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溟站在門口,攏眉深思,因為那夜下著雨,而他與公主的船又有些距離,所以並未看清楚,只是模糊地瞧見了個人影。
方纔他要郭韋將當天的情形詳細說給他聽,可仍是沒什麼進展,他總覺得有件事他疏忽了,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現在惟一能做的,便是寸步不離公主身邊,這樣至少能將危險降至最低。
只是這「寸步不離」卻有實行上的困難,就像公主現正在淨身,他自然不能與她共處一室,不過,他守的這扇門是進浴池的惟一入口,這多少安撫了他緊繃的情緒,若敵人想接近,勢必得先通過他。
這時,鳳翎正泡在熱水裡,舒服地閉上眼,放鬆的情緒與門外戒備的瞿溟有著天差地別。
霜兒蹲在池邊,忙碌的將花瓣和藥材全倒進水中。
「公主,您覺得好些了嗎?」
鳳翎聞到花香,不由得睜開眼睛,嘴角漾著笑意。「你這是做什麼,弄了這許多花?」她不記得大夫有交代要放花瓣。
「這是別的奴婢送來的,奴婢想說,泡藥澡多無趣,多些花才香。」霜兒笑著將竹籃裡的花灑放在澡池裡。「沒想到縣官的下人心思可巧了,還知道要送這些東西過來,這也好,一會兒公主起來時可香了。」
鳳翎搖搖頭。「大夫特意配了這些藥材,你胡亂的加東加西,只怕會傷了藥效。」
霜兒愣住。「是嗎?那怎麼辦?奴婢馬上撈起來。」她撩起袖子將手伸入澡池裡拾花。
鳳翎淺笑道:「現下撈也晚了,別忙了,就這樣吧!」鳳翎慵懶地闔上眼,全身放鬆的靠著池畔。
「那其他的就甭放了。」霜兒正欲將竹籃放到一旁時,突然發現籃子裡還擺著薰衣的香,她微笑著拿起來,沒想到縣府還有這個,看來縣官的妻妾們當中一定有人喜歡這些東西,還真懂得享受呢!
她起身走到屏風前,將公主的衣物攤放好,而後以燭火點燃香,雖然這兒沒薰衣的薰爐,不過,她自有辦法。
她拿著點燃的香在衣物四周晃著,專心地為主子薰衣,可不過才一會兒的時間,她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怎麼東西全在打轉了?」她揉著雙眼,晃了晃頭,覺得全身無力,身子陡地癱軟下來。「公主……」
鳳翎睜開眼,就見霜兒倒在地上了。「怎麼了?」她立刻察覺事情不對勁。
「奴……」霜兒話沒說完,便已昏睡過去。
「怎麼?」鳳翎連忙自浴池裡起身,赤足走向霜兒,可她才走幾步,膝蓋便一陣發軟,她立刻驚覺定是有人動了什麼手腳。
她憑著意志力支撐著往前走,手指向前伸著,觸碰到屏風,她抓著衣裳想穿上,可才拉拽上單衣,整個人已軟下。
「瞿……」她虛弱地喊不出聲,她知道他就在外頭,可卻無法喚他,她整個人靠在屏風上,插屏讓她這麼一靠,晃動了一下,鳳翎眨了眨眼,將身子全倚在插屏上。
屏風因她的重量加速向後倒,「砰!」地發出一聲巨響,在寧靜的夜晚顯得更加令人驚心。
站在外頭的瞿溟立刻衝進來,當他正要掀開作為屏障的朱紅色紗帳紗時,卻硬生生的止住了動作,因為他忽然想起公主正在沐浴。
「公主?」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無人回應。
這讓他心中大驚,他不再遲疑,立刻扯開絲帳入內,瀰漫在室內的水氣與不尋常的香氣讓他不禁皺了一下眉。
但接下來的景象卻讓他渾身僵住,只見公主未著一縷的側躺在地上,青絲披散在她白裡透紅的肌膚上,輕掩住胸前的圓潤,可腰臀的曲線乃至修長的玉腿卻毫無遮掩的呈現在他眼前。
這無邊的春色頓時讓他方寸大亂……
他匆匆地轉過頭,想靜下心來,卻在下一秒又回過身,告誡自己現在應該以公主為重!他奔至她身邊,以極快的速度抽起地上的衣裳覆蓋在她的身上,當他瞥見霜兒手上的香時,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伸手熄滅迷香,橫抱起公主走出紗帳,踱至門邊後輕放下她,讓她靠著自己,順勢拉緊裹在她身上的布料,試著定下心神。
他低頭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神情,不覺抬起手撫過她柔嫩的臉蛋,黑黝黝的眸子深幽如潭,滿是柔情,與她相處的這些年,對她的情感與日俱增,她的聰明、善體人意在在讓他折服又動心,可他卻只能將此深埋在心中。
原本期望著她嫁人後,他可以漸漸地將她淡忘,但她的不幸福讓他根本放心不下,一想到索冀禮,他就控制不住怒氣的滋長。
他拉回思緒,在她週身幾個大穴上輕拍幾下。
鳳翎輕吟出聲,眉心擰結一起,頭腦昏沉,她下意識的想舉起手,卻發現渾身虛軟無力,根本動彈不得,她大吃一驚,腦袋終於清醒了些,她睜開眼,在瞧見瞿溟時,整個人才又放鬆下來。
「你——」她忽然止住話語,因為她發現自己被衣布裹住,就像襁褓中的嬰兒……
「公主中了迷香。」瞿溟開口,聲音比平常又更低沉了些,甚至顯得有些沙啞,她一絲不掛的模樣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回憶一下子朝她湧來,她瞪大眼,紅潮在白嫩的肌膚上暈開,因為她猛然記起自己是未著一縷的倒下。
老天,他……
瞿溟清了一下喉嚨說道:「裡頭水氣瀰漫,屬下什麼都沒瞧見。」
這是他這輩子撒過最大的瞞天大謊,而且事實上,他什麼都沒遺漏,她無瑕的身子、玲瓏有致的曲線,彈指可破的肌膚……
「是嗎?」鳳翎的話顯得有些無力。
瞿溟拉回心神,重重的點頭。「嗯!」
兩人間有須臾的沉默,這時,自廊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及叫喊聲。
「公主——」
是郭韋!
瞿溟立刻反射性的將門關上,他定是聽見屏風倒地的聲響而趕過來的,可依腳步聲來判斷,來人至少有十幾人,恐怕連府上的士兵都奔過來了。
瞿溟立刻將鳳翎帶離門邊,免得影子印上門板。
「我必須換衣裳。」鳳翎有些心急,可身體卻發軟的站不直,當然更遑論走路穿衣了。
「裡頭的迷香還沒散,公主若現在進去,恐又要倒下。」瞿溟說道。
這時,郭韋的聲音已在門外響起。「公主——」
鳳翎鎮定一下心神,示意瞿溟不要出聲。「怎麼回事?」
「屬下聽見聲響——」
「沒什麼,是霜兒不小心碰倒了屏風,毋需大驚小怪,全退下吧!」鳳翎說著。
郭韋聽見這話後,才放鬆的吁口氣,揮手示意大夥兒退下。
鳳翎正緩下一顆心時,忽地聽到郭韋叫了一聲,「將軍。」
她的心震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剛剛是什麼聲音?」
「是霜兒不小心碰著了屏風。」郭韋解釋道。
索冀禮點個頭,寬下心,他還以為公主遭遇不測,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他舉手示意士兵們解除戒備,退回崗位。
當他也正欲離開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瞿溟呢?」
屋內的兩人面面相覷,鳳翎的心在狂跳,卻分不清是為了什麼。
原要離去的郭韋在聽見這話時,下意識的停住腳步。「回將軍,統領在——」他止住話,他記得統領明明在這附近守衛著,怎麼會沒瞧見他?
鳳翎隔著門道:「我讓瞿溟去辦點事,有什麼不對嗎?」她以冰冷的語氣說著。
索冀禮因她的冰冷而泛起怒意。「公主愛怎麼使喚瞿溟就怎麼使喚,我能說什麼不是?」他憤怒的甩袖而去。
鳳翎在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後,放鬆且虛軟的癱靠在瞿溟的身上,差一點就要釀成大禍了!
瞿溟僵直地摟著她,試著不讓自己胡思亂想。
鳳翎貼著他的胸膛,聽見他有力卻急促的心跳聲,忽地想起自己赤裸的模樣讓他瞧見,臉上不禁染了紅暈,熱氣一下全湧上雙頰,顯得更加醉人而甜美。
她輕歎口氣,試著別露出尷尬的表情,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兩人無所適從,畢竟這事不能怪他,只能說是個意外。她又逸歎一聲想離開他,可渾身卻軟綿綿的使不出半點力氣,若不是有他支撐著她,她恐怕要癱在地上了。
雖說現下是時勢所逼,無可避免,可兩人這樣的親暱仍是不對的,不容於道德,也不容於禮教。
「扶我坐下吧!」她再次歎口氣,語調輕柔的說。
瞿溟點點頭,卻先抱起了她。「屬下要先進浴池,公主記得要閉氣。」他擔心她又吸入迷香。
鳳翎不知他要進去做什麼,不過並未發問,只是點了一下頭。
他抱著她走進帷帳內,取了她的外衣及腰巾後才又走出來,將她輕放在青白色的磚上。
「霜兒還在裡頭,去帶她出來吧!」鳳翎小心地坐著,深怕纏繞在身上的單衣散開。
瞿溟為她被上外衣,而後以腰巾紮緊,深怕衣裳滑落。
鳳翎低頭看著自己像只蛹般的讓衣物團團圈住,她仰望著他,美眸裡淨是溫柔的笑意。「我似乎老是麻煩你。」
他深邃的黑眸也露著笑,她這般模樣與平常高貴的樣子大相逕庭,可卻多了幾分嬌媚……他拉回心神,走進浴池內將霜兒抱出,讓她與公主靠在一塊兒。
霜兒的頭無力地滑至鳳翎的膝蓋上,沒有半點意識。
「這迷香還真厲害。」鳳翎倚著冰涼的牆,試著讓昏沉的腦袋清醒些。「真不知這人存的是什麼心,先是將我推落水中欲置我於死地,現下又用起迷香。」鳳翎輕聲呢喃。
「他是在讓公主知道他的存在。」一提到此事,瞿溟的臉立刻沉下,他沒想到公主連在沐浴時都能生出這樣的事端,若是公主在池內昏厥,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鳳翎瞧著他冷硬的臉色,嘴角漾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這人將香混在花籃裡,為的就是要讓霜兒誤以為這是薰衣的香藥,足見此人心思之細膩。」
「公主以後的飲食起居都該注意,而且不能相信任何人,就連霜兒也要防著。」瞿溟實事求是地說。
鳳翎訝異地望著他。「你在懷疑霜兒?」
「屬下什麼人都懷疑。」
她搖搖頭。「霜兒對我有著不亞於你的忠心。」
他沒有應聲,只聽見她又道:「這樣的日子,也算刺激吧!」她話中有著自嘲的意味。
他皺緊眉宇,顯然無法對這事輕鬆以對。「屬下認為該撤換所有當時在船上的人,這才是萬全之策。」
「連駙馬也要換嗎?」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話落,兩人皆是一愣。
鳳翎垂下眼。「我的意思是……不必如此麻煩,這事我心裡已經有了底,」她沉默了一下。「瞿溟,你到外面去守著吧!」
他有幾秒的遲疑,但最後仍點了頭,明白她的顧忌,他們的確是不該這樣單獨相處的,若讓人發現,不管理由為何,皆會為她帶來困擾。
他轉身離開,就在他走到門口時,聽見她的聲音。
「瞿溟。」
他止住步伐。
「你想過成親嗎?」
他轉過身,與她對視。「沒有。」
「為什麼?」她的語氣中有著不解。
他凝視她,專注的眼神帶著熾熱的光芒,令鳳翎的心底起了波濤,低眸迴避他的眼神。
「屬下會在外面守著。」
她聽見他關上門,眼瞼亦隨之掩住雙眸,她的心彷彿被針刺了一下,紅色的血珠慢慢的從傷口上滲出凝結,可椎心的痛卻不曾稍解,只是在心底隱隱的飄蕩著,找不到出口,也無法淡去。
***
第二天下午,在鳳翎的堅持下,一行人啟程往京城而去。
縣官原是希望她能等案子水落石出後再離開,可因她一心記掛父皇,所以還是決定先回宮,若加快速度,他們明天傍晚就能進京城了。
她本想一早就動身,可或許是因為昨晚的迷香仍在體內未完全退去,她一直到下午才恢復精神,而對於昨夜發生的事,她隻字未提,就連霜兒都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奴婢倒是第一次讓香給嗆昏,真是邪門。」霜兒坐在馬車內,雙手交叉於胸前,努力的回想昨夜的事。
公主說她被香給薰昏了,可她以前在宮中薰衣時,從未發生這樣的事啊!怎麼到了縣府就昏了?
「啊!奴婢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定是縣官他們用的香沒宮中好,是雜貨,才會將人給薰倒。」她愈想愈覺得非常有道理。「公主您說是嗎?」
霜兒望向主子,卻發現她根本沒在聽她說話,只是凝視著窗外灰暗的天色。
鳳翎看著騎在馬上的瞿溟,想起那一夜大雨中,他奮不顧身地跳下水救她,他的忠心讓她動容,就連她命他回京,他也因放不下她而默默地在她身邊守護著,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在盡職責,所以忽略了他深藏的情意。
如今知道了,卻是晚了……
「公主,您在瞧什麼?」她一臉納悶,這沿路的風景又不特別,有什麼好瞧的?而且,自出發後,天色就一直灰濛濛的,像是要下雨似的。「公主——」她拉開嗓門喚道。
鳳翎眨了眨眸子,視線移向她。「什麼事?」
「您在瞧什麼?奴婢喚了您好幾聲,公主是不是不舒服?」霜兒蹙一下眉頭。
「沒什麼。」朱鳳翎將目光移回窗外。「我在想事情。」
「什麼事?」霜兒追問。
「我想替瞿溟選個媳婦。」她顰額。「你覺得怎麼樣?」
「瞿統領的確是該成家了。」霜兒點頭附和。
「你願意?」她轉向霜兒問。
霜兒愣了一下。「公主是說……」她緊張得結巴。
鳳翎頷首,可面容卻沒有喜悅之色。
「公主您別開玩笑了。」霜兒叫喊出聲,一臉的驚慌。
「你不想?」
霜兒猛烈地搖頭。「奴婢不行、不行。」她的眸子溢滿驚慌。
「為什麼?他是個很好的人……」鳳翎的話語帶著一絲苦澀,隨即長歎一聲。
霜兒沒發覺她的異狀,只是不停的搖頭,結巴著說:「統領是好人,可……可奴婢沒法和他相處的,奴婢同他說不上話,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鳳翎追問。
「再說奴婢有……有喜歡的人……公主別把奴婢許給瞿統領……」她才說到這兒,便已急得落了淚。
鳳翎吃了一驚。「你有喜歡的人了?」她怎麼沒瞧出端倪。
霜兒急著點頭,淚水撲簌簌的掉下來。
「誰?」
「是……他不知道這事……」霜兒以袖口拭淚。「是……郭護衛。」語畢,她的俏臉已紅成一片。
鳳翎眨了眨雙眸,笑靨在臉上泛開,「郭韋?」
霜兒羞澀地點頭。「公主失蹤的時候,是他安慰奴婢……不然,奴婢早就跟著跳到江中陪您去了……」
鳳翎忽然覺得心整個輕鬆起來,笑容也加深了。
「您別取笑奴婢。」她羞赧地低下頭。
「郭韋哪裡讓你喜歡了?」鳳翎問,她實在很難將兩人聯想在一起,郭韋看起來就是個不會哄姑娘的大老粗。
「奴婢不知道。」霜兒絞著手,臉蛋更紅了。「他……他這人呆頭呆腦的,奴婢也不知自己喜歡他哪兒,可……從公主失蹤後,他便一直粗著嗓子同奴婢保證說他一定會找到公主,要奴婢別哭,說奴婢哭得他心都慌了……」
鳳翎笑出聲,霜兒害羞地跺著腳。「公主怎麼取笑奴婢,奴婢不說了啦!」她以雙手捂著自己燙紅的臉。
「我不笑便是。」鳳翎以手掩上嘴,可眸子裡仍舊盛滿笑意。
「反正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霜兒按著發紅的臉。「那時奴婢瞧他不知所措的模樣,心裡頭又想哭、又想笑,可……又有那麼一點點感動……就……」
鳳翎但笑不語。
「所以,公主您別將奴婢許給統領。」霜兒又是一臉的緊張。
「我既知你心有所屬,又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她忽然失去了笑意。「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她在心裡喟歎一聲,忽然想起了鶯鶯與阿城。
霜兒注意到主子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落寞,衝口道:「公主同駙馬也會幸福的。」
鳳翎並未應聲,只是將視線移至窗外,微風吹起她的青絲,拂過她的臉龐,在她心底緩緩的纏繞,而她愈理,卻愈覺得心亂。
這幾天,她老想起自己與瞿溟間的點點滴滴,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們八年間相處的情景,那時的他同現在一樣沉默寡言,可總是默默地守在她身邊,那時她還小,不懂男女之情,等她稍長,他卻讓父皇升為都指揮使司,不再亦步亦趨地守護在她身邊,當時她雖覺落寞,可著實不知他已在她心中佔了一席之地,而如今懂得,卻……遲了……
這時,心底陡地竄起一句輕響——真遲了嗎?真遲了嗎……
她不自覺的握緊粉拳。「真遲了嗎?」她喃喃自語著。
「公主,您在說什麼?」霜兒問。
鳳翎猛地回過神,眨了眨眸子。「沒……」她輕語。「有些事我要想想……」她的聲音漸小,或許……或許還不遲,她必須下決定……
霜兒見她在想事情,也不好再說,不一會兒,她聽見雨打在車頂的聲音。
「下雨了。」霜兒拉開另一邊的簾布,望著窗外,她聽見瞿統領喊著示意大夥兒加快動作,他們必須在天黑前進入客棧歇息。
約半個時辰後,一行人進了鎮上的一間飯館,除了在馬車裡的鳳翎、霜兒、淺微跟姍璃外,其他的人皆是一身濕。
當霜兒瞧見淺微跟姍璃自另一輛馬車上下來時,不由自主地冷哼一聲。
「不要臉!」對她們兩個,她原就沒啥好感,再加上後來公主落水一事,她就更討厭她們了,依她說,推公主下水的就是她們兩人!
鳳翎聽見她的話語,不禁揚起笑。「怎麼說起粗話來了?」
「奴婢還有比這惡毒百倍的話。」霜兒瞪著她們,恨不得她們這會兒就死在她的目光下。
淺微與姍璃雖聽見她的話,可也不敢發作,只是陪笑地向公主點個頭。
「怎麼了?」索冀禮躍下馬。
鳳翎沒看他,只是對霜兒道:「先進去吧!」
「是。」霜兒撐著傘,與主子一同往客棧裡走去。
她對索冀禮的視若無睹,讓他一把火猛地升上來,就要爆發。
「將軍,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吧!」淺微手裡抱著古箏說道。「等公主先進房裡休息,我和姍璃再入內。」她們還是別同公主打照面的好。
「不用如此,一塊兒進去。」索冀禮怒聲說著。
一旁的瞿溟正將馬匹交予小廝,在聽了他的話後,不由得冷聲道:「將軍莫要欺人太甚。」
「是啊!將軍不要欺人太甚。」郭韋也忍不住附和,粗眉皺成一團。
「你們這話是什麼意思?」索冀禮怒咆。
「將軍帶家妓隨行已是不該,再讓她們與公主同進同出,置公主的顏面於何地?」瞿溟的雙眸中俱是冷意,當他無意中瞥見淺微手中的古箏時,眸子閃過一絲亮光,古箏……他早該想到的!
「公主沒動怒,那是給將軍面子,將軍不要得寸進尺。」郭韋也說,另外兩名隨從不住地點頭。
其實,他們對將軍帶家妓隨行之事,心中相當不滿,可礙於不想給公主添麻煩,所以一直隱忍不發。
「是誰得寸進尺?」索冀禮大怒,若不是有公主當護身符,他們敢這樣對他說話嗎?
「你們是什麼身份,敢這樣對將軍說話。」索冀禮身邊的侍衛長挺身而出,捍衛主子。
「別吵了。」淺微忙打圓場,不想瞧見局勢一發不可收拾。「大夥兒別都站在外頭淋雨。」
瞿溟冷冷地回視索冀禮一眼,邁步往客棧裡走去,身後跟著郭韋等人。
索冀禮沉下臉想上前,卻讓淺微抓住了手臂。
「將軍不要意氣用事,萬一鬧僵了傳到皇上耳中,於你沒半點好處。」淺微軟語說著,這兒離京城已不遠,若出了岔子,可不得了。
「是啊!將軍就別氣了。」姍璃聳個肩。「我們這等身份的人,怎麼配與公主同進同出呢!既然要我們等著,那就等著吧!也沒啥大不了的。」
索冀禮不發一語,只是面色鐵青地跨步往客棧裡走去,侍衛連忙跟上,淺微與姍璃互看一眼,不知這回又會鬧出什麼事情來了。
而這時的鳳翎正走進二樓的客房,店小二正象徵性地以抹布拍著桌子上的灰塵。「客倌要些什麼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貌美如仙的姑娘。
霜兒上前擋住他望著公主的視線。「怎麼這樣瞧人?」她惡狠狠的瞪他。
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頭。「姑娘長得漂亮,所以小的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你好大膽——」
「霜兒。」鳳翎向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別刁難人,隨即轉向店小二。「先來壺熱茶吧!」
「是、是。」店小二急忙點頭。「小的立刻去。」他往外走去,慌急得差點撞上門板。
霜兒笑出聲。「小心點,腦袋掉了可接不回去。」
店小二尷尬地笑了兩聲,匆忙帶上房門出去。
鳳翎走到床榻坐下,疲累地撫了一下眉心。
「公主不舒服嗎?」霜兒走近她。
「沒什麼。」鳳翎搖頭,大概是身子還沒完全復元,所以覺得比平常累。
霜兒立刻自包袱中拿出藥材。「奴婢就去跟他們借個地方熬藥。」
「不用了。」鳳翎搖首。「這幾日喝藥喝得煩人。」
「大夫說了,得再服幾帖——」
她話未說完,房門忽地讓人推開,霜兒轉頭,就見索冀禮沉著一張臉走進來。
「將軍。」霜兒有些訝異地叫了一聲,自他們南下後,將軍就對公主不理不睬,怎麼這會兒卻跑來了?
「你先出去,我有話跟公主說。」索冀禮的臉色甚是難看。
鳳翎瞧著他濕透的模樣,淡淡地道:「將軍有話要說也不急於這一時,還是先換下衣裳,免得受涼。」
「不用了。」索冀禮一口拒絕她的提議。
鳳翎示意霜兒先出去,她點個頭。「奴婢告退。」她出去時順手帶上了房門,可心裡衡量著要不要去叫瞿統領過來,他同其他隨從正在另一間房換衣裳,她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
雖然她有時無法諒解將軍對公主的態度,可他畢竟還是駙馬,是公主的丈夫,而且每回將軍只要與瞿統領一照面,場面就會變得不可收拾,所以,若非萬不得已,她不想再鬧上一回。
「將軍有什麼話就說吧!」鳳翎表情平靜,甚至有些冷淡。
「這些話,我已經憋了一天了。」索冀禮一身濕漉漉地在椅子上坐下,臉上閃著怒意。「我要公主給我一個交代。」鳳翎微挑眉。「什麼交代?」
他冷笑一聲。「我記得公主說過,說公主無法為索府傳續香火。」
她靜靜地聆聽著,並不答腔。
「我當時說了,若這事屬實,我也無話可說,可若公主撒了謊,這背後的原因就頗耐人尋味。」
「我記得將軍的論調。」鳳翎頷首。「有兩個原因,都是害怕,可這兩個害怕卻截然不同,一個是初為人婦的羞怯,另一個是——」
「公主已不再貞節。」索冀禮的聲音隱含著怒火。
「將軍今日就是為了這事而忿忿不平?」鳳翎不以為忤,只是淡淡一笑。「將軍舊事重提,該是心裡有了譜。」
索冀禮一愣。
鳳翎微笑。「今早藍大夫為我診脈時,眉頭糾結,似乎為某事不解,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妥,他急忙搖頭,說我身子極好,我當下便覺得奇怪,若我身子好,他何故鎖著眉頭?現在你突然舊事重提,必是有了把握,該是藍大夫向你說了我身子並無任何不妥。」
索冀禮看著她平靜的態度,不由得皺起濃眉。「你有什麼話要說?」他強忍的火氣即將爆發。「為什麼要騙我?」他激動地起身,當他得知真相時,就想質問她,若不是不想在縣府鬧大此事,他何必隱忍到現在!
「將軍真想聽?」鳳翎揚起眉詢問。
「廢話!」他猛一拍桌。
她望著他盛怒的臉。「難道將軍來不想平心靜氣的說話,非要這樣喊?」
「你——」
「將軍又要說我盛氣凌人,仗著公主的身份跋扈驕縱?」她冷淡地一笑。「或許將軍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有著這些氣焰,可這就是我,我無法為將軍改變什麼,就如同將軍也無法遷就我一般。」
她的話一時之間讓他啞口無言。
「如果我是一般的村婦、平常女子,我便會以夫為天、溫婉柔順,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有所怨言,因為我得倚仗我的夫君來養活我;可事實上我不是,我是皇上的女兒,當今的公主,我要什麼有什麼,我何須倚靠你,受你的氣?」她平靜地望著他。
「或許我這話是說得絕了,可我的出身我改變不了,你不喜歡我公主的身份,可我就是公主,一直沒認清這點的是將軍,不是我;鳳翎自認不是無理取鬧之人,嫁人之初也想與將軍好好的相處,就算無法夫妻情深,可也盼著能有最基本的相敬如賓,所以,皇上賜的宅子鳳翎沒要,而是搬進了將軍府與將軍同住,可新婚的第一天,就發生了縈璇有孕一事,接著是她的懸樑自盡,將軍非但沒有自省之心——」
「我要自省什麼?」索冀禮怒聲道:「我又沒叫她去死。」
鳳翎輕歎一口氣。「殺人何須親力親為?難道縈璇的事將軍不用負半點責任嗎?」
他愣了一下,不過隨即辯道:「難不成公主要我在成親前做個和尚嗎?」
她微扯嘴角。「貞節向來是用來困住女人,而不是男人的,我雖覺不平,卻無力改變什麼,我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的態度。」
「什麼意思?」索冀禮瞇起眼。
「我知道這個婚姻不是你自願的,所以,你所有能想到的感受都是你自己的,但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縈璇的事發生後,你可曾好言好語的來向我解釋清楚?沒有,因為你放不下身段,更荒謬的是,你不要這個婚姻,卻在意我的貞節,這不是很好笑嗎?」她微扯嘴角。
「你——」他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反駁她。
「將軍是不是認為做妻子的就該逆來順受,只有你能對不起妻子,糟蹋、辱罵一個妻子,可這個妻子卻得遵從所有的禮法,對你搖尾乞憐,渴望你的到來、你的寵愛?」她厲聲道,眼光犀利。
「或許別的女人、別的妻子能做到你的要求,可我萬不可能,我不是愚婦,我有我的想法,而我不想與將軍有肌膚之親,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意志、我撒謊的原因。」她抬起下巴,雙眸堅定。
他被她的話震懾住,表情是不可置信。
「無關乎任何『害怕』,我只想照我自己的意志去做。」她繼續道:「成親至今,我們的關係每況愈下,我只能說我們都有錯,也都沒錯,我們的個性都太烈,就像兩隻互不相讓的鬥雞,只想在彼此間爭出個高低、分出個高下,可我累了……」她歎口氣。
「每回你出現,我都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反而讓我全身陷入戒備狀態,我本想與你各過各的生活,互不干擾,可你卻不肯罷手,你一直在找機會擊垮我,這就是你帶淺微與姍璃的原因,你想讓我難堪。」
她這一連串的話語讓他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我原是不想與你說這些的,可明天就要見皇上了,而父皇大概也耳聞了些你我的事,畢竟這一路上鬧的事也夠多了,所以,我不得不與你說清楚,也告訴你我的決定。」她的眸子閃著堅定的神采。
「什麼決定?」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
「這婚姻,就讓我們一起結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