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騙你什麼了?」皇上皺起眉,他從沒見她這樣氣憤過。
「他已經死了,對不對?」她逼近他,臉色蒼白,淚水滑落她的眼眶。「皇上好狠毒的心——」
「你說什麼!」他大喝一聲。
她的眸子冷然。「我說什麼皇上會不清楚嗎?」她揚起頭。「皇上已貴為天子,要什麼有什麼,後宮佳麗更是多不勝數,卻仍是不滿足,偏要硬生生的拆散我與衡郎,這是一國之君該有的作為嗎?」
皇上一拍桌,站起身。「你這是對朕說話的態度嗎?」
她仰頭淒涼地笑著,淚水潸然而下。「我還會在乎這些嗎?衡郎走了,我還有什麼可留戀的?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她轉過身,步履蹣跚的離去。
「宜妃——」
「我不是宜妃,從來不是!」她怒轉身。「我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而衡郎是我惟一的丈夫,我今生今世惟一認定的丈夫,若不是為了他的性命,我何須入宮?何須與他淒苦訣別?可你毀了這一切,你殺了他——」
「誰說朕殺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憤然地打斷他的話。「是我錯了,錯信了你,若早知仍是保不住他的性命,我當年便與他作一對同命鴛鴦,生同名、死同穴,也好勝過在這兒與他兩地相思、生不如死,是我害了他……」她慢慢的舉起雙手,抽下發上的簪子,淒然地笑著。
「皇上看上的是我這張臉,我早該想到的,若當年毀了它,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
「你做什麼——」皇上心慌的大喝,閃電般地欺近握住她的手腕。
她被迫鬆開手心,簪子自她的手中滑落,她注視著他,眸子一片冷然。「將一個女人逼至這樣欲瘋欲狂的地步,皇上龍心大悅了嗎?哈……」
他驚喘一聲,猛地睜開眼睛。
「父皇,怎麼了?」鳳翎蹙著眉心,輕拭父皇額上的汗。
皇上轉向她,嚇了一大跳。「宜妃?」
「父皇您看清楚些,我是鳳兒。」她憂心地望著父皇滿是疲憊的容顏。
他鬆口氣。「朕知道,朕只是一時眼花了。」他眨著眼,沒想到在臥榻上稍作午寐,卻做了這樣的夢。
鳳翎示意宮女遞上藥湯。「父皇的身子好些了嗎?」
「還不就是這樣嗎?」他微扯嘴角
鳳翎坐在床邊,細心的吹涼湯藥,服侍父皇喝下。
他看著她,而後揮手要宮女們全出去。「鳳兒,你也回來三天了,父皇還沒同你好好聊聊。」
「父皇要批的折子是怎麼也批不完,哪有時間同兒臣說話?」她微笑著。
他也微微一笑。「是啊!要處理的事,只會多,不會少。」他頓一下才又道:「昨兒個,朕同駙馬說了些話。」
她微頓,但立刻又舀了口湯藥吹涼。
「朕雖然身在宮中,可多少也聽聞了你們的事。」
她淺勾嘴角。「兒臣知道這事絕對是瞞不過您的。」
「朕聽到一些風聲。」他的聲音中有著一絲乾澀與老邁。「昨兒個同駙馬談了些,多少知道他的想法,可朕還不知你心裡頭藏了什麼;鳳兒啊!婚姻不是兒戲,你也清楚,怎麼才成親沒多少時間,小倆口便鬧成這樣。」
「將軍都同父皇說了?」她微挑柳眉。
「朕問他,他能不說嗎?」他的聲音帶著威嚴。
鳳翎沉默著。
他銳利的眸子掃過女兒的臉。「這事,你就看在朕的份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她歎口氣。「父皇該清楚女兒不是任性妄為、無理取鬧之人,會做這樣的決定,並不是一時意氣用事,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的決定,父皇莫要再勸了,再說,將軍也一直想將這樁婚姻給廢了,如今女兒不過是順了他的意——」
「你怎知是順了他的意?」他打斷她的話。「若朕告訴你他有絲懊惱呢?」
她微微一笑。「那也是因為先提出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他定是懊悔該先我一步的。」
他搖頭。「鳳兒,你把話說擰了,怎麼不想想,其實他是後悔事情弄到這般田地呢?這樣吧!朕要他把那些個家妓全撤了。」他的語氣專制。
她笑望父皇。「兒臣能問父皇一件事嗎?」
「說。」
「大明的律法,規定親王能納妾幾名?」
「十名。」
「郡王呢?」
「四名。」他蹙起眉心,一臉不解。「這和咱們說的有什麼關係?」
她喟歎一聲。「父皇的兒子、孫子能納妾,父皇的駙馬卻不能,這樣的道理令人難以接受,若是到了將軍口中,女兒又成了個仗勢欺人的公主,能這樣蠻橫,靠的是什麼?還不就是父皇的威勢嘛!古云: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威服人,可如今女兒的所作所為在將軍眼中都是威嚇,他又怎麼可能會誠心的對待女兒?女兒要的是真心、是瞭解,不是爭吵,更不是懼怕。」
皇上歎口氣,疲憊地揉了一下眉心。
「孩兒不孝,不該在這個時候拿自個兒的事來煩擾父皇。」她瞧著父皇倦極的模樣,內心感到一陣酸楚。
她原也是不想弄成今日這番局面的,可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來,她再不快刀斬亂麻,都要撐不住了。
「父皇老了。」他看著自己佈滿皺紋的雙手。「先是太子,再來是你二哥、三哥,一個個都走了,要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以前每天處理上百件的大小事情,也沒喊個累,可這些日子,都使不上力了,但要做的事、要煩的心一樣也沒少……」
「女兒明白。」她蹙緊眉心。
「你真的明白朕日夜憂心的是什麼?」他定定的看著鳳翎。
她頷首。「能讓父皇憂心放不下的自是誰能接下父皇的擔子,雖說父皇已立了允為儲君,可允的性子不夠果斷,雖仁慈,卻少了剛果之心……」她頓住。
「說吧!不需顧忌。」
她點頭。「兒臣知父皇原是屬意四哥,可選立太子之初,二哥、三哥仍在,若真立了四哥,置兩位兄長於何地?所以,後來便立了允,可如今……兩位兄長都不在了,若父皇現下改詔立四哥,自是合於禮,可卻也麻煩,畢竟允也做了多年的太子,現下無故廢了他,恐又怕生出枝節,再說,大臣們也不見得會贊成這樣的決定。」
他又歎口氣。
鳳翎頓一下又接著道:「四哥是個具有雄才大略之人,不能說無企圖心,若他真起了反心……」
「別說了。」皇上疲倦地閉上雙眼。
她擰著眉起身,將碗置於桌上。「兒臣不打擾父皇歇息了。」
他睜開眼。「鳳兒。」
她轉過身,面帶憂愁,他在這一瞬間又產生了錯覺。「宜妃?」他眨了一下眼,這才清明些。「朕是真的老了,眼都花了。」
「父皇還記得娘?」
他望著亭亭玉立、五官絕美的女兒。「每回見到你,就彷彿瞧見你娘,你跟她長得真像。」他歎口氣。「連性子都像,這樣聰敏、善解人意,可卻又如此的剛強。」他喃喃自語著。
「這些天,女兒老是夢見母親。」她輕柔地說著。
「是嗎?」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都夢些什麼?」
「夢見娘落淚。」她輕聲說著。
他沒說話,可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遙遠,彷彿陷入回憶中。
「女兒有些事……」她遲疑著。
「鳳兒,你知道父皇為什麼要把你給嫁索冀禮,對嗎?」他忽然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
她頷首。「知道。」去年她在御花園時就已明瞭,父皇將她嫁予四哥的手下愛將,便是擔心這一天的到來,若四哥在他死後真起了反心,父皇希望她至少能勸索冀禮效忠朝廷,而不是燕王,又或者她能打消四哥的篡位之心。
這樣一來,允這個皇位便能坐得安穩,也不會引起宗室相殘,這也是她為什麼苦了自己,卻一直不與索冀禮仳離的原因,甚至兩人過著貌合神離的婚姻生活,她也無所謂,因為當時的她心如止水……
可如今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沒法子再這樣守著一個幾乎荒廢的婚姻,她想從牢籠裡飛出去……
「你覺得父皇自私嗎?」他問。
她沉默著沒回答。
「朕知你心裡必是怨恨——」
「兒臣沒這想法。」她急忙搖頭。「兒臣對父皇沒有埋怨,只是……」她在心中喟歎一聲。
「只是什麼?」他追問。
「在父皇心中,兒臣的幸福注定是要犧牲的。」她的語氣索然。
「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來犧牲之說?」他咳了兩聲,有些不以為然。「朕的皇子、公主們,哪一個不是朕親自作的主?」
「父皇之命,自是無人敢違抗。」她微牽嘴角。「父皇早些安歇,兒臣告退了。」她欠身。
「你……」他看著她,卻不知該接什麼話。
鳳翎轉身離開。
「難道你真如駙馬所說,心繫瞿溟嗎?」他的語調高昂起來。
鳳翎停下腳步,卻未回頭。
「他不過是個護衛——」皇上著急的又道。
「這事與瞿溟沒有關係。」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著。
「是嗎?」他的聲音顯得很輕淡。「朕倒不這麼認為。」
鳳翎的心在狂跳,有種不祥的預感。「父皇難道不信任兒臣,反而相信將軍?」她緩緩轉過身。
他長歎一聲。「朕只相信自己的雙眼。」
「孩兒不懂……」她壓下心中不斷擴大的寒意。
「你與駙馬的事,父皇早有耳聞,這次你回宮,朕自然會觀察,駙馬說的話,朕沒全信,可也不是都不信。」他閉上雙眼。「朕會親自問瞿溟,是非曲直,朕自己會下判斷。」
她大驚,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不!她不能將瞿溟拖下水。「瞿溟只是護主心切,才會得罪將軍,這事與他並無關聯。」
他睜開眼,目光炯然的直視她。「他是否失了分寸,朕說了,朕自會評斷,要賞要罰都會有個說法。」
他的話讓鳳翎的心底直發顫,父皇的冷酷她不是不知道,雖然瞿溟對她有救命之恩,但父皇若真想殺他,眉頭是不會皺一下的。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無論如何,她得保他周全。「怎麼賞?怎麼罰?」她睜開眼問。
「他不顧性命的下水救你,自是賞,可他與將軍動手——」
「兒臣說了,他是護主心切,瞿溟在父皇身邊也不少時日了,父皇該明白他的性子。」她的語氣顯得有些急切。
「朕自然明白他的性子,他保護你是職責,這沒錯,可將軍不是你的敵人,是你的丈夫,夫妻間難免有口角,可有誰鬧得像你們這樣動刀弄槍的?」他一臉的不以為然。「朕明白將軍有不對之處,你會生氣,那也是人之常情,可瞿溟難道就沒有不是之處?他枉顧你要他回京的命令,朕知道——」
他舉手阻止想說話的鳳翎。「朕知道你要說他放不下你,可父皇問你,將軍府是龍潭虎穴嗎?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再說,你和將軍有多少次是為了他而鬧?光是這一點,聰明如你,難道會不知道將軍對他在意的態度?」
鳳翎直視著父皇,問道:「因為將軍在意,所以女兒就得遣退瞿溟,永世不再與他見面?他懷疑什麼,女兒心裡清楚,父皇也心知肚明,他將女兒看得低賤,難道父皇也如此嗎?」她的聲音帶著怒氣。
「你……你這話不是說偏了嗎?」他厲聲道。
「父皇與將軍一樣,自始至終都不明白女兒在意的是什麼,想的是什麼,要的又是什麼!」她握緊拳頭。「你們都以為瞿溟是兒臣與將軍不睦的主因,錯了、錯了,他不是。」
她激動的模樣讓皇上愣住了,他從不曾見女兒這般失控過。
鳳翎深吸一口氣,試著平靜自己的情緒,她知道有些話是怎麼說也說不清楚的。「兒臣能問父親最後一個問題嗎?」
「你說。」
「婚前兒臣曾問父皇,若與將軍無法成就良緣,兒臣可還有其他選擇?當時父皇沒給答案,如今兒臣想問,父皇真的打算將兒臣與將軍困在這不幸的婚姻中一輩子嗎?」
她淒然的話語讓皇上愕然。
「與將軍走到這一步,夫妻情分已蕩然無存,父皇難道還認為兒臣可能勸得住將軍什麼嗎?」她直視著皇上。「父皇一直在避免後宮亂政,這明指的便是不要女人干政,可如今父皇卻又將兒巨捲進這一切,兒臣應允是為孝心,但事已至此,父皇難道還認為兒臣有通天的本事能力挽狂瀾嗎?自古而今,多少公主含淚嫁至異邦和親,換來的和平又能有多久?若這人真有了野心、起了反心,枕邊人的話又能起多少作用?」
「你……哈哈……」他仰頭笑兩聲。「鳳兒啊!鳳兒,父皇終於明白索冀禮為何會這樣灰頭土臉的了,你字字犀利、處處是理,這樣的氣勢,難怪他消受不了,難怪他消受不了啊!」他連說兩聲。「你與你娘……」他陡地止住笑,語氣消沉的說:「你與你娘真像啊!罵起人來、說起理來,都是這樣不饒人。」他長歎一聲。
「父皇若還一點疼兒臣的心,便別讓兒臣步上娘的後塵。」她的語調婉轉輕柔。
「你知道什麼?」他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
「兒臣有什麼該知道的?」她反問。「兒臣惟一知道的是娘的不快樂、娘的眼淚、娘的訣別——」
「夠了!」他出聲打斷她的話。「朕累了,下去吧!」他揉著眉心。
她望著父皇疲憊蒼老的臉龐,顫巍巍地深吸口氣後,轉身離去。
皇上注視著她的背影,隨即長歎一聲,疲憊地閉上雙眼,這亂局……該如何收拾呢?
***
她從沒這樣心慌、這樣忐忑過,她的臉色蒼白,步履快速。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不停地走著,就連宮女們向她欠身問安,她都沒聽見,神情顯得有些恍惚。
當她踉蹌一下,幾乎要絆倒自己時,一隻手攙住了她。
她勉強拉回心神,轉頭望向扶著她手臂的主人。
「小心。」他低聲說。
他關懷的眼神讓她有些泫然欲泣。「瞿溟……」她終於撐不住地軟下身子。
他立刻伸手環住她的腰,聽見她不斷的呢喃,「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對……」
「發生什麼事了?」他詢問。在巡邏時,他瞧見她心神恍惚,所以便跟了上來。
她看他為自己擔憂的模樣,心中不由得緊抽了一下,她深吸口氣,鎮定自己的思緒。「瞿溟,你是個好人,可我這次……恐怕要連累你了……」她閉上雙眼,疲憊地靠在他的身上。「我走錯了一步,不知還能不能挽救?」
她一連串的話語讓他摸不著頭緒。「發生了什麼事?」他又問一次。
她長歎口氣,稍離他的胸膛。「我要好好想想。」她推開他,又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不穩地踉蹌了一下,立刻便感覺到他有力的攙扶,聽見他低聲道:「公主還是先歇著。」
她在心裡歎氣。「我沒什麼大礙。」
他讓她坐在附近一塊平滑的大石上,詢問道:「公主為何說會連累屬下?」
她望著眼前花團錦簇的園子整理自己的思緒,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片刻後才輕聲道:「這些年來,都是你在我身後守護著我。」
她抬眼與他四目相對,午後的陽光灑在她嬌顏上,耀眼而魅人,如盛開的花朵。「我知道你又要說這是你的職責,可我心裡仍是感謝你。」
「公主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些?」他皺眉,心中隱約有著不安的感覺。
她緩緩地漾出一抹笑。「這話藏在我心裡已好些時候……」她眨了一下眼。「你要好好保重,找個好姑娘,守著她一輩子。」
她的話、她訣別的神情在在讓他膽戰心驚。「公主為何說這些?」他的聲音不覺冷冽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是駙馬——」
「不是。」她輕柔地打斷他。「我必須走了,再遲……就要累及你……」
「累我什麼?」他追問。
「你救過我兩次,現在是我……是我保全你的時候……」她望著他嚴肅的臉。「我真的該走了。」她起身。
「公主想做什麼?」他沒法子就這樣放開她,黝黑的雙眸映著不安。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她泛起笑,只是笑容中卻有一絲苦澀。
「公主為何無緣無故說這些話?」他繼續探問,什麼叫「累及他」、「保全他」?他有什麼需要保全的?
「瞿溟。」她輕柔地喚他。「伴君如伴虎,是我送你的最後一句話,你要謹記。」
「皇上?」他的臉整個沉下,怎麼又扯出皇上?
鳳翎往後退,唇角帶笑。「父皇常誇我聰敏,可對這事我卻少想了一步,倒印證了當局者迷這句話……」
瞿溟正想追問,卻聽見有人朝這兒走來的聲音,他轉過頭,就見一名士兵往這兒而來。「統領,皇上要見你。」
他詫異地揚眉。
「見過公主。」士兵在瞧見鳳翎時,立刻單膝觸地。
鳳翎望向瞿溟。「父皇要見你,去吧!」
他看著她往後退,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統領。」士兵在身後叫著。
鳳翎臉上漾著笑。「保重。」她轉過身,又回頭看他一眼。「別讓父皇等著。」陽光在她的身上渲染出光環。
他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一般,他清清喉嚨,粗嘎地道:「屬下一會兒再來見公主。」她異常的態度讓他不安。
鳳翎沒說話,只是微笑,而後邁步離去。
瞿溟攏著眉心,心底的不安一直擴大。
「統領。」士兵又喚了一聲。
他拉回思緒,轉身往宮殿走去,卻忍不住頻頻回望,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怎樣也靜不下來!
「谷汕,你去告訴皇上,我一會兒就來。」他匆忙交代,不待士兵有反應,便往公主的行宮而去。
「統領——」谷汕大驚地叫著。
他……他竟然枉顧皇上的命令,他不要命了嗎?
***
鳳翎一入內,便見索冀禮坐在椅子上,正悠閒地品著茶,霜兒則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在瞧見她回來時,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公主。」她奔向鳳翎。
索冀禮放下茶杯,起身轉向她。
「有事嗎?」鳳翎有些詫異他會在這兒出現,自入宮後,兩人幾沒說過幾句話。
「我有話要跟你說。」這兩天,他想了很多,有些話憋在心裡不吐不快。
「我們已沒什麼話好說的了,要說的,那天在客棧裡我已說得一清二楚。」她現在實在沒心力與他爭執。
索冀禮因她的態度而不快,他以眼神示意霜兒出去,霜兒望向主子,見她點了頭後,這才退下。
當她走到廊廡時,忽然瞧見瞿溟就在一旁,他立刻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聲,其實,他早在公主入寢宮前已跟上,沒現身是想知道公主到底打了什麼主意,可沒想到將軍竟然也在。
這時,殿內的鳳翎在榻上坐下。「你說吧!」她歎口氣,覺得有些疲憊。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他開口,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必須承認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這樁婚姻一開始就波折不斷,再加上我們兩人的脾氣都不好,所以埋了這許多衝突,可事情也不是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我各退一步……」
她望向他。「將軍真的想要這段婚姻嗎?之前你不是很想擺脫我這個驕縱的公主?」
聞言,索冀禮愣了一下。
「為何現在又改變主意?」她問。
他有些惱火。「難道我不能改變主意嗎?」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她表情平淡。「不過,其實這也不重要了,因為我心意已決,沒有了對方,我們的日子都會寧靜些。」
她直截了當的拒絕讓索冀禮顯得很難堪。「既然這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氣憤地站起身子。
她忽然綻出一抹笑。「將軍不覺得我們總說不上幾句話便將場面弄僵了嗎?」
索冀禮看著她甜美的笑容,有絲愕然,當他發現自己看得出神時,不由得懊惱了起來。「因為我不是瞿溟。」他慍怒道,當她與瞿溟在一起時,總是輕聲細語,兩人狀極親暱。
「將軍為何老要將話扯上瞿溟?」鳳翎蹙起眉心。
「他一直卡在我們中間,不是嗎?」他冷笑。
屋外的瞿溟皺起眉,霜兒瞄他一眼,忽然覺得兩人在這兒偷聽似乎不妥,她以手碰了瞿溟一下,示意兩人不該躲在這兒偷聽。
瞿溟搖頭,表明了不會離開。
「你錯了。」鳳翎冷淡地說著,「卡在我們中間的是我的驕傲跟你的自尊。」她直視他。
索冀禮愣了一下,隨即怒聲道:「公主又想長篇大論了嗎?」他根本不想聽這些,自始至終,她心中都只有瞿溟一人,自然容不下他。
「我只想把話說明白,如果公主以為與我離異就能和瞿溟在一起,那公主就太天真了,光是他屢次犯上與本將軍動手,我就饒不得他!」索冀禮無法控制自己對瞿溟的恨意。
「將軍不是已在皇上那兒告了一狀嗎?」她的表情平淡索然。「沒想到將軍是這樣一個記仇的人。」
「隨公主怎麼想,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治瞿溟的罪,那就是大快我心。」他對瞿溟的怒氣、不滿,不知何時已鑽入他心中,成了恨的根源。
這時,站在外頭的瞿溟忽然豁然開朗,這應該就是公主反常的原因,她擔心皇上會降罪於他。
鳳翎的眼神轉冷。「我能問將軍一個問題嗎?」
他沒應聲,不知她在搞什麼鬼!
她見他有戒心,不由得一笑。「將軍以為我廢婚是為了與瞿溟雙宿雙飛嗎?」
他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瞿溟則是難掩訝異之情。雙宿雙飛?他與公主?他的心頭一熱,一時之間腦袋紛亂不已。
鳳翎勾起嘴角。「將軍可曾想過,若成親之前我便傾心於瞿溟,我還會下嫁於你嗎?」
他皺眉,似在思考她的話。「這也難說,公主心思複雜,誰曉得拐的是什麼彎?」他的語氣帶著憤怒。
「是嗎?」她望向他,唇邊滿是譏諷的笑。「既然將軍有這樣的懷疑,為何又要與我復合?」
他被她這麼一問,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難道是父皇威嚇將軍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將軍大可放心,父皇認定了癥結在我身上,而不是在你身上,所以絕不會降罪於你,更不會牽連臨國公。」她望著立在牆角的桃花木櫃,神情有些飄忽。「父皇想讓我與將軍一起回北平……」
「皇上的確是這個意思。」索冀禮也不諱言,昨天覲見皇上時,皇上已說得很清楚,他不會廢了他們的婚事。
「我能再問將軍一個問題嗎?」她緩緩起身。
他看著她,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將軍難道不想與我離異嗎?」她望向他,眼神平靜。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自鼻中冷哼出聲。
「這就讓我費疑猜了,不知將軍要這名存實亡的婚姻做什麼?」她逼視他。
「不做什麼。」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或許偶爾同公主鬥鬥嘴能讓我覺得更有活力些。」
「是嗎?」她冰冷的的眼神掃視過他,彷彿要將他看透。「將軍真以為能困住我一輩子嗎?你要這婚姻不過就是『不服輸』三個字。」
「我不服輸什麼?」索冀禮怒聲道。
「因為我從來沒將你放進眼裡。」她厲聲道,走向他。「我的不屑一顧,挫了你的自尊、傷了你的驕傲,於是,你開始懷疑我與瞿溟,因為這是你惟一能解釋我對你冷淡以對的原因,你扣了罪名給我,對瞿溟積怨埋恨,將這一切全怪到了他頭上,你把他當成敵人,想打敗他,你不願與我離異的原因就是不想便宜他,你要將我困住一輩子,讓他永遠得不到我,我說得對嗎?將軍。」她在他面前站定,雙眸如冰,氣勢如虹。
「你……」他氣得握緊拳。「公主不要欺人太甚。」他的臉漲成豬肝色。
她微微一笑。「我欺人太甚?」她自他身邊踱開。「將軍的家妓想置我於死地,就不欺人太甚嗎?」
索冀禮愣住。
瞿溟則鎖緊眉心,他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若不是公主不要他插手,他早就結束了姍璃的性命。
當他瞧見淺微手上的古箏時,一切便已豁然開朗,他一直忽略的就是這個,公主落水之時有琴聲,那就表示淺微不可能是兇手,她當時定在艙內彈奏,而姍璃自然就成了犯罪之人。
霜兒則握緊雙拳,一臉氣憤,果然不出她所料,就是那兩個女人搞的鬼。
「我一直在等將軍對這事做個交代,可將軍一直毫無動靜,讓我深感不解,當時在船上,誰對我有恨意並不難瞭解,我想,以將軍的聰明,心裡也該有些底,可將軍一直沒查辦,這是為什麼?」她詢問地望向他。
「回到北平後我自會有所處置。」索冀禮說道。
「為什麼要回北平後?」鳳翎微揚起眉。「將軍就不怕她再對我下毒手嗎?」
「我已經命人看著她倆,絕不會對公主的生命再造成威脅。」他回答。
「是嗎?」鳳翎在心裡歎口氣,忖道:她以迷香欲薰暈我,你防到了嗎?
若是她當時仍在浴池中,等人發現時,早已一命歸西。
「將軍怎麼不拿這事到父皇的面前請罪?」她冷聲問。「你一心只想著要治瞿溟的罪,可卻沒勇氣承認自己的,這不是很好笑嗎?」
「我有什麼罪?」索冀禮怒道。「推公主下水的並不是我。」
她淺淺一笑。「將軍永遠都沒錯,錯的都是別人,對嗎?」
索冀禮一時啞口無言。
「讓我來說吧!將軍不想現在處置,是因為不想讓這事暴露在大家面前,因為那樣你便難站住腳,無法再這樣正氣凜然的指責我與瞿溟。」她扯出笑,可眸子卻是冰冷的。
他張大嘴,想反駁,可卻找不出話。
她走到櫃子前,語氣平淡。「說這些,不為了什麼,只是想將我們之間說個透徹,而後再無瓜葛。」
「什麼意思?」他皺眉。
她伸手扯下頭上的髮飾,讓青絲直洩而下。
索冀禮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你做什麼?」
這時,門外的瞿溟一聽不對勁,立刻也望向殿內。
鳳翎拉開抽屜,眼神平淡地望著索冀禮。「將軍知道我娘嗎?」
他不懂話題怎麼忽然轉到這兒。「知道,是宜妃。」
鳳翎眨了眨眼,眼神有些幽遠。「從小,我就不曾見我母親笑過,憂愁、抑鬱,是我最常在她臉上瞧見的,她在投湖的前一天晚上,還將我抱在懷裡對我說:『鳳兒,娘這輩子惟一引以為憾的一件事,就是不夠勇敢,所以沒能守住自己珍愛的人,娘希望你能擁有娘所沒有的勇氣,即使遇到了挫折,也能勇敢闖過:你是天子之女,沒人能強迫你做你不愛的事,比起娘、比起其他女子,那是何其幸運,所以,你要記住娘的話,若哪天遇上了困難,不要退縮,娘相信以你的聰敏,定能為自己找到一條出路』。」
她眨著眼瞼。「我一直記住娘的話,所以,我絕不讓自己步上娘的後塵,我要為自己走出一條幸福的道路。」
索冀禮看著她,還是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麼。
「而這就是——」她拿起抽屜裡的剪刀,抓著長髮,表情淡然且冷漠。「我能想到——」
「住手——」瞿溟大吼著由外面衝入。
索冀禮這時終於明白她到底要做什麼了,他瞪大眼,大叫,「公主——」
瞿溟以飛快的速度衝上前,時間彷彿靜止般停住,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剪子落下,她的黑髮宛若絲絃般斷裂。
就在他眼前!
「公主——」霜兒尖叫。
瞿溟緊接著抓住她的手,一臉驚慌地看著分離的發;鳳翎與他四目相對,一滴淚悄然滑落。
他的心彷彿讓利刃劃過,風暴在他體內刮起,他憤然地轉過身,殺氣騰騰地將眼神射向索冀禮。是他,都是他將公主逼至這一步!
瞿溟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暴怒,他大吼一聲,一掌便向索冀禮擊去,索冀禮反射性地出手抵擋。
「瞿溟,住手——」鳳翎大叫。
瞿溟置若罔聞,眼神冷冽,他招式凌厲,綿綿不絕地攻向索冀禮,下手不再留情。他的手切入索冀禮雙手的破綻處,一掌打上索冀禮的胸膛,隨即又是一掌跟上,令索冀禮倒退一步。
「住手——」鳳翎欺身上前,卻讓霜兒抓住。
「公主,別過去。」她死命的抓著主子。
瞿溟趁勝追擊,一拳正中索冀禮的胸口,索冀禮倒退幾步,撞上門柱,一口血噴出,痛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瞿溟,你再不住手,我就即刻死在這兒。」鳳翎舉起剪刀。
霜兒尖叫。
瞿溟回身,慌張地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奪下她的剪子丟在地上,雙手扣住她的肩。「公主瘋了嗎?」他無法自己地怒咆出聲。
她望著他焦急的眼神,輕輕一笑,隨即閉上眼。「我累了,瞿溟,再沒氣力了……」
她話未說完,全身的力氣就彷彿讓人抽光般軟下,瞿溟立刻伸手抱住她,她的手鬆開,斷髮飄然而下。
她靠著他,一抹心安悄然進駐,她知道這一切痛苦都要結束了,她是真正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