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景,使傅鈺敏不禁觸景傷情。
「好像是那個狐狸精要生了。」蘋兒忿忿不平地道。
「她要生了?怎麼這麼快?」
「小姐,你都已經被軟禁了八個月,她當然也就該生了啊!」要不是那個狐狸精,她們主僕二人也不會過著這麼悲慘的日子。
八個月了!日子過得真快。
他真的履行他的誓言,這八個月內,她從沒見過他的人,就連從她房前經過也不曾,他果真非常厭惡她。
「你去打聽看看,她是否平安地生產。」
明知不該太過於關心她的事,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心中對她有太多的虧欠,要是沒有她的存在,她將是康家的大夫人而非側室。
「小姐,你瘋了!你關心那個狐狸精做什麼?」
「蘋兒,她是二夫人,不是什麼狐狸精,你記得要放尊重點。」在這個家,她沒有地位,要是讓蘋兒口出惡言得罪他人,她根本就保不了她。
「小姐!」蘋兒真的不知道她為何一點也不怨?,「小姐,要是沒有她的出現,姑爺也不會對你不理不睬。而且,她還害你被姑爺禁足、害你三天不能吃飯。你該恨她、怨她,而不是這樣寬宏大量地關心她的安危。」
經蘋兒這麼一提起,過往的傷心事又浮上腦海。
她當然會怨、會恨,但是,她更加清楚即使沒有趙菀茹的出現,康峻崴也不可能對她多加關注,更不可能減少對她的厭惡。
「蘋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忍我受委屈。可是,今日就算沒有趙菀茹,也還會有別的女人出現,康峻崴的心永遠不會在我身上,永遠也不會多瞧我一眼。」
「小姐,你不要妄自菲薄啊!其實,你是很美的人,只是,人們往往只看到你臉上的傷疤,而不曾去細看在傷疤下的真面目。姑爺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美、你的好,他會回心轉意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非常清楚他是不會看我一眼的,又怎會認為我美!」
「小姐——」
「別再說了,快去打聽二夫人的情況。」
蘋兒跟了她一年多,今日能聽到蘋兒這麼說,她真的感到相當安慰;蘋兒是她出了碧波樓後第一個肯用心瞭解她的人。
「是!我這就去問,不過,他們不見得肯告訴我。」
蘋兒真替傅鈺敏感到不值,她這麼關心情敵,說不定對方還會潑她一桶大冷水。
不管趙菀茹生男還是生女,她都誠心祝福她,更願意將正室的位置還給她。
不一會兒後,蘋兒驚慌失措地奔了進來。
「小姐——小姐——」
「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這麼慌張?」不過是去打探生男生女而已,有必要嚇成這個樣子嗎?
「小姐!二夫人她……」蘋兒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了?」傅鈺敏不由得也感染了她緊張的情緒。
「二夫人她……她——死——了——」蘋兒一字一字地說清楚。
「什麼?怎麼可能?」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發生?她是那麼的年輕!
「二夫人難產,在勉強生下一名女孩後就一命嗚呼!」
「那相公呢?」失去寵愛的妾,想必他現在一定是痛不欲生吧?
「姑爺他……他在醉花樓的花魁雨娘那兒根本不肯回來,完全不知二夫人過世的事。」
「什麼?他連見她最後一面也不肯?」傅鈺敏聽了之後相當震驚。
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他竟不顧夫妻情分,全然不管趙菀茹的死活,當她在生死之間徘徊時,他竟還能在另一名女人的房中消受美人恩。
他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哈哈哈……」
「小姐,你怎麼了?」
見她雖然哈哈大笑,但臉上卻掛著兩行清淚,蘋兒真是嚇壞了。
「如此絕情的男子竟是我的相公!這樣的夫,我寧願不要!」傅鈺敏不理會蘋兒,逕自大叫著蘋兒聽不懂的話。
「小姐,你別嚇我啊!」
「我原本以為他愛的是趙菀茹,怎知他對她竟無情無義到這種地步,我真是看錯他了!」
為了他,她曾幾度傷心,痛恨自己的容貌,沒想到以趙菀茹的美貌,最後竟落得這樣的下場,實在令人為她感到不值。
「小姐,你別為她傷心了,姑爺會這樣對她,說不定是根本不愛她,小姐你還是有機會得到姑爺的愛。」
「哇——」蘋兒的安慰更引得傅鈺敏號啕大哭。
連趙菀茹都得不到他的愛,憑她又怎麼可能?
「小姐,你別哭了啊!」抱著傅鈺敏,蘋兒也忍不住流下淚水。
這一夜,在康府內幾乎可聽見大大小小、令人聞之斷腸的哭聲。
悲的是那香消玉殞的二夫人。
哀的是剛出生就失恃的幼兒。
關在這有如牢籠的房間,僅能透過打開的窗戶眺望屋外的景物;每天看著相同的景色,傅鈺敏實在厭煩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
不是她不想踏出房門一步,而是她不忍心讓蘋兒跟著她一起受罰。
當她被關在房裡三天不准進食時,蘋兒也不好過,雖然她能到處走動,但是,她也得跟著自己一起挨餓。
蘋兒不只一次勸她別理會這種不人道的規定,可她就是寧願自己受苦,也不願讓蘋兒再因她而吃苦。
「小姐——小姐——」又見蘋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蘋兒,又發生了什麼事?」希望這次不要又是惡耗。
「小姐,外頭有人找你。」
「找我的?是誰啊?」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她早就不認為還會有人記得她,想不到,竟然還有人肯來見她。
「我不認識!聽說是個姑娘……對了,聽說她走路時腳有點跛。」蘋兒在記憶中開始搜尋傅鈺敏是否有認識這樣的人。
一聽到跛腳,傅鈺敏立即想到顏清秋。
「是清秋!清秋來找我了。蘋兒,快請她來我房裡!」知道是她,傅鈺敏一掃往日的鬱悶,展開失落已久的笑顏。
見到傅鈺敏難得面帶喜悅的模樣,蘋兒也感染了她的快樂。
「我這就去!」不知這人和小姐是什麼關係?
怕讓顏清秋見到她蒼白的臉色,傅鈺敏立即為自己上了淡淡的胭脂,將自己好好地妝扮一下。
自認為已沒有任何問題後,她站在門口望著。
「清秋,真的是你!」一見到顏清秋,傅鈺敏早將康峻崴的話拋到九霄雲外,立即跑過去抱住她的人。「你想掐死我啊!這麼用力抱我。」
「讓我看看你。」傅鈺敏對著顏清秋左瞧右看。「你瘦了不少。」
「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樣?瘦到眼窩都凹進去了。」
「走!快跟我進去!」她拉著顏清秋的手就往房裡走。
識相的蘋兒不跟上去,她準備去沏壺茶,並且端些好吃的點心來。
兩人面對面坐著,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怎麼突然來了呢?」傅鈺敏首先打破沉默。
「太久沒有你的消息,容姨要我來看你過得好不好。」當她回碧波樓後,因為眾人都掛念著傅鈺敏的安危,所以就派她出門探望。
「我每個月都有托人送信到碧波樓,容姨沒收到嗎?」該不會是家人沒有轉交吧?
聽到傅鈺敏的問話,顏清秋白了她一眼。「你每次都寫著『我很好,勿擔憂!』,看到這樣的話,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是謊報平安,所以,她們就要我再出樓一趟。」
這才是她真正的家人,懂她、知她、瞭解她。
「你看,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們白擔心了。」顏清秋難得來一趟,傅鈺敏不想讓她帶回令人傷痛的消息。
「你相公對你好嗎?」出其不意,顏清秋問了一個傅鈺敏最不想對外人提起的事。
乍聽這個問題,讓傅鈺敏愣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道:「他當然對我很好啊!他讓我不愁吃、不愁穿,有人侍侯、又有華麗的房子住,這樣的我還能差到哪裡去呢?」
認識傅鈺敏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顏清秋當然知道她笑容背後有著難以告人的辛酸,她是在強顏歡笑啊!
「別再騙我了!你要真的不能吃苦,又怎麼可能會在碧波樓過著凡事要自己動手的生活,而且一待就是十年。」她以前都能放棄千金小姐的身份,如今又怎麼可能會貪求這樣的榮華富貴。
「清秋……」她忍了許久的委屈,在見到故友後,難以自禁地向她傾訴。
「他不愛我!他不滿意我的容貌,在成親十天後就納妾,前陣子他的小妾因為難產逝世,而他卻在青樓尋歡作樂。我和他至今仍然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我想……只要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至少還能這樣相安無事直到老。」
聽完傅鈺敏所說的話,顏清秋只能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
「清秋,因為你來了,我才老實跟你說,你千萬別告訴容姨這些事,我怕她會擔心自責。」當初她會回家成親,有一半也是受到容姨的脅迫。
「你——你實在好傻!他這麼不珍惜你,你大可回碧波樓,不用如此委曲求全。」
她聽到的也許只有冰山一角,她到底還隱瞞了多少委屈不敢告訴她?
「我也想過要離開,但是……我捨不得走。」
「難道……你愛上他了嗎?」顏清秋大膽地假設。
「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不想離開他的身邊而已。」
「他這麼無情地對你,你還癡癡地守著他?你真是傻!你這麼做值得嗎?」
被顏清秋這麼一問,傅鈺敏也知道對他付出感情根本不值得,可是,知曉是一回事,想要了斷又是一回事。
「我也知道不值得,可是,對他的感情是無法說斷就斷的。」
突然,一道低沉的男聲插入她們的談話中。
「說得好啊!實在太感人了。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妻子竟如此地愛我,真是令人受寵若驚。」說完還不忘用力地鼓掌。
忽然而至的嘲諷,讓傅鈺敏及顏清秋轉頭看向來者。
見到來人時,傅鈺敏上了脂粉的臉有著突兀的慘白。
「康峻崴,你怎麼會來?」傅鈺敏根本沒料到他會再踏入她的閨房。
「怎麼,我不能來嗎?」他不理會她不歡迎的眼神,舉步踏入房內,還理所當然地坐在她們中間。
「你自己說過的話,你忘記了嗎?」她不想在顏清秋的面前將他傷人的話重述一遍。
他當然記得他說過的話,不就是——
憑你這張恐怖的面容,要我自願來見你,除非天上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以為我愛來啊?要不是聽說你的朋友來找你,我才懶得過來。」
「你已經見到,可以走了吧?」她怕他又會說出侮辱她的話,不得不下逐客令。
像是沒聽見傅鈺敏的話,康峻崴仔細地審視顏清秋白皙無瑕的臉蛋。
想不到他的醜妻也有這等貌似天仙般的好友!
「美!果真很美!康福告訴我時,我還不相信,如今一見,果真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原來,他會違反誓言來這兒,為的是想查證傳言的真實性。
一見到美人,康峻崴便無法克制自己的行為,以為他還身在青樓,一抬手就想撫摸顏清秋那誘人的粉頰。
意識到他的舉動,顏清秋嚇得立即起身,拉開距離。
「你放尊重點!這兒可不是青樓,可以讓你狎玩!」傅鈺敏惡狠狠地瞪著他,擋在顏清秋面前,讓他佈滿慾望的眸光不至於落在顏清秋的身上。
他想要的女人,從沒有得不到的,即使此人是他醜妻的朋友。
「你滾開!」她竟敢擋在他面前礙他的眼。
「該滾的人是你!」
雖然傅鈺敏日日夜夜皆期待著他的到來,但是,她從來沒料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他看上的是她相伴至大的姐妹,這樣難堪的結果比他用言語羞辱還要傷人,她寧願他不要踏至她的門前一步。
康峻崴怒吼地命令:「你給我滾開!」為何她要處處和他作對?
見她沒有移動的跡象,康峻崴快速來到她的身邊,用力地一把將她推開。
沒料到他會出手,傅鈺敏在吃驚下被他這麼使力一推,額頭硬生生地撞上床柱,頓時,鮮血由她的額頭緩緩流下。
「鈺敏!你有沒有怎樣?」顏清秋拖著腳,一跛一跛地來到傅鈺敏身邊。
她走路的怪異沒逃過康峻崴的眼。
「去!原來是個瘸子!」康峻崴厭惡地自言自語。「我就說嘛!」個醜八怪能有什麼正常的朋友。」
他要的女人必須是完美無瑕的,就算貌美卻是個瘸子,他有再大的慾望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警告你,別帶著她到處亂跑,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康府裡的女人全是傷殘者。」撂下無情的話,康峻崴毫不愧疚地轉身欲離去。
「康峻崴,你別太過分了!」不顧頭上的傷,傅鈺敏氣得拉住他。
他要羞辱她、折磨她、為難她,她都可以忍氣吞聲地不加以反駁,但他不能也這麼對待清秋,她是無辜的。
「不高興,你可以走啊!」康峻崴這次可是光明正大地趕人。
當她想離去時,他不讓她離去;得知她沒有離去的打算時,他又想逼她走。他這是什麼想法,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因為戲弄她很好玩吧!
「鈺敏,跟我走!」拉著傅鈺敏的手,顏清秋想就這樣帶走她。
傷心欲絕的傅鈺敏想讓自己就這麼離開,因而順從地任她牽著。
「你踏出這房門一步,便別想再回頭,你就等著我的休書吧!」能拋開這個大麻煩,他的心中可是有千萬個歡喜。
一聽見他提及休書,傅鈺敏立即掙脫顏清秋的手。
「鈺敏?」顏清秋真是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執著。
「清秋,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傅鈺敏縮在角落,不肯離去。
她若如此輕易地離開,爹和娘不知會有多失望,畢竟,這是他們處心積慮為她掙來的婚姻。
這一切全在康峻崴的預料之中,他就知道她只是在演戲,她好不容易才巴上他的人、佔住這個地位,她才不可能傻得就這麼輕易地放棄。
「哈哈哈……」很得意自己的料事如神,康峻崴狂笑而去。
瞪著他的背影,顏清秋真的心疼傅鈺敏的遭遇。
「鈺敏,我不懂你還在堅持什麼?」
「我不是堅持!我只是知道,現在還不是我該離開的時候,到了該走的時候,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離去。」
「什麼是時候?要等到他將你傷得體無完膚的時候,你才肯死心嗎?」她真是太傻了。
「也許吧,哀莫大於心死!也許那時我就能毫無遺憾地離開。」她真的是這麼想。
「你明知他對你根本沒有情意,還這樣玩弄你,你又何必這麼死心眼地白白浪費自己的愛戀?」顏清秋想勸她及早看破這難解的情結。
「是啊!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愛上有殘缺的我。」傅鈺敏自嘲地說。
傅鈺敏無意的一句話,重重地擊中了顏清秋脆弱的心房。
難道身有殘疾的人,注定得和幸福絕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