟看得癡了,她一語雙關的話語更讓他呆愕,不知那是出於自己想像,還是……
「你再不抓住它,它可要溜走了。」鳳翎讓他瞧得不好意思,眼睫半垂,低望著仍掛在鉤上的魚兒。
瞿溟立即回過神,將魚兒放進竹簍裡,抬眼凝睇著她暈紅的雙頰,一股情潮忽地湧上,他不能自抑地輕觸她頰邊的髮絲。
鳳翎顫動地眨了眨眼瞼與他對視,隨即害羞地垂下眼。
「公主……」他沙啞的聲音,因她嬌羞的模樣而心生蕩漾,他見她笑過、怒過、嗔過、哭過、愁過,卻從沒見她羞怯過,內心的震盪是無法言喻的。
她因他而嬌羞,那表示……表示……
他的手滑至她下巴,輕抬起她仍暈紅的臉,她眨動睫毛,像兩隻扇子般扇了扇,兩人凝視著,天地間所有的事物彷彿都靜止了,他深邃的黑眸鎖著她朦朧的雙眼,兩人皆無法移開視線。
他緩緩地拉她入懷,她沒有抗拒,當她柔軟的身子貼上他時,他在心裡倒抽一口氣,雙臂立即鎖住她,將她困在他的胸臆間,他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只能箍緊她。
她害羞地偎在他頸下,溫熱的氣息吹拂過他的皮膚,他頓覺一陣血氣上湧,無法自己地低頭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
她沒有抗拒,睫毛扇動,臉兒宛若朝霞。
他近得能感覺到她散發出來的馨香及甜美氣息,情潮在他心中翻湧,他傾身向她,她眨著雙眸,感覺到他的氣息印上她的。
他的唇覆住她紅艷誘人的雙唇,她閉上雙眼,感受到一陣戰慄竄下背脊,她急切地呼吸著,知覺他粗重的氣息應和著她的,心幾乎要從她的喉嚨口蹦出;她下意識的抓著他的衣襟,熱氣湧上她的身軀。
他感覺到她甜美的氣息,本能地輕吮她軟綿的唇瓣,聽見她細微的嚶嚀聲,這讓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滾燙起來;他的手下滑,將她攬入懷中,柔軟的身子緊貼著他,像一場虛幻瑰麗的夢。
這樣的夢他做過,卻從不曾如此真實,他牢牢地抱緊她。
她粗喘著氣,感覺到他唇舌的撩撥,這樣的親暱讓她心跳如擂、手心發熱、身子輕顫,整個人開始暈眩。
當他終於抬起頭時,她睜開迷濛的雙眼,兩人氣喘不休,她的唇發燙紅腫,顯得更加嬌艷醉人。
他不饜足地繼續輕吻著,而後緊箍著她,下顎貼著她的額頭,她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喉嚨,她闔上眼,唇邊綻著動人的微笑。
沒有人想打破這沉靜的一刻,只是休憩在彼此懷中,瞿溟仍有著極不真實的感覺,他……他方才親吻了公主……而她現在就在他的懷裡……
「屬下——」
她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他的話。「你老是改不了口,又是屬下,又是公主的,剛剛……剛剛……唉……」她紅了臉。「你現在這樣自稱不嫌彆扭嗎?」
他愣了一下,想到方才兩人的親暱與現在他疏離的自稱似乎有些不搭軋。
「屬下……我……」他攏眉,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方纔……」
「你若要說讓我生氣的話,我可不想聽。」她再次打斷他的話。
她的話令他扯出一抹淺笑。「屬下不知道什麼樣的話會讓公主生氣。」
她偎在他頸肩上微笑。「你一直屬下、公主的說著,就讓我生氣。」
她聽見他無奈的歎息聲。「在屬下心中,公主永遠是公主,不管是否已下詔被廢。」
鳳翎仰起頭,望著他溢滿情感的黑眸。「你真是個食古不化的人。」她漾著笑,抬手撫上他的臉。「我不勉強你便是,可至少你別再屬下屬下的說著。」她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屬下……」他皺眉,頓了一下才改口。「……我盡量。」
她回以笑顏。
他也微笑,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雖然屬下……」他皺眉,硬是修正過來。「雖然我配不上公主,可我會對公主負責的,一輩子對公主好,不讓公主受到半點委屈。」
她注視著他,眉心擰著。「你這話……這話若是早點兒說……」她歎口氣。「我們又何須繞這樣一段路呢?」
他抬手撫著她細緻的臉。「屬下對公主從不敢有非分之想。」當他獲知她要嫁人時,內心的震驚是無可言喻的,可兩人身份的懸殊是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他深知這一點,所以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明白地歎口氣,輕偎在他的懷裡。
他撫著她的烏絲,想到她毅然斷髮的情景,內心仍是糾結不安,他永遠忘不了她哀傷的淚水。
他惟一見她落淚是宜妃過世時,自此以後,她沒再淌過一滴淚,可她卻讓索冀禮逼迫至此,他實在忍無可忍,才會動手傷了索冀禮。
「原想公主過得幸福,沒想到公主卻悶悶不樂。」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放不下心,一直守在她身旁,他擔心索冀禮會傷害她。
她微微一笑。「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與將軍只能說不適合,勉強在一起對彼此只有傷害,能及時導正也算是幸運了。」她幸福地閉上眼,盡情的享受這平靜。
若沒有他,她寧可常伴青燈,也不願意再與索冀禮守著那只有爭吵、傷害的婚姻。
如今能這樣,她已經別無所求了。
「公主不會再想出家了?」他不放心地問。
她低吟的笑聲響起,抬首凝望他。「因為有你,所以我留戀紅塵,既戀眷紅塵,又如何頓入空門?」
他微笑,心已釋然。「我會永遠將公主留在紅塵裡,再不起絕滅之心。」他傾身,動情的覆上她紅艷的唇。
她漾起笑,在他唇下呢喃,「只羨鴛鴦,不羨仙。」
***
夜間人靜、更深露重。
大明殿內,更顯寂靜。
鳳翎走進殿內,父皇微僂的身子伏在案前,正專心的批閱奏折,他握著筆的手微微顫抖著,她感覺到一陣酸意湧上眼眶。
這幾日,她忽覺心神不寧,怎麼樣也放不下心,所以決定回宮來探望父皇,這一見,讓她難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父皇……看起來像是……油盡燈枯了……
她輕聲走上前,取走他手上的筆,皇上怒聲道:「是誰這麼大膽——」
當他抬頭瞧見眼前的人兒時,憤怒的話語戛然而止,他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喉嚨因激動而上下鼓動著。
「父皇。」鳳翎哽咽的喚了一聲。
「鳳……鳳兒……」
「兒臣不孝……」她跪了下來,淚水滑落。「兒臣回來看您了。」
他激動地說不出話來,蒼老疲憊的臉上滿是驚喜,眼眶甚至濕潤起來。「起……起來……」他伸手想去攙扶她。
鳳翎起身,緊握著父皇的手在榻上坐下。
「你……過得可好?」他瞧著女兒臉,細細觀察。
「兒臣很好。」她試著止住淚,與父皇分別不過兩個月,父皇就更形憔悴了,讓她這個做女兒的看得好心酸、好心疼。
皇上笑了。「父皇看得出來你過得好,臉色比起之前是紅潤許多,瞿溟呢?」
「他在外頭守著。」鳳翎輕聲道。
「他可有好好待你?」皇上顫抖的手撫過女兒仍短的髮絲。
她頷首,雙眸閃過一抹羞怯。「他待兒臣極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露出一抹欣慰的的笑,拍拍女兒的手。「這樣父皇也可以安心了,你怎麼會突然回來看父皇?」他詢問道。
鳳翎沉默了一下才道:「兒臣放不下父皇的身子。」
他笑了笑。「是嗎?」他的聲音更顯蒼老。「你感覺到什麼了嗎?」他抬起手。「這些日子,朕的手抖得比以前更厲害了,看來離大限日子不遠了。」
鳳翎的眼眶濕濡起來。「父皇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他苦澀的笑了。「你定是也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回來見父皇的吧?」
她望著父皇老邁疲憊的模樣,淚水不禁潸潸滑落。
「別哭。」他顫抖的手撫上女兒的臉龐。「這天終是會來,不需要哭,朕也不打算讓其他皇子們回京奔喪,人都殯天了,還回來做什麼,舟車勞頓的,朕嫌麻煩,能免就免吧!」
「兒臣不孝,給父皇添了這許多麻煩。」她拚命止住泉湧而出的淚。
他微笑。「有什麼麻煩?不過是寫幾個字,下了一道旨,能有什麼麻煩。」他長歎一聲。「其實……你說得對,朕是糊塗了,才會想出讓你嫁給索冀禮這法子,可你要相信朕,除了政治的考量外,朕心裡也是期盼你嫁給索冀禮能幸福。」
「兒臣知道。」她緊握父皇的手。
「就像你說的,若你與索冀禮夫妻恩愛,他或許還能聽進你的話,可如今你們夫妻情分已盡,還能有什麼作用呢?」他的眼神幽遠,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就像皇后一樣,朕明白她凡事為朕著想、為大局考量,所以她的話朕會採納……」他深深歎口氣。「像皇后這樣賢慧、母儀天下之人,上天卻要帶走她……」
皇后去世至今近十六年,每回想起她的好,他便會多一分感慨。
鳳翎明白地頷首,皇后的慈愛寬和是每個人所津津樂道的,有時父皇對大臣們太過嚴苛,皇后都會挺身說情,還因此救了不少大臣的命,甚至當年皇后病重,為擔心父皇降罪於太醫,便堅持不肯服藥,還要父皇答應別怪責任何一個人。
「除了皇后外,朕這些日子最常想起的便是宜妃,每回瞧見你,就彷彿瞧見了她,她的剛烈、她的委屈、她的鬱鬱寡歡……」他又歎口氣。「朕怎麼忍心讓你步上你母親的後塵……有她一個人恨朕就夠了,不需要再加上你。」
他輕撫女兒的發。「瞧這頭髮絞成這樣,都丑了。」他的表情有絲不滿。
她微微一笑。「能長的。」
他也淺笑回應。「你與你娘一個樣兒,做起事來都這樣決絕,不過這樣也好,沒你這樣做,朕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處裡你與索冀禮和瞿溟的事。」
她含笑說:「兒臣就是不想父皇讓為難,才想出這個法子。」
若是因瞿溟的關係而讓父皇廢了她與索冀禮的婚姻,不只索冀禮不服,恐怕連朝野上下都要議論紛紛,令父皇難做人,瞿溟也脫不了罪。
所以,她只得心一橫,想出這個法子,也算一勞永逸,外面的人只當是她與索冀禮不和,所以出家為尼,這樣也不致累及瞿溟。
至於那些心存懷疑的人,就讓他們懷疑吧!那些風言風語她從不在意,只要不讓父皇為難,不連累瞿溟,她什麼都不在乎。
「你這法子好歸好,可事先也該通知父皇一聲,讓父皇有個心理準備。」他頗有微詞,當初聽到太監匆忙來報,說公主絞了發,他震驚的一口氣差點就喘不過來。
幸虧他腦子轉得快,順水推舟地下了旨,否則這事還真難辦啊!
「那時,騎虎難下,怎麼會有時間告知父皇?」她幽然地歎口氣。「兒臣當時與父親才談過話,心亂如麻、忐忑不安,心底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這法子是臨時想出來的,是險招,只盼父親能瞧在兒臣的面上,別降罪瞿溟,再怎麼說,他都是因為兒臣才惹禍上身的。」
當時朝中已有聲浪表示她與將軍不睦是起因於瞿溟,還說瞿溟蠱惑她,罪大惡極,該打入大牢受審,她聽得是膽戰心驚、冷汗直流,怕自己再慢一步,便救不了他。
她與索冀禮會走到這一步,與瞿溟根本無關,她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他周全的。
「這些都過去了,你過得好,父皇便安心了。」他靠著坐墊閉起雙眼,身體有些撐不住。
鳳翎緊握父皇的手,控制著不讓自己落淚。「兒臣來見父皇是盼能為父皇分個憂。」
他立刻睜開眼。「什麼意思?」
「這是兒臣在庵裡想到的,若到時真起變數,這法子起碼能保太子一命。」她蹙著眉,壓低聲音。
「說。」他的語氣急促。
她低聲說出自己的想法,皇上攏著眉細聽著,最後輕歎口氣。
「也只能這樣做了,希望這法子沒有用上的一天……」他疲乏地揉著眉心。
「父皇安歇吧!」她緊鎖著眉頭,一顆心直揪著。
「不用擔心朕。」他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朕還頂得住,叫瞿溟進來吧!沒聽見他親口答應會好好照顧你,朕是沒法安心的。」
鳳翎順從地點了頭,往殿外走去,皇上倦乏地閉上眼。
瞿溟見她出來,立刻上前,她奔入他的懷中,心慌地道:「父皇……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她流下淚,雙手緊攀著他。
他擁緊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安慰的話,濃眉攏聚,內心也是感到一陣惆悵。
「父皇要見你。」她低語著,伸手拭去淚水,不想讓父皇瞧見。
他溫柔地抹去她的淚痕。「我這就去。」
她頷首,試著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
兩人一起走進殿內,皇上聽見腳步聲而撐開眼,疲憊地喚道:「瞿溟。」見他要行禮,他立刻道:「免了這些吧!」他擺擺手。
在瞧見皇上蒼老無力的模樣,瞿溟的眉心不由得緊緊糾結起來,比起兩個月前,皇上的精神又更差了。
皇上微揚嘴角。「朕真是累了。」他長歎一聲。「瞿溟,朕的寶貝女兒就交給你了,可不許你讓她受半點委屈。」
「皇上請放心,公主不會受到任何委屈的。」瞿溟肯定地給予保證。
皇上笑了。「朕知道自個兒的女兒,也知道你,你是不可能會讓她受委屈的,就怕你寵壞了她。」
「父皇。」鳳翎暈紅了臉嗔道。
他呵呵笑著。「不過你放心,朕這個女兒是人敬她三分,她敬人五分。」
瞿溟揚起淡笑。「屬下知道。」他低頭望著她,眼神溫柔似水。
鳳翎的臉蛋更是嫣紅一片。
皇上看著他倆,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放下,隨即疲弱地閉上眼,能做的他都做了,其他的……便看子孫們的造化了。
***
朕應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喜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孫允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正,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再令中者,推此令從事。
洪武三十一年潤五月,七十一歲的明太祖崩於西宮。
朱允於洪武三十一年五月繼位,改元建文,詔舉人才,革冗員、行寬政。
而後在八月用齊泰、黃子澄建議,廢削了周王;第二年四月,又一連廢削了四個藩王,並下詔責讓燕、逮王府官僚。
「唉……」鳳翎歎口氣。
「怎麼了?」瞿溟憂心的詢問。
鳳翎搖搖頭。「沒什麼,只是想到皇上如此急切的削藩,並非明智之舉。」
瞿溟頷首,當今皇上這樣做是太過激進了些,才一年間,便削去了這麼多藩王,恐怕已引起其他藩王的戒心及不滿。
按照明制,皇子封為親王都授予金冊金寶,年食祿米萬石,護衛少者三千人,多者有至一萬九千人,但像北邊防禦蒙古的幾個藩王,所統兵士都超過此數,若他們真要起兵謀反,對朝廷將大為不利。
早在太祖時期,就有大臣以為封諸子為藩王據守一方,實乃有欠周全,漢朝「七國之亂」、晉初「八王之亂」都是因此而起,可太祖仍堅持分封諸子,還曾發過正式詔諭——
考諸古昔帝王,既有天下,子居嫡長者必正位儲貳。若其眾子,則皆分茅胙土,封以王爵,蓋明長幼之分,故內外之勢者……大封土疆,所以眷親支之厚。古今通誼,朕何敢私!
大臣們沒人敢反對,於是封諸子為王的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可沒想到也因此種下了禍根。
他相信以燕王的性子,不用多久就會起兵,宗室相殘的景況恐是無法避免了。
鳳翎望著山光水色,忽然失去欣賞的興致。「雖然明白遲早會走到這一步,可心裡頭還是存著一絲希望,希望我與父皇都是杞人憂天,但如今看來……」她又歎口氣。
她認為削藩之舉有其必要,但當今皇上做來是太過急切了,只怕會弄巧成拙。
「想回京嗎?」瞿溟問道。
自皇上仙逝後,她傷心難抑,便說要離開京城,於是這一年間,他帶著她雲遊四處,還去了一趟山東,到他雙親墓前拜見。
鳳翎搖首。「回京我也幫不上忙。」她又歎口氣。
他伸手輕觸她柔嫩的肌膚,眸中溢著關心之情。
她揚起笑。「我不礙事。」
他這才放下一顆心。
「若真起了戰事,咱們把霜兒跟郭韋帶在身邊吧!他們也跟了我多年,依郭韋的性子,若真城破,恐要殉難,我不想霜兒守寡。」她仰望著他。「這戰爭咱們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吧!」
他頷首。
「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她輕歎一聲,偎進他的懷裡,感覺到他有力的雙臂環著自己。
他輕撫她如今已及胸的髮絲,在她額上輕吻一下。
她暈紅了雙頰,更加偎緊他。
「這一年公主過得快樂嗎?」他詢問。
她點頭。「你瞧見我苦過一張臉嗎?」她微笑地反問。
他扯出笑意。「那倒沒有。」
「為什麼問這個?」她眨著美眸看他。
他撫過她的發,沉聲道:「公主的發長了。」
「嗯!」她抬眼望著他深情的雙眸。
「先帝說了,只要公主發長,就做一對結髮夫妻。」他的黑眸深邃,嗓音帶著一絲沙啞。
她嫣紅著臉蛋,更顯得楚楚動人。
他不由自主地傾身輕吮她的紅唇。
她的眸子眨動,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他微抬頭。「公主應了?」他的聲音更顯低沉,眸子藏著急切。
她羞怯地點頭,美眸半垂。
他狂喜地抱緊她,她則嬌羞地埋進他的懷中。「可我不要那些繁文縟節,我只要一身嫁衣與一方紅巾,不要鳳冠、不要賓客。」
他微笑。「有新郎、新娘就夠了。」他的聲音沙啞,滿懷感情。
她雙頰紅透,美眸眨動,眼波流轉。
蟄伏的慾望在他體內湧現,他傾身印上她的唇,熱情傾洩,她白藕似的手臂自然地勾上他的頸項,在他的天地裡旋轉暈眩。
這夜——
她坐在床畔,燭火搖曳,昏黃的火光襯得她嬌艷動人,烏黑的青絲流洩於艷紅的嫁衣上,晶瑩剔透的雪肌浮著一抹紅暈,雙眸是無限柔情,紅唇鮮艷欲滴。
他看得癡了,大掌緊握住她的小手,只是凝視著她,不發一語。
她的美眸輕眨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他看得更加失神,雙手牢握。
「你打算就這樣看我一夜?」她吐氣如蘭,輕聲呢喃。
他猛然回神。「我只是仍不相信你現在已是我的了。」他柔聲道。
她輕偎在他的胸前,嘴角有著盈盈笑意,感覺到他抱緊了她。
他拿起几案上的合歡酒遞予她,鳳翎與他對望,美眸滿是喜意,兩人同時啜口酒,他的視線不曾稍離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鳳翎的雙頰添了醺紅,將杯子交還他,他起身將杯子放回桌上,而後踅回床邊,握著她的柔荑。
他的心狂跳,黑眸緊鎖著她。
鳳翎眨著眸子,難掩嬌羞。
激情在他的胸臆間起伏,他低頭覆上她的紅唇,熱情的與她交纏。鳳翎感覺到腰帶已讓他扯落,臉蛋羞得嫣紅一片。
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魅人的雙眼因情潮而更顯誘人。
他將她輕壓至墊上,撫著她柔嫩的雪肌。
她輕觸著他偉岸的胸膛,喘息不已。「該我問你……這一年你快樂嗎?」
他揚起笑容。「非常……」他在她的唇畔低喃,聲音沙啞粗嘎。「非常……」他卸下她的肚兜。「快樂……」
她漾起笑,嬌媚的神態讓他更不能自抑,他覆住她的唇,熱情向她席捲而來,她攀上他的頸項,再也不能思考……天地間,只剩他倆……再無其他……
***
經過長期的醞釀、忍耐和覬覦的燕王朱棣,於七月五日發動兵變,公開反抗朝廷,首先智擒駐守北平的張禺、謝貴,奪佔九門,接著便往北平誓師,史稱「靖難之役」。
這場戰役一打三年,最後於建文四年六月,李景隆和谷王打開金川門,迎燕師入京,燕王順利進駐南京,全國傳檄而定。
金川門失守後,建文帝欲自盡,卻讓翰林院程濟阻止。
少監王楉也立刻跪稟,「太祖駕崩時留下一個鐵篋,說有大難時可打開,現在放在奉先殿左邊。」
身邊的大臣急忙拿來鐵篋,只見鐵篋裡著鐵皮,兩把鎖也灌上了鐵。
程濟打破鐵篋,只見裡邊有剃刀一把、白銀十錠,及僧人所穿之袈裟鞋帽,裡面還寫著逃出的路線。
程濟連忙為建文帝剃了發,而後帶了幾個護衛逃出去。
一行人從此浪跡江湖、行蹤飄渺,在許多地方留下了傳說與故事,直至現代,雲南大理民家仍有以惠帝(建文帝)為祖先者。
而《明史·恭閔帝本紀》中只留下了一句話,說燕王入金川門當天——
宮中火起,帝——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