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窗前,她的眉頭緊蹙,滿臉的愁容讓蘋兒看得搖頭歎息。
「小姐,今早天氣不錯,你要不要到外頭走走?」將早膳擺在桌上,蘋兒怕嚇到她,只敢輕聲詢問。
「不了!」她沒有那份閒情逸致。
即使外頭的風光再好,只要她一出現,定會壞了別人欣賞的雅致。她不想成為破壞者,乾脆將這怡人的風光留給有心人去欣賞。
「那……小姐,你今天想做什麼?我去幫你準備。」一天的時光是如此漫長,光是待在房內可是很難消耗。
離開窗邊,傅錠敏由床邊拿出兩封信交給蘋兒。
「蘋兒,你幫我把這兩封信帶回府,一封給爹和娘,一封請他們轉交給碧波樓的容姨。」嫁入康家已經三個月,她想捎封信向家人報平安。
她在信中絕口不提康峻崴納妾的事,也不提她在康府的生活,她只報喜不報憂。
「小姐,你是不是要讓老爺和夫人為你作主討回公道?」蘋兒很高興她終於想通了,不想再默默承受康家給的難堪。
「你回府時不准提起他納妾的事及我在康府所受到的待遇。」要是她真想投訴,早就在良人未納妾時一狀告回家裡;現在人家都進府快三個月了,她就算想投訴也無濟於事。
「小姐——」蘋兒可不希望就這麼隱瞞所有的事。
「照我的話做!」傅鈺敏板起臉孔,要蘋兒別再說了。
「是。」每當傅鈺敏再一次重申,蘋兒便知道她不用再多說;因為,不管她如何地勸,傅鈺敏還是不改初衷。
「下去吧!」此刻,傅鈺敏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蘋兒知道她的苦,在傅府時,她有時還會不經意地露出笑容,但是,自從嫁入康府後,不但笑容沒了,反而變得更加冷漠。
端起碗,傅鈺敏食之無味,緩緩地放下碗筷,她吃不下。
康峻崴!她在心中暗暗地念著他的人。
察覺自己的心緒始終繞著他,她想將他驅離自己的心湖,卻怎樣也趕不走……
正在房內午寐的傅鈺敏聽見外頭的嘈雜聲,她感到相當奇怪,立即起身穿上外衣到窗邊窺探。
「二夫人,你何必來見大夫人呢?」
「我進府快三個月了,理當來拜見大姐。」
聽到她們的對話,傅鈺敏知道來者是康峻崴所納的妾。
她感到相當不解,她如要來拜訪,早該在進門後就來了,怎麼會在過了快三個月時才來?
恐怕是來者不善吧?
「二夫人,我聽說大夫人的面容很恐怖,你現在有孕在身,要是被她嚇到了該怎麼辦?」丫環不肯放棄地勸說。
「是啊!二夫人,你現在有了身孕,就該離大夫人遠一點,我們怕她會對你不利。」
對於這群丫環的詆毀,傅鈺敏感到相當可笑,她根本就不想去爭回原本該屬於她的丈夫,又怎麼會故意去嚇人?又怎麼會去對她不利?
「你們住口,再怎麼說她也是大夫人,這話要是被她聽見了,當心連我也保不了你們。」趙菀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再得寵也只是偏房。
看她的樣子大概不是來示威的,那……她來這兒到底有何用意?
「你們上前去替我敲門,記得,不可失禮。」
隨著話聲落下,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該不該出去會會她?
傅鈺敏的心中天人交戰,在該與不該之間猶豫。
「大夫人!大夫人!」
隨著喊聲越來越大,傅鈺敏知道閃躲不是辦法,她拿了條紫色絲絹由眼睛以下圍住自己的下半臉。
「大夫人!大夫人!」
在她們又要敲門時,傅鈺敏將門開啟。
隨著門被打開,傅鈺敏的身影出現在她們眼前,她們著實被她嚇了一大跳。
這樣就被她嚇得不輕,要是她以真面目示人,她們不就被嚇得連滾帶爬地逃離?
隱在絲絹下的嘴角掛著冷冷的笑。
「有什麼事?」傅鈺敏開門見山地問。
不管對方是故意來挑釁、炫耀、示威,還是好意來見她,她都不會為之心亂。
「大姐,不請我進去坐嗎?」趙菀茹恭敬地大膽請求,想拉近和她之間的距離。
像是聽到了可笑的請求,傅鈺敏不做任何表示,只是瞅著她直瞧。
她不懂?當別人對她避之惟恐不及時,她為何會主動地來親近她?
「到靜心亭吧!」傅鈺敏不打算讓她進入她的地方,故而提議到她房外的涼亭。
「也好。」趙菀茹同意地附和。「你們去準備些點心,順便沏一壺茶到靜心亭。」
她讓身邊的丫環下去,獨自和傅鈺敏步行到靜心亭中。
兩人不約而同地在亭中找個位子坐下,恰好是面對面地坐在亭中的石椅上。
傅鈺敏偏過頭不想直視她,因為,不自覺間,她的目光不時會掃向趙菀茹姣美的面容,這會讓她自慚形穢。
她早就聽聞趙菀茹的美貌,今日一見,比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難猜出康峻崴會如何地寵愛這個側室。
「姐姐!」見傅鈺敏心不在焉,趙菀茹輕聲喚她,盼她能將心緒轉回。
「有事嗎?」沒有被識破恍惚的羞慚,傅鈺敏從容不迫地拉回飛向黑暗深淵的心神。
趙菀茹覺得博表敏對她好像過於冷淡,不管她如何地想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她都有辦法無視於她的努力。
「姐姐,我進門快三個月了,直到現在才有機會來拜見你,希望姐姐不要怪我。」事實上,不是她不知先來後到的禮數,而是康峻崴不允許她和她有所接觸。
「我不會怪你。」她有什麼資格怪她呢?她只是個不得寵、有名無實的妻子,比起地位,她比她更受人重視,要不是她硬是霸住大夫人的位置不放,自己早就被踢出門了。
「謝謝。」趙菀茹沒料到她竟然這麼好相處,根本沒有為難她的意思。
在尷尬的氣氛中,兩人靜默了片刻。
「你有喜了?」傅鈺敏忍不住地先開口。
「你怎麼會知道?」趙菀茹訝異於她的知曉。
「方纔你的婢女說得那麼大聲,想不知道也難!」
這麼說……剛才她們在外頭談論的話語全被她聽見了。「姐姐,對不起!我該管住她們的嘴巴的。」
「她們護主心切,何罪之有?」各為其主罷了!今日要是兩人的角色對換,蘋兒可能會說得更難聽。
「謝謝姐姐不怪罪,不過,我還是要向姐姐陪不是。因為,我先姐姐有喜,可能會因此而害姐姐受委屈。」
「你懷有身孕是件喜事,不必向我道歉。我這輩子是徒有正室之名,不可能和相公圓房,更不可能懷有他的子嗣的,所以,就有勞你替康家開枝散葉。」她這輩子已不敢奢望康峻崴的眷顧。
原來傳言是真的,她和相公並未圓房。
這麼說來……相公根本不喜歡她。
一想到這兒,趙菀茹的心中暗暗自喜。
雖然她只是個側室,但是,相公對她的寵愛並不亞於正室,這讓她原本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要是傅鈺敏能懷有康峻崴的子嗣,她肚裡的小孩僅是可有可無的庶出,在康府根本就無地位可言。她和相公既然沒有圓房,那她肚裡的孩子將是康家惟一的傳人,沒有人能取代得了孩子的地位。
不想繞著傷心事打轉,傅鈺敏和她談了些無關痛癢的芝麻小事。
表面上相談甚歡的兩人,其實是各懷心事,都有不為人知的心酸。
傅鈺敏見了她的面貌,幾乎是不戰而敗,試想,有誰會捨美麗的女子來就她這樣醜陋的人。
趙菀茹原本以為她最大的敵人是強佔正室地位的她,今日一見她才明白,她最大的敵人是康峻崴外頭的那些鶯鶯燕燕;要是讓別的女人也懷了他的孩子,那她的孩子就不是康府惟一的傳人。
忽然之間,一陣狂風吹過,讓人睜不開眼睛,也吹落了傅鈺敏臉上的絲絹。
待狂風停歇,趙菀茹睜開雙眼,卻被眼前的人兒給嚇得放聲尖叫。
「啊——」
她幾乎快坐不穩地趺下椅,幸好是傅鈺敏眼明手快地伸手拉住她,否則她這一摔,可能會傷了肚子裡的孩子。
「啊——啊——」趙菀茹揮開傅鈺敏的手,嚇得不敢讓她靠近。
傅鈺敏當然知道她為何會嚇到,不外乎是見到她右臉上令人噯心的傷疤。
她的叫聲像是利刃,一刀刀地劃上了她尚未痊癒的心頭。
聽見趙菀茹的慘叫聲,她的貼身丫環立即拋下手上的東西快速趕來。
「二夫人,你怎麼了?」她們趕緊扶住身子不穩的她。
「我……」趙菀茹指著傅鈺敏,卻因肚子傳來的痛楚而說不出話來。「我的肚子好痛!」
「二夫人,你到底怎麼了?」她們可急了。
「二夫人可能是動了胎氣,快送她回房,順便去請大夫。」傅鈺敏幫她打點一切,不求她的感激,只求她肚裡的小生命能平平安安。
「啊——」在見到傅鈺敏的臉時,她們也害怕得大叫。
「叫什麼?還不快去請大夫!」傅鈺敏怒吼,止住了她們的尖叫聲。
被她這麼一吼,她們才立即一人一邊、扶著趙菀茹回房。
見她們逃命也似的背影,傅鈺敏僅能哀戚地輕笑回房。
喪氣地跌坐回椅子上,她虛軟地趴在石桌上,溢出眼眶的淚水一滴滴地被石桌迅速吸收殆盡。
蘋兒發覺今晚的傅鈺敏異常沉默,連和她說話也沒有精神。
她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什麼也不敢問,在替傅鈺敏拉好被子後,就悄悄地拉上房門離去。
蘋兒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來,二話不說地推開門板。
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傅鈺敏以為是蘋兒去而復返,故頭也不抬地問:「蘋兒,你忘記什麼了嗎?」
此時的她,完全沒想到會有除了蘋兒之外的人踏入屋內。
「我不是蘋兒!」低沉的男聲含著怒氣在房裡響起。
一聽到男子的聲音,傅鈺敏立即翻身起床,看向來者。
「是你?」他三更半夜地忽然出現在她房裡,令傅鈺敏滿心訝異。「你來做什麼?」
傅鈺敏不會蠢到以為他是因為好事而來,他一定是來興師問罪的,想必和下午他的小妾來找她卻動了胎氣脫不了干係。
「你為什麼故意嚇茹兒?」開口就是質問,他早已認定她是故意的,根本沒想過這其中隱含了天大的誤會。
果然!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瞭解他的行為模式。
「是誰說我故意以我這殘破的臉孔去嚇你的寵妾的?」傅鈺敏不回答他的問話,反而問他是誰說的。她倒想聽聽看對方是如何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在背後詆毀她。
「是茹兒身邊的丫環說的!她們可是親眼看見你想對茹兒不利,害得她尖叫連連,還差點摔倒在地;要不是她們及時趕到,恐怕肚子裡的孩子早已不保。」兩個丫環指證歷歷,他就不相信她還能狡辯到幾時。
「人家說你就相信,你想這樣就定我的罪,你不覺得有失公允嗎?」緊握藏在袖中的手,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而在他面前叫囂。
沒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竟然輸給兩個丫環,此刻的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是要替自己的遭遇感到悲哀,還是為自己傻得信任他會公平處理而感到可笑。
「她們是茹兒的貼身丫環,當然瞭解所有事情的始末,而且,茹兒動了胎氣是事實,現在她還虛弱地躺在床上,難道假得了嗎?」
「是、是,你說的都對,她們說的也沒有錯!這一切全是我一人造成的!全是我的錯!所有的罪我都認了,這樣可以了吧?」傅鈺敏失了理智地放聲大吼。
趙菀茹和那兩個丫環的尖叫聲刺傷了她的心,她滿腹的委屈無處投訴,現在他和她們又異口同聲地指控她,令她百口莫辯,卻也不想反駁。
她只是毀了容,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她只是想要一個棲身之所,並沒有費心去爭取自己該有的地位,也從沒想過要害人。
她好累!她已經累得不想去解釋,不想去澄清他心中對她的誤會。
「你做錯了事還如此理直氣壯,我還沒教訓你,你竟敢對我大吼大叫!」此時的康峻崴早已讓怒火焚燒了他殘存的理智。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每個人對他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從沒有人敢像她這樣對他大吼。第一次被人吼就是眼前這個他不要的醜女人,這口氣他根本就吞不下去。
因此,康峻崴根本沒去細想她認罪背後的原因及口氣,只想著要如何對付這個心狠手辣的醜女人,以替趙菀茹討回公道,也替自己出一口氣。
「想教訓我?你大不了休了我啊!反正,我早就想離開這個逼得我喘不過氣來的康家。」她說這話是想哭訴她心中的委屈。
以前她為了爹、娘和容姨的期望而勉強自己留下來,可是,在她和趙菀茹見過面後,她再也忍受不了。
一個毀了容的醜女人,如何和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相比?
既然得不到丈夫的關注,她再多留一刻只是令別人難受,令自己難堪。
沒料到她會提出「休妻」一事,康峻崴是真的愣住了。
當初是她堅決地要盡手段要留下來,怎麼會在今日輕言離開?她到底想怎麼樣?
「你想走?我偏不順你的意!從今而後,你就只能待在房裡,不准踏出房門一步,要是再出去嚇人,看我怎麼治你!」康峻崴殘酷地說出他的決定。
聽到她想離開,康峻崴可不想這麼輕易地放她自由,休了她只是讓她得到解脫,他偏要留住她當作懲罰,他的氣還沒出夠。
有什麼樣的懲罰會比一個被困住且不受寵的妻子來得嚴重?
「你憑什麼?我是人,不是畜生,你怎能這樣軟禁我?」
「就憑我是你的相公、你的天!今天你做錯了事,我當然要處罰你!還有,我罰你三天不准吃東西,你的丫環也同罪。另外,從今以後,你不准出現在我面前,要是讓我看見你,我就關你三天加不准吃飯。」再看到她的臉,他可是會晚上睡覺做惡夢。
「你——」傅鈺敏沒見過這麼惡劣的人,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理會她的怒火,康峻崴出門後就找人將窗戶給封起來,並在門上落了鎖,還派人守在門口預防她逃離。
「康峻崴,你做什麼?放我出去!」傅鈺敏用力地敲打門窗,不讓人將她關住。
「記住,要關她三天,更不准送吃的來!」他命令門外的人要嚴加看守。
要關就讓他關吧!傅鈺敏死心了,她不想再做無謂的反抗。
「康峻崴,你要我不能出現在你面前,那如果是你自己要出現在我面前呢?」傅表敏對著門板大叫。
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像今天這樣突然出現,然後,又編派了她的不是而關住她。
像是聽到個大笑話般,康峻崴立即大笑出聲。
「哈——你也不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長相,憑你這張恐怖的面容,要我自願來見你,除非天上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他寧願去青樓尋歡問柳,也不願來見這個醜八怪。
他的話太傷人!
傅鈺敏此刻完全心死,原本還抱持著能有名無實地和他共度白首的美夢,在聽到他無情的誓言後全然清醒。
好夢由來最易醒,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