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喜福柔順地應了一聲。「女兒不在,娘要好好照顧自己。」她白淨的臉上露出一抹憂心。
「娘知道。」甄氏紅著眼眶。「喜福,娘……娘真捨不得你,若不是你爹過世,喜慶又病了,咱們沒錢,否則娘……娘絕不會……」
「女兒明白。」她打斷母親的話語,體貼的說:「娘,您別自責,只要弟弟的病好了,喜福就覺得很高興。」
她轉頭看一眼在午睡的弟妹,傾身過去替兩人抹去額上的汗,瞧見喜樂轉過身子,無意識地踢了一下腳,嘴裡咕噥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她淺笑著拿起床邊的蒲扇了,喜樂這才不再亂動。她與喜樂差六歲,兩人的感情很好,喜樂總喜歡繞著她打轉,若是她一覺醒來沒見著她,肯定要鬧一場脾氣。
喜樂活潑好動,成天跑來跑去,總是姐姐、姐姐地叫著……
甄氏看著女兒,心裡一陣陣的酸了起來,她真捨不得……可又有什麼辦法呢?甄氏輕抹去溢出的淚。
想著一個月前她那口子突如其來地拋下他們,她呼天搶地,說什麼也不相信他會這麼狠心地自己一個人走了,可……就算她哭得再傷心,卻仍舊改變不了這殘酷的事實。
用唯一的一點積蓄勉強替丈夫辦了喪事,緊接著兒子卻生了病,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怎麼辦呢?只能向左鄰右舍借錢替兒子請大夫,但借來借去,到最後,大夥兒見了她都怕,畢竟別人也不是富貴人家,哪由得她這樣周轉來周轉去的。
後來,鄒大娘提議要她將喜福賣給人做奴婢,她說什麼也不肯,繼續咬牙苦撐著,是喜福這孩子……自個兒提出來的……
喜福聽見抽泣聲,遂轉過頭去。「娘,您別難過,女兒又不是一去不回,只要做滿十年,便又是自由身了,更何況,隋府離咱們家又近。」
「近又有什麼用?娘根本見不著你。」她哭泣道。
「你們好了沒?」
陡地,門外傳來牙婆的聲音。
甄氏以袖子抹了抹淚,應了一聲,「就來。」
喜福翠黛微蹙,心情的起伏不比母親少,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落淚,否則母親會更難受。
甄氏與喜福一同走到門外,心中仍是覺得萬分不捨。
「好了,該走了。」牙婆是個四十出頭的婦女,身材微胖,髮絲全綰在腦後,珠花鑲嵌,身穿青藍色的襦衣襦裙,外頭還罩了一件墨綠色的背子。
她的工作便是專門替大戶人家找奴婢、丫頭、小廝、僕役等,雖說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可她卻頗為自豪自己看人的眼光,因為,經她手出去的人,從沒讓買主抱怨過,各個都是勤奮的人,當然,她也會盡可能地為這些窮困人家的兒女找些好主子。
「喜福……」甄氏捨不得的拉住喜福的手,眼淚掉了下來。「娘……娘……」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嫂子,你就別難過啦!隋府的老爺和夫人從不會虧待下人,你就安了這個心,喜福在那兒不會吃虧的,你……唉!你就甭再這樣哭哭啼啼的了,遲了我怎麼向隋府管家交代?」她拉開兩人的手,拖著喜福就往前走。
喜福也紅了眼眶。「娘……您別難過,喜福會很好的……」
甄氏邁步就要往前追去,可跑了兩步又停下,淚水潸然而下。心想,追上去了又如何?她什麼也改變不了啊!都怪她沒用,都怪她……
她吸吸鼻子,難過地以袖拭淚,現在她只希望喜福能遇上好人家,希望隋府的老爺、夫人不會虧待喜福,希望她吃好、睡好。她雙掌合十,抬頭仰望著藍天。
「你可要保佑喜福啊!阿夫。」她輕喚著丈夫的名。「要保佑喜福啊!」
???
喜福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夫人的情形。
夫人半靠在床榻上,眼神溫柔,五官絕美得令人驚艷,彷彿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她的肌膚晶瑩剔透,白皙似雪,丹紅的絲綢將她襯得更顯嬌貴,彷彿盛開的薔薇似的。
只是,她完美的臉蛋上總帶著一絲倦容,身子也顯得有些單薄。
夫人身邊站著一名貼身奴婢紫心,她梳著雙環髻,臉蛋削瘦,雙眼細長,年十八,氣質沉穩,穿著淺籃色的上衣,紫色襦裙。
「夫人,這是新進的奴婢,名叫喜福。」阿鵲朗著聲音說道。
她穿著青灰色的襦衣襦裙,年約四十上下,是府裡的女管事,負責所有奴婢的一切事務,因為今兒個是喜福第一天進隋府,所以,她照規矩帶她來見夫人。
喜福連忙福了一下身子,輕聲道:「見過夫人。」她已換上隋府下人的衣飾,上身是淺藍襦衣,裙裳則是紫中帶藍。
酈嫣打量著眼前清秀的小姑娘,而後漾出一抹笑。「喜福……」她喃唸一聲。「真是個好名字,你今年幾歲了?」
「十二。」喜福恭敬地回答。
「念過書嗎?」酈嫣進一步詢問。
「識得一些字,是父親教的。」想到去世的父親,不禁讓她心底掠過一抹惆悵。
酈嫣點了點頭。「喜歡唸書嗎?」她微笑著再問。
喜福的眸中閃過一絲飛揚的神采,重重的點一下頭。「嗯!」
酈嫣沒有遺漏她的反應,看來她該是個愛唸書的孩子,這倒難得。
「過來。」她向喜福招了招手。
喜福不明所以,不過,仍是有禮的應了一聲。「是。」然後規矩地走到夫人面前,聞道一股香氣,是夫人身上的香味。
酈嫣詢問道:「你姓什麼?」
「甄。」喜福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眸,這麼近瞧著夫人,讓她幾乎忘了怎麼說話了。
「甄喜福。」酈嫣喃喃念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聽起來是個好兆頭。」她的心中突然浮現一個想法。
喜福不知夫人的意思,雙眸仍是定定地瞧著她嬌媚的容貌。
「你……」酈嫣輕咳一聲,一旁的紫心立即順了順她的背。
「夫人,要不要歇會兒?」紫心憂心地蹙起眉。
「不礙事。」酈嫣微微一笑,要她安心,然後繼續問道:「家裡有哪些人?」喜福沉靜溫順的模樣讓她很喜歡。
「有娘跟弟妹。」喜福回答。
「你爹呢?」
喜福微斂眉心,頓了一下才道:「一個月前過世了。」她低下頭。
酈嫣沒說什麼,只是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頭。
喜福抬起頭,感覺到夫人溫柔的撫觸,覺得夫人的手好軟……她的鼻頭莫名地酸了起來,眼眶泛紅,她咬著唇試著控制自己。
「阿鵲。」酈嫣喚了一聲。
「是,夫人。」她走上前。
「琰兒還在鬧脾氣嗎?」她問道。這幾天,琰兒染了風寒,還發燒,她很擔心。
「三少爺剛剛才鬧了一頓脾氣,硬是不肯吃藥。」阿鵲說道。
酈嫣歎口氣,琰兒自小身子便不好,脾氣又倔,老是不肯好好服藥,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他了。「這樣吧!喜福,你去照顧三少爺。」
她的話讓所有的人吃了一驚,阿鵲衝口道:「夫人,喜福才剛進府,什麼都不懂,更何況,她還這麼小,自己都照顧不好了,如何能照顧小少爺呢?」她覺得實在不妥啊!
「這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喜福有這個能力。」酈嫣微微一笑。
喜福看著夫人信任的神情,一股感動湧上心頭,她立刻道:「我會努力照顧好少爺的,我……我在家也照顧妹妹、弟弟……」
「才跟你說過,怎麼又忘了?要說『奴婢』、『小的』,或是『奴才』,不可以我呀我呀的直說。」阿鵲不悅的糾正喜福。「喜福一時忘了,希望夫人原諒。」她輕咬一下唇,螓首微垂。
「沒關係。」酈嫣搖搖頭。「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夫人,話可不能這麼說,規矩還是得遵守的,不然,這些下人會失了分寸。」阿鵲堅持地道。
酈嫣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淡淡的說:「琰兒的身體一直沒有起色,或許喜福會替琰兒帶來一些福氣。」
她樂觀地相心,這與「沖喜」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喜福不是真的給琰兒做媳婦,而是做他身邊的貼身奴婢,她希望喜福能為琰兒帶來「歡喜」和「福氣」。
再者,她見喜福柔順乖巧,恐怕也只有這樣的性子才能容忍琰兒的壞脾氣,府裡的奴婢幾乎都讓琰兒給罵哭過,她實在找不出還有其他可用之人。
「夫人——」
「就這樣吧!」她揮揮手,打斷阿鵲的話。「若是她做得不好,再換下吧!」她不覺得這事兒有何不妥之處。
酈嫣自臥榻上起身,紫心立即攙住她的手臂。「我想去瞧瞧琰兒,一起來。」她低頭對喜福說。
「是。」喜福連忙點頭。
「夫人,老爺吩咐了,小少爺受了風寒,要您別去……」
「不礙事的,走吧!」她領先往外走去。
喜福跟在後頭,心情有些忐忑不安,暗暗想著,不知道三少爺是什麼樣的主子?
???
「拿開,我不要喝!」
怒吼聲之後緊接是「鏘!」一聲,瓷碗摔落破碎的聲音。
一個八歲大的男孩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黑眸怒視著眼前的奴婢,倔強的臉上透露著一抹青黃,難掩病容。
喜福不發一語地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碎片及潑灑了一地的藥汁。第一天時,她著實被他的粗暴嚇了一大跳,可經過兩天,她已經習慣了,鵲嫂說,每回到了吃藥時間,三少爺便會使性子,唯有夫人在時,他才會忍著乖乖服藥。
「出去——」他朝她大吼,隨即劇烈地咳起嗽來。
喜福連忙上前輕拍他的背,他生氣地要推開她,卻力不從心,她的力氣比他大得多了。
「我叫你出去……咳……你沒聽見嗎?」他因咳嗽而漲紅臉。
喜福輕擰眉心。「奴婢是來服侍少爺的。」
「我不要你服侍!」他使力推她。
喜福沒有應聲,只是執著地揉撫著他的背部。
他又咳了幾聲後,這才覺得舒坦些。
「好些了嗎?」喜福低頭注視著三少爺蒼白的臉,發現他的髮絲有些散亂。
「不用你管!」他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理她。
喜福沒說話,逕自起身收拾一地的碎片,還端了一盆水進來擦地。
隋曜琰瞪視著她,怒火仍熾,卻不知該如何發洩,以前服侍他的奴婢都很怕他,可就她無動於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喜福擦完地後,淡淡的說道:「喜福再去端藥。」
「我不喝!」隋曜琰生氣地對她怒目而視。「你端來我一樣不喝。」
喜福皺著眉心,想了一會兒,決定先將話題轉移。「少爺頭髮亂了,我……奴婢幫你理一理。」她至今仍是還未習慣「奴婢」這樣的自稱。
隋曜琰厭惡地道:「不需要。」
喜福不以為忤的繼續道:「若是夫人來了,見到少爺儀容整潔,定會很高興的。」
一提到母親,隋曜琰即使張開嘴,卻擠不出半句反對的話,臉色也趨於和緩。不知娘的身子好點了嗎?昨兒個她來看他,神情好像有些疲累。
喜福將他的反應全看在眼裡,嘴角漾出一抹淺淺的笑,每次只有在提及夫人時,三少爺才會聽話。
她拿了梳子坐在床邊,伸手解下繫在他頭頂上的青色絲帶,柔荑輕撫過他的額際,將散落在前的黑髮往後掠去,在家時,她常替弟妹梳頭,所以駕輕就熟。
當她的手觸碰到他時,隋曜琰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感覺她的雙手在他發間溫柔地移動,她的手軟軟的,動作很輕柔,不像一些笨奴婢會扯得他不舒服,看來,她還是有些可取之處。
「少爺,生病還是要按時吃藥才會好得快。」她柔聲勸道。
一提這事兒,他的心情立刻轉壞。「誰要你來向我說教的?」他的語氣有著不耐,以前服侍他的奴婢沒一個敢同他說話,就她喜歡和他說些有的沒的。
「夫人為了少爺的事很煩憂。」她仍是輕聲細語的。
隋曜琰這回沒吭聲。
「若是少爺的身子能好起來,夫人定會感到很欣慰。」她繼續說。
「你煩不煩哪?」他暴躁地說。「好了沒?」
喜福歎口氣,迅速地替他繫好青絲帶。「好了。」她自床緣起身。
隋曜琰煩躁地躺回床上,將被子蓋住臉,轉身面對牆壁。
「少爺,你不舒服嗎?」喜福不懂他孩子氣的行為。
「煩死了!」他隔著棉被大喊,他也想病趕快好,可就是怎麼也好不起來,他又有什麼辦法?
喜福顰額,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又發脾氣了,方才明明還好好的。「奴婢去端藥。」
「出去!」他大叫。
喜福在心裡歎口氣,默默地走了出去,才邁出房門,便遇上迎面而來的夫人與紫心。
她立刻福了福身子。「夫人。」
酈嫣微笑道:「琰兒呢?沒鬧脾氣吧?」
喜福不知該如何回答,又聽見夫人歎息出聲,「他又打翻湯藥了?」
喜福默默地點了個頭。「沒關係,喜福再去廚房重熬。」
酈嫣又歎口氣。「我該早點過來的。」方才有事耽擱了一下,結果他竟又使性子不吃藥。
在紫心的扶持下,酈嫣走進房裡,喜福眉心蹙緊,心裡想著該怎麼讓少爺乖乖的服藥,她不想每回都勞煩夫人,夫人的身子已是不好,若再操心三少爺,定會更勞心,說不定病情還會加重,這想法讓她感到忐忑不安,到底……該怎麼辦呢?
當初夫人委派她服侍三少爺,她很感動,所以不想辜負夫人的期待,雖然三少爺性子暴躁、難以相處,但她不會這麼快就放棄的,因為她想替夫人分憂解勞,而讓三少爺身子好起來,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她定要想出個好法子來。
接下來的兩天,三少爺的脾氣更暴躁了,她幾乎沒法和他好好相處,不過,她不以為意,因為這天她見到了妹妹。
喜樂由二少爺帶著來找她,當她見到妹妹時,幾乎忍不住熱淚盈眶,她好想念家人,只是性子急的喜樂當場便和三少爺起了衝突,兩人幾乎大打出手,幸好有二少爺出面攔著,才沒惹出事端來。
三少爺當場對她發了一頓脾氣,她沒有吭聲,任他摔著屋內的東西,直到他倦了為止。
她知道生病的人心情總是不好,更何況,他自幼身子就欠佳,無法像大少爺和二少爺一樣在外頭玩耍,心情的沮喪跟氣憤可想而知。
她默默地掃著一室的凌亂,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以後不許你妹妹來府裡。」隋曜琰生氣地朝她大喊。「下次再讓我看到她,我就要人把她轟出去。」他白皙的臉因激動而通紅。
她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轉個話題道:「今天天氣很好,少爺想到外頭去嗎?」
他愣了一下,濃眉皺緊。
「到外頭吹吹風也挺好的。」她又緊接著說。
隋曜琰眉頭攏得更緊,眼神有抹渴望及不確定,他想出去,不想老是待在屋子裡,可每回他出去就會咳個不停,大夫說他不宜吹風……
喜福又道:「奴婢可以背少爺。」
她的話讓他莫名地惱怒起來。「誰要你背?誰要你多管閒事?!」
「少爺不想到外頭去嗎?」他的反應出乎她的意料,她明明瞧見他眼中的渴望。
「不想、不想!」他煩躁地大吼,拉起被子蓋住自己。
喜福站在原地,實在不懂他為何又使性子了,不過,她並不死心,走近床沿開口,「少爺……」
「滾開!」他蒙在被子裡大喊。
她歎口氣,沒再說什麼,或許改天再試試吧!夫人說了,對待三少爺必須要有耐性,不能操之過急,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難免會鬧脾氣,要她多忍耐些。
她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管三少爺對她有多不耐煩,摔了多少東西,她都已做好心理準備,不受他影響。
她是真的希望三少爺能好起來,可若他不踏出第一步,她要如何幫他呢?
除了不按時吃藥外,三少爺似乎一直認定他不會好起來,大夫說他氣管不好、脾胃失調,常咳嗽、肺臟虛冷,再加上不肯用藥吃飯,身子才會一直虛弱下去,這不是什麼大病,可若不耐心調養,便會病根纏身,怎樣也好不了。
她相信,只要經過後天的調養,康復不是難事,可問題就出在三少爺自己身上,他脾氣暴躁,不按照大夫的指示用藥靜養,所以才會久病難癒。
而府裡的人因為他生病,便都讓著他、由著他,可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阿!
喜福眉心蹙緊,或許……她該強硬些,不能再這樣事事順著他,可想雖容易,做起來卻有些困難,畢竟他是主,她是奴,如何能逼迫他呢?
自她進府的第一日起,鵲嫂便對她耳提面命,說侍奉主子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分寸要掌握好,最忌諱以下犯上。
「灑掃、勞役那是下人該做的事,累的不過身子,可服侍主子看似輕鬆,卻更為累人,可說是勞身又勞心。尤其你才剛進府,什麼都不懂,實在不適合來服侍主子,可因為是夫人堅持,所以,鵲嫂也無話可說,不過,有件事你可要記牢了,主子說一便是一,不能違逆,聽明白了嗎?」
喜福在心底喟歎一聲,明白自然是明白,可這就像一道符似的困住她,讓她什麼也說不得、做不了,現在她才明白,原來奴婢最好是連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的,一切都要以主子的意見為意見。
這樣的生活還真是難受!
???
下過雨的午後,天空湛藍,地上的綠草沾著水珠,在太陽的照耀下更顯晶瑩,甚至透著五彩的光芒。
微風吹拂,讓人倍覺沁涼。
隋曜琰睜開眼,感覺額頭上殘留著些許涼意,他困惑地皺一下眉,撫上額際,濕濕的,方才好像有人拿帕巾擦拭他的額頭。
是娘來過了嗎?
「娘?」他直覺地撐起身子,左右張望,卻沒見到任何人,連喜福也不在。
他皺一下眉,心裡有些不高興。「喜福。」他半坐起身,朝著外室喊著。「喜福——」
但仍舊沒有絲毫的回應。
他皺緊眉峰,又喊了一聲,可還是沒有人搭理他。喜福到底跑哪兒去了?自她來後,她很少離開他的視線,只要他醒著,她就一定在,若是要出去,也定會先告訴他,怎麼這會兒卻沒了蹤影?
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
「來人——」他大聲喊道。
可仍是沒有絲毫回應。
他生氣了,怒火中燒地拉開薄被下床,穿上鞋,才跨出一步,便不住地咳嗽起來。他走到桌邊喝口水,覺得身子有些發軟,他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後,才又起身走出內室。
他邊走邊喊,「來人——」
青兒匆匆忙忙地走進來,她是府裡的另一名奴婢,年約十四,梳著雙環髻,穿著紫色的半臂短孺,白色裙裳。
「少爺,您怎麼起來了?」她上前攙扶他。
「滾開——」他對她怒目而視。
青兒因他的壞脾氣而驚慌。「是。」她嚇得定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隋曜琰在椅子上坐下,蒼白的臉上仍是難掩惱怒之色。「喜福呢?」
「她……她在院子裡……」青兒囁嚅地回答。
「叫她進來。」他打斷她的話。
青兒頓時面露難色。「喜福現在走不開身,她讓事情纏住了——」
「叫她進來!」隋曜琰立刻火冒三丈,不想聽這些廢話,伸手拿了杯子就朝她丟過去。
青兒嚇得尖叫,不過,幸好她反應還算快,直覺地便往旁邊閃。「少爺——」她顫著聲音,發軟地差點跪坐在地上。
天哪!三少爺差一點就丟中她了!
她連忙退到門邊,慌急地道:「夫人和老爺也在院子,喜福的弟妹好像得罪了裴家的少爺、小姐,所以,大夥兒都在那兒,喜福現在沒法回來。」她以最快的速度說完,也不管詞句通不通順,或是他聽不聽得懂。
隋曜琰正要開口,忽地聽見青兒大叫一聲,「喜福回來了。」她的臉上有著放鬆後的釋然及喜悅,喜福再不回來,她都要嚇死了。
三少爺雖然還小!可脾氣卻是主子裡最暴躁的,動不動就丟東西,下人們全都不敢招惹他。
隋曜琰見喜福抱著一個男娃兒走來,男孩大概三歲左右,應該是她的弟弟吧!
喜福一見到隋曜琰穿著單衣坐在外室,連忙進屋,才跨進門檻,就瞥見地上碎片處處,她立刻知道他定是又發了一頓脾氣。
「奴……奴婢先告退。」青兒急著想走人。
「青兒姐姐。」喜福喚住她。「麻煩你帶阿慶先出去一會兒。」她將弟弟托付給她。
「姐姐——」喜慶不依地想窩回喜福的懷中。
「吵死了!」隋曜琰火大的吼道。
他的大吼聲讓喜慶瑟縮了一下,鼻子一扁,幾乎要哭出聲。
青兒抱過他,往後退一步。「奴婢先帶他出去了。」三少爺看起來像是又要丟東西了,她最好趕快避開,免得平白無故遭殃。
隋曜琰一臉怒氣地質問:「你跑哪兒去了?」他孩子氣的將雙臂交叉於胸前,滿臉不悅。
喜福一邊彎下身收拾碎杯子,一邊回答:「奴婢在花園。」
「又是喜樂來找你。」他生氣地說:「這是我家,不是你家,她幹嘛一直跑來?而且,你已經是我的丫環,不再是她的姐姐了。」
喜福蹙起眉。「奴婢永遠都是喜樂跟喜慶的姐姐。」她語氣堅定的說。
她的話激惱了他。「你——」他覺得一陣氣結,猛地咳起嗽來。
喜福走上前,伸手至他的背後輕撫著,眉心蹙緊。
「咳……走……走開……」他暴躁地伸手推她,忽地發現她白嫩的左臉上泛著粉紅色的巴掌印。
「你的臉怎麼了?」他瞪大眼,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誰打你?」
喜福愣了一下,想起先前裴家小姐摑了她一耳光的事。「沒有。」
「誰說沒有!」他莫名地感到生氣,她是他的奴婢,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可以打她。「到底是誰打你?」府裡應該沒有人會這麼做,難道是……
「是裴家那兩兄妹?」他想到方才青兒說的話。
「不是。」她想也不想地便否認。「沒人……」她話說了一半,連忙住口,若說沒人,似乎有點奇怪。
正當她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時,卻聽見喜樂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姐姐——」喜樂大叫著跑進屋內,雙手各拿著一塊糕餅。「姐姐,給你的。」她甜笑著,卻在看見隋曜琰時皺了一下眉頭,表情像是吃了苦瓜一般。
隋曜琰一看到她,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他討厭這個惹人煩的小女娃,第一次見面時,兩人就差點打起來,她還拿了枕頭砸他,這對他而言是個莫大的侮辱,在他眼中,她是個沒教養又聒噪的小鬼。
「出去!」他直接朝她吼道,對她沒半點客氣。
「你是壞人。」喜樂不服輸地大叫。
她梳著兩根辮子,今年六歲,濃眉大眼,可愛中帶著一股英氣,嘴邊殘留著糕餅的碎屑,在她心中,他曾欺負姐姐,所以是個大壞蛋。
隋曜琰氣極,伸手就拿起杯子要丟她。
一旁的喜福不假思索地便衝上前擋在喜樂身前,隋曜琰因她的舉動而愣住,可手上的杯子已止不住地丟了出去。
「咚——」
喜福忽地感覺額頭傳來一陣劇疼,眼前閃過一片黑霧,而後,她彷彿聽見東西碎裂的聲音,接著,她便什麼也無法再思考,因為撕裂般的疼痛整個攫住她,而後她聽見二少爺的喝聲。
「曜琰,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