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路華突然開口約我逛百貨公司,我太驚訝了,不住眨著眼睛,好蠢的問一句:
「為什麼?」
「我舅媽生日快到了,我想買件禮物寄回去,可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該買什麼才對。你肯幫這個忙嗎?」
「你預計花多少錢?」我問。
「我跟我舅家交情很夠,花幾千元買禮物我捨得,小生日。」
「買金子怎麼樣?老人家都喜歡。」
「好啊!」
「小生日買只金戒子或一對小耳環,做大壽就要貴重些,金鏈子或手鐲都行。前年我姑婆七十大壽。我姨丈買一隻玉鐲送她,給老人家避邪。」
路華看向我手腕上的銀鏈子。
我笑。「這是假的,不怕遺失,但老一輩的人就看不上眼。」
「女孩子部喜歡這種小首飾嗎?我看你常換花樣。」
「這是女生的特權。」我咯咯的笑。
下班後我陪他逛了好幾家銀樓,多方比較,選中一隻金戒指。路華也真會挑,看到不錯的便拿極來往我指上套,看看不滿意又除下來,最後我不得不提醒他:「我的年齡只有你舅媽的三分之一,這樣看不準。」
走出銀樓,霓虹燈閃耀熱鬧的街道。他突然說:
「怪不得我沒看過你戴戒指,原來你的手指那麼細,很難買到合適的吧!」
我感到臉上微熱,毛躁起來。
「不用你管。你不知道裁戒指不方便做家事嗎?」
「原來如此。」他說:「我們去吃飯吧,你想吃什麼?」
「既然你要請客,那我就不客氣了。」
跟他說話挺輕鬆的; 我開始有了這樣的感觸。
「水餃、酸辣湯,還有……冰。」
「這麼簡單?」
「你真不僮烹調,一碗酸辣場要多少材料才煮得好吃你知道嗎?那裡簡單了。」
「今天讓你辛苦了,所以你可以盡情要求。」
我噗嗤一笑。
「你突然這麼客氣,好奇怪哦!」
「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客氣了?」
「以前,最近比較好。」
「我有一半故意的。」他發出怪論。
「什麼故意的?」
「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談。」
鬧街裡隨處可找到飲食店,我們走進「白熊」,冷熱食皆賣。點了三籠蒸餃、酸辣湯、小菜、再切一盤牛肉。我習慣先試試沾醬的味道,覺得不錯,開始大快朵頤。路華每吃一樣,都愛問上一句:「你會不會做?」
「其實我會的不多 ,你不用太看得起我。」
「就算你一竅不通,我也不在意了,反正我就是喜歡你。」
喜歡你!我真的聽見他這麼說嗎?
他很正經。
「這麼吃驚?」
我頓生坐立不安之感,期期艾艾的問:
「你說的喜歡,指的是什麼?」
「你以為男女之間的喜歡有幾種類型?」他反倒問我。
唉,唉,唉,我又要吃不下販了,他不能等我吃飽再說嗎?上回在「紫牛西餐廳」,他也是突然冒出讓我心慌的言語,好好吃的牛排就這麼放棄了。
我低著頭,往下看,一顆心噗通噗通噗通。
「我不知道。」我的聲音怎麼像蚊子在咬?
「路先生,你可能弄措了,你不是一直很討厭我嗎?」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他咆哮似的說。
我掄起頭,心想他又要生氣了。
「愛麗絲,你叫我傷腦筋。」他盯住我的眼睛。「你這種個性的女孩子,我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你永遠也不瞭解男人的感情。今天我不把話說出來,即使天天送花送禮,每星期約你出遊,我怕你還是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
我張張嘴,又閉起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核說些什麼好。
「如果我討厭你。怎肯天天和你相處近四小時?怎會讓你隨意進出我家?」
「我……我一直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真生你的氣的話,我會乾脆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你。」他目光轉柔的看著我。「事實上,從你暈倒在我面前的那時起,我就原諒你了,因為我看出你不是會耍詭計的女孩子。後來我不得不對你凶,只因為我想知道真相。」
「路先生!」
「你難道都沒發覺我對你的態度慢慢在變?」
「我一直心懷愧疚,所以……」
路華歎口氣,招呼我吃飯。
「如果我們選家氣氛好一點的餐廳,也許你比較聽得進去。」
「我有在聽啊,只是……一時之間……」
「你又嚇住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
「我從頭說,說我為什麼喜歡你,你願意聽嗎?」
他的聲音幾近懇求,我猛點頭。
「有一次我生病了,你帶了自製的蜜棗糕來看我,雖然是被星座騙來,你不但沒有生氣,還能自我解嘲,也許就在那時候,我動了心,你是真正溫柔又開朗的女性,不是裝出來的。」他又強調:「真正的溫柔。我下定決心要跟你相處看看,所以下樓攔住你,半逼迫地要你來上班,將你安插在我辦公室裡,要你打掃家裡,我的目的只是想使你慢慢改變對我的看法,讓你看清我的真面目。我想過了,我跟樊明珠之間缺乏的就是瞭解。」
「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喃喃道。
「不要緊,我也不對,我的態度不夠明確,可是我又怕把你嚇跑,直到最近,你可以輕鬆的同我說笑,我想你已經心無芥蒂了才敢開口。」
「不是你舅媽生日?」」
「我舅媽生日在下個月,這個禮物沒有白買。」
我點點頭。
「愛麗絲,你願意和我交往看看嗎?」他誠摯的問。
「我……現在腦子裡好亂……」我語無倫次。
「願意考慮嗎?」 .
看見他澄清的眼神,誰也拒絕不了。
「好。」這是我的回答。
「愛麗絲,如果你考慮的結果,答案是肯定的,也好,否定的,也好,我以後不會再煩你了,也不會勉強你替我做事。畢竟,這種事是無法一廂情願,早點說明白少受傷害:」
我又想起邱傑夫和熊好,微微領首。
路華隨即論及別事,我安靜的聆聽,同時也好好看一看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他,端正的五官,堅定的眼神,三十歲,正是男人慢慢邁向成熟的階段,我跟得上他嗎?也許是獨生子,母親又早逝的關係,他顯得沉穩又可靠,不像時下被寵壞的年輕人,週身找不出幾根硬骨頭。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看上我。當然,我並不討厭他,甚至漸漸有了好感,但這完全是兩碼事。他應該與凡凡或唐路蘭這類型的女性匹配才對。——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怎麼「愛情」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大哥與王掌珍?凡凡與程春野?愛情,真令人捉摸不定。
(或是我大沒經驗,想像的與現實偏差太遠?)
路華是能幹的,路華是精明的,路華是有主見的,路華是可靠的。路華是壞脾氣的,路華是厭惡家事的(但不亂丟東西),路華是有點霸道的。
他明顯的優點和缺點,我全清楚——或是他刻意讓我看明白——我不排斥他,卻也說不上特別喜歡(應該說沒有想到要喜歡吧)。啊,我的腦子亂烘烘,不能再想了。
懷著一顆志怎不安的心回家,立刻將自己鎖在房裡。我真害怕明天,我要給路華什麼樣的答案?
今天換了是陸星座,我可以置之一笑,立刻拒絕。但路華就不行了,他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他是認真的。
我害怕受傷害.也不願傷害人。
我是一個膽小鬼,換了凡凡,她可以很快做下決定吧!
在床上一翻個身,我觸及一個最切身的問題!我拒絕路華之後,他說過不會勉強我替他做事了,那就是說從今以後不必再去徵信社上班,也不再見他的面了,果真如此,我會樂意嗎?
路華,路華,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表現得明白點,我不至於遲鈍到一無所覺啊!
我拚命回想過去四個月來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當時既不曾特別留意,現在叫我怎麼想得起來?(難道我對於愛情真的特別遲鈍嗎?)也許以後我會慢慢回憶起來吧! 、
明天要上班,明天就給他答案吧!(來得及!!或許!!我慢慢想嗎?怎麼辦?我愈想愈亂,愈亂愈不知從何想起,四個月彷彿太短,四年,長得我不知該從那回憶起,路華的轉變又是從何時開始?
陡然閃,找靈光一閃,我怎麼忘了「旁觀者清」這句話呢:
我去敲二哥房門,他說「進來」,我推門進去。他正在收拾衣物。
「哦,愛麗絲。」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哥,要不要我幫份?」
「不必了,一點小事我自己會做。」
「哥,你真的要住在公司宿舍?」
「沒辦法,通勤太累了。」
信良哥退役回來的第二個月,便去應徵食協公司物化驗部門,地點在南沒縣的埔裡,頗有名氣的。
我坐在他床上,看他把需要的衣物放人大旅行裝,拉好拉鏈,擱在牆邊,然後好整以暇的看著我,說道:
「這麼捨不得哥哥啊?」
「不是啦,」我扯著他的被子。「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好啊,我給你問。」他很快活的說。
「如果……有一位女孩子跟你說她喜歡你,你怎麼處理?」
「這算什麼問題?」信良哥大笑。「我會高興死了,然後跟她交往看看,反正目前我也沒有固定的女朋友。」
「可是你對她並沒有那種感覺呢?」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哦。」我還是沒有得到啟示。
二哥拉把椅子靠近我,審視的打量我。
「你今天怎麼問我這個?」
「沒有啊!」我隨便說的。
「才怪。是不是那個男生冒昧的跟你說他喜歡你?」
我望著他,震驚。 .
「我猜中了?」他直率的說,「願不願意告訴我,也許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
好誘人的提議。我開口正要說出來時,猛想起路華曾經很在意的一件事。
「不行啦,他以前說過我有,戀兄情緒,我否認了,現在他要是知道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反來求助你,一定又要生氣了。」
二哥若有所恩的點了點頭,一下、二下、三下,停。
「你怕他生氣?」
「有一點,他脾氣不太好。」 !
「那表示你在乎他羅,要不然何必擔心他脾氣不好。」
我在乎他嗎?我要想一想。
二哥問:「他會亂發脾氣嗎?」
「不會。但不是不會發脾氣的人。」
「大你多少?」
「八、九歲,所以我才嚇一跳。」 .
「相差不到十歲,不算什麼嘛。記不記得小時候玩新郎新娘遊戲,你每次都說要嫁給大哥,因為他比較大。大哥大你幾歲?八歲吧!」
我笑了起來。
「二哥,你還記得啊?」
「當然,因為我當伴郎當得好煩哦!」
他這麼一起哄,奇怪地,我漸漸輕鬆起來。
「因為我覺得你不像新郎嘛。」我勾起有趣的回憶。「那時候我念小學,頭髮很長,姨媽常常忙著早餐,都由你替我綁頭髮,當然沒想到要嫁給你啊。」
「哦,你當我是媽媽的化身。」他哈哈大笑。
笑聲中,我在他臉上親一下。
「謝謝二哥,我現在好多了,自己會拿定主意。」
當我走出門口入他突然說了一句:
「愛麗絲,條件好的男人其實比估計中的少。」
「你不用擔心我,說不定我會比你早結婚哦,你們三兄弟該加油加油了吧!」我朝他扮個鬼臉,跑下樓去。有個人可商量事情真好。
安安穩穩睡了個美容覺,第二天是微帶寒意的星期三,忙了一上午,中午時問,花點工夫略施脂粉(平常大都只抹些防曬霜,塗點口紅),換上淺紫襯衫,深紫色百花寬裙,配咖啡色飾金腰帶,自覺嬌俏又不失端莊。
天氣漸冷,帶了外套御寒,拿了皮包下樓,姨媽在看重播的連續劇,正目不暇給,我匆匆道聲「拜拜」便走出家門。
到達公司時,已逾一點半,路華瞧見我來便站了起來,用一種奇怪的口吻說:
「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想說「『那你是不是又要打電話跟我吼:愛麗絲,你又在搞哈飛機?『」但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默默走向自己座位,放好衣物,慢慢的,我走到他面前。
「金鑰匙、」我伸出手掌。
「什麼?」
「今天不是禮拜三嗎?」
他笑了,眼睛也在笑,好像天上的星星,閃爍出一種光芒——看見他也有這一面,我更安心了。
「這就是你的答案?」
「是。」我點一下頭,選是不自然的紅了臉。
他把鑰匙遞到我手上時還乘機將我拉過去,在我額眉之間印上他的記號。或許他是一時衝動,我卻嚇了一跳,原來他不是個木頭人啊,我心湖泛起甜蜜的漣漪。
「謝謝。」他低低的說。
「你的動作真快。」我掙脫他,措起鑰匙,臉紅紅的走出去。還好,沒有別的人看見。
事情的進展極為順利,只要兩個人(一男一女)有心維持一段戀情,熱情能使兩塊冰漸漸溶為一條愛的小溪。
哲學家愛問:愛情這玩意兒我懂,但永恆是什麼?
有一次週日約會,我便拿出來問他,他說:
「愛情的永恆是互相容忍、體諒和瞭解,自古以來的美好婚姻莫不如此。」他替哲學家解答了對愛的困惑。
「我很擔心一件事。你是不是工作狂啊?」
「你那來的怪念頭?」
「因為我突然想起程春野設計圖失竊那晚,你晚上剛趕回台中,立刻就問明我的存在,打電話給我不是嗎?」
他最近很愛玩我的手指,說話時也不放手。
「小姐,那是為了你啊。星座同我說他認出了你,我想由簡小姐身上牽出有關你的事,比較容易引你上門,」他笑了笑。「當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好啊,這一次你可跑不掉了吧!」
我抽回手,他立刻又槍過去。
「好啊你,知不知道差點嚇得我魂飛魄散?」
「你膽子這麼小,天生不是做壞事的料。」他還取笑我。我卻只有贊同的分。
「我還是不明白,樊小姐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退婚?」
他放棄研究我的手指。我們沿著公園划船的湖緣漫步,年開己近,今天是較暖和的日子,緊接著來的便是大哥與王掌珍的婚期。
一陣沉默,路華終於回答我: .
「樊明珠大概想做名人的妻子吧,若由她開口退婚,朱家也不會要她,但退婚的因素在我的話,情況又不同了。這是我的猜測。在調查俞震亞的風流史時,我發現樊明珠在跟我訂婚期間便和他有所交往。」
「她真是奇怪。」我不懂,一個風流鬼有何可取的?
「她有她的夢想,我只能這麼解釋,因為我不想再和她有所瓜葛,自然不會去問她。在退婚的那個月裡,我便把她的東西全部銷毀,退回來的首飾也變賣掉,總而言之,她在我心中已經消失了。」
我握緊他的手。
「她來徵信社的那天,你故意支開我吧?」
「我怕你尷尬。怎麼樣,我很不錯吧!」
我甜蜜一笑,指著臉頰:
「你真好,讓你親一個。」
他照辦,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