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所以打算來清算他的罪狀?
哼!宋可遷禁不住地要冷哼。她以為他會在乎嗎?他宋可遷傷她宋湘君一向傷得心安理得,就算今兒個她哭訴前來,他都不會心軟;那宋湘君又是打哪兒來的癡心妄想,以為自己冷凝地板著臉,他就會俯首認罪,承認所有的事是它的不對?!
宋可遷臉上表情不斷變化,有憎恨、有冷嘲、有不屑,但就獨獨沒有宋湘君所希望見的內疚。
他的殘忍與狠心,不禁讓宋湘君懷疑。「究竟我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會這麼的厭惡我?你知不知道時至今日,我都還在想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討好你、讓你開心,不再認為我是你的仇敵?
「我以為我只要堅強地挺過你的刁難,那麼終有一天,你會認我這個妹妹,我們兩個還是能像從前那樣和平相處地過生活。
「但,我猜錯了對不對?那樣一個瑰麗平和的相處模式,只是我的癡心妄想,你跟我兩個是怎麼也不可能有和平相處的一天,是不是?」她逼近宋可遷,揪著眼眸想看清他眸光深處到底有沒有人性與溫暖。
沒有,沒有!
宋可遷除了維持他慣兒的冷寒之外,他根本沒有別的表情是之於她的。
宋湘君退了退身子,遠離宋可遷的冷酷有一尺之遙。「我輸了對不對?因為在我慷慨激昂、情緒憤怒的時候,你都還能無動於衷!。」
她淒惶一曬。「我想,讓童年回憶羈絆住的人是我;是我傻,傻傻地記住小時候待我好的你,所以便理所當然地以為,不管今日宋可遷是如何的壞,那個疼我、呵護我的遷哥哥終有一天會回來……宋湘君抿著唇,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她不懂自己說了這麼多,為什麼宋可遷還能面無表情地冷寒下去?難道當年那個奮不顧身也要救她一命的遷哥哥是真的不存在了?!
宋湘君揪著水濛濛的眼、緊抿著唇,揪著宋可遷看。
她終於放棄了,因為在宋可遷身上,她已找不到遷哥哥的任何形象。
「我走,我離開,將宋家的一切雙手奉上,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踏進這個家園,不會再威脅你的地位,這樣——你是否心滿意足?」她揪著兩淚眼問。
宋可遷拾眼,眼眸維持他慣有的冷漠。他殘忍地開口:「是的,你離開,我便心滿意足。」至少湘君離開了,那他的性格就不會因湘君的存在而分裂為二。
宋湘君點頭。
懂了,她真的懂了。原來,她真的是不討人喜歡的,真的是讓宋可遷所憎惡的湘君的身子一退再退,倏而轉身,飛奔離去。
這個家,她怎麼還待得下去?!
「其實小姐你離開也是好的,不然照大少爺這樣的虐待法,奶娘我都不知道小姐你是否能撐得下去。」
湘君的乳母一邊幫湘君整理包袱,一邊安慰湘君。「雖說大少爺現在不許小姐你回來,但等過段日子,老爺、夫人喪期一周,大少爺的心情就會好些,那時候,大少爺搞不好又能接納小姐了。」
宋湘君緊抿著嘴不說話,因為她知道奶娘所說的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
宋可遷那麼憎恨她、那麼厭惡她的存在,十年來不曾改變,難道教她再等個十年嗎?其實再等十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十年的等待、十年的期望又落空時,她宋湘君到底還剩些什麼呢?
宋湘君停下收拾的動作,雙手緊抓著衣物,螓首低垂,她讓淚水掉在別人看不兒的時候。
奶娘沒察覓到湘君的異樣,逕是叨絮著:「相對於大少爺,其實表少爺待小姐真是有心,前兒個我才讓府裡一個識字的丫頭修書給表少爺,說日前你讓大少爺給刁難了;表少爺便差人送信回來,說他近日內就到。」
瞧瞧,是近日就到呢!
試問表少爺對他們家小姐若沒情,那麼哪個表親會這麼慇勤;忙完了送喪之後才返金陵,一封修書又讓人給叫回了柳州?
「表少爺的脾性也真好,一點都不介意那天在咱們宋府,讓大少爺給數落的事。」當時,表少爺要小姐走,小姐還當著大少爺的面拒絕了表少爺。
哪個男人不要面子吶!小姐當時那麼做,簡直就是讓表少爺臉上掛不住;當時她都在想,以後表少爺搞不好都不再理會她家小姐的事了呢。怎知才一封書信,短短約兩句抱怨,表少爺就急得像什麼似的!看來,表少爺是真心待她家小姐的。
「小姐,要不,你也別急著走,再待在府裡兩三天,等表少爺來了,讓表少爺送你回去。你也知道的,大少爺現在是在氣頭上,對小姐你是苛刻得很,今兒個找路過大少爺的房裡,還聽到大少爺對福叔說,不准他差人送你回金陵呢!
「想想,你一個姑娘家,柳州、金陵兩地是那麼遠的路途,誰放心得下讓小姐你一個人獨行呢?」這等狠心的事,就只有她們家那個狠心的大少爺做得出來。
「就這樣吧,小姐,你今天別走了,就等表少爺來了再說吧。」奶娘將打理好的包袱放在一旁,伸手要去拿湘君捏在手裡的衣衫。
她扯了扯,但小姐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小姐?」
奶娘輕喚湘君,認真地打量起低垂著面容的二姑娘。只見二姑娘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那般,一顆顆地滾落,一顆顆地跌到她揣著的衣衫上。
小姐她,終究是捨不下這個家的是嗎?
「大少爺,廣平船貨的少當家來了。」
福叔領著宇長青一路前來,還沒到宋可遷休息的內室裡呢,就聽見宋可遷陰鬱的嗓舌悅內室裨傳來:「不見,任何人我都不見,」
不見?!
當下,福叔是愣在原處了。
大少爺與廣平船貨的少當家可是拜過把子、換過帖的義兄弟;平日宇少爺來時,大少爺再怎麼忙,也會擱下手邊的工作來招呼。
這些小動作,是大少爺看重宇少爺的表現,也因為這些小動作,所以在宋家當差的都知道,宇少爺來的時候,不需往內通報,只管帶宇少爺進去,大少爺不會責罰的。
而今日,怎麼會不同了呢?
當下,福叔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宇長青收起手中的胤扇,點點福叔的肩。「你家少爺今天心情不好?」
福叔露了個苦臉。天知通他家少爺又在發什麼脾氣了?「自從我們家二姑娘回來後,咱們家的少爺沒一天心情好過。今兒個下午,大少爺和二姑娘兩人又鬥起來了。」
「誰輸誰贏?」
「斗了半天下來,屋內只傳來二姑娘的聲音,一會兒吼,一會兒哭的:咱們大少爺是連氣都沒吭一個。」所以說,這樣的鬧叫做「吵」也不對,因為自始至終,大少爺都像個沒事人似的,冷眼旁觀二姑娘的指控。
「最後呢?」
「最後二姑娘說她要離開,要把宋家給大少爺,說她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你們二姑娘說她再也不回宋家了!」
福叔點頭。
「既是這樣,豈不是稱了你們大少爺的心意,那這會兒他到底在生什麼氣?」
福叔很無奈地搖頭,因為他也覺得很疑惑啊。
宇長青用折扇支著下領,眉頭蹙攏地深思著;突然,他唇色一揚,露了個頗感興趣的笑。
「我進去看你家少爺。」宇長青跟福叔報備,舉步就想進去。
福叔連忙擋著。「不行啊,宇少爺,你剛剛也聽見了,我家主子說他不見任何人的。一宇長背笑臉一展,側著頭問福叔:「曾幾何時你家少爺把我當任何人瞧了。」
所以說他要進去就進去,理那宋可遷說什麼。「讓開,有事有我擔待著,福叔你別擔心。」.
宇長青是根本沒理會福叔要不要讓,直接登門入室。
遇上這樣霸道的客人,唉,福叔他也覺得很委屈的哩。
宇長青一進門就挑宋可遷跟前的椅子坐下,一坐下又勾著好事的眼直瞪著宋可遷,一張臉笑得很不懷好意。
宋可遷現在實在是沒心情理這個專看人笑話的損友。但,宇長青嘴角老是噙著笑,到底是在笑什麼?
「我心情不好,你很高興?」宋可遷的火爆脾氣燒到宇長青那了。
宇長青仍不改他的嬉皮笑臉。「嘿,太過火了喲,自己心情不好,連兄弟都遭殃,這樣的遷怒,實在是很不道德;更何況,「今兒個我是給你捎好消息來的不該的人是你,連謝字都沒說,就叫福叔把我擋在門外?還好我聰明、機伶,是理都不理你!」宇長青照樣先吹捧自己一番,倒是半點重點都沒說到。
宋可遷現在根本沒心思理所謂的好消息,於是頭一低,繼續抓帳。
宇長青也耐得住性子,沒開口在宋可遷耳邊喳呼,只是伸長了頸子,看可遷拿著大算盤,千飛快地計算。
黑黜黜的算珠「霹哩咄啦」地響,好像跟真的以的!宇長青滿臉的不以為然,他生回椅子上,蹺起,郎腿,展開扇子,一煽一煽地納涼。「跟你盯個賭,賭到了大陽下山,你的帳還是抓不出個錯來。」
宋可遷抬眼,瞪了宇長青一記白光。「你懷疑我的能力?!」
「這倒不是,只是今兒個你心神不定,連帳目上八十一都能撥成一十八,這樣抓帳只會愈抓愈錯。」這會兒,是換他拿眼珠子睨宋可遷。「到底是為了什麼事煩卜?」
宋可遷一吹雨瞪眼。「我根本沒啥事好煩心!」
「是嗎?」宇長青將這疑問句拉得長長的,是壓根就不信宋可遷的話。「我還以為是為了我們廣平船貨的事呢,虧我還這麼好心,大老遠跑來,就為跟你打合同。」他又看了宋可遷一眼。「看來有沒有我們廣平船貨的支持,你宋當家根本就不在乎。我走了。」宇長青佯裝作假站起。
「坐著吧你,你這種爛把戲我會上當這才離奇。」
「那你又叫我回來?」
「叫你回來是因為沒有我們宋門造船,你們廣平船貨會支撐不下去。」宋可遷從櫃子裡拿出早就擬好約合同,一式兩份,自己先在上頭蓋了手印以及造船廠的印鑒後,遞給宇長青。
宇長青拿著合同卻遲遲不瞧。
「怎麼了?合同有什麼不對嗎?」
「合同是沒什麼不對,只是接洽的人不對。」
「接洽的人不對?」宋可遷挑起了眉。
宇長青篤定地點頭。「我想我還是跟今兒個來與我洽商約二姑娘談生意會比較愉快,」
「二姑娘!」提起湘君,宋可遷表情又不一樣了。
宇長青很敏感地察覺到。可遷他心情不好果真是為了宋湘君。他揚眉,蹺腳。
「我如果記得沒錯的話,貴府約二姑娘只要在今兒個大陽下山前把合同拿到手,那麼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待在宋家,不用讓人給攆出去。宋大少爺,我說的對不對?
「宇長青側臉問臉色很難看的宋可遷。
宋可遷陰鬱的眼望向宇長青。「你到底是想做什麼?」
「只是想知道你對宋湘君究竟抱著什麼樣的一個態度罷了。」
「厭惡、憎恨、嫌棄、令人心煩。」宋可遷毫不考慮地列出四個,可見宋湘若是多麼的讓他覺得不稱心。
宇長青相信宋可遷剛剛列舉的都是真的,但……「還有呢?」他將臉逼近宋可遷。「比如說——心疼、愛憐、呵護、讓人關懷。」宇長青也一口氣列舉了四個。
宋可遷以手撐桌,霍地站起,臉色怪異地開口:「這怎麼可能:「他對宋湘君才不會有宇長青所說的情緒。
宇長青也用手撐在桌上,與可遷相視對望。「在行動上是沒有,但你內心深處呢?你內心深處當真沒有一丁點的想望,是想好好疼惜宋湘君的?」宇長青大變猜測宋可遷心底可能的想望。
宋可遷撐在桌上的手在發抖。他額前青筋暴露地吼向宇長青:「你憑什麼這麼說?憑什麼這麼以為?」
「憑你現在激動的表現。」宇長青毫不客氣地舉證。「如果今天你對宋湘君只有厭惡、憎恨、嫌棄、心煩的感覺,那麼為什麼在宋湘君決定從此離開宋家,許下從今以後決不踏進宋家門的誓言之後,一向冷靜自若的你卻亂了手腳,連查個帳你都無法專心?」
宋可遷臉色極壞,張著發怒的雙眼,狠狠地瞪向宇長青。
「你瞪我是沒有用的,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如果你們固執地繼續自我欺騙下去,那麼誰也救不了你。」
宇長青放經了咄咄逼人的口氣,語真情切地勸可遷。「在我還沒見到你的情緒失常之前,我相信你口中的轉述,以前你對宋湘君真的只有憎惡的情緒,以為宋湘君的存在會引發你最陰晦、殘暴的一面。但,可遷,你欺騙得了別人,可欺瞞不了自己;你自己摸著良心說,對你妹子,你當真只有憎恨,沒有疼惜嗎?」
對於宇長青所指出的一切,宋可遷無話反駁,只有咬緊了牙關,發狠地瞪住好宇長青歎了一口氣。「就跟你說了,瞪我是沒用的;難道你真以為遣走了你妹子,不見她的人,那你的情緒便不會左右為難?心情便不會忽睛忽陰?」
「作夢!」宇長青自問自答,他根本不相信事情真這樣發展下去會有好結局。
「瞧瞧你妹子現在都還沒離開,你整個人就焦躁成這個模樣;你說,要是宋湘君真離開、真永遠不回來了,你會變成什麼德性?二字長青抬眼,直直地盯著好友看。
他勸他:「童年的不安會消失沒錯;但,你的內疚呢?你對宋湘君潛在的關心呢?你要將這些情緒藏在何處?怎麼去發洩?」
宋可遷被一連串的疑問給逼退,跌坐回椅子上。
長青的確是切中了他的傷處,他的確是能裝狠、裝無情去虐待湘君,但,湘君走了,他對湘君的關心、在乎怎麼辦?
湘君在的這段日子,他讓自己心中充滿了憎惡的情緒,石不慣湘月所擁有的幸福,拚命地掠奪湘君的一切,將她打入不幸裡;但,這麼做,他到底能從裡頭得到什麼解脫呢?
逼走了湘君,從此以後,她便能擁有幸福嗎?
逼走了湘君,他該怎麼處置膠著在湘君身上的傾心呢?
傾心?!
宋可遷的心突然抽緊,任酸楚的滋味擰痛了心。
是的,就是傾心了:這些年來,他雖怨湘君,但,卻無法怨得深刻,那是因為湘君曾足地想用生命去保護的妹妹,他以為他對湘君就真的只有這種兄妹情誼在:但,那天湘君回府奔喪,哭倒在古君彥懷前——他說不來那樣的酸意,只覺得湘君又傷了他一回,他直覺地想報復,卻沒料到會牽扯出湘君與古君彥私定終身的情意出來。
他有眼睛,他看得見湘君待古君彥的好;那種好,讓他嫉妒、讓他憎恨:那樣的好會讓他受傷,所以他毅然決然地決定逼走湘君,讓湘君無法再傷害他。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湘君走了,他的心就不會受傷嗎?湘君走了,他的心就能得到解脫了嗎?
宋可遷自己也開始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