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程度的臉紅好像不大對……他三步兩步衝過來,「你發燒了!」一邊將右手背按在她的額上,「很燙呢!」他叫了起來,「去看醫生!」
聖小嬰「啪」地打掉他的手,「白癡!」她咬牙切齒,「離我遠一點!」
「我先給你拿藥,」他無奈縮回手,「有病都沒發現,真是太不愛惜自己了……」片刻後,端著溫開水的華夜遞給聖小嬰兩片藥,她接過來乾脆利落地投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你才有病呢!」聖小嬰抬起頭,卻避開他的眼光,「只要你離我遠一點就好了!」她咕咕道。
氣氛一下子有些詭異。雖然她的聲音很低,一向耳朵極尖的華夜還是聽見了。他端著杯子僵在那裡,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弄錯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他盯著看東看西看上看下就是不看他的她,思索著。
逃啊!聖小嬰心裡大叫。氣氛好像越來越……曖昧了。平生第一次,她對著華夜有了想逃跑的衝動。
叮咚!叮咚!叮咚!關鍵時刻,門鈴催命般響了起來。
「我的比薩!」聖小嬰跳了起來去開門,被人追殺時她都沒跑過這麼快。
「謝謝……啊?」
滿懷熱情地拉開門,外面站著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婦女,後面跟著一個穿毛料西服的高個男人,怎麼看都不像是送比薩的,況且他們拎的是鱷魚提包,不是比薩盒。
接下來的三秒鐘,聖小嬰與那中年婦人互相對視著,目不轉睛。
不幸的,兩人同時認出彼此。
對聖小嬰一向過目不忘的記憶來說,眼前的華夫人不過比十幾年前多了幾條皺紋,外加發福了一圈罷了,而很奇妙的是,聖小嬰有一種能給見過她的人留下很深刻印象的特質,況且對華夫人來說,十幾年前砸了老公打傷兒子又害得他捲入幫派械鬥進而被流彈擊中的惡魔女孩的面孔,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年得知聖小嬰被人領養帶離本市,華夫人真的吩咐人去買鞭炮慶祝兼去晦氣,還有,不久之前,她知道聖小嬰就是那個通緝犯,為此還對兒子擔心了一番。
先發作的是華夫人。「你……」她伸出一隻手指指著聖小嬰,「是……」聲音發顫,「那個……聖小嬰!」
哪怕是一天前,聖小嬰一定會挺起胸膛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是現在……算了,她垂下眼睛,「是。」她簡單地說,往旁邊走了一步,讓出道來。
「媽!大哥!」華夜驚呼一聲。華夫人一副看起來就要昏倒的樣子,母親撞上聖小嬰在自己的公寓裡……還認出了她——事態有往最嚴重的方向飛速發展的傾向……
至於華日,鑒於「聖小嬰」這個名字在華家早已如雷貫耳的原因,他先是吃了一驚,隨後滿含興味地仔細打量著眼前著女孩……聞名好久了,可惜從來沒見過,這一趟總算沒白來。
公寓的氣氛繃得緊緊的,彷彿輕輕一觸就會「彭」地爆炸開來。華夫人靠在沙發裡坐著,面前並排站著華夜與聖小嬰,華日則是斜靠在牆壁旁,雙手插兜,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場審判,生怕錯過一星半點。他看見自己的弟弟頭髮上還滴著水,顯然剛洗完澡,反正肯定不像老媽說的那樣有什麼死人,既然如此,他一點兒都沒有插手眼前這有趣場面的意思。
「小夜,你到底和這個……這個通緝犯有什麼關係?」華夫人的聲音緊張得不自覺提高八度。
「媽,她不是通緝犯,」華夜趕緊辯解道,「現在不是了。那是一個誤會!
「誤會?!」華夫人的聲音又高了三度,「世界上有那麼多誤會嗎?」
當然沒有,但不能這麼回答老媽,華夜越發覺得事情棘手。「其實您不用擔心,什麼事情也沒有,我不是好好的嗎?」
「什麼好好的!你剛剛被人家扔炸彈!是不是因為她?!」
「當然不是!」華夜回答得太快了,快得聖小嬰張張口又閉上了,「警方不是說了嗎,是因為我以前辦的案子招惹了一些人。」
作為一個女人,華夫人不算頂聰明,但作為一個母親,她同全天下的母親一樣對自己兒子的心思有著天生的敏銳直覺。
「你在袒護她!小夜,你……你忘了以前的教訓嗎?」憂心仲忡的母親,可憐天下父母心。
「那算什麼教訓?」華夜哭笑不得。他一個大男人曾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打得一敗塗地這種丟臉事非得讓人記一輩子嗎?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小孩子打點架算什麼,後來是我自己闖進去的,不關她的事。」
「住嘴!」華夫人聲色俱厲,「我問你和她到底有什麼關係?她怎麼會在這裡?在這兒多久了?」隱隱地,華夫人有種極其可怕的預感。她不願想,那簡直是世界末日……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
「沒有關係!」聖小嬰斬釘截鐵、斷金碎玉、擲地有聲地說。
華夫人與華夜同時愣住,當然心中所想大有區別,連華日都直起身子,豎起耳朵,腦袋微微往前傾。
「沒有關係。」聖小嬰重複了一遍,一雙清澈的眼睛清清亮亮地看著華夫人,「您恐怕有什麼誤會吧,我是令郎律師事務所的客戶,今天去找華律師咨詢關於我是否能以誹謗罪起訴當局的案子,他們告訴我華律師回家了,我就來這裡找他。您是不是弄錯了?」一氣呵成,中間連一點坎兒都沒有。
鎮定的女孩,演技比老弟至少強一百倍!華日讚賞地想,可惜……漏洞百出。他暗中歎口氣,她身上穿的是家居服,光著腳踩在地毯上,自己的弟弟顯然剛才在洗澡……沒有哪個客戶和律師見面會是這樣的。
她的語氣、態度太有說服力了,華夫人一下子似乎有些被震住,完全沒有想到大兒子所想到的。她愣了五秒鐘,眼睛轉向小兒子,「真的?」她站了起來,盯著他。
與其說母親相信,不如說她寧願相信,這女孩的解釋對她來說是溺水時的一根稻草。華日冷靜地判斷,太明顯了!即使是以最客氣的觀點,也完全可以說那兩人不像要咨詢,倒像在偷情。不過老媽既然想要相信,那現在就看老弟的了。
華夫人、聖小嬰、華日,三對眼睛齊齊落在華夜身上。而華夜看著聖小嬰。
他看見一雙清亮的黑眼睛,坦坦蕩蕩、空空白白,裡面什麼也沒有,像個陌生人,就像十幾年前在聖心孤兒院的那個聖誕夜,她被阿姨斥責,他挺身而出替她說話時她看他的眼神,彷彿在說這個陌生人幹嗎多管閒事。
他不能忍受這樣的陌生,彷彿時光一下子倒流十幾年,那時,他們之間什麼都還沒發生。
如果說華夜在開始時還有一點兒將母親矇混過去的念頭,現在這念頭也灰飛煙滅,一點兒殘渣都沒有了。他的心中只有一種想法:他、絕不允許、她、那樣、陌生地、看著他!
「假的。」他清晰、大聲地說,然後傾身過去在聖小嬰的唇上迅速地吻了一下,嫌效果不夠似的,又補充了一句,「她是我要娶的女人。」
砰!華夫人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力氣,跌回身後的沙發。而聖小嬰測是呆若木雞,腦子陷入停頓狀態,整個人失去所有感覺。
氣氛到達高潮了啊!華日睜大眼睛,該我出場的時候到了嗎?華日向前走,一直走到三人旁邊,咳了一聲。華夫人在茫然中將眼睛轉向他。
「這位就是……」他溫和地朝聖小嬰笑,「讓我家小弟一年多來神魂顛倒的小姐啊!」華家兄弟信條之一:如果事情已經被揭了蓋,那就索性連底一起掀掉。
華夫人連喘氣的力氣都失去了。華夜和華日對看一眼,從不同的方向走近沙發。他們都明白,老媽只是一下子被嚇呆了,等她恢復過來.麻煩才真正開始。
「媽,您先回去吧,以後我會詳細解釋的。」華夜溫柔地對她說,然後瞟了華日一眼。現在就是考驗他們二十幾年兄弟之情有沒有價值的時候了。
華日挑了挑眉毛,扶起母親,輕聲說:「我們先回去。」攙著仍處於茫然狀態的華夫人向門口走去,在那裡稍停了一下,他回過頭,向站在裡面的聖小嬰笑著點頭告別。
已經從震驚中回復過來的聖小嬰則是以冷如冰刀的眼神回敬這兄弟二人。
果然,在回去的路上華夫人就開始爆發,「我絕不會同意的!」情緒之激動,氣勢之堅決,令開車的華日也不禁畏縮了一下。
大哥應該能暫時安撫住母親吧……華夜沒把握地想。將他們送入轎車後他轉回公寓。迎接再回到客廳的華夜的是聖小嬰相當有力的一拳。因為猝不及防,他再次被打翻在地。
「你瘋了嗎?!」聖小嬰怒喝,與方才冷靜地說「沒有關係」的那個她判若兩人。
華夜從地上很快跳了起來,「我當然沒瘋!」他大聲說,「你倒是告訴我,什麼叫『沒有關係』?」對這句話還有那個眼神,他始終不能釋懷。
『你白癡啊你!」聖小嬰愣了一下,「你沒看見你媽都快嚇昏了嗎?撒點兒小謊算什麼!」
他覺得嘴角鹹鹹的,用手一抹,沾上了血漬。這女孩的暴力絲毫不減當年,但是……他愛她。「為什麼要說謊?她遲早會發現的,不是嗎?」聽見解釋,他稍覺好過一點。
「小心點不就不會嗎!笨蛋!我們以後又不可能在一起,你幹嗎要拿我故意氣她!弄得我覺得自己像病毒似的!」
華夜只聽見一句話,毀滅性的一句話。他的眼睛慢慢瞇起,憤怒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你再說一遍,」他的語氣溫和得發寒,「笨蛋後面那句話。」
「我們以後又不可能在一起,」聖小嬰衝口而出,「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一切都錯了!他想。再問:「從一開始你就這麼想的嗎?」
「這是事實不需要想就知道啊!」聖小嬰叫道。這一次,她終於在說完之後發現面前這男人的異常。他的臉看起來高深莫測,高深莫測得有點陰森,像是……颱風過境前的天空。
華夜終於明白,從一開始到現在,聖小嬰始終沒有跟他的感情會長久的意識和打算,他想起自己那麼輕易成功的求愛……怪不得如此容易成功,因為它在她的心中只有這短短一個月的時效啊!她……原來是這麼看待他們的啊!
彷彿被一盆含硫酸的冰水從頭澆到腳,他說不上現在自己是什麼心情,憤怒?酸楚?失望?傷心?冰冷?疼痛?
看著他的臉色,聖小嬰悄悄後退一步。
這一步一定是導火索,華夜爆發了。他撲上去緊緊抓住聖小嬰的雙肩,開始搖晃她。
「你一直都是這麼看待我們的感情嗎?你從來沒想過我們的未來嗎?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你認為我會隨隨便便向一個女人求愛嗎?我真的有那麼不可靠嗎?有那麼糟糕嗎?你真的一點兒也不相信我嗎?你沒有感覺到一點兒我的認真嗎?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女人!」
他很用力,聖小嬰被他晃得頭昏眼花,牙齒打架,但是,她聽清了每一個字,兩天來積蓄的情緒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砰」地炸開了。「你混蛋……」她踢他的小腿,很疼,華夜一下子讓她掙脫了。
「你混蛋!」她更大聲地罵回去,「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你不知道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嗎?不知道的話,去看看你媽剛才的反應吧!認真?我知道你現在很認真,因為我和別的女人不一樣,但是這種認真能維持多長時間?一個月?一年?你終究會回到自己的世界裡去的,那裡不會有聖小嬰這個人!你不是極力阻止斐卓斯與你家的葉小姐嗎?你不是說他們是絕不會有結果的嗎?你告訴我,我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你憑什麼再對我說『未來只有你的未來、我的未來,沒有我們的未來』!」
他和聖小嬰與斐卓斯和葉蔻蘭當然不一樣!但是一時間這很難說清楚……華夜決定暫且跳過這個問題。
「我們當然有未來!我們是有不同,但這些日子我們不是也過得很好嗎?這難道不能說明什麼嗎?兩個世界的人又怎麼樣?你不是喜歡老頭的『人生苦短,百歲恨長』嗎?只要我們願意有什麼是不可以做的?還有,沒什麼能證明我可靠,但也沒什麼能證明我不可靠啊!相信我真有那麼難嗎?」
聖小嬰亮晶晶的眼神不屑地望著他,但那眼神深處有一絲……思索。華夜也看著她。
兩人的眼神默默地挑戰著,交流著,他想通過這個傳遞給她他的信念、他的感情,他的……
「對不起。」一個聲音於此時從門口傳來。「閉嘴!」華夜怒喝一聲。過了片刻,「對不起……」這一次,兩人一齊看向門口,眼神兇惡。
比薩小弟嚇得後退一步,站在沒關好的門後,他舉起手中的比薩盒擋在胸前。「對不起,我遲到了……請問你們哪一位訂了海鮮批薩?」
華夜走到門口,冷冷說,「送錯了!」砰地關上門。
他走回去,走到聖小嬰面前,直到兩人相隔只有一寸才停住。她抬頭看他。「回答我一個問題,」他的聲音有點沙啞,「你……喜歡我嗎?」
什麼爛問題!聖小嬰惱怒地想。正想再罵一句白癡時看見了他的眼神,帶點兒絕望的那一種。她一下子心軟了,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廢話!你以為我隨隨便便就會跟人談戀愛嗎?」
「還有一個,」他的眼睛閃了一下,「有沒有喜歡到願意設想『我們的』未來?」
聖小嬰沉默。
「回答我。」他極輕、極輕地說,「有,還是沒有?我要實話。」
聖小嬰微不可覺地點了一下頭,「可能有。」就算有,也只是近一兩天的事。
可能有,反正不是沒有。像是衝到懸崖邊被人一把撈回來,華夜頓時回復了生機。「那就夠了!」他的語調跟著輕鬆了許多,「其他的問題我們可以慢慢解決,來日方長,只要繼續在一起,未來就可以慢慢去設計、去構造、去完成。相信我!」
聖小嬰懷疑地看著這個一臉傳教士般表情的男人,遠沒有他那麼樂觀。未來,多麼遙遠的字眼!那麼漫長的路,她能走下去嗎?但懷疑之中又湧上一絲希望,是啊!她也曾這麼想過,和這個男人一路走下去也不是不好啊……
電話響了。很煞風景地將兩人同時拉回感情之外的現實世界。
華夜接了電話,聽到第一句後他的表情一下子轉換成了超乎正常之上的嚴肅,屬於水星的嚴肅。
「錄音帶分析結果出來了,你過來拿吧!」那邊說,「有一個聲音完全吻合。」
「我馬上就到!」他掛上電話,立刻轉向聖小嬰,「我得馬上就走,公事。」
走就走嘛,稀罕你嗎?聖小嬰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看著他飛快換好衣服。準備好一切,他走到她面前抱住她,又吻了吻她的額頭、鼻尖,最後是嘴唇。
「我們還沒談完,你乖乖呆在家裡,等我回來。記住不要亂跑哦!」
聖小嬰一把推開他,「不要用這種白癡語氣跟我說話!」他笑著再親她一下,開門出去。
「白癡……」們關上後,聖小嬰咕噥道,嘴角微微上翹,眼睛裡有一絲笑意。
※ ※ ※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發生的事,在聖小嬰的記憶中有很長一但時間只覺得是一連串混亂。
華夜離開不到十分鐘,屬於她的那隻手機就響了起來,而且還響個不停。
這麼快就有什麼事了嗎?聖小嬰有些奇怪,接電話一聽,卻是斐卓斯的聲音,這才想起他也知道這個號碼。
「克莉斯汀,我發現他了!」斐卓斯的聲音很急促,還夾雜著引擎的噪聲——在外面打的電話。
「誰?你的葉小姐嗎?」聖小嬰沒聽明白,順口問。
「是兇手。」
「你說什麼?」她一下子從坐著的地板上站了起來。
「你聽好了,今天中午我看電視時從錄像中認出了那傢伙,絕對不會錯!那人好像是個什麼議員之類的大人物,我剛剛查過他的地址,現在往那裡去。你要不要來?」
「當然要!給我報地址。」她已經展開紙筆等著。
「華夜呢?」斐卓斯遲疑了一下,「他可能不想讓你冒這個險吧。」
「這是我自己的事!」聖小嬰不耐煩地叫道,「少廢話了,地址!」
斐卓斯報了個遠郊的地址,從這邊過去大約需要一小時。
「在那兒等我,一小時後見!」聖小嬰掛斷電話,以最快速度穿衣服套鞋子,抓起錢包,習慣性摸手槍時才想起早就被華夜沒收了。算了,顧不了那麼多!她衝出門。
※ ※ ※
斐卓斯在打完電話後二十分鐘就到達那幢郊外的別墅,很快在四周窺測了一番,滿意地發現除了兩個傭人外,裡面沒有任何人,主人還沒回來。
他溜進去,十五分鐘後翻窗出來,最後窩在自己的車裡拍拍手。沒有別人,只好自己欣賞這項完美的行動——他非常利落地給臥室、書房、客廳各裝了一個竊聽器。
僅僅隔了五分鐘,別墅主人的車就駛上車道,進了車庫。議員下車走進門裡。
就是這個人!斐卓斯在高倍望遠鏡頭裡又確認了一次。背影、姿態、肩的傾斜度……都沒錯,而且,兇手手上戴著一枚祖母綠方戒,正是現在這議員右手上所戴的那一枚!
又過了十分鐘,斐卓斯看見了——華夜?!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再看,確實是這小子!難道是聖小嬰通知他的嗎?斐卓斯立即否定這個想法,以他對聖小嬰的瞭解,她一定不會這麼做。那麼這傢伙只比他晚一點就找到真兇?他憑什麼?照理說不可能的,只是巧合?世上沒那麼多巧合!
讓斐卓斯堅定自己想法的是華夜的行動,在他看來絕對屬於鬼祟的那一種,而且身手異常敏捷。三分鐘後,他便從自己溜進去時選擇的同一地方進入別墅,該說是英雄所見略同嗎?
聖小嬰在第五十五分鐘時到達,她很快找到隱藏在小林子裡的斐卓斯的車。
「上來,快點!」他打開門,「我們不用進去了,華夜在裡面。」
「華夜?」聖小嬰愣住了,「他不是去事務所了嗎?你通知他了?
「沒有!」斐卓斯遞給她一隻耳機,「我比你更好奇他怎麼像蝙蝠俠一樣找到這裡又飛進去的。」
還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華夜是螳螂,他是黃雀。
竊聽器的良好效果,車裡精良的接收裝置,加上兩人都是行家……他們似乎「看」了一場實況。咚!估計是打昏了主人……吱吱嘎嘎,移動桌子凳子……衣服摩擦聲,是搜身,還是捆綁?然後那倒霉蛋就被弄醒過來,開始一場世紀臨時大審訊……
太沒用了!這是斐卓斯的想法。有膽殺人,結果被人一威脅就連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倒出來。果然越富貴越怕死啊!還有那個倒霉的鑽石大盜列維,竟然替人去偷文件,大大有違他們那一行絕不牽涉政治鬥爭的規矩,被滅口也是活該!其實包括身邊這個聖小嬰,如果不是因為她算朋友,他也會一起罵聲「笨蛋」的!連標的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就去做人搭檔,沒被順手滅口已經算她很命大了!
相較他而言,聖小嬰的想法就複雜多了。名義上這是她的案子,但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其中的窩囊感不言而喻。還有就是列維居然騙了她!差點讓她稀里糊塗成了替死鬼……這輩子還從未這麼丟臉過!
當然,兩人都有的共同疑問是針對審訊中充當檢察官的華夜。他不是律師嗎?怎麼會涉入得如此之深?甚至比她這個當事人還清楚。關鍵是,他顯然是為這份文件而來的,那麼,他代表的是哪一方?
一旦有懷疑就很容易產生聯想,斐卓斯想到的是華夜拿著葉蔻蘭的胸針來找他時對這案子異乎尋常的興趣,聖小嬰則立刻想到炸彈事件。一個普通律師怎麼可能那麼輕易發現職業殺手裝在門上的炸彈?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也是職業級的!自己是怎麼了?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都想不到!華夜,算你狠!騙得我像個白癡!
裡面的兩個人當然不會知道隔牆有耳,更看不到兩人青青白白的臉色。議員稍作掙扎就交出了文件。是,他是有膽量殺人,但那是別人的命,他是決不會輕易捨棄掉自己的姓名去維護什麼信念的、金錢、權位、女人……只有活著才有望享受這一切。
「這小子什麼時候成了秘密警察?」斐卓斯咋舌,而聖小嬰,則極快地聯想到另一種可能。她需要證實……聖小嬰一把扯下耳機,「我們走!」
文件到了華夜手裡,戲也演到頭了……斐卓斯聳聳肩,「好吧!」反正再聽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重要東西。
※ ※ ※
在聖小嬰不停地催促下,斐卓斯一路狂飆到華夜的公寓,進門之前,她扔下一句「你在這兒等著」就自顧自衝進書房鎖上門,斐卓斯跟著就聽見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
正當他在客廳裡無所事事的時候,公寓電話響了,斐卓斯下意識拿起話筒,「喂?」
放下電話不到一分鐘,聖小嬰開門走了出來,臉色……應該說是鐵青。
「你查到什麼了嗎?」斐卓斯有點擔心地問,「對了,剛才有電話找你,是一家醫院,說一個精神病人死了。奇怪,他們的病人死了通知你幹嗎?」最後一擊!
聖小嬰突然腿發軟,「噗通」順勢坐進沙發,腦袋也一下子埋進膝蓋。
「哎,你怎麼了?」斐卓斯嚇了一跳,衝到她面前,「出了什麼事?你可別嚇我!
他伸手去碰她時她抬起頭,臉色慘白得嚇人,「我……」她呻吟般地說,「胃好疼。你……幫我買點止痛藥回來好嗎?」
「你等著!」斐卓斯跳起來衝出門。他以最快速度抱著一大堆各式各樣的胃藥衝回來時,公寓門開著,裡面空空蕩蕩,連聖小嬰的影子也沒有。
他站在客廳裡發呆的時候門口傳來響動,「克莉斯汀!」他叫。
出現在那裡的人是華夜,他也一眼看見裡面的人。
「克莉斯汀(她)去哪兒了?」兩人異口同聲問對方。
「我怎麼知道?」斐卓斯惱怒地瞪著他,「我接了個電話說一個精神病人死了,之後她就胃疼,我去買藥回來她就不見了!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華夜頓時忘了追究其他事。一個精神病人死了!他當然明白是哪一個。那麼聖小嬰現在一定在……他以後腳跟為軸轉了一百八十度,還沒有踏上公寓地板就又衝了出去。
華夜衝出電梯時,斐卓斯也從另一架電梯的門裡鑽了出來。華夜這才想起這個報信的人此刻顯得很多餘。
他停了下來,斐卓斯剛好跑到他身邊,他淡淡地說:「既然你告訴我這個,我也回報你一件事吧。蔻蘭的飛機預計四十五分鐘之後起飛。反正你趕不上了,那麼告訴你一聲我覺得也無所謂。」
斐卓斯愣了三秒鐘,「混賬!」他罵道,心中飛速計算,從這裡到機場的直線距離是……
兩人毫無善意地對看一眼,各自衝進自己的跑車,幾乎同時發動引擎,向著兩個相反方向急駛而去。
※ ※ ※
昌復精神病院
「513號病人的遺體在哪裡?」華夜衝進接待處,顧不得禮貌,直截了當問。
接待護士正好還是那天那位。「華先生啊!」她微微一笑,「李小姐也來問過。那位病人昨天晚上去世的,他沒有親屬,按規定,今天上午就將他的遺體下葬了。」
「墓地在哪裡?」
11號高速公路
一路已經因超速吃了兩張罰單的斐卓斯突然覺得有些不對,怎麼又這麼巧呢?蔻蘭剛好在今天這個時候上飛機……他一個小時前剛告訴過自己世上沒那麼多巧合……懷疑從心頭升起,直至形成一大片烏雲罩在頭頂。
他掏出手提電話,直接撥到葉蔻蘭住的華家,「喂?」接電話的正是葉蔻蘭,「這裡是華公館……」
「蔻蘭!」他大叫一聲,「你沒打算今天離開吧?」
掛上電話,斐卓斯的臉色由甜蜜一變而為鐵青,「混蛋!」他踢旁邊的車門洩憤,「你們這對姦夫淫婦!居然拿我當白癡耍!還連要兩次!你們給我等著!」
郊區墓園
聖小嬰也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只知道過了很長時間,腦中逐漸回復意識時她已經坐在了墓碑前面。
「這麼就死了嗎……」她對著墓碑說,「你不是一直很想殺死我嗎?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放棄了……在這底下你不覺得可惜嗎?你想去找媽媽嗎?就算她在那兒也一定不會見你!你恨她呢,還是愛她?媽媽你呢?對你們來說,我算什麼?如果不在意,為什麼不索性生下來就掐死好了?那個時候下手一定會容易很多吧……」她說了很多話,那是從小到大來不及也沒辦法對父親和母親說的話。
冬天的月亮慢慢從墓碑後面升起來,天空是一種墨似的深藍,顯得月色是那樣清冷,那樣薄涼。在那個父親舉刀砍向自己的夜晚。月亮也是這樣的,單薄得彷彿沒有絲毫重量。
「我會活下去的!」她對著墓碑冷笑,帶著幾分鄙夷、幾分落寞,「我一定會活得比你們都好!不相信的話你們就看著吧!我一定會幸福,你們的那些我看夠了!我會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比我幸福,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你看著吧,我一定會做到!」
她站起來,扶著墓碑,很冷,指尖傳來的,是無機質的冰涼感。她注視了它很久,彷彿面前不是冰冷的墓碑,而是某個活著的人。
她終於轉過身時,就看見了華夜。
華夜已經來了很久,他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不遠處,注視著這一切。因為站得太久,全身都有些僵硬,他聽到了她說的話。
他迎了上去,想去攬她的肩。這一刻,她看起來單薄得令人心疼。
「不要碰我!」聖小嬰冷冷說,避開了他的手,「離我遠一點!」華夜縮回手,和她並肩走在一起。
「離我遠一點,」走出墓園大門,聖小嬰停住了,看都不看他說,「一切結束了。」
華夜終於覺察出不對,她的樣子不僅僅是因為傷心父親之死那麼簡單。「你說什麼?」
「結束了。」聖小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回頭再看一眼墓園,「沒必要再這樣下去了。」
華夜明白過來,她說的不僅是她自己和那個老人,還指的是她與他。「你怎麼了?」他開始心慌,伸手過去抱她,「我們為什麼要結束?」
聖小嬰再次躲開他的手,這讓他的一顆心直沉到谷底,「到底發生了什麼啊?」他叫,「就因為那個人死了嗎?」
她看著他,或者說,瞳孔放在他身上,卻沒有聚焦。「再見,水星。」她的聲音同樣空空蕩蕩。
他愣住了,良久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她雙肩,「你知道了?怎麼知道的?」
聖小嬰顯得很疲倦,疲倦得失去了所有意識,這一次,她沒躲開他。回答他吧,然後走開,找個安靜的地方……
「你知道得不夠多,」她一字一句平平板板,毫無生氣地說,「我的養父漢格·李,在成為警方顧問之前,他是……是上一任的木星。」
華夜再次呆住,這是個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的答案。
「進入你們檔案的方法……我很早就知道。」
所以,在書房裡,她能在短短幾分鐘裡進入特勤局最高保密級別的檔案,發現華夜就是「水星」。
「我是水星。」他終於反應過來,卻還是不明白,「但是,這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很重要嗎?你既然懂那麼多,當然也知道我們必須嚴守機密,絕對不能洩露身份……你是因為我向你隱瞞了這個而生氣嗎?」
她茫然望著他,生氣?不,她不生氣。老頭早就告訴過她,他們這類人在執行任務時,一向是不擇手段只求成功地,這是基本常識。
「你拿到文件,任務結束了。」她無意識地抬了抬手,「沒必要再留著我了。」
這一次,華夜終於懂了,她認為自己之所以同她在一起完全是為了追查文件的下落——為了任務。
明白之後,他又氣又心疼她。
「我不是!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任務才讓你住下來,那時我還根本不知道有文件這回事呢!我……我們……」大概是過於氣急敗壞,華夜有一點語無倫次,「總之,任務結束了,我明明白白再告訴你一次——」
「我喜歡你!我愛你!和什麼狗屁任務都沒關係!我愛的是聖小嬰這個人,是你一切的一切,全部的全部!」
如果聖小嬰意識清醒的話,這也許是一篇極好的愛情宣言……但是,基本處於麻痺狀態的她,的確一字不漏地聽完了每一個詞,不過,拼湊不起來,沒辦法形成完整的思想去理解。
「你……」華夜看出這一點,也許,現在不是表白的好時機。他從未見過聖小嬰失魂落魄到這個地步,讓她先回家洗個熱水澡,睡一覺之後再說吧。
「我們回去吧!」他歎口氣,過來扶她。她沒拒絕,反正現在她對什麼都沒有感覺。
後來發生的事在聖小嬰的腦海中始終保持著一種奇怪的慢鏡頭形象——也許是因為此刻的大腦太空白,印進去什麼都很清晰——很多年後記起,仍舊是那麼清楚,畫面一格一格演過,令她窒息。
事後他們查出那個人在前一天剛接受委託來殺聖小嬰,他的行動很快,用的是改裝過的來福槍。
就在那要命的一刻,華夜看見了聖小嬰身上的那個小小紅點——狙擊用激光瞄準鏡!接下來他完全是依本能在反應。他撲過來抱住她,就地一滾。
還是慢一步,職業的畢竟是職業的——
子彈在他背後炸開,血從小洞裡急速地流出來,她看見了。
「你……沒事吧?」他覆在她身上,輕聲問她。
突然之間,有什麼隨著這湧出的血流動起來,於是重新有了嗅覺、觸覺、視覺……
聖小嬰感覺到他的重量,看到暗紅色的血在月光下奇異地流淌,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
「笨蛋!」沙啞的、乾澀的聲音,眼中的水氣迅速聚攏。
狙擊手準備開第二槍,這一次,他不會失敗。
一聲更快的槍響,子彈從狙擊手前額穿腦而過,立斃——他再也不會有機會失敗了。
斐卓斯開車衝到那兩人身旁,對著按住華夜傷口驚慌失措的聖小嬰高喊:「上車!去醫院!」
被放上擔架送進手術室之前,斐卓斯用力拍他的臉,「臭小子!不准就這麼死掉!你欠我的大筆賬還沒還清呢!」
華夜的眼一直緊閉著,臉很白,看起來同旁邊的聖小嬰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