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進辦公室時,秘書小姐看到他臉上的傷幾乎認定他在路上被打劫了,拿起電話就要報警。被他喝止之後,秘書小姐很明顯地露出一副「原來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英雄主義情結」的不以為然的表情,華夜幾乎想叫她回家走人,但又理所當然地想到,如果被自己家裡人看到,恐怕就不是一言半語可以安撫住的。
一切都怪斐卓斯那個混蛋!華夜憤憤地想。他帶聖小嬰去見斐卓斯這件事完全是個錯誤!聖小嬰到底和他是什麼關係?華夜的心思轉到這上面,看這兩人的樣子似乎很熟,而且非常一致地對他避開這個問題,真的很可疑……
他的感覺是這兩人很像闊別多年又聚首的青梅竹馬……華夜無可避免地聯想起自己與蔻蘭的關係。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蔻蘭的,但是這並不能保證那兩人之間有這麼單純。畢竟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相對於他和聖小嬰來說,斐卓斯一定和她有更多的共同語言,而且臨走時聖小嬰的態度也變得有些異常。
他們果然注定是情敵……繼斐卓斯之後,華夜也終於有了這樣的認知。
※ ※ ※
職業殺手這條線果然斷了。
水星不出意外地得出這個結論。他找到了這個殺手,這人也承認一切,但他的口供沒什麼價值。整件事是老規矩,通過中間人電話聯繫,銀行匯款,事前事後備付一半,乾淨利落。
有希望的是那個中間人。水星恰好知道他不為人知的一個習慣:雖然同樣是與買主電話聯繫,但他卻會對來往電話偷偷錄音。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他,拿到關於這樁交易的電話錄音帶。
他得加快速度了,水星想。大選之日臨近,那份文件如果洩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萬一極右翼勢力借此掌控大權,這個國家就會走上一條危險的道路。
接下來的三天很平穩地過去了。
華夜僥倖逃過了被父母追究臉上為何受傷的麻煩——他一直沒回家。華家人以前也習慣他常常如此,所以沒有發現這回事。他每天定時去找聖小嬰,幾乎每一次斐卓斯都不在。他知道這傢伙沒有去找蔻蘭,那麼他冒著可能被發現的風險拋頭露面去做什麼?華夜有一點奇怪,不過斐卓斯也不算通緝犯,沒必要天天看著他、弄清他做的每一件事。
聖小嬰與他的感情進展尚算順利。她漸漸習慣了他的擁抱、他的親吻,偶爾甚至會有回應。她也再沒追問過他與蔻蘭之間的關係,似乎對他很相信、很放心。即使是被當作精英與天才的華夜,畢竟也有普通男人的一面,他一方面為聖小嬰的理智與信任鬆了口氣,另一方面又隱隱為她沒顯出一點吃醋的樣子而感到有點遺憾。
華夜之前有過幾個女朋友——遠不如緋聞的數量,這方面他一向是個很挑剔的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會去喝咖啡、跳舞、出遊、運動、逛街、做愛。除了最後一項,一般都不會無所事事地呆在家中。而現在,他只能一直與聖小嬰在旅館裡兩兩相望,誰叫她是通緝犯呢?
奇怪的是,僅僅是將她擁在懷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他就會有一種單純的滿足感,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感覺。當然這麼說並不代表他對聖小嬰沒有慾望,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隱藏起這一點而已。無論聖小嬰過往的經歷有多複雜,感情方面她始終是一個生手。他不想嚇著她,況且,他們來日方長啊……
只是有一天晚上,聖小嬰突如其來地提問:「你喜歡我什麼?」
似乎女人都喜歡問這個,過去的歲月裡華夜也回答過類似問題,但是這一次,他覺得有點噎住。喜歡她什麼呢?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好像喜歡了就是喜歡了。
看他沒有回答,聖小嬰接著問,「因為從來沒有女人和你打過架?因為我和別人很不一樣?因為我是通緝犯?」
華夜笑了,擁住她,「因為你很特別。」
「果然是這樣啊!」聖小嬰幽幽地歎口氣,「什麼都是有先決條件的嗎?如果我不是這麼特別,你還會喜歡嗎?」
因為她特別;因為他從未接觸過她這類人;因為他太出色,什麼事對他來說都太平淡,太容易得到,所以他才本能地去尋找一種刺激,比如說她。所以,她並不懷疑他此刻的真心,她相信他喜歡她,但是,當得到了。滿足了、新鮮感過去了,他還能與她站在一起承擔這份感情嗎?
華夜沒回答,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但是,他不喜歡此刻聖小嬰的眼神,迷離而陌生,陌生得彷彿他面前是另一個人。所以,他還是回答了,更緊地擁住她,他說,「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的感情。」
聖小嬰微微笑了,笑得雲淡風清,還夾雜著一絲苦澀。她沒再說話,輕輕地回抱住他。她從來就不希望特別呀……她只想要一份平淡的,但絕不會破碎的感情。她不需要驚世駭俗,小小的幸福就足夠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拒絕他呢?是因為自己寂寞得太久,還是這個男人讓她無法拒絕?
也許都有吧,聖小嬰模糊地想到,老頭曾經說過,即使會後悔,一時的貪歡仍然是人生最好的時候。
※ ※ ※
第四天,華夜緊急趕到警察局——聖誕謀殺案的兇手韓海克自動投案自首。
嚴格地說,他是在病床前向牧師做臨終懺侮時說出一切的。牧師想起報紙上的女通緝犯,徵求過他的同意後叫來警察,他們在病床前粗略完成了這份筆錄。
韓海克是藍盾大廈的前任保安,他是在得知自己感染上獲得性免疫缺乏綜合症——就是愛滋病——之後被迫辭職的。他沒有社會保險,有的是一個操勞過度的妻子和三個都不滿十歲的孩子。為了在自己死前給她們留點什麼,韓海克決定鋌而走險。
他挑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藍盾大廈,因為他有一套大樓裡的複製備用鑰匙。聖誕節那天,他選中了沒人的25層D座下手。在屋內行竊時竟然被屋主撞上,情急之下,他用在抽屜裡翻到的小手槍打死了屋主——韓海克做保安前是警察,槍法很好。之後他發現了鑽石,並拿走了它們。
他的口供中有一些疑點,比如:死者是坐在扶手椅上被槍殺的,照理說當時不該是這種情形,而且門房並不記得那天看見過他——這個問題後來有了答案,大樓右側有一個安全門,很不起眼,但保安員們都有鑰匙。然而,最重要、無可質疑的是:警方在他開立的銀行保險箱裡發現了丟失的鑽石。
做完筆錄後兩個小時,韓海剋死於愛滋病引起的併發症。一直在此案上受到很大社會壓力的警方有些尷尬,因為兇手是前警察,但是,破案比什麼都重要。鑽石鑒定完成之後,警方宣佈結案。
當然,同時撤消對聖小嬰的通緝令。
華夜與聖小嬰一前一後得知了這個消息,後者是從廣播中聽到的。非常一致的是,兩人同時想到斐卓斯。
「鑽石是你拿走的!」聖小嬰與華夜難得異口同聲地對斐卓斯說出同一句話,不同的是表情。華夜端著一張撲克臉,眼光很凶。
此時的斐卓斯臉上的得意絕對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對華夜的殺氣完全不屑一顧。
他對著聖小嬰說:「我不是說過嗎?你的大律師做不到的事,我可未必做不到!」
明顯是針對華夜的挑釁,而且他完全無意掩飾這一點。華夜「哼」了一聲,聖小嬰搶在他開口前饒有興趣地問:「果然還是奸詐狡猾不減當年啊!不過我不明白,當時那種情況,你居然還敢去拿熱得燙手的鑽石,難道真是要錢不要命嗎?」
「你退化了!」斐卓斯豎起一根食指晃了晃,「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為什麼會被幹掉,但是萬一有人注意到我怎麼辦?所以我就替他製造了一個動機,一定會把警察引到這個方面讓他們昏頭轉向——只不過沒想到被套住的居然是你罷了!」
「是啊!」聖小嬰笑罵,「我到現在才知道你是害我被通緝的罪魁禍首之一!你要怎麼補償我?」
「現在不是補償過了嗎?」斐卓斯笑,「你們不是喜歡說死掉的羊放在牢裡就不會再出事了嗎?」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斐卓斯知道這是彌補過失的意思。
聖小嬰大笑,差點被嗆住。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華夜替她拍拍背順氣。笑過之後,回復正經的表情,「我欠你一次。」她說,有點難為情。最近一個月欠別人的東西,似乎比以往二十年都多。
斐卓斯微笑,「沒關係,我遲早會討回來的。」轉頭,挑釁地看著華夜。
華夜冷冷地開口,「真正的兇手怎麼辦?」頂罪的人死了,斐卓斯的確做得天衣無縫,但是,這個問題一點兒也沒消失。
「那不是我的事,」斐卓斯滿不在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克莉斯汀回復自由。」
錯了,華夜想。這很重要,重要得超乎想像。
自由!對這個詞兒反應一愣的聖小嬰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她自由了!東躲西藏近一個月,被人出賣,中彈受傷,像只耗子一樣躲在房間裡……這種日子結束了!她可以自由地走到陽光下呼吸新鮮空氣,自由逛街,自由進餐,自由散步……果然是曾經失去的東西才覺得珍貴,她現在甚至覺得「自由」這個詞兒聽起來都如此甜美。
「我自由了,哈!」她重複道:「你們慢慢吵……聊天,我要出去逛逛!再憋在這小房間裡我會瘋掉的!」
轉身正要往外衝時,華夜一把拉住她,「別太激動,你還沒忘掉炸彈的事吧?」
聖小嬰與斐卓斯齊齊愣住。斐卓斯有些猶豫地開口,「應該沒事了吧,已經結案了,真正的兇手沒必要再追殺克莉斯汀滅口了啊。」
聖小嬰邊聽邊點頭,頻率如搗蒜。
華夜搖頭,冷酷地粉碎了聖小嬰的想法,「這樣才危險。除了我們之外,他是惟一知道韓海克不是真兇的人,而且更明白從今天起你就可以公開露面。這人不知道斐卓斯,他會認為是你指使韓海克投案自首的,只要他一天覺得你會對他構成威脅,他就一天不會安心。」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聖小嬰苦惱地咬著嘴唇,「還有,既然鑽石是你(她指斐卓斯)拿走的,他到底為什麼殺列維呢?不是為了鑽石,也沒丟其它東西……你是不是知道點兒什麼?」
她突然問華夜。華夜心裡暗暗一驚,狐狸天生靈敏的嗅覺似乎開始在最不恰當的地方發揮作用了。
「當然不是。」華夜面不改色,「這是律師合理的推測。」
「那我要怎麼辦?」極度失望的聖小嬰叫了起來,「天大像烏龜一樣縮頭不出嗎?我才不要!我不管,就算會被人幹掉,我也要離開這間小屋子!」
「你是不用住在這裡了。」華夜冷靜地說,「事情也沒那麼嚴重,我只是要你自己當心。現在我去前台結賬,你收抬一下東西,我們離開這裡。」他轉身離開房間,留下斐卓斯與聖小嬰面面相覷。
片刻,斐卓斯點頭,「這樣也好,」他笑得很詭異,「你不是說這事一結束就和他分道揚鑣嗎?還好,現在還是不得不和他綁在一起,說不定長久下來,你會發現你們兩人不是各自獨立的行星,而是彗星撞地球,一撞就分不開了。」
聖小嬰瞪著他,「這樣的話,你追求葉小姐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增加到百分之八十對不對?」
「我是為你著想哪,幹嗎把我想得這麼卑鄙?」斐卓斯叫屈,「其實我真的覺得你們很合適;而且,這是你第一次談戀愛吧?就算是死掉的老頭也會很高興的。」
聽他提到養父,聖小嬰有些黯然,又有些感動。
「況且,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啊,你不是欠我人情嗎?拿這個來還正合適呢。」
斐卓斯畢竟是斐卓斯。
華夜結好賬上來的時候,聖小嬰還站在那裡發呆。他拍拍她,叫她去房間收拾東西。
聖小嬰去了隔壁,這房間裡於是只剩下斐卓斯和華夜兩人,一時之間氣氛有點緊張。
相對而言,斐卓斯算是沉不住氣的那個,互瞪兩分鐘後,他突然一把揪住華夜——「你要是欺負克莉斯汀,我宰了你!」他小聲說,免得被隔壁聽見。
華夜沉默,出奇地沒有反擊。斐卓斯鬆開手。
「我知道。」華夜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說,「雖然這和你沒關係,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做錯事。」
斐卓斯瞪大眼睛看著她,這傢伙真的很認真呢!也許克莉斯汀想錯了。華夜把鑽石胸針扔給他,斐卓斯如獲至寶一般緊緊握住。
「還有,」華夜冷冷說,「不要再去打擾蔻蘭,她不想見你,這樣大家都會很難看。」
對華夜來說,這已經是最客氣的說法了。斐卓斯絲毫不讓地回視他,一字一字從牙縫裡擠出來——
「你、做、夢!」
聖小嬰拎著包出現在門口,兩人勉勉強強放鬆了各自的拳頭,總算及時制止了另一場惡鬥。
※ ※ ※
「我們回公寓吧。」車上,華夜對聖小嬰說,「昨天剛裝修好,我叫人大致收拾過了。」
「這麼快!」聖小嬰吃了一驚,「你不是說它已經被炸得像個垃圾站了嗎?幾天就能恢復原樣?」
「呃,不是那一間。」華夜解釋給她聽,「我本來想在那幢大廈另租一間,但是我爸媽擔心再來一隻炸彈,就自作主張買了不遠處一套據說保安措施超級嚴密的公寓,大概比原來住的地方要小一點。」
「有錢真是罪惡啊!」聖小嬰感慨,一套價值絕對不菲的房子就這麼被毫不在意地買下來,華家果然不是一般的有錢。
華夜聽得一清二楚。「你是說我有罪惡還是錢有罪惡?」他開玩笑地問。
「錢怎麼可能會有罪惡呢?」聖小嬰鄭重其事地糾正他,「犯罪的只會是人。不過換句話說,對某些人犯罪,同時對另一些人肯定是行善,比如,」她瞄了一眼他的臉色,決定繼續說下去,「你覺得自己做的事對葉小姐是行善,但對斐卓斯來說,沒有比那更罪惡的了。」
華夜「吱」一聲剎住車,她被慣性帶得向前一栽,回復好坐姿時,他已鬆開方向盤,轉頭看著她。
「不要把我說得像個劊子手,」他溫和地說,「蔻蘭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她的意志不會輕易受別人左右,包括我。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只要有感情就可以解決的,我建議我和你都不要插手。」
出於對華夜的瞭解,她明白當他彬彬有禮地「建議」時,實際是「命令」或者「這件事少囉嗦」之類的含義。
「很好啊,」聖小嬰自有她的一套應付方法。她微笑著,皮笑肉不笑,「你要是肯發誓的話,我也是絕對不會想要插手別人的感情的。」
「你就這麼關心斐卓斯嗎?」很難說這句話中沒有那麼一點酸溜溜的味道。
聖小嬰火辣辣地回視他,「你就那麼關心葉蔻蘭嗎?」
「哈……」他突然笑了,「你在吃醋嗎?」完全忽略自己剛才泛起的胃酸。
醋你個大頭鬼!「哈……」她也笑,冷冷地笑,「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吃醋?」
「兩隻。」這一次,華夜笑得更加開心,也鬆掉自己的安全帶,他湊過去吻她。「他們兩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他低低在她唇邊說,「你可以多想想我們。」
聖小嬰想要說什麼,聲音已被他的唇吞沒了。
每次吻她的時候,他都覺得她的唇像玫瑰花瓣,柔軟而甜蜜,彷彿有一種神秘的誘惑力讓他不由自主沉溺其中不願清醒。
砰砰!砰砰!
想不到自己也會有如此浪漫的念頭呢……
砰砰!砰砰!
持續響起的敲擊聲終於從他的耳朵傳進大腦。他極度不願地離開她的唇,眼睛找到聲音的來源。
有人在外面敲車窗。
清醒過來的聖小嬰一把推開仍抱著自己的華夜。這段日子裡自始至終認為自己處於理智狀態中的她惟一沒法控制的就是他吻她的時候。他的吻似乎有著能讓她在那一刻忘掉一切的魔力。
華夜不高興地搖下車窗,外面現出穿制服的警察的臉。這個警察看起來很年輕,黑黑的臉上有一點微微發紅,想來是剛才看見別人的熱吻而有點不大好意思,但是,工作就是工作。他遞進來一張罰單,「先生,這裡禁止停車。」
想到剛才的親吻被警察看得一清二楚,聖小嬰的瞼開始發熱發紅.看了一眼身旁那厚臉皮的男人彷彿若無其事地接過罰單,不由憤憤地踹了一腳過去。
「笨蛋!」
※ ※ ※
聖誕之後是元旦,元旦之後是除夕。
聖誕節不用說,元旦那一天聖小嬰還躺在床上養傷,一點兒也沒有節日的感覺。除夕就不一樣了,現在離它不過還有三四天,街上商家營造的節日氣氛已經到達頂峰,哪裡都是人潮湧湧,這讓原本因至少處於半自由狀態而有大把逛街興致的聖小嬰興趣大減,直至為零。
結果仍然是窩在屋裡,不過是換了套新公寓而已。雖然先前她宣稱自己快被悶瘋掉,但此刻換上輕鬆心情呆在房子裡的感覺也沒那麼糟糕。可能是被關太久了吧,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所以當她發現自己居然在無意識地看著鍾計算著華夜回來的時間時大吃一驚,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在期待著他每天在公寓的時光?短短不到一個月,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了嗎?
她有些慌張地東看西看,那男人雖然不在,房子仍然很新,四周卻已充斥著他的氣息、他的痕跡,兩人共同生活的無處不在的腳印。想到最近自己記憶中的重要片段,處處都有這人的影子……
這麼快就習慣這一切了嗎?如果不久後兩人分開,再繼續獨自走自己的路,她會不會感到以前未曾經歷過的孤獨與缺失感呢?習慣真的很可怕啊,而讓自己養成這習慣的那人會不會在意這一切呢?
聖小嬰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落情緒中。難道自己還是陷落了嗎?她想。
其實,對於在感情上始終小心翼翼以理智控制一切的聖小嬰來說,「習慣」這種東西是她為自己的心築起重重鐵壁上推一的弱點,或者說死穴。那是惟一能隨時間而日積月累逐漸加深的東西,最終自然而然變成生命裡的一部分。或許不那麼起眼,但當你終於發現而試圖去剝落它的時候,就得連自己的血肉一起扯下來了。
所以,即使沒有激情,沒有出軌,沒有刻意,沒有徵兆……還是陷進去了啊。
※ ※ ※
果然一如所料,那職業殺手的中間人有電話錄音帶。水星很滿意今天的進展,這盤帶子此時正安分地呆在他的衣兜裡。
他把帶子放進錄音機,磁帶開始「沙沙」地轉動,半分鐘後,一個彷彿卡通劇中超級大變態的聲音傳出來——是經過變聲器處理過的。水星「啪」按下Stop鍵,冷笑,這傢伙倒還有點小聰明。
水星取出帶子,撕下一張標籤貼在上面,直接去了技術分析室第三科——聲音技術科,將帶子交給他們,要求盡快還原成本來聲音並進行一切可能詳盡的分析。
半個小時後,送來的磁帶裡傳出一個帶點低啞的男中音,分析結果:亞裔男子,年齡三十五至四十五之間,帶北方口音……等等。
剩下的就是比較了,水星想。自從得知斐卓斯見到的事情,特別是弄明白鑽石其實是他拿走的之後,水星堅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斷:列維的目標是文件,鑽石大概只是他見獵心喜的附帶品。而殺他的兇手就是文件的買主。兇手也許本想將列維與聖小嬰一起幹掉,最好能佈置成兩人自相殘殺的場面,但聖小嬰遲到了。他別無選擇,只有拿了文件殺了列維盡快離開,而且肯定是買主親自幹的。原因很簡單,如果是專業老手,一定會像斐卓斯所做的那樣拿走鑽石製造出謀殺動機來掩蓋真正的目的。
他前些天已經花了很多工夫列出一長串可能有嫌疑的名單,如果運氣好的話,此刻磁帶上的聲音應該屬於這其中某一個人。
接下來的時間他都在忙著對比,五個小時後得出結果:沒有一個人與已知聲音很符合,但名單上也仍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沒有聲音資料。他想了一想,打電話給指定與他配合的刑偵處,請他們盡快搜集這些人的講話錄音,找不到的話,乾脆監聽偷錄一份。
※ ※ ※
華夜回到公寓的時候,明顯感到屋裡迴旋著一股超低氣壓,中心顯然是正盤腿坐在地板上對著屏幕打電動的聖小嬰。
「嗯,吃過晚飯了?」華夜有點忐忑不安地問。他今天回來得稍晚了點,一般來說,由於聖小嬰大部分時間留在家裡,手藝也不錯,所以承擔了做晚飯的義務,但是,今天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兒。
聖小嬰瞪了他一眼,一動不動,連接手裡遙控器右上方紅鍵。華夜走過去看,正好看見屏幕上顯示主角對著已經倒下的對手連刺十幾刀,刀刀狠辣。奇怪,她很少玩格鬥遊戲的,說太野蠻太原始太白癡,今天是怎麼啦?
看著主角繼續用連環腿踢飛對手,華夜忍不住問:「你……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晚飯。」聖小嬰丟下電玩,冷冷說完這句話,然後站起來回房間了。
再特別的女人,喜怒無常都是天性,華夜想。或者我做錯了什麼事?這下輪到他開始發呆了。
事實上,聖小嬰是對今天下午認知的自己覺得惱羞成怒,甚至有一點不知該怎麼去面對華夜。
※ ※ ※
下一天,水星拿到了刑偵處全員出動加班加點終於完成的數十盤錄音資料,大約有四分之一是偷錄的。這一次,他挑出了其中三盤相類似的,但電話錄音只有廖廖數語,而且還帶著點兒似乎感冒了的鼻音,他無法光憑耳朵判斷,於是這三盤錄音帶再次被送到技術分析室第三科。
運氣不好,機器出了故障,工作人員正在檢修。水星告訴他們這是急件,得到保證是機器一恢復正常就首先為他做分析。
「大概多長時間能修好?」他皺眉問。
「最快今天下午五點。」他們回答,「晚上會有人值班。這樣吧,如果一切順利,我們為你加班分析後通知你結果。」
離開技術分析科,水星回到自己的工作間,準備再聽一遍錄音資料,多確定一次總是好的。
但是,工作到一半,他的心思已經飛到公寓中。昨天晚上,聖小嬰進了房間就沒再出來過,連洗手間都沒去過一次!屋裡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早上,他走的時候她看也不看他一眼,結果他失去吃早餐的胃口,灌下一杯咖啡就來工作了。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水星不無憂慮地想。他認識的聖小嬰屬狐狸,而且是很懶的那一種,沒事的話絕不會無理取鬧給自己找罪受。但是,會是什麼事呢?他仔細檢查自己的作為,沒找到什麼能讓她有這種反應的錯事啊!他們惟一的爭執是關於斐卓斯和葉蔻蘭,但是他們已經算彼此默認了雙方都不插手的協議,這方面聖小嬰就算有什麼不滿一定會直接說出來,總之不該是現在這副隔世仇人的樣子。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不過一天時間,他已有度日如年之感,不行!他一定得好好跟她談一談,哪怕是強迫也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滴——」磁帶轉到了盡頭,放錄機發出刺耳的提示音。
水星被這一聲驚回心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工作時間分神,一向引以為做的自制力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算了!他關上機器,從桌子前站起來。順其自然是一項好的品德,既然工作效率太低,不如乾脆回家解決問題吧!
華夜回到公寓的時候時鐘正好指向十二點半,不出所料地看見聖小嬰仍舊以與昨天相同的姿勢坐在那裡打電動遊戲,仍然是最暴力的那種,而且一副看上去很長時間沒挪窩的樣子。
他歎氣,有點心疼。
「你有幾頓沒吃了?以為自己是superwoman啊?」他走過去,「跟我出去吃飯。」
做好得不到任何反應的心理準備的他驚奇地看見聖小嬰抬起頭,說:「我叫了比薩。不喜歡的話,你自己出去吃。」
雖然她的態度沒完全恢復正常,但明顯比昨天好太多,喜出望外的華夜連忙點頭,「比薩很好。」
「咦?」聖小嬰倒有點奇怪,「你不是從來不吃比薩的嗎?」大學時代,華夜可能是吃得太多,以致於後來一見比薩就想吐。
「沒關係,」華夜心情大好,「偶爾吃一次也很不錯。我去洗澡了。」邁開步又停下來,「你的零用錢夠不夠?記得自己從抽屜裡拿。我給你辦一張副卡吧,比較方便。」
「哼!」她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什麼呀!說得好像她被他養一樣,太過分了!「不要!」聖小嬰似乎忘了,她已經被華夜養了一個月,還附帶賠上公寓一套。
「不喜歡就算了。」明白她那聲「哼」的意思後華夜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進浴室洗澡。
「鈴……」聖小嬰對電話鈴聲恍如未聞。她從來不接公寓裡的電話。開玩笑!怎麼能讓別人知道她和華夜目前處於「同居」狀態呢!
「幫我接電話!」浴室裡傳來喊聲。
「自己接!」聖小嬰叫回去。於是華夜圍著條浴巾衝出來接電話。
「喂……媽你…我很好……最近很忙,真的很忙……身體也很好……沒人找我麻煩……有空我一定回去,我保證……」
電話就在聖小型旁邊,也就是說,半裸的華夜站得離她極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年輕男子健康的氣息與沐浴乳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被濡染得有點頭昏。
「我沒有故意不回家……絕對沒有……」他換手拿話筒,「我會盡快回家……」
他身上的水珠滑下來,落到她腳邊,年輕發亮的肌膚微微起伏著……他的身材很好,健康、性感、有力……標準得可以去拍廣告了。
聖小嬰的臉上有些發熱,混蛋!自從昨天之後好像什麼都不對了。她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副壯男出浴的樣子,為什麼現在會覺得心跳加速呢?
「我知道了……Bye—bye。」終於在放下電話時,華夜發現旁邊聖小嬰的異常。
「你的臉好紅……怎麼了?」
聖小嬰震動了一下,隨即指著電視屏幕,「我的人死了。」聲音有點發顫。華夜去看,果然敵人在倒在血泊中的主角面前跳來跳去耀武揚威。「重新來就是了,幹嘛氣成這樣?」臉都氣紅了,遊戲何必那麼認真,「像個小孩子。」如果成語中有「大愚若智」這個詞,大概可以用來形容此時的華夜。
「要你管!」聖小嬰困難地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他離她太近了,她突然覺得呼吸不暢。華夜呵呵笑,帶點寵溺地用力揉亂她的短髮,然後回去浴室。聖小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被他碰過的頭髮有種燒起來了的感覺。
不過,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電話其實沒有掛好……所謂百密一疏,就是指的這種情形……
電話線的另一邊,華夫人拿話筒的手在顫抖——有女人已經很過分了,還有什麼「人死了」的對話!炸彈事件之後,華夫人對自己的兒子時刻處於草木皆兵的狀態。
「小日!」扔下電話,華夫人向樓上臥室裡難得中午回來的大兒子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