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設在一位姑表親戚所開的大餐廳,取名「御繕館」。關於這點,王掌珍表示了一點意見,她認為「全國」較好。但姨丈說「我們這邊的親戚都知道御膳館的菜精緻好吃,你們女方親人就在全國請好了。」
另外,住的問題也是爭論的焦點。姨丈、姨媽當然希望長子守住這個家,可是新嫂子似乎不願意。不過她沒親口說,只是由大哥表達「維持現狀」的意思。
不管怎樣,婚還是結了,姨丈、姨媽還是歡歡喜喜的準備了這一切。信實正好放寒假,回來當伴郎;信良表哥除了作伴郎外,順便把他新交的女朋友方小姐帶回來炫耀一下,聽說是同一公司會計部門之花。
我的男朋友自然在座,西裝革履,真有男性魅力。他來得早,看見我穿著他幫忙挑選的淡紫色冬季洋裝,說一句:「也只有你穿起紫色衣服特別好看。」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隻藍色絨盒,打開來,是一條式樣簡單大方的紫水晶項鏈,短短的,中間有一顆較大的墜子,呈心形。
「我母親留下來的。你戴戴看。」
是他母親的遺物,那一定是真品。
「不要、那麼貴的,萬一弄丟了怎麼辦?」
「不會的。扣子很牢。」他霸道的為我戴上,在我耳後吹氣、「幫你選這襲洋裝時,我就想到這條項鏈。」
「好吧,就借我漂亮一天。」
「送你。放在銀行保險箱也沒用。」
「不要,保管起來好麻煩。」
我不是貪心的人,也不敢在沒有婚約前接受貴重的禮物。
「愛麗絲,你真奇怪。」
「我說真的一我沒有理由要這麼貴重的首飾。」
他沒有再堅持,後來凡凡和程春野一身引人側目的打扮出現,我便忘了這回事,上前招呼,笑問她穿的是什麼啊?她開口便數落我「老土,不多看看雜誌」。我那裡老土了,實在是他們打扮得太鮮艷,又是什麼毛又是什麼皮。
我注意到路華和程春野只是點頭之交,顯然不願和房客套交情,或者該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的確叫我唯一看出他倆相同之處,只是「男人」這一點。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新嫂子很漂亮,一連換了四套禮服,有宮廷式的、流線型的、晚澧服、旗袍。
一天下來,新人累了,家屬也迸發「狂喜後疲倦症」。大哥、大嫂到訂好的飯店休息一晚,明起四天將南下度蜜月。一這又是一個問題,大嫂的心願是出國度蜜月,可是大哥說要存錢買房子!既然她不願跟公婆住在一起的話。(路華說信介哥結婚後對妻子的要求會嚴格一點,大嫂不太可能再像婚前一樣不做家事、常常晚歸。)
既然沒有住一起,新婚夫婦之間如何溝通,或因此吵嘴,我們難以深究,睜隻眼閉只眼,隨他們去吧,總有一天他們會找到兩人之間的平衡點。——我曾聽姨丈、姨媽私下在討論大哥會不會有幸福的婚姻。
不管如何,我總是有了一位大嫂,彼此沒有深厚的感情,也能維持普通的禮貌。親戚之間大都如此,不是嗎?
以後,大哥不會再模我的頭,疼寵的喚我「小妹妹」,他要以他的新家庭為重了。——我有了這樣的感觸。
從餐廳回家的車程中,我向路華闡述我的心情。
「還離不開哥哥嗎?」
「不是,只是突然覺得好寂寞。」
「這是難免的,很快就會過去,哥哥還是哥哥,其實並沒有改變什麼。突然多了一位新嫂子,你難以接受吧?」
「我試過了,我和她之間培養感情很困難。」
「既不住在一起,你也不用傷腦筋了。」他不願再討論別人。「下個禮拜就過年了,我們想想到那玩好。」
我提起精神。「就找附近的好了,免得塞車太辛苦。我提議一個,去新天地滑草、划船。」
「聽起來挺不錯的。」
「那裡有好大一片草地,可以放風箏。」
「你要玩那個啊?好,我去買。」
「我們玩,難得有一個地方可以放風箏。」
他嘻嘻笑。我發現他比較愛笑了。
「風箏要買那一種?」他問。
「簡單的,顏色要鮮艷,紅色好不好?」
「聽起來根捧。」他下結論。
有時候我會想,我與路華之間將進展到什麼地步?
愛情談到最後,只有兩個結局,一是結婚,一是失戀。
路華的表現不像有分手的打算,他給予我很強烈的安全感,雖然他沒有刻意做什麼,卻讓我覺得面面俱到,真可以把自己放心的交託給這個大男生。那麼他是打算和我結婚嗎?我嗅不出來,自己也不肯定敢這麼年輕就為人妻。
我們走得很平穩,也許偶爾該爬爬上坡路,試驗彼此的真情己到某種程度。!我以這樣的心情迎接新年到來。
大年初一,路華很早便來拜年,九點半,我們往「新天地」出發。路上沒有可欣賞的風景,倒談了不少。
「你把風箏帶來了嗎?」
「在後面。」
他還告訴我一個消息,前二天郝瑤菁向他辭職,他準備物色一位男性管理員,比較不饒舌。
「郝小姐為什麼要辭職?」
「另有高就,她跟我說,趙從德先生已聘她當秘書。」
趙從德與郝瑤菁?兩個怪人,想必合得來。
「管理員到底要做什麼?」
「清潔大樓、注意維修、給客戶沒欣的對象、隨時留意有沒有奇怪的人進進出出。」
「我看裡面本來就住了不少奇怪的人。」
他輕笑。「我不願直接和房客有太多接觸,以免破壞印象,像趙先生這類房客就太煩了。有事先找管理員,訂契約我便這麼告訴他們。」
「當管理員這麼辛苦啊,我以為只是替你收房租而已。」
他哈哈大笑。「沒有的事,我在郵局辦了割撥帳號,房客自動地把錢存進去就行了。」
「你做房東可真清松。」
「方便,而且安全,我很討厭去催微房錢,我爸留下的房子分散中部,一個個去收也太票了。一
我很驚訝。「你要那麼多房子幹什麼?」
「做辦公大樓、住家,現代人最需要的就是這個。我訂的租金比別人便宜,因為我以前在台北唸書時嘗過租不起房子的滋味。」
新年不該歎氣,但我還是忍不住歎了一下。
「沒想到你這麼有錢。」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大喜歡?」他望我一下。
「沒有人喜歡貧窮,我也是,但我想不出有那麼多錢要做什麼。我沒有大慾望,只想過安定的生活。」
車停在紅燈前,他突然橫越過來,吃我的口紅。「我就喜歡你這點。」在後面的車子要鳴喇叭之前,他及時發動車子。
「我老爸生前蓋過多少房子,恐怕他自己也數不清,他有一個特點,如果所蓋的房子的外型和內部構造有特別之處,他習慣目留一戶。他的用意我明白,他怕萬一事業走下坡時,可以賣房子周轉,也算是一種儲蓄。」
「你爸在你多大時過去的?」
「快五年了,我媽在我大二時去的。」
「同病相憐,都沒父母。」我第一次向人訴說這種感情。「我爸媽去世時,我才四歲,所以我根本不記得當時我是不是很傷心,甚至對父母的記憶也很模糊,好像姨丈、姨媽才是我的親生父母似的。」
「感情是培養出來的,生育不如養育之恩大。」
「過年期間好像不該說這些。」我們招視而笑。
「新天地」有很大的停車場,當我們到時,車子己佔滿一半的空間。人多熱鬧,正符合過年的氣氛。
購票人內,我們避過餐廳不進去。徜徉於大片草地之中,呼吸市區難得的新鮮空氣,兩人擒手喂語相伴,比去擠百貨公司、擠排館有意思多了。
我們沒有滑草,也沒有划船,找了個地方放風箏,互相照了好多相片,又請人幫我們合照。我問他怎麼記得帶照相機,他居然回答我,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記。」
中餐在附設的飲食部解決,發現後面就有一個木造的迷宮。我和他興致勃勃的去探險,走了半天走不出來,我嚷嚷。
「我不管了,我好累,我希望長翅膀飛出去。
最後還是他硬拉了我走出迷宮,不玩這累人的遊戲。
「你平常很少運動吧?」
「我最討厭運動了,情願練瑜珊術。」
我撥弄飛亂了的劉海,檢視辮子散了沒有。
「你的頭髮很漂亮,可以拍廣告。」他偶爾也嘴甜。
「是嗎?知道我為什麼留長頭髮?我不喜歡上美容院剪頭髮,結果拖啊拖的它就這麼長了。」
「這種理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
我故意問他:其他女孩子告訴你她們留長髮的原因是什麼,他當場怔住。
大笑聲中,我們啟程回家。
這是難忘的一天。走出「新天地」,陽光好暖和的照在身上,這種天氣真令人滿意,每個人都應該微心愉快,沒有想到要做壞事,不是?
沒想到當我們越過馬路,要走進停車場時,猛然一個人自我右手運擦過,搶走我的皮包就跑。我叫丁起來,路華當時便要追過去,我瞧見歹徒一手亮著刀子,想也不想,死命拉住路華,尖聲道:
「不要,不要,他有刀子……」
我和路華爭執的當兒,歹徒己跳上一輛機車,由前面接應的人載走了。
「好了,現在要追也追不上了,你冷靜一點。」
路華攬著我的肩走向車子,開了後座門。我們坐進去。一遠離案發現場,我再忍不住害怕之情,伏在他肩上啜泣,埋怨他:
「拜託,你不要做危險的事,我好害怕……」
他擁著我,給予我安全的保證。
「我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哭。」
「那你為什麼要去追他?萬一受傷了怎麼辦?皮包丟了就算了,裡面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算有,我也不喜歡你去拚命啊!」
「愛麗絲!」
「我從來沒有像剛才那麼害怕過,求求你,不要做危險的事。」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真的不會.」
他捕獲住我發白的唇,輾轉纏綿,久久不放。我漸漸遠離恐懼的情緒,聽他在我的耳邊輕送心聲。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從事、徵信社工作的最大原因。」他說:「我父親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他敏銳的渡過許多商場上的風險,他要我繼承他的事業,他認為我可以做得跟他一樣好。我照他的意思念了建築系,課餘和星座偷偷在台北某家徵信社打工,我們都相信自己較偏愛後者的工作。可是,等我大學畢業,我還是回來幫父親的忙,母親過世後,只剩我們父子相依為命,我不想傷老爸的心,反正我還年輕,多歷練幾年再出去自立也不晚。可是我沒料到事情發生得這麼快,兩個歹徒合夥搶劫我爸的賓士轎車,司機重傷,我爸心臟病發作,雖沒有當場過世,但這個打擊使他大挫,在醫院躺了二個月,還是去了。」
我抱住他,給予他安慰。
「辦完父親的喪事,我對人生也有所覺悟。這個社會變得太奇怪了,使你捉摸不定,不知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在自己有生之年做自己想做的事呢,我不是太傻了嗎?」他緊緊摟著我,舒發他的情緒。「我不再眷戀父親建立起來的事業,我把公司賣給原來在父親身邊效力多年的幾位經理級人物,由八個人合夥買下,我相信他們會好好的幹,父親的公司一樣存在。就這樣,我和星座一起退出,開始我們的事業。你別看星座人花花的用情不專,那是他對女人的毛病,其實有一半也是女人寵出他這種性情!一他對男人可是很講義氣的,在現在這個社會上已經很難得見到了。」
我點點頭。
「有沒有危險?」
「什麼危險?」他鬆開我,我得以喘口氣。
「你們的工作。」
「你自己也親身體驗了,應該知道的。」
「那就好,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我換一種心情來看今天的事。「今天這麼幸運,今年一定有好事發生。」
「幸運?」
「是啊,我們全身而退,沒有住進醫院,不是嗎?過年期問帶病看醫,才真不吉利。我們可說是有驚無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咀嚼我的話,沒作表示。
「你怎麼跟家人解釋?」
「少一個皮包,他們不會注意的,就算有人問起,我說忘了在你車裡便成。何苦父母陪著擔心受怕。」
「從此不提?」
「要說也等過完年,反正我們什麼事都沒有,求得吉利也好。」
他湊近我。「愛麗絲,你可以用這種心情體諒父母,卻不能這樣對我,我情願你把一切告訴我,總要有人分擔你的喜怒哀樂,我也是。」
他又要吻我,我推拒。
「你不能再吃我的口紅,沒辦法補妝了。」
「其實你不化妝就很好看了。」
「在家裡可以這樣,出外若也不抹一點,那就要有幾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失業了。」
「這麼嚴重,誰失業?」
「全世界化妝品公司的員工。」
他大樂。別人失業他很高興似的,然後忽然冒出那一句話:「愛麗絲,我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