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才十多天不見,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碩福晉驚喜地將她牽至跟前。「是因為中秋月太美的緣故,還是你已經調適好心情等著做我們家媳婦?」
齊娃實在很怕碩福晉這般溫柔的笑容。太親切、太和善了,像是拿她當嬌貴的寶貝般看待。可她還給對方的,儘是欺瞞……
「上回你離開的時候,垂頭喪氣的,我就想你是不是跟亭蘭鬧脾氣了。你若受了委屈,一定要坦白告訴我。你跟亭蘭都算是我的女兒,我不會只護她不護你的。」
「沒有,我沒有受委屈!是我衝撞了亭蘭,卻……還找不到機會解釋。」她怯怯瞟了下四周。「亭蘭她……今天有來嗎?」
「她待在夫家舉行他們府上的祭月儀式。」
「哦……」
「要不要我替你跟亭蘭說情?」
「不了,這事還是我自己跟她說比較好。」
「寧寧,你可終於長大了。」
「呃?」齊娃有些錯愕地僵笑著,回視碩福晉欣悅的凝望。
「你就早點跟武靈阿完婚吧。」她握緊了緊掌中纖小的柔手。「到時咱們娘倆就可以有成天說不盡的話題,一塊兒打發時間,一同作伴。亭蘭嫁出去後,我心頭就像少塊肉似的,空空的。小孫子固然可愛,卻無法訴訴心事。我,就只等著你嫁過來了。」
「福晉,這……」
「你就偷偷叫我一聲額娘吧,嗯?」
齊娃給她一句句的貼心話哄得整個人都融化了。有娘的感覺就是這樣嗎?連福晉的雙掌都好軟好厚,包籠著她的冰涼小手,像是世上最溫柔的呵護,打從在母腹中就環繞著她的濃濃關注。
「額……額娘。」
「乖、乖。」福晉笑得再滿意不過,一直把她牽在身旁,一同受各房女眷的請安禮,享用五彩繽紛、不斷輪番上陣的各色糕點珍果。
驀地,一名陰鬱的枯瘦女子前來拜見碩福晉時,令齊娃微怔。
「真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來拜見姊姊,還請姊姊見諒。」
「哪兒的話。身子還好嗎?」
那人叫碩福晉姊姊?可她看來比碩福晉蒼老好多,死氣沉沉的。
「寧寧。」
「啊?」
「快跟你未來的婆婆回禮啊。」碩福晉柔聲的提醒嚇慘了齊娃。
未來的婆婆?那她不就是武靈阿的生母了?
「元、元元寧拜見側福晉!」驚慌之下,她竟雙膝落地,誠惶誠恐地行了個大禮。
「寧寧。」碩福晉故作不服地輕嗅。「怎麼對我只行單腿安,對你婆婆就這麼隆重呢?」
「我、我……」
「瞧你嚇的,跟你說著玩的而已。」
齊娃冷汗涔涔地回應著碩福晉的悅耳輕笑,偷瞄小桂一眼時,發現他也有些訝異。四貝勒是有說過,武靈阿為側福晉所生。側福晉當年也是政治聯姻下的犧牲品,堪稱一代佳麗,可是……如今怎會毫不見任何過往風采,貧乏得像市集村婦?
「孩兒給額娘請安。」
厚重的低吟猛然刺激到齊娃每條神經。畏縮地緩緩抬眼,就對上一雙冷冽的晶眸。
「你等的人終於到羅。」碩福晉打趣的耳話令齊娃膽戰心驚。
她哪有等他,躲都來不及了……
悴地,手肘後傳來一陣刺痛,齊娃立即瞭解小桂不悅的提醒,怯怯曲膝。「武靈阿貝勒吉祥。」
可他凶狠的瞪視一點也不吉祥,冷漠地向嫡母與生母行完禮後,便藉故離去。
「武靈阿他……不留下來嗎?」就只特地來行禮?
「他留下來做什麼?」碩福晉也好笑。「祭月是女眷們負責的事,男人本來就該迴避。」
「喔。」她不自覺地癡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失落……
「寧寧,你替我傳個話給他。」碩福晉傾身耳語。「告訴武靈阿,今天他阿瑪心情不太好,待會團圓夜宴上,叫他先別提替親戚謀差缺的事,省得碰釘子。」
「好。」雖然聽不太懂,但傳話還不成問題。
「小心點,別給人發現我差你傳話的事。」
齊娃抿緊小嘴認真地用力點頭,便趁各房內眷陸續參拜的當口矇混出去,根本沒看到碩福晉深不可測的笑容。
深夜戌時初,明月正起,王府內燈火輝煌,可她要去的方向卻一片幽寂,除了月光,別無照明。武靈阿好像不太喜歡別人親近他的世界似的,將院落隱匿在曲折濃密的竹蔭裡。夜風輕掠,拂起一片沙沙涼音,氣氛靜謐。
跑到半路,她才赫然想到,武靈阿不一定會回他的院落去吧?待會就要開始祭月和通宵達旦的王府夜宴,他應該會先到父兄那兒寒暄等待才對。
真糟,要是她沒趕在武靈阿向父親請安前傳到話……
「呀啊!」什麼什麼,這是什麼秘密陷阱?!
齊娃魂不附體地被凌空吊在竹蔭間,不知名的暗器正掐在她左臂上,懸著惶惶掙扎的小人兒。
「你還來做什麼?」
一聽這聲有如傳自冥府的低吟,她就涼了半截。
「武靈阿……貝勒……」她可憐兮兮地被他一掌鉗在他跟前。「福晉她、要我來跟、跟、跟你傳句話。」
「我記得上回已經跟你說得夠明白了,你也親口承諾你會退出這件混帳事。」
「我……是啊,可是,你能不能先放我下來再說?」
武靈阿幾乎是一掌將她摔出去的,她連連踉蹌了好幾步,站定後已和他隔了好一段距離。
「我想,有件事我得和你講明。」她並不是任人搓圓搓扁的小可憐,只是每回和他對峙,都會有一陣子的恍惚、緊張,和不知所措。「你要我退出假冒元寧格格的事,我已經和四貝勒提過了。只是,礙於某些因素,我現在想退也退不出去。老實說,我並沒有想從這其中貪圖到什麼,立場清清白白,用意正正當當。你可以不屑我這種出身的人,玷污了你們豪門貴胄的光彩,我卻已經盡我所能地低調行事,幫助大家捱過這道難關。」
希望她聲音聽來嚶嚶喃喃的只是種錯覺,因為她已經努力鼓起畢生所有的勇氣了。
「我不是你家的奴才,我也不吃你家米糧。你雖然……有地位、有權勢,可你無權對我頤指氣使的,叫我這樣叫我那樣。我之前也很認真地接納了你的建議,但它成或不成,並不是由我決定。我希望你下次在這樣……出面恐嚇我之前,請先想想我們各自的立場。」
「你沒資格跟我談立場問題。」
「你也沒有權利跟我下命令……」
武靈阿森寒地回以狠瞪,她卻假裝夜色太黑而視若無睹地瞥著一側小河波光。
「你要怎麼樣才肯罷手?」他的話語一直輕輕沉沉地,好像是個沒脾氣的人,實則是以無形的狂妄氣勢壓迫敵手。
「你為什麼一直想逼走我?」她的假扮之舉並沒有冒犯到他什麼吧?
武靈阿的不爽全浮凸在額前的青筋上。沒見過這麼頑固的女人,威脅沒用,利誘無效,可是沒有人會為毫無益處的事賣命,他也不信她那套什麼純粹助人的說辭。
她如果硬要槓上,他會教她吃不了兜著走!
「我之所以要你別再演假冒格格這種爛戲,是因為你的演技很差勁,逼得旁人不得不跟你一起裝糊塗,自欺欺人。」
齊娃驚呆地敞著小嘴。她的演技……很差勁?
「請回想目前有多少人說過你扮的元寧很怪異?」
呃……幾乎,每個人都說過……
「如果你本事夠高明,我尚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目前的情況是,我無法容忍你拿所有人當白癡耍的態度。」
「我沒有!」她冤枉地嬌嚷。「我是很認真、很努力地在幫忙,可是,大家對元寧格格的瞭解都很片段。有的說她冷靜,又有的說她很會鬧脾氣,有的說她性格淡淡的、都不太理人,詩社的人給我的回應卻完全不是這樣,甚至連她的琴藝如何,不同的人看法也都互相矛盾。我實在搞不懂元寧格格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她為什麼有這麼多面目,為什麼逃婚……」
「誰說她是逃婚來著?」他淡淡一句,就打倒齊娃的激切氣勢。
「呃,她,就是……離家出走嘛,所以這樁婚事被一延再延……」
「你由哪一點判斷她是因為不想和我成親才失蹤?」
啊,她竟沒想過這麼大個盲點,就直接以為武靈阿即為元寧逃家的關鍵。但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敗陣,否則一定會被他乘勢一腳踩死!
「我是沒、沒有證據證明她是因為不想跟你成親才逃家,但你也沒有證、證證據證明她不是!」她努力揚著下巴。
「她向我獻身的事,又怎麼說?」
齊娃嚇得差點得彎身到地上揀下巴。「她……獻、獻、獻身?」
武靈阿微微露出百年難得一見的隱約笑容,雙眼閃著勝利光芒。「你以為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可是,可是,你們還沒有成親!」
「反正有婚約在身,我們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不可能,教養嚴謹的豪門千金哪會在婚前逾矩?「你……口說無憑,一點也沒有說服力。而且由我這些天在元寧格格家生活的觀察來看,她的家教才不會允許她……」
「她這裡,有顆淺褐色的痣。」
齊娃僵成一尊木頭人,腦漿凝結,不知道如何回應壓陷在她右乳頂峰下的手指。
「而她最敏感的地方,是這裡。」他長指一滑,便隔著衣衫強勁捏住她右側乳頭,令她挺身驚駭一抽。
齊娃動都不敢動,也不曉得怎麼應付粗魯揉轉著她乳峰的怪手。
「她左邊,就沒有右方那麼敏感。」他將巨掌移至齊娃左側,大爪一擰,揉起整團豐挺的沉重負荷。「我們很早就在一起,甚至比這樁婚約更早。只是有了婚約後,我們更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
不會吧……她腦中的元寧幻影開始辟啪破裂。
「有沒有婚約,對我們來說都無妨,因為那不是我們追求的。」他揉著揉著,竟有些失神。
掌中隱隱怯怯的顫抖,倒是元寧不曾有過的。
「所以我說,你扮的元寧很差勁。」
「我、我不不不知、知道你和元寧格格有有有……」
「元寧她有著狂野的靈魂。」他刻意貼在她耳畔陰險地低吟。「她每次籍故和我碰面,第一件事就是急著和我放縱一場,再冷冷淡淡地恢復平日疏離的模樣。只是我們在人前,無論再怎麼保持距離,都無法掩飾火熱的視線,想著彼此袒露浪蕩的姿態。這,你演得來嗎?」
演不來,她絕對演不來!
齊娃卯足全力雙手狠推向他的胸膛,將他的魅惑耳語及怪掌推到一臂之遙外,兩眼星花亂閃地急急輕喘著。
她決定退出這齣戲,她現在就回四貝勒府上跟他說去!
「我……」一堅決抬眼,她就看見那雙高高在上的琥珀眼瞳,彎著傲慢而自負的曲線,優越地展現著稱心如意的神采。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說了就等於中了他的計!她不甘心又有些氣惱地蜷著無助的雙拳,憋了許久的憤慨才毅然揚起不屈不撓的小臉。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重要的秘密。我想……以後我會更拿捏得住我的演技,不再讓人說我演的元寧格格很奇怪。告辭。」
她才一轉身嗔怨地跑走,就被他一把拖回身前,狠狠咬牙逼視。
「你應該還有什麼更重要的話得說吧。」
他剛才果然是在使計想嚇走她,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碩福晉說,你阿瑪今天心情不太好,勸你先別提替親戚謀差缺的事,省得碰釘子。」
她交代完這重要口信,甩開他的鉗制便快步奔離,拒絕跟他這手段卑鄙的小人周旋下去。她沒去看武靈阿是何表情,也沒注意到在竹蔭外側錯愕且驚喜的人影。
直到午夜合桌的團圓宴上,齊娃才發覺有雙冷冷的笑眼一直瞅著她。
「千、千佳郡主?」她怎麼也會出現在碩王府的家宴上?
「表哥,我要坐這兒。」千佳冷傲地直接宣告,便一屁股坐定在武靈阿右側,斜睨他左側被長輩安排著的齊娃。「怎麼今兒個如此特別用心打扮哪,元寧?」
「那是我弟……」肘後傳來小桂警惕的一擰,她馬上改口。「那是我的婢女新學到的梳妝花樣……你若喜歡,下次可以找她也幫你打理打理。」
「氣勢!」小桂彎身在她耳畔悄聲忿忿提醒。「不要呢呢喃喃的,咬字用力點!」
她連忙挺直背脊,正襟危坐,亮著晶燦大眼,一副刀馬旦上場征戰的英武架式。
千佳在一旁森然用膳,不時揚起等著好戲看的嘴角,令齊娃莫名地連連發毛。
「咱們府裡人是愈來愈多了。」碩福晉欣喜地啜著賞月酒。
「有的人則是翅膀硬了就再也不回頭。」大鬍子王爺外貌孔武剽悍,可感傷起來,倒頗具詩人的滄桑情懷。
「好好佳節,哀聲歎氣什麼。」碩福晉沒好氣地輕拍了下王爺的大肥手掌。「難得一家人全同桌吃飯,擺著一副愁眉苦臉,豈不倒盡大家胄口。」
王府內平日甚少如此十幾二十人地共處一桌,總是各院打理各自的食事,獨獨除夕與中秋,才有各房同聚的盛況。可是王爺他呀……
「哎,亭蘭以前還沒出嫁時,都會在團圓宴上替我作詩湊興,跟我討賞賜,逗我開心。如今……」
齊娃歎為觀止地瞪善兩眼水花亂轉的肥壯王爺,沒想到四貝勒口中疼女兒疼上天去了的王爺真的如此易感多情,跟他平日威震八方的英雄氣概迥然不同。
「要湊興也不是只有亭蘭才辦得到,今兒個就有兩個詩社成員在場,你可以給人露一手的機會呀。」碩福晉像哄孩子般地柔聲化開了王爺可憐兮兮的眉頭。
「是啊,明月當空,正是詩性大發的最佳時候。」千佳不懷好意地斜瞥齊娃。「你說是嗎,元寧?」
「的確。」她努力擠出雍容大方的甜甜笑靨,心裡則瘋了似地狂跳狂嚷:完了、毀了、死定了!什麼作詩,叫她作詩不如叫她當場假作殭屍,還比較精采。
「啊,有這些才女在,賞月的氣氛就不同了。」
「聽說漢人的文化就是這麼陶冶出來的。」
「跟咱們彎弓射虎不同的美感啊。」
席間漸漸漾開浪漫的情緒,人人熱絡起興致,逼得齊娃愈發恐慌。要作詩,他們大家儘管去做吧,可別找她!千萬別找上她!
「元寧,就由你開始吧。」
千佳這一句,引來大伙的贊同與期待。畢竟元寧一家文采出眾,豪傑滿門,琴棋書畫冠於滿洲各府子弟。如此風雅世家的才女,出口必定不凡。
「這……我只是來作客的,怎好……」
「別客氣,就當是在自個兒家裡,隨便吟兩首給他們接句就行。」碩福晉和煦的笑容溫柔鼓勵著,陷齊娃於萬劫不復的烈火深淵裡。
「可我……」
「元寧真是含蓄。」
「搞不好人家就等著一展長才的機會呢。」旁人笑道。
求求你們別說了,拿條白綾給她上吊還比較乾脆……
「你該不會連怎麼作詩都給病忘了吧?」
齊娃警戒回視千佳的涼涼笑容,她今天的態度實在很怪,特別挑釁。
「你說你病得人都變了性格,我勉強可以接受,可我從沒聽說有人會病到連才華都變了的事兒。除非……」
千佳果然是故意的!
「琵琶記二十七出酊江月!」小桂急急耳語的同時,齊娃順勢朗聲嬌吟:
玉樓絳氣,卷霞稍,雲浪寒光澄澈。丹桂飄香清思爽,人在瑤台銀闕。
影透空幃,光窺羅帳,露冷蚩聲切。關山今夜,照人幾處離別。
須信離合悲歡,還如玉兔,有陰晴圓缺。便做人生長宴會,幾見冰輪皎潔?
此夜明多,隔年期遠,莫放金樽歇。
但願人長久,年年同賞明月。
吟畢,眾人一片靜謐,仍沉浸在裊娜柔美的音韻裡,無聲地歎息。
「啊……」王爺忍不住淚思愛女。「年年同賞明月……」
「是、是是啊。」她沒有背錯吧?這齣戲她常聽小桂唱,唱得她倒背如流。
「實在太美了……元寧果真是一代才女,不愧是敬謹親王府的格格。」
「便做人生長宴會,幾見冰輪皎潔?這不但詩意佳,更呼應了今晚的團圓宴。」
「比什麼床前明月光、千里共嬋娟來得新鮮多了。不然聽來聽去,中秋吟月好像就只有那幾句能上抬面。」
齊娃這一炮打得又高又響亮,害得千佳接不下勢均力敵的其它花樣。
「見笑了。」齊娃謙虛地朝眾人的讚賞頷首,最後目光行至千佳深沉的面容,便跳過武靈阿,落回手中杯酒。
她目前還沒膽迎視武靈阿,光要在他身畔坐穩,就已需要很了不得的定力。她不在乎給他看到她手中美酒顫顫不寧的波光,只希望酒別當場給抖出杯外就行。
「太棒了,元寧,你這樣讓我也忍不住想顯一顯風頭了。」千佳一臉喜悅地吩咐下人拿來紙筆。「這樣吧,咱們來玩玩平日詩社裡最愛的遊戲。」
什麼遊戲?齊娃焦慮地偷瞄著小桂,他也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樣。他是很會唱戲,背了不少本子,可是紙筆一旦上場……恐怕他倆這回真是栽定了。
千佳理首揮毫一陣,便倨傲地將紙箋遞往齊娃的方向。
「來吧,元寧!換你了。」
換她?!換她什麼……
「快呀,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嗎?快表演給大家瞧瞧。」
齊娃瞪著那張墨跡未乾的紙箋,冷汗濕遍背脊。看來,千佳是鐵了心非得給她難堪不可。她該怎麼辦?這回該怎麼應付?
「元寧?」千佳邪邪笑催著。
「我的確很喜歡這種遊戲,也玩得很熟。但是千佳,在座的人恐怕就不太懂我們說什麼了,你何不為大家解釋一下呢?」
千佳驟然擰緊了不悅眉頭,精明地瞪到齊娃微微發抖的笑容後,立即揚起幽幽的嘴角。
「呀,你這還真倒提醒我了。是這樣的,我方才寫了半首詩,剩下的另一半,就交由元寧來完成。不過意境一定要相通,字句一定要俐落,平仄要和,格律要對,否則就算輸了。」千佳大方地向眾人詳細解說。「元寧可是我們詩社裡的常勝軍,從沒有人難得倒她。所以我們曾在詩社裡笑說,要是哪天元寧對不出詩句來,那肯定是個冒牌貨。」
齊娃碎地驚望千佳,得到她一記不懷好意的斜睨。
千佳是特地來拆台的,存心要在眾人面前掀她的底,教她再也扮不下去!
「元寧,你說呢?」她輕搖著柔軟的紙箋。「這詩,你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她當然不能對。若是接過那張紙,一切都會穿幫。
「你是正牌貨呢,還是冒牌貨?」千佳懶懶吟道。
「你的玩笑真有趣。」齊娃堅定而穩重地伸出左手,抓住千佳晃來晃去的紙箋。「不愧是詩社裡的冷面笑匠,開起玩笑也都別具匠心。」
「喂!」小桂驚慌地連連捏著齊娃的手臂警示。「你瘋了,怎麼可以接下那張紙?!」
齊娃不甩小桂狂亂的竊嚷,故作沉迷地望著白紙上的一團團黑雜球,不時頷首而笑,或嗯嗯嗯地陶醉沉吟旁人聽也聽不清的模糊夢囈。
好一段時間過去,她還在喃喃自語的狀態中。
「這詩……還要多久才對得出來?」旁人等得都快昏睡過去了。
「元寧,該交卷了吧。」千佳冷嘲。「如果對不出來,何不坦白說呢?」
「我?對不出來?」齊娃被逗樂似地咯咯笑。「千佳今天心情真好,老在拿我尋開心。」
「何必迂迴呢?你早已經露餡了。」而千佳等的正是出招的時機。
「怎麼著?」眾人不解地驅動著,開始察覺不對勁。
「你何不直接招供你根本對不出來,因為你是個冒牌貨?」
這句笑吟一下子凝住全場氣氛。
元寧失蹤的謠言,大家略有所聞,卻在元寧近日的頻頻造訪下逐漸淡化。可是,她的不同於以往,總讓人抹不掉疑惑的疙瘩。
她真會是冒牌貨嗎?
「你的玩笑未免惡劣,千佳。」齊娃壓下極度的恐懼,力持冷靜。不能敗陣,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棄械投降!
「那你倒說說,你看了半天詩句,看出什麼苗頭來了嗎?」
「當然。」
「為什麼等了老半天,你卻對不出一字一句來?」
「我……早就已經對出來了。」
「對在哪兒?!」
齊娃的雙耳被狂亂的心跳震得嗡嗡響,頭昏腦脹。「不就……對在這紙上了嗎?」
「你連字都看顛倒了,還對什麼詩呢?」哼哼。
字顛倒了?!齊娃駭然一拍手,像被火燒著似地避開那張紙。待它飄飄蕩蕩地躺至桌面,眾人不禁皺眉瞪往齊娃。她把紙箋拿顛倒了,還假作看得津津有味。難不成,她是……
「文盲,才會認不得字的方向。」千佳悠哉喃喃。
給人知道了!她不會認字的事,竟然給所有人知道了!
「你何不乾脆告訴大家你的真實身份呢?」
「寧寧?」碩福晉質問的神情絞緊了齊娃的心。她最不願傷的,就是這名溫柔的母親。
「齊娃……」小桂顫巍巍地貼著她後背,不知如何處置下場。
「我問你名字,到底聽見沒?!」千佳霍然一喝,震縮了齊娃。
「你……明知道我就是元寧。」
「但這回你沒有證據證明你是,我卻有證據證明你不是!」
「喔?」
「你不識字就是證據!」
齊娃努力維持輕淺安然的笑容。「我哪裡不識字了?」
「連字該怎麼看都不曉得的人,不是文盲是什麼!」
「我只是在作詩……」
還敢強詞奪理!「你的詩作在哪裡?!」
「就……在紙上……」
「胡說八道!你當大伙都是白癡嗎?!」
「本來就是。」武靈阿淡淡介入的沉吟凝住火爆氣氛。
「你在說什麼?」千佳有些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
武靈阿甚至連眼也不曾抬一下,專注地揀著碟子裡的五色糕點。「元寧已經告訴你答案很多遍!你聽不懂,是你有問題,不是她有問題。」
「你到底在說什麼?」千佳漸漸不爽。
「你唸唸紙上的詩句不就明白了。」
千佳不服氣地抓過紙箋快速喃喃,遲疑地審析半晌。「這哪有什麼答案?分明就只有我寫的——」
「倒著念。」
「什麼?」
武靈阿依舊垂眸以筷子支弄著糕點。「方纔元寧是怎麼看的,你就怎麼念。」
千佳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只見武靈阿漫不經心地替她吟出令眾人詫異的完整詩作:
書麒麟,麒麟畫。
榮華富貴,富貴榮華。
金門下,玉馬嘶,
玉馬嘶在金門下。
宰相人家規模大,
大規模宰相人家。
莫不是王侯駙馬?
簪花御酒,御酒簪花。
「雖不是工整的回文,也算是精采的例句,這就是元寧替你對完的詩作。你還有什麼廢話要嚷嗎?」
千佳愕瞪武靈阿閒散的冷睇,不敢相信他竟會出手搭救那個冒牌貨。不只千佳,連齊娃也驚呆了,無法理解他怎會突然有此轉變。
他不是一直想盡辦法要攆走她、放棄假扮元寧嗎?為什麼這時卻立場幡然扭轉,替她做了連她都搞不懂是怎麼回事的完美收尾?
「千佳,你實在太胡鬧了。」
「開玩笑也要有分寸哪……」
眾人無奈地笑著化開僵局,不一會兒,王爺和福晉的長子、長媳抱著剛睡醒的圓滾男嬰入席,立刻席捲所有長輩的注意力,癡狂地圍著他驚歎那沒有牙齒的勇猛大阿欠,以及他拿口水吐泡泡的高超絕技,崇拜不已。
齊娃正想乘隙躲到人堆裡,避開武靈阿,卻被一股力道悍然鉗住小手,無法撤退。
他這是……做什麼?
齊娃焦急地不住掃視週遭眾人,雖然大伙關注的不是她這方,可武靈阿這般公然揉捏住她小手的舉動也未免太張狂。他都不怕給人瞧見嗎?
「請……請你放開我的……」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什麼?她聽不懂,卻被他的表情攝得寒毛聳立。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這王府裡,我絕不再手下留情。」
齊娃悶聲抽吟,錯愕地目送甩開她小手便冷然離席的孤傲背影。垂望自己的柔手,已被他陰狠地鉗出了道道青紫。
他是故意傷害她的。既然如此,剛才又為何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