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捧上一個錦盒,藍寶石鑲嵌而成的珠花伏於其中,閃著瑩瑩亮光。
「奴才奉命去給太子妃買禮物,不意竟在首飾鋪裡看到了這個,恕奴才眼拙,怎麼這珠花跟上月您送給太子妃的一模一樣?這藍寶石是波斯國的產物,又那麼純淨無瑕,在我大堯向來少見,何況還有那背後刻著的小字……奴才斗膽,就把它帶回來了,聽那掌櫃的說,這首飾是前幾天一位小姐放在他那兒寄賣的。」
「你做得很好。」蕭揚盯著錦盒,好半天才道:「下去領賞吧,不過,這件事我不希望聽到別人再提起。」
「奴才明白。」太監行個禮,笑著離去。
待到門關上,蕭揚一揮掌,將那錦盒打落地面,珠花似一顆藍色的星,飛出錦盒,滑落在老遠處。
這些日子他住在宮裡,遠離太子府,像個逃避的孩子般,以為只要蓋上被子、閉上眼睛,待睡醒後,一切都會恢復從前美好的模樣。
他也曾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那天是他聽錯了,是他誤會了她。
但這鐵證如山,讓他再也找不到藉口為她辯解。果然,她真想變賣一切,偷偷溜走,她正等著他失勢的那一天,盼著獲得自由。
春天已經到了,為何他還感到齒冷?再厚再暖的披肩,也暖和不了他被凍傷的心。
「來人──」激怒中,他失了理智的命令衝口而出,「即日封鎖城門,加強戒備,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城,包括太子妃。」
她想走?那也得見過他最後一面才能走,休想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他們之間不該是那樣無言地畫上句點。
長夜漫漫,宮中雖不缺佳麗,隨便開口,父皇便會賞給他天下最美的女子,但他仍然伴著孤燈入睡,夢中憶及她在他身下嬌呻的模樣,他禁不住血脈僨張,就算把火熱的身子浸到春寒的水中,也止不住他的遐思。
從今往後,沒有了她,豈非要夜夜受此折磨?
「太子殿下!」不知在書房中呆坐了多少天,終於有人來報,「太子妃想出城,被屬下攔下,她說要見您。」
「讓她進來。」蕭揚弄不清此刻自己是緊張還是得意,臉龐脹成紫紅色,握著的拳幾乎要捏碎茶碗。
久不見陽光的書房匆然全然敞開,季初櫻裹著一身雪色披風立在門邊,熟悉的腳步聲,一聲一聲的敲打他心的極點,一步步向他逼近。
「我犯了什麼罪?」她的嗓音跟他的一樣,略帶沙啞,「太子不僅禁止我出城,還扣押了我的行李,妾身需要一個解釋。」
「攜帶他人財物私逃,這算不算有罪?」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斂住眼中的痛楚和愛火。
「如果妾身沒記錯,那些東西是太子賞賜給我的吧?」
「對,是我賞的,所以我也有權利收回。」
「呵呵呵!」季初櫻諷笑,「這就是所謂的堯國皇室風範?哼,這麼小氣。」
「對待下賤的女子只能用下賤的手法。」他還以同樣嘲諷的眼光。
「好,很好。」
或許是他看錯了,竟覺得那充滿笑意的眼中泛起一片傷感的霧色。
她逼近,指尖輕撫他的衣襟,「既然太子殿下已經認清了我的真面目,那麼小女子便不再裝腔作勢,咱們來做一樁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玉指更加放肆的探進他衣內,直達赤裸的胸膛,「我取悅殿下,殿下則把東西還給我。」
「就像你們中原煙花女子常做的那樣?」他的心頓時噴出怒火,恨她輕賤自己,也恨自己出語輕賤了她。
她微微一怔,隨即笑得盎然,「對,就像嫖客們喜歡做的那樣。」
「好!」蕭揚一用力,椅子的扶手頓時折斷,清脆的響聲把她嚇了一跳,「成交!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取悅我。」
季初櫻解下雪色的披風,解開緞帶、羅裙、紗制的衣裳,略一猶豫,將薄薄的綢褲和繡著粉荷的肚兜也一併除去,霎時,整個人兒一絲不掛,亮澤的玉體呈現在他面前。
蕭揚的喉頭緊了緊,他抑制住潮水般襲來的喘息,靜靜看著她。
她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剝開他的前襟,濡濕的小嘴吻上那起伏的胸膛,手兒輕撫的在他壯實的身軀上遊走。
慾火立刻被點燃,他很想一把抱住她,狠狠地壓住她,把自個兒衝進她的體內,策馬奔騰……
然而尚存的理智在這一瞬間閃現,他警告自己不能再繼續下去,不能再一次墜入她溫柔的陷阱。
「你就這麼淫蕩!」當那紅潤般的小嘴緩慢而下,舔他平滑的小腹,眼看就要吸吮他的「要害」時,蕭揚一躍而起,將她嬌小的身子推倒在地。
季初櫻秀髮散了,他這才看清,原來她髻上樸素無花,只有一支木簪插著。
那簪……好熟悉,是他親手雕給她的。
「為什麼還戴著它?」他一把將簪奪過來,在瀑發飛揚中,托起她的下巴,「告訴我,為什麼?」
話語由激怒變成柔情,他顫抖著,帶著一種渴盼的目光,等待答案。
在她心中,應該還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真正的感情吧?至今他都不願相信,一切的溫存與海誓山盟只是謊言。
「哦,它呀,」季初櫻丟過一個不屑的神色,「戴著它當然是為了感動你嘍!否則這種又土又不值錢的東西,誰要?」
蕭揚微微閉上眼睛,整顆心已經沒有感覺了。「啪」地一聲輕響,他將木簪折成兩段,然後一甩手,在空中劃出兩道弧,它們被擲出窗外。
雕簪子給她的時候,不過是一年前,一對純真的少男少女,在水流清澈的溪畔互訴心事。大堯宮像一個魔,吞掉了他們的靈魂,把他的櫻花仙子變成了妖魅,把他這個木訥少年變成了此刻被報復怒火焚燒的狂徒。
他好想念從前,那回不去的時光。
「太子不會言而無信吧?」季初櫻伸出手,「我取悅了你,酬勞呢?」
「拿去!」他從抽屜中取出東西,朝她迎面一撒,似雪花般漫天散開。
那是銀票,幾十萬兩,她變賣了他送她的所有禮物、所有感情,換來的薄紙。
她一心惦記的,既然是這個,那他就遂了她的心願,如數歸還。
無數張銀票飄飄蕩蕩,優美墜落,季初櫻如同坐在雪地裡,有些茫然,但隔了一會兒,她便恢復神志,俯身逐一拾起。
緞發裹著她全裸的身體,如此彎腰卑賤的模樣,讓蕭揚的心陣陣抽痛。
「夠了──」他怒吼出聲,一把將她推至角落,快速替她拾起那些阻隔他倆的錢。
他恨它們,恨不得一把火將它們燒盡,可是為了她,不得不一張一張地撿。
「多謝太子。」季初櫻看著他把手諭和一大堆銀票送入她的懷中,又看著他替她細細穿上衣物,最後是暖暖的披風。
他恨她,可終究捨不得傷害她,一直僵著的臉兒微微顫動了,眼睛也悄悄紅了。
「當初,是我強迫你的。」蕭揚輕聲說,「我不該藉醉要了你,你憎恨我很應該。」
綰好她的發,他用地上撿起的藍寶石珠花代替折斷的木簪,固定她的髻,像是最後深深望她一眼,叮嚀道:「回到江南,好好照顧自個兒,錢財要收好,別叫人騙了……懂嗎?」
她沒有回答,猛然扭頭奔向門外,像是再也不願理睬他,拔腿飛奔。
這舉動在旁人眼裡,定是冷血無情的吧?惟有她心裡知道,不願再看他,並非厭惡,而是因為她怕自己再多停留一會兒,就會改變主意,投入他的懷抱。
翠環在宮門外等她,只要鑽進馬車,她就可以好好痛哭一頓,把剛才強吞下的淚水全然傾出。
「小姐,東西拿到了?」小丫頭遠遠望見她的身影,便迎了上來,看到她衣衫不整、失神的模樣,也隱隱猜出發生過什麼事,於是不敢再多言,只接過銀票,用乎帕輕拭她淚濕的雙眼。
因有太子的手諭,於是馬車順利出了城,沿著楊柳依依的河堤一路往前駛,季初櫻的淚水卻一直沒有停過。
這時正是踏青的好時節,三、兩孩童伴著嬉戲聲,在郊野中放著紙鳶。
「翠環,我也想玩紙鳶。」季初櫻直直盯著車窗外,沙啞地說。
「呃?」翠環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古怪想法嚇住了,「可……這是郊外,哪兒有紙鳶賣呀!」
「附近有孩子、有農莊,你可以向莊戶人家買一個,不用太好看的,只要能飛的就成。如果可以,再弄些筆墨和一把剪子來。」
「哦。」翠環猜不出主子想做什麼,但看她那恍惚的模樣,又不敢違逆,只得下馬車去找。
沒一會兒,她興奮地跑回,提著一隻蜻蜓狀的大紙鳶。「小姐!小姐!還真給您說中了,附近有一家人是專門做紙鳶的,不過這紙鳶上的花還沒畫好……」
季初櫻看著那一片空白,竟微微笑了,「不要緊,沒畫花更好。筆墨呢?」
季初櫻在風兒輕拂的河岸邊坐下,沉思片刻,便在粉色的紙鳶上寫起字來。
「阿揚……」她寫道。
翠環探頭探腦,看主子疾筆書寫,不一會兒,風箏上的字便如同小蝌蚪,密密麻麻一大片。有點小聰明的她,終於明白了,主子這是在寫信,一封寫給蕭揚的長信。
可是,她幹麼寫在紙鳶上呢?
「翠環,來,我們來放飛它。」終於,季初櫻書寫完畢,揉揉酸疼的腰,站起身。
「放飛它?」小姐要把給蕭揚的「信」放飛?那豈不白寫了?
但她不敢多言,只能抓住線軸,看主子舉著粉白的大蜻蜓,一路奔去。
季初櫻越跑越快,穿過風、穿過楊柳的影,忽然一揚手,紙鳶便扶搖直上,鑽入了雲裡。
「翠環,剪線!」她在堤岸的另一端大聲呼喚。
「哦!」紙鳶飛得好高,那麼漂亮、輕盈,翠環好捨不得放它走。可是此刻的她,有點明白小姐的意思了,於是剪子一剪,讓紙鳶完全屬於天空。
這是一封蕭揚永遠也不可能看到的信,小姐把她所有的愛戀和事情的真相都寫在上邊,放飛它的同時,也剪斷了對未來的期望,從今往後,她的秘密和情感,只有飄忽的雲和不羈的風知道。
無奈的舉動,但願能讓她好過一點兒。
翠環望著河岸的盡頭,發現季初櫻似乎精疲力竭的跌坐在地上,她知道,小姐一定又在哭了。
「春盡枝頭留不住,隨風散作雪花飛。」
眼前一片柳絮輕飄,堯皇怡然地輕笑吟詩,身邊站著蕭揚。
「揚兒,你可知道這柳絮為何又名為楊柳?」
「兒臣知識淺薄,請父皇賜教。」蕭揚低著頭。
「當年隋煬帝賜予柳樹『楊』姓,此後民間便把柳樹稱為『楊柳』……揚兒,你沒有仔細聽對不對?難得與朕出宮體察民情,面對一派國泰民安的太好景象,你為何眉頭深鎖?」
「兒臣……兒臣最近略感精神恍惚,請父皇恕罪。」
他的確沒有認真聽,這滿城紛飛的柳絮,讓他聯想到另一樣紛飛的東西──櫻花。
她已經離京一個多月了,有沒有平安到達江南?兩人的訣別,留給他傷痛,卻帶給了她無限的快樂吧?
他們的交集,始於一場飛櫻,本以為這表示著他們的愛戀也會像飛櫻那般美好,誰知卻是上天在悄悄預言,這戀情定如櫻花般短命。
聽說,櫻的花期只有十天。
「揚兒,你到底在想什麼?」
「兒臣在想……兒臣只是希望父皇能給歸海弦適當的安排,畢竟沒有他,兒臣也不可能在中原無憂無慮地過這許多年。」蕭揚搪塞道。
「放心,朕已經派人妥善安置他了。其實這些年來,我們也沒有虧待過他,吃穿用度,他一概不缺,就連他所謂的『遭遇綁架』也是把他『綁』在青樓裡,有煙花女子為伴,揚兒,真正被虧待的,其實是你才對。」
「不,兒臣倒覺得這些年的流亡生活,增長了不少見識,磨練了意志,也鍛練了兒臣的體魄,倘若從小在宮中養尊處優,那次狩獵,兒臣也射不到白鹿。」
「呵呵呵!」堯皇滿意地點頭,「你明白就好,不枉父皇這些年來費的苦心。不過你也別瞞著父皇,朕知道你此刻心裡想的,並非歸海弦,而是另一個人。」
蕭揚頷首不語,算是默認。
「朕也知道那個人是誰。揚兒,你放心,她已經平安進入中原邊境了。」
眼晴忽然一亮,蕭揚微微牽動嘴角,但隨即想到了什麼,唇邊優美的弧線消失不見。「她是死是活,與兒臣無關。」
「揚兒呀揚兒,」堯皇拍著他的肩,「在父皇面前不必事事隱藏,此等兒女之情,朕也是過來人,自然十分瞭解。當年你母親嫁給朕的二哥時,朕又何嘗不是恨她入骨,又念她入骨?」
怨恨只是一點點,想念才是佔了大半吧?或者,由於徹骨的思念無處宣瀉,才產生了怨念。
「當初狩獵之後,朕賜妃之事,你一定覺得朕有種族偏見,想拆散你和她,對嗎?其實朕遲遲沒有為你們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也沒有將祖傳的鳳冠賜給她,是另有原因的。」
蕭揚投以不解的目光。
「朕並非對她不滿,而是為了護衛你。當初你以皇侄的身份奪到太子之位,滿朝文武已有非議,若再讓一個無權無勢的漢族女子成為你的正妻,朝中排擠你的人勢必又多了一條藉口。
「揚兒,朕知道你愛她之深,可若想與她長相斯守,你首先得蓄滿自個兒的力量,待到坐穩江山之時,天底下還有什麼不是你的?」
「可……她離開兒臣,是因為厭惡兒臣,她一心一意想要的,只是錢。」他語氣中仍有濃得化不開的幽怨。
「呵呵,那又有什麼關係?」堯皇笑了笑,「後宮三千佳麗,有的愛朕的帝位,有的愛朕賞給她的珠寶,有的愛朕本身……無論哪一種,都是愛,只要能擁有她們,又何必在乎她們的動機?」
「但這不是兒臣嚮往的那種感情。」蕭揚難以認同。
「再說了,」堯皇仍有下文,「你又知道她心中真的沒有你?軍師告訴朕,她早知曉了你的皇子身份,可你卻說,她咒你這個冒牌皇子早日露餡,這豈不互相矛盾?這件事,疑點尚存,不要過早下結論。」
「真的?」蕭揚抬起震驚的臉,衝口而出,「她真的早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可、可我那天明明聽見她說……如果不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或許是因為你沒有給她安全的感覺。」堯皇猜測,「就像你母親離開朕,嫁給朕的二哥一樣,不僅是因為她對二哥心懷愧疚、想補償,更是因為當時朕的二哥身為太子,她怕他會對朕不利,同理,你的櫻櫻或許也是顧著你,怕你娶了她會在宮裡地位不保。」
可能嗎?蕭揚覺得心裡霎時飄起一抹晨曦,雖然朦朧,但總算有了微亮,心潮隨之翻騰,再也無法強裝平靜。
「說到底,就是你沒有給她安全的感覺。就算她愛你是為了錢財,如果你勢力夠強,能給她一個國家,她何必在乎那區區幾張銀票?
「揚兒,暫時不要再念著她了,把太子的位置坐穩吧!等到排除了內憂外患,解決了宮庭紛爭,整個堯國只屬於你一個人的時候,再去找回她也不遲。」
蕭揚只感到胸內跌宕起伏,腦中似有流螢紛飛,思緒混亂不堪。
眼看堯皇吩咐起駕回宮,他卻推說還有差事未辦,獨自留在楊柳輕拂的河岸邊。
不想回宮,也不想回太子府。宮裡,有他侮辱她的痕跡,而府裡,他早命人砍掉了櫻花樹,那一座荒涼的院落,更加觸景傷情。
剛剛父皇說的,是真的,還是只為了安慰他?他想相信,又怕相信之後再一次掉進痛苦的深淵。
四周下著楊花化成的雪,癢癢地親吻他的臉頰,他的脖子,像她從前常做的那樣,彷彿又聽見了她調皮的笑聲。
不,他該相信的。那無數次親吻中,她深邃燃亮的眼眸,像長廊深處點著的明燈,把她心底的深情照得一覽無遺,如果是假的,如果出於厭惡,他想世上所有的人都會希望被這樣「厭惡」。
更何況還有狩獵林中,她奮不顧身的護衛,小鎮的河邊,她義無反顧地回頭……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他嗎?
直至今日,蕭揚才真正靜下心來,回顧昨日,用理智尋找答案。
她一直喜歡騙他,所以她的話是不能信的,他得自個兒判斷,揭穿她的謊言。
風兒在空中舞蹈,衣袖翩翩地捲走了他的不快,蕭揚的唇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微笑。
「嗚……嗚嗚……」
好像有人在哭?心頭放鬆的蕭揚,終於有了管閒事的好心情,循聲望去。
他看見一個小男孩,抬頭望著樹梢,抹著眼淚。
「小弟弟,你為什麼哭呀?」表情溫和地蹲下身子,他掏出絹帕替小男孩擦一擦臉。
「紙、紙鳶……飛到樹上去了。」小男孩指著天空,口齒不清,「娘親會罵我……嗚……」
「不怕,哥哥替你拿下來,好不好?」
蕭揚童心大發,一個飛身旋轉竄至半空,袖間一甩,手一攥,兩隻紙鳶便隨之而下。
「謝謝大哥哥。」小男孩接過其中一隻紙鳶,推掉另一隻粉白色的大蜻蜒,「那不是我的!」
「不是嗎?」蕭揚詫異。這株樹上哪來的兩隻紙鳶?莫非是童心未泯的樹妖專偷此類玩物?
這只紙鳶也真夠怪的,淨白無花,像是未完工,卻不知被誰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小字,甚是有趣。
他好笑地瞄了一眼,但這一眼,讓他的目光再也移不開。
「阿揚……」紙鳶的頂端寫著。
他認得這字跡,清秀娟麗的字跡,他永生難忘──它們屬於季初櫻!
「阿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不知這句詩你是否還記得?我坐在楊柳的河畔,給你寫這一封長信。我知道,這封信永遠也不會到達你的手中,只有風兒和雲兒能看到它。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寫,因為痛苦和思念無法宣洩。
「我一直是這樣任性的人,沒辦法適應宮中的生活,也害怕我們的將來。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是異國民間的孤女,想到那些冷嘲熱諷,想到那些不一樣的目光,我心生怯步,思前想後,終於選擇離開。
「正如詩中所說,你贈我果子,我報答你美玉;你送我那一樹漂亮的絹櫻,我要還給你無憂無慮的下半輩子,雖然離別的時候,你痛,我更痛,但總比永遠痛下去的好。不想說那些絕情的謊話,但如果不說,你定不會放手讓我走。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從此以後,你我天各一方,如果你能偶爾夢見我,我已知足……」
信很長,他沒有讀完,因為字跡有一部分被雨水打濕,也因為他的眼睛被淚水浸濕,無法再繼續看清。
不敢相信,這只紙鳶會穿過風雨雷電,最終飄到他的手中,像一個自然的奇跡。也許上天也不想就這樣讓他倆分開,所以暗地裡施了法術,讓他再一次看到她的情義。
父皇沒猜錯,她騙了他。
「單純的傻孩子,總有一天,你會被我騙死。」曾經,她拍著他的俊顏,如此得意地說。
他得找到這個小妖精,跟她算這筆帳,不能白白讓她騙去眼淚和心痛,騙去他的擔憂和焦慮,還有整個靈魂。
可是……江南如此之大,他得去哪兒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