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轉變,煒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紫兒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但是這改變讓他欣喜,他索性搬入梅園和紫兒共寢共居。
傍晚時分煒勖從屋外走入,看見紫兒正在做針術,她半偏著頭,細細地數著針數,每一個落針都顯得小心翼翼。
「你居然也會做這些女孩子的東西。」他在她身邊坐下,環住她的纖腰,欣賞她的作品。
「難不成你以為我是男的?」斜睨他一眼,嬌俏的小女兒姿態顯露無遺。
「不!我以為你只會舞刀弄劍,沒想到繡起花來也有模有樣。」他伸出食指撫摸她繡成的新梅。
「我有模有樣的事還多著呢!」紫兒噘起嘴。
「舉一例子來聽聽。」
「比方跳舞,如果你肯把我腳上的東西拿掉的話,我很樂意為你表演一曲霓裳羽衣舞。」她刻意酸他。
「好啊!只要你承諾永不離開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她是兵、他是守城將領,不管怎麼樣他都不開門放她行,除非……她交出真心。
「你不怕我出爾反爾?我的信用一向是不值錢的。」
「不怕!我信你。」
「你沒聽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和小人是同一國的!」
「噓……這話別教人傳入我爹耳裡,下場會不堪設想。」
「為什麼?」她搖搖頭,被他誇張的表情逗出一臉笑容。
「我爹生平最恨有人說娘的不是,不管是暗諷或無心說及,他都會暴跳如雷。有一回夫子教論語正教到這一章節,爹爹剛好從書齋外面走過,一聽到這話立刻闖入書齋、打斷夫子的課,義正辭嚴地把這話大大駁斥一番。夫子你是知道的,他的辯才很好,爹哪是他的對手,自然是當場被說得面紅耳赤,回不了話。」
「然後呢?夫子被他掃地出門了?」
「才不是?是爹氣得回房整理行裝。」
「做什麼?要離家出走?夫子趕主子,駭人聽聞。」
「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的確到曲阜把孔子挖出來問,為什麼要說這句混帳話來教壞後代子孫。」
「好衝動哦!」可憐的孔老夫子,當年沒有人教他要謹言慎行。
「是啊!娘勸了他好久他都不聽,到最後還是女性十絕才打消他的念頭。」
「女性十絕?哪十絕?」這話出自哪一本書?女戒?婦經?還是烈女傳?
「哭鬧不成用上吊,不回娘家就住廟……」
紫兒當場笑得前仆後仰。「嬸嬸真是嫁了個維護女性的好丈夫。」
「你也是啊!在維護女性尊嚴上,我這個好夫君也是不遺餘力的。」
「是嗎?妻妾成群的大男人竟敢說自己維護女性尊嚴?天大笑話!」
「我沒有妻妾成群,我只有你、嫣含和媚娘,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幫媚娘另覓合適男子,可是……嫣含,我不能枉顧她的名節。」他有他的考量,傷害一個弱女子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我要你放棄哪一位美嬌娘了嗎?在這個時代,女子有女子的不幸,是誰也阻止不來的。」她垂下頭輕喟。
他不語,很認真地考慮起她的話。
收好針她拿剪子剪去線頭,翻翻正面、瞧瞧背面,她想留些小玩意兒給他,供他日後憑弔……拿起煒勖掛在腰側的小錦囊,把手帕收入其中。
「你繡的梅花很漂亮。」他衷心讚歎。
「尚可,這錦囊做得才算精緻。」
「你喜歡嗎?送你!」他忙著解下。
「不要!是哪房丫頭做的,有空我也請她來教教我。」也只有手巧心細的女人才能做出這般精緻的東西吧!
「不是丫頭,是嫣含親手做的。」
原來……不是手巧心細,她是用心一針針繡下她的愛……盼郎君把心裝上錦囊,回饋她的情……
「娶妻如此,你當滿足。」既不能陪他走過一生,知道他將會幸福,未嘗不是件好事。
「有你為妻才是真滿足!」他的吻落在她臉上、眉間……她沒有抗拒,雙手圈住他的頸項,抱起她,煒勖轉身欲走入內房。
「告訴我,愛我可是真意?」莫名地,她興起了求證念頭。
「蒼天為我證!」
「會不會終有一日情薄、緣淡,愛不再?」聲聲追問,只因對他、對自己皆無把握。
「以我心證你心,若有這麼一天,山嶽無稜、天地將合、海水枯竭、堅石會腐。」他永不變,蒼天、大地、世間萬事萬物都可為他作證。
「山嶽不會無稜,天地不會復合,海水永不枯竭,而堅石亦不可能腐蝕,所以……」紫兒低吟。
「所以,我愛你的心永不會更變。」煒勖接了話,再次對她表心。
「你說了『不變』?」她仰起小臉,認真地問他。
「是!我說了『不變』。」捧住她小小的臉蛋,他的吻落在她的香唇上。
「那麼……」她從懷中掏出手絹,右手在左胸前一抹,包入絹中,仔仔細細收藏妥當,放入他懷中。「你要把我的心好好收藏,要隨身攜帶,別遺漏在別處了。」
她交付她的真心了?煒勖大喜,抱起她連繞了三圈。
「從此、從此,我們的心結合成一,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我們是密不可分的一體!」
是的,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蒼海可枯,堅石可爛,此愛此情永遠不悔。將咱倆個一起打破,再將你我用水調合,再捏一個你,重塑一個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 ☆ ☆
這天,窗外下起雪花片片,屋裡燃著爐火,煒勖用兩床棉被裹住紫兒,讓她躺在近爐火處看書。他自己則忙著打理那堆從全國各地送來的的商行帳冊。
紫兒從書中抬頭望著專心工作的他,偶爾眉頭皺起、偶爾微啟唇角,偶爾……用食指敲敲腦門,那個小動作她看過好多回了,小時候夫子問話,他總要這般敲敲腦門,答案才會出籠,那是他的思考動作,帶點稚氣的可愛動作。
「在想什麼?」煒勖抬眼對上她朱唇輕啟的笑容,她的笑真美,他願一擲千金換得她的笑容常伴。
「送你!」她把手絹遞給他。
「給我?」他把帕子靠近鼻尖,淡淡的香,是專屬於她的味道。
「打開來看看。」這是她送給他的第三條帕子,第一條紫兒在上面繡了她的情,第二條紫兒在裡面裝了她的心,而這第三條……
他順著她的意思打開手帕,一條素素淨淨的帕子,什麼東西也沒有。
「我在裡面寫了封信給你,有沒有看到?」她調皮地朝他擠擠眉。
他偏過頭,敲敲腦袋想了一下。「我看到了。」
「說說看,你看到我寫什麼?」就不信他連這樣都能猜到。
「我看到——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他在她臉上讀到了詫異,他猜到了?
「不對!」她耍賴的近乎無理。
「強辭奪理,我明明收到你的相思,收到你的心事。」折好帕子,連同之前她給的同折一處,細心地放回錦囊中,他要隨身攜帶。
「你說我有什麼心事?」再猜出來她真要去撞牆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透明水晶。
「你想出去玩堆雪人。」
他的話提醒了紫兒那段童年往事。那時他們坐在馬車上,天上落下紛飛大雪,她突然想堆雪人,可又不能下車,失望之情堆積在臉上。哪知道,當天投了宿,夜半他把她從溫暖被窩中搖醒,帶著她到客店外玩了一夜雪,直到天色近明,才趁大人未覺醒前窩回床上假寐。這一段是他們二人共擁的秘密。
「我怎麼去?」她把腳抬起,讓他看看他親自上鎖的鏈子。
「只要一個承諾,它就不存在了。」
「承諾?」她挑高了眉頭,好笑地睨向他。
「承諾我永遠不離開。」再度重申他的條文。握住她的手,不知怎地,儘管她就在他身邊,他總還是有失去她的危機意識。
「如果我不呢?」
「那你只好坐在屋內欣賞雪景,要不我讓伯端、仲端在外面幫你堆一個雪人可好?」他想出折衷辦法。
「你欺負我。」捶著他的胸膛,她不依。
「我只想保有你。」他任她捶打,這微微的痛覺讓他有紫兒真實存在的感受。
「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勉強,誰能留住誰一輩子?」她也想留,但天不讓她留、命不讓她留,她又能拿誰奈何?
「我就能留住你一輩子,不!不只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把你留住。」他語氣堅然地說。
「不談這個,你來看看這首詩。」不想兜著這無解的問題轉,紫兒轉移話題。
「你念給我聽。」他喜歡聽她清脆的銀鈴嗓音。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你在暗喻什麼?」他敏感地望向她。
「沒有暗喻,我是提醒你,莫讓深閨夢裡人,柔腸寸斷愁千縷。」趁著人還在,她想拉攏他和那個賢淑溫婉的女子。
「我該把這個提醒當成善意還是諷刺?」她在指嫣含?她始終沒辦法不把她放在對立的地位上?
「我話說出去了,聽者能否有心有意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他不善的語氣引得她反彈。
「曹紫蘋,為什麼我們說話老要弄得不歡而散?以前你不會這樣子。」她淡淡的尖酸更加引發了他的怒意。
「我沒提醒過你嗎?我不當曹紫蘋已經很久了,是你硬逼我承認自己沒變。」
架都是這樣吵出來的,一句不善口吻,一個冷漠表情,原本是無心卻成了有意。
「這幾天我們不是相處的很愉快嗎?」煒勖告訴自己要忍著,不要破壞這些日子的美好。
「你在對一個囚犯談『愉快』?我覺得很好笑。」她違心之餘,後悔自己幹嘛扯出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既然所剩時間已不多,她何苦還把它浪費在爭執上?
「夠了!我不要和你吵,這幾天我就托人幫媚娘找個好對象,至於嫣含,不管你能不能容得下她,她都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了,再也不會更改。」他一甩袖怒道。
「為什麼送走的人是媚娘不是嫣含?因為她的身份地位不如人是嗎?那麼你應該送走的人是我不是旁人。再提醒你,我可是罪臣之後!」她也和他賭上了氣。
她處處針對嫣含,莫非……
「你想爭的是名位?你想當正妻,不願為妾?」
氣死她了,她哪有要爭什麼,就算要爭她能拿什麼去爭,離下次朔月不過短短二十天,她現在能爭、能要的不過是一?黃土、一塊淨地罷了。
她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對他大喊:「把你的正妻、小妾位置留給別人,我通通不要!」扭身往裡跑,忘了腳上的鏈鎖,大步一扯不但扯出徹心疼痛,還連人向前筆直掉下。
幸而煒勖眼明手快,一把撈住她下墜的身子,牢牢抱住她,他的心被她的固執撞得好疼,誰來教教他,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長歎一聲,他把臉埋入她的頸窩,在她耳邊輕喃:「不管我身邊有多少個女人,我要你牢牢記住,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他的話她收到了,方才無聊的怒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笑意,她轉過臉面對他。
「勖哥哥,在世間我不當你的妻、不當你的妾,我只要當你心中的小紫兒,等我死了以後,把我埋在梅園,請你在碑上刻著『愛妻曹紫蘋之墓』,我就心滿意足。」一點點酸、一點點澀、一點點痛……她的愛情注定比別人辛苦。
「不!我不會讓你死。」捧住她的臉,他拒絕不祥念頭侵上他的心。
「你好傻……生死哪能由人作主……這樣好了,我們來預約下輩子再成夫妻。到時你要牢牢記住——待結個,他生知己……」貼上他的心窩,聽著他的心跳,曾經以為這是專屬她一人的窩巢,誰知,她竟是無緣與他共老……
紫兒的話讓他隱隱為憂,待結個,他生知己……莫非他們此生無緣結成知己?
☆ ☆ ☆
媚娘領著嫣含和小容往梅園走。一路上嫣含心情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媚娘,我們別去了吧!」她停住蓮步輕聲哀求。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替你討回公道,從你進門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煒勖不但沒有和你圓房,還搬進梅園和那個狐狸精夜夜春宵,太讓人生氣了,我非要教教那個不要臉的爛婊子,告訴她什麼叫先來後到、什麼叫尊重。」這話是假嫣含之名替自己申援的,躲在「夫人」這張王牌之後發陰箭,還怕不百發百中?
「再等等……也許……煒勖只是太忙……」
「再忙少爺也該把你這個正牌妻擺在第一位。小姐,我們不能老是屈居下風,你這樣會一輩子被人壓死死的。」小容語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容說得對,夫人,不是我說你,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那個女人沒把你看在眼裡,就是看準了你太善良好欺侮了。今天,有我幫你撐腰,看看那個賤女人以後還敢不敢囂張。」媚娘不由分說地拉著嫣含,硬把她帶往梅園。
嫣含無奈只好跟著她們兩人往前走。
「夫人、媚夫人!」伯端和仲端互視一眼,心裡都有了底。看媚娘怒氣沖沖而來,紫姑娘恐怕難以招架。
「兩位大哥,我們今天一道來探望住在這裡的妹妹,不知道方便否?」嫣含被兩人一推,不得不硬著脖子出聲。
「紫姑娘舊傷未癒,尚不適合見客。」伯端婉拒。
紫姑娘?她不會剛好是那個傳說已死的紫兒吧!要真是這樣,那自己是連半分勝算都沒有了。一聲紫姑娘引發了媚娘強烈的危機意識。
「她受傷了?那……那我們下回再來造訪,麻煩你們幫我代為傳達慰問之意。」欠欠身,嫣含鬆了一口氣就要往回走。
媚娘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將離的腳步。「是少爺要夫人多到梅園來陪紫姑娘聊聊天,少爺怕她一個人住在這裡悶,怎麼我們的好心意看進你眼裡成了驢肝肺?!」她咄咄逼人,一步步靠向伯端。
「伯端不敢!」他連連後退,刻意和她保持一段距離。
「不敢就閃遠一點,你不見這天寒地凍的,夫人可不像你們這些練過武的莽夫,要是受寒了可怎麼辦?」她閃過伯端,一把推開房門走進去。
伯端見阻止不了,閃了身跑出梅園去找主子。
她們走入房內,屋裡的僕婦、丫頭紛紛放下手中的針線,舉頭望向她們。
「夫人來了,你們不會問安請好嗎?這房裡的奴婢怎和主子一樣沒家教!」媚娘一吆喝,眾人全站起身對著嫣含行禮,然後退居一旁。
紫兒沒對她的聲音做出反應,自顧自地繡著手邊的紫苑,幾近完成的紫苑花正栩栩如生地迎風搖曳。
「你有沒有教養?見到夫人不會起身問好嗎?」她走近紫兒身旁,一抽手奪下她手中的繡布,刷地!細針劃過紫兒的指端,留下一道血痕。
「我是不太有教養,可……我的教養還不容許我跑到別人房中大吼大叫。」她淡淡地回了句,頭始終沒有抬起來。
「你不要以為自己現在受寵就無法無天,要知道,這個家當家作主的人可是夫人。」她把嫣含推了出來。
哼!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戲碼不新鮮。「等你成了真正當家作主的,再來對我吼叫吧!」她拿起新布重新描繪圖案。
紫兒的話惹來僕婦、丫頭們一陣竊笑,素日裡大夥兒對這個頤指氣使的小妾,早氣恨得牙癢癢,只盼她哪天失了勢才叫人撫手稱快。今日,紫兒的不留情面確實叫人大快人心。
「你這個不要臉的娼婦!」媚娘激動的衝上前,眼見一巴掌就要甩上紫兒的臉頰。
紫兒瞬間出手,抓住她甩來的巴掌,使了幾分力量,她便痛得雞貓子喊叫。鬆開手,紫兒問:「我哪裡不要臉了,請賜教!」紫兒抬起頭來,正眼對上媚娘三人。
「你是……你是……」乍然看到她的臉,嫣含嚇得語不成句、連連後退,一張小臉變得毫無血色。
「小姐,你怎麼了?不要害怕,小容在這裡。」她用手環住小姐發抖的身子。
「她是那天……闖入新房……」她艱難地一字一字說出。
小容串起小姐的意思,指著紫兒的臉問:「天!你是那個冒充小姐嫁入曲府的女刺客?」
「女刺客?就是你廢去老爺一隻手臂?天!煒勖怎能收一個殺手在房裡?要是她哪天發起狂來,我們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她的話教紫兒臉上青紅交替,憋住氣,她不准自己動怒。
媚娘見紫兒沒還口,更加猖狂地拉高袖子,把剛剛被紫兒捏出的青紫手印現出來給大家看。
「人家是有武功的俠女呢!咱們跟她鬥哪鬥得贏,她連老爺的手都敢像切豆腐一樣切下來,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笨女人還挨她挨得那麼近!現在是人家心情好,要是哪一天她心情不好,把你們的四肢像削甘蔗皮一樣一根根切下來,到時再哭天喊地就來不及了。」這番話在她看見紫兒腳上的撩銬後,更加肆無忌憚地大放大鳴。
紫兒怒眼一瞠,斷了她的話。
「紫姑娘……請問你……為什麼要傷害老爺?」一個當年受曲懷天救命恩的丫頭大著膽子問她。
「是啊,老爺是個大好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旁邊的幾個僕人義憤填膺地說。這府上哪個人不是因著老爺而重生的,她的行為使得眾怒難平啊!
「她不只傷老爺,還傷少夫人,在少爺大婚那天她弄昏了我家小姐,李代桃僵嫁進曲府,她不知用什麼狐媚手段迷住少爺,讓少爺失了心和她交好。」小容忿忿不平地說。
「你們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嗎?因為她想殺少爺,要不是少爺武功高強,早就死在她的劍下了。」罪犯不說話,媚娘樂得多扣幾個罪名給她。「都怪少爺貪戀美色,不怕死的把這種殺人兇手留在身邊……唉,一向孝順的少爺這回連老爺、夫人的話都不聽了……這可怎麼辦才好?曲家的列祖列宗,你們可得開開眼,別讓這個女人毀了曲家的一切。」
「住口……」紫兒森寒的語氣嚇住了她。
「你要殺人了嗎?仲端在這裡,你有武功他也有,我才不怕你。」她挺著胸往她面前一站。
「馬上離開,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紫兒一字一字從牙縫裡迸出。
「聽到沒?聽到沒?她要殺人了,快、快、快……大家快散,不然女魔頭要大開殺戒了。」她言語中滿是譏諷。
紫兒再控制不住,掌風一發,媚娘的身形隨著往後倒,高高的身量壓住了身後纖弱的嫣含。在沒預警的情況下,嫣含往後一仰,撞上門邊几上的花瓶,瓶碎了,碎片插入她撐在地面的手。
「啊……小姐受傷了……快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們家小姐。」小容尖著嗓子哀嚎。
從門外飛至的煒勖看到房裡的凌亂,大怒道,「伯端、叔端,把人給我看好!陳嫂你去找大夫。」說完,他抱起嫣含衝回詠絮樓。
☆ ☆ ☆
捧著天上落下的紛飛白雪,兩行淚水從頰邊滑下,她嘗到了鹹滋味。好多年不曾再落淚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喪失落淚的能力……
他對著嫣含的心焦表情刻上了她的心,他未出口的譴責已經讓她的感情血跡斑斑……
一幕斷章取義的畫面,就讓他否決掉她的性格,他真的曾懂過她嗎?唉……說情、說愛,不過都是虛話……
白雪紛飛,飛上她的髮梢、飛進她的眼底眉尖、封凍起無情心……從此人間情情愛愛再也與她毫不相干。
「紫姑娘……」仲端走到她身後,輕聲喚她。
她回過頭,濃濃的愁堆上她的眉峰……她是一縷孤獨的芳魂……
「夜已深,該休息了。」經過下午那一場爭鬧,所有的下人都避她如蛇蠍,再沒人肯待在她身邊伺候著。之前,她和大家難得建立起的淡淡情誼被破壞殆盡,她成了眾人眼裡的公敵。
她沒回答,順了他的意轉身回房,久立的雙腳早已僵凍,紫兒忘了腳上鏈鎖,一跨步,整個人往前傾,仲端及時接住她。
這幕落在甫進園的煒勖眼裡成了罪狀,他猛一吸氣躍上前把紫兒抱回懷裡。
「仲端,你不知道何謂男女授受不親嗎?」他把矛頭刺向仲端。
「少爺,紫姑娘行動不便。」他苦著臉解釋。
「梅園的婢女全死光了,要你一個大男人來扶她?」他無理的近乎可笑。
「少爺……夜已經很深了……」仲端的解釋在他眼裡全成了火上添加的薪柴。
「別人怕夜深,你不怕?別人會累,你不累?別人不能在她身邊伺候著,只有你能?我還不知道自己有個這麼盡責的忠僕。」他譏嘲。
「你下去吧!有人存心在雞蛋裡挑碎骨,你拿他沒奈何。」紫兒輕輕一句解除了他的困境。
仲端走了,紫兒也慢慢地挪動雙腳,轉回房間。
見她挪了那麼久才滑動這麼一小步,心疼又浮上檯面,歎口氣,他把她抱入房內,除去早已沾滿雪花的外裘。
坐在桌前把玩著蠟淚,熱熱的蠟淚一碰到她冰寒的小手,瞬成點點紅豆,收集在掌心中央,輕輕一動,它們在手中翻滾滑動……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嚥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裡形容瘦。
展不開眉頭,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唉……她的愁、她的苦,教她怎生嚥得下喉……
「告訴我,為什麼要對她們動手?她們都是不懂武功的女人。」他首先發難。
「一個下午,你沒聽夠對我的控訴,還要我多加補充?」
「我聽的夠多了,所以,我要問問你,就算你不能去包容她們的存在,至少做到互不侵犯,很難嗎?」她的無動於衷叫人發狂。
「是她們走進梅園,不是我踏入詠絮樓。」河水硬要侵入井中,叫她如何不犯?
「嫣含只是好意,她想把你當成家人,才會來找你培養感情,你不領情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出手傷人?」他的聲聲指責,讓她無從回話。
「這是你聽到的部分?」
「不僅僅是媚娘說,僕人也都有相同的說法,何況嫣含受傷是事實,媚娘手腕青紫也是事實。」
「你有了人證物證,還來找我問什麼?你早可以按律定罪了,不是嗎……」
「我要親耳聽你說。」她不懂嗎?只要她說了一點點委屈,他就能改變心意,騙自己錯不在她身上。
「說?一個罪犯的話有幾分可信度?」背過身,她不想再談。
「既然認了罪,你打算怎麼對你的行為負責?」他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他,不容她逃避。
「你想我怎麼負責?」她反唇相問。
「向嫣含和媚娘道歉,並試著和她們好好相處。」他不可以再放任她一意孤行,她孤僻性情不改,將來很難在曲府這大家族立足,光是人言可畏就能把她塑造成一個不快樂的女人,他要她幸福,不要她不快樂。
「辦、不、到!」她倨傲地抬頭看他。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他怒眼一橫,發出炙人地凶狠眼光。
「我說我辦不到。」不是她的錯,她不認!士只可殺豈能容人侮辱!
「兩條路——第一、去道歉。第二、我要廢去你的武功,免得你動不動就出手傷人。」他發狠,硬要逼迫她道歉。
他……竟要廢去她的武功?
「你這是……為她的安全著想……」眼眶模糊了……他要為另一個女人來傷她?說什麼愛,說什麼思念……全是欺她交付真心的手段!
背過身,不讓他看見她的軟弱,為什麼心一交出去就變得怯懦無用?為什麼情一放出去,就給了對方傷她的權利?不要、她不要!頻頻搖頭……這不是她先前預想的情形,她只想擁著他安安順順地等待死期來臨啊!
「紫兒,你固執得不近人情。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跟嫣含、媚娘道歉,然後我要出一趟遠門,幾日後等我返抵家門,我要看到你們三人和平相處。」他替她做了選擇。
「我不要!」曹紫蘋從不低聲下氣,面對讓人心驚膽顫的玉面觀音她沒示弱過,何況只是幾個手無縛雞力的小女人,要她放下身段去巴結,不可能……
「你沒別的選擇。」
「我選第二條路。」
「你……簡直不可理喻!要你低頭比廢去你武功還困難嗎?」
「我有我的自尊。」
「好!你要保有自尊,這是你選擇的,不要後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身上數個脈穴點過,霎時,紫兒全身無力的癱倒在地。
他沒伸手扶她,只冷冷地拋下一語:「明天我會要丫頭送你到詠絮樓,你最好不要再給我惹事。」
「就算要我和她同榻同臥,我也不會和她『好好相處』!」她抿住唇,拒絕他的安排。
「你可以試試看,我有的是辦法。」一甩袖,他走出她的視線外。
冰冷的地板不及她冰冷的心……是不是該放棄?醒了吧!再戀棧他的心不過是蠢話……他的愛早在得到她的心後就不復存在,男人不都是如此,追求遙不可及的夢,卻鄙棄週遭唾手可得的人。她犯下最大的錯誤是——讓自己由夢成為真實。
趴在地上,汩汩淚水流成河……那心上的淚早成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