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顏色徘徊在亮與暗的邊緣,似乎無法選擇最終的歸依,因而綻現成了一種介乎靛藍和淺紫之間的顏色。藍色是陰鬱,陰鬱是她現在的心情。
姒兒仍是趴坐在椅子上,保持著那個姿勢望著窗外的蒼穹,慵懶、酸澀、麻木的感覺在肢體裡流淌,但是卻不想活動。
白天是另一個開始,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結束在了昨夜--喜歡的,和不喜歡的,所有的一切。
房間門外想起了鑰匙開鎖的聲音,但她也沒理會,除了傭人送早餐來,還能有什麼?
「姒兒!」溫潤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卻連帶起了無比驚奇,姒兒回頭,看見的竟是駱宇傾!
這個時候,他怎麼會來?
「收拾吧。」駱宇傾說道。
「收拾?」姒兒揚了揚眉。
「嗯。」駱宇傾點了點頭,「現在開始,收抬你的行李,我幫你訂了機票,九十分鐘後就有一班飛往巴爾的摩的飛機。時間很緊,你的動作得快點。」
姒兒怔怔地看著他,有點身在霧中的感覺。
駱宇傾凝視著她,說:「你只有十分鐘時間收拾行李。」
「可是陶萜他……」
「阿萜現在不在,他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了,會議過程中,是謝絕任何打攪的。快點,時間不多了。」駱宇傾歎了口氣,說道,「不要發呆了,走,或是不走?」
姒兒沉默了一會,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我非常清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確定你真的要走嗎?甚至,想遊說陶欣然一起離開!」明亮的陽光下,駱宇傾的目光燦燦如星,卻沒有暖意。
姒兒瞪著這樣的眼睛,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感覺,酸甜苦辣,皆而有之。
「是!」姒兒開口,唇角揚起了一抹微笑,卻很堅毅。
駱宇傾的臉上起了層層波動,過了片刻才平靜下去:「那麼好了,收抬行李吧。」
「可是我不明白--」姒兒望著他,滿臉迷惑。
「你不需要明白!」 駱宇傾頓了一頓,輕聲地說:「我在外面等你,等會我開車送你去機場。」
他走出去,輕輕地合上門。
姒兒凝視著那道合上的門,十指在胸前握緊,指甲刺入肉裡,生生地疼,但卻又有一絲解脫了的輕鬆,痛苦且快樂著,類似自虐。
她深吸一口氣,再吁出去。
「好的,一切的確到了,該結束的地步了……」
※ ※ ※
小小的行李箱,和來時一樣,除了幾件簡單的衣物外,並沒有太多的東西。來時是一身的熱情和希望,走時卻只覺身心空空,不知道究竟遺失了些什麼。
「我來幫你提。」駱宇傾伸手去幫她提行李箱,姒兒搖了搖頭。
兩人默默地走出房間,走到樓梯口時,姒兒抬頭望了望樓上,駱宇傾淡淡地說:「不用看了,她不會跟你走的。面對誘惑,有的人可以拒絕得很頑強,有的人卻永遠拒絕不了。」
「誘惑?」姒兒皺起了眉。
「是的,誘惑,幸福的誘惑。」駱宇傾輕輕地笑,「親情和愛情,就是陶欣然現在面對的誘惑。」
「她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姒兒直視駱宇傾的眼睛。
駱宇傾說:「我們走吧,車子在下面等著。」
姒兒歎了口氣,忽地又苦笑了起來:「我覺得這種逃亡的感覺真是有點滑稽和諷刺!」
「這本就是一場鬧劇……」駱宇傾低聲地說了一句,等姒兒抬頭用眼神詢問他時,他又微笑。
「走吧。」姒兒說。
「學姐--」 陶欣然登登登地從樓上跑了下來,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她兒忙扶住了她,她一把拉住行李箱,急急說:「學姐,你這樣走了,如果被哥哥知道……」
姒兒平靜地問道:「你跟我走嗎?」
陶欣然怔住了。
看著她那樣的表情,姒兒在心裡暗自歎了口氣,說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對不起,我幫不了你了……也許我真的是很自私。」
「不!求你了,學姐,不要那麼說,我……我……」 陶欣然幾次張了口,卻未能說出話來,她的目光在飄忽在閃爍在去留之間徘徊。
「那麼,好好保重吧。笑一個,不送送我嗎?」姒兒溫柔地對她說話,眼神裡有洞悉的明瞭與體諒。
陶欣然咬緊了下唇,顫抖著嘴唇想笑,卻最終撲入她懷中嗚嗚地哭了起來。
姒兒緊緊抱住了她,眼眶也濕潤了起來--究竟是誰的過錯,引得兩個人的傷悲?毫無理由,卻又處處都是理由……
「我們該走了,否則會趕不上飛機。」駱宇傾的聲音淡然地響起,有些人總是能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滴水不漏。
姒兒牽了陶欣然的手,默默地下了樓。
大廳門外,一輛雪白色的奔馳在靜靜地等候,陽光的照耀下,它和這幢美麗的建築物一樣玉潔冰清。
姒兒回頭,對陶欣然說:「你就看著我上車,不用送到機場了。我害怕告別,尤其是讓告別的過程延續那麼久,那是折磨。」
「不,我要送你到機場,看著你走掉為止。」 陶欣然堅持,「因為這一別,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到你。學姐,讓我送你吧,我知道那其實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如果不那麼做,我晚上會睡不著。」
姒兒望向駱宇傾,駱宇傾點了點頭,打開了車門。
「好吧,我們上車。」
車子平穩地後退,拐了個彎,向鐵柵門馳去。車道兩旁的樹木飛快地向後掠去,姒兒望著窗外的一切,腦海裡隱隱浮現出四個字--浮生若夢。回首這幾天來的經歷,何嘗不是恍若一夢呢?只是似乎有種純粹的東西在夢裡面迷失了……
※ ※ ※
寬敞明亮的國際機場內,零零散散的人。有的人匆忙,有的人悠閒,有的人一身落寞,有的人幸福重聚。每天,在這裡上演多少的分分合合,悲傷歡樂?
姒兒拖著行李箱慢慢地走在光潔的水磨石地板上,她的神色間除了沉重外,還多了幾分感慨,心裡更有種非常彆扭的錯覺,似乎還在期待些什麼。
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我在渴望意外和奇跡的出現嗎?如果沒有,為什麼我會覺得失落?如果有,那麼我究竟在等什麼?或者,我只是因為對此行目的的失敗而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受挫感,故而如此沮喪?
陶萜現在在幹什麼?對了,他在開會,那個該死的盡顯人類醜陋本性的商會……他會成功的,一個像他那樣的人如果花了一年的時間去籌辦和策劃一件事情,是沒有什麼辦不成的……信心,呵呵,那樣一個男人的信心,怎麼可能會被擊毀?即使是愛情!而且,他真的對自己有愛情嗎?只是短短的六七天,真的會有愛情出現嗎?沒有把握--
任何來自那樣一個張揚任性冷酷理性的男人的感情,都不會讓旁人感覺到有一絲把握,更何況是那麼捉摸不定的愛情?昨夜,已經把該說的全部說盡了,那麼,就讓一切就此OVER吧!那是個人間地獄,絕對是個人間地獄,在那樣的環境裡,最能把持自己的人都會迷失!所以,惟一能夠做的只有是在未完全陷入沼澤前,趕快脫身!
「好了,我要進去了,你們就送到這吧。」姒兒轉身對駱宇傾和陶欣然微微一笑。
「學姐!」陶欣然的臉上帶著楚楚可憐的哀傷。
姒幾輕笑,拍了拍她的臉,眉宇間儘是溫柔:「我走了,我不能再給你什麼幫助了,一切得靠自己,知道嗎?」
陶欣然咬著唇,幾乎又哭將起來。
姒兒歎息地說道:「欣然,你就不能當做是我在你家住滿了一個月,現在假期時間結束要回國了麼?笑一笑好嗎?讓我走得安心點,不要有太多的遺憾和內疚。」
「好……好吧。」陶欣然擦了擦眼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姒兒把目光轉向駱宇傾:「謝謝你……你,沒什麼話想對我說的麼?」
駱宇傾看著她,目光閃爍了幾下,慢慢地說道:「一路平安。」
「謝謝。」姒兒盈盈一笑。
「這份禮物送給你。」駱宇傾從身後取出一個大正方形的包紮得很漂亮的禮盒。
盒子很薄,但卻不輕,接過手中,有種沉甸甸的感覺,不知道裡面究竟裝了什麼。姒兒笑著說:「謝謝,我到飛機上拆。」
「嗯。」駱宇傾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姒兒衝他們揮手,轉身先去取了登機牌,剛在辦手續時,就聽見候機室裡的巨幕彩電裡播道:「……上午十時整,本年度最引人注目的本城商貿聯合會議終於落下帷幕,新一屆商會主席由陶氏集團的總經理陶萜以壓倒性的選票脫穎而出!這一結局基本上沒有出乎社評家們的意料,因為早在半個月前就有消息透露本次主席很有可能在陶氏與賀氏之間擇一人選之。而陶萜之所以獲得那麼多的票數,都歸功於陶氏集團設計開發的一個天才創造性產品,代號『紫光TJ86』。關於這項發明,據專業人士透露將會使我們的商務類電子向前飛躍一個大台階。而且陶先生表示將會把這個發明所得的所有收人,捐獻給慈善事業……」
姒兒向電視屏幕望了過去,許多記者在採訪陶萜,陶萜近距離放大的臉出現在電視上,清晰得連有幾根眉毛都可以數得清清楚楚,此時的他是得意的,是神采飛揚的,對一切都充滿了自信。
--捐獻給慈善事業?姒兒心裡有點迷惑:陶萜在搞什麼鬼?
但恍然間又想:管他於什麼呢,都和自己無關了。
看他現在這麼一副自信的表情,一種類似報復的快感湧上心頭--如果當陶萜信心滿滿地回到家裡,卻發現自己不見了,會怎麼樣?那場景想必可觀得很……
「小姐,你的登機牌和護照,請拿好。」工作人員笑容可親地說道。
姒兒回過神來,取回了證件,轉身向駱宇傾和陶欣然揮手告別。以那樣遠距離地看過去,仿若隔離成了兩個世界,從此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嗎?
歎息聲,化在了風中……
到了機艙裡,坐好,姒兒打開了駱宇傾送的那個禮盒,裡面竟是幅素描,畫裡的女孩子以一種溫柔關切的姿態淺淺地笑著,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雖是寥寥幾筆,但神韻抓得很好。
--我知道!我喜歡你!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逼你。
姒兒的手指輕撫著那幅畫,心裡默默地升起一種感動來,但在感動的同時,亦有種無言的落寞款款地漂浮著,沉淪了平靜的心。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呢?而不是……陶萜?
※ ※ ※
飛機在經過五六個小時的飛行後,抵達X島,在這做中途的資源補給,因此有近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姒兒剛準備去候機室轉轉時,兩個機場服務人員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問:「請問是姒兒小姐嗎?」
姒兒睜大了眼睛,點頭:「我是,有什麼事嗎?」
「有位貴客在休息室等您,請跟我來。」
「貴客?等我?」姒兒有點莫名其妙,但依舊跟著那兩個服務人員來到了一個貴賓休息室前。
那兩人說:「他就在裡面,請小姐自己進去吧。」
姒兒伸手推開了門,裡面是個很大的休息室,佈置得非常富麗堂皇,偌大的落地玻璃窗正面對著大海,此時正是黃昏,天邊紅霞一片,絢麗無儔!
好奇怪,為什麼沒有人?姒兒打量著休息室裡的一切,卻是未見半個人影。就在她這樣想時,身後的門「咯咯」一聲合上了。姒兒猛地轉身,就看見了陶萜。
竟是陶萜!
姒兒瞪著這個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子,眼睛裡充滿了不可思議--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應該在那個城市裡準備開始吃晚餐的啊!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離那兒幾萬公里遠的小島上!怎麼會這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天啊!天啊!這肯定是上帝和自己開的一個玩笑……
「很吃驚?」陶萜看著她,挑了挑眉。
最初的震驚很快過去,取而代之的是種怨氣,姒兒冷冷一笑,輕撇嘴角:「我本該知道,這世界上沒什麼錢辦不了的奇跡。」
陶萜默默地凝視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乘私人飛機來的,用了四個小時零八分。」
她兒繼續冷笑:「萬里追蹤啊,難為大少爺你了。不過你不覺得你在浪費時間嗎?很沒有必要。」
「不要用這樣的語氣對待我,我沒有惡意。」陶萜的聲音淡淡的,近乎溫和,他臉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不像以前那樣陰沉冷漠。
「那你追到這來於什麼?」
「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難讓人放棄的女人?」
姒兒呆了一呆,心中的怒意莫名地因這句話而漲起。「這不是你可以用來囚禁我和追蹤我的理由!陶萜,你為什麼死不更改,你……」
「我改了。」 陶萜忽然說道。
姒兒愣住了,睜著一雙大眼睛滿是狐疑地望著他。
陶萜站到她面前,眼神無比堅定:「我改了。給我一次機會。我願意為你改變。」
姒兒看著陶萜,他的瞳仁中有自己清晰的影子,她忽然有點想哭。
陶萜拉起了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胸口,重複說:「昨天我對你說錯過我你不要後悔,可我想了一夜,如果錯過你,那會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我真的捨不得你,可是又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你,只好放棄自己。所以,我還是追來了。」
「陶萜?」姒兒的思緒一片紊亂中,下意識地呼喚了一聲。
「我在這。」
姒兒顫抖著唇,低聲說:「你……你……你知道我的原則……」
「我知道,所以我答應你,我會慢慢改掉以往的那些陋習,你,願不願意陪著我一起努力?」 陶萜衝她微笑著,他的眼眸在此刻溫潤如玉。
姒兒咬著唇,眼睛裡全是淚水,她實在沒想到,事情會轉變得那麼快,就在她完全絕望完全準備放棄時,忽然間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幸福在瞬間來到了身邊!
「我……是不是在做夢?」姒兒開口,言語間還是充滿了不確定。
陶萜溫柔地笑了一笑,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他的唇傳來溫暖的感覺,一切頓時都變得真實了起來。
姒兒撲入了陶萜的懷中,哭了出來:「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這就是真的!陶萜,你真的會為我放棄原來的自己?你可以改掉你的壞脾氣、你的自私、你的殘酷、你的冷漠、你的無情麼?你真的是為了我麼?」
「是的,是為了你!」 陶萜抱著她,肯定地回答。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我呢?你為什麼選我?」她兒的神情楚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因為--」 陶萜的唇勾起一抹笑容,魅惑得讓人心跳,「因為你是姒兒,姒兒是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對陶萜說了實話,指出了他生性中的缺點和陋習,不把他放在眼裡,向他的權威挑釁,但是陶萜偏偏就無法放棄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女人。」
姒兒望著陶萜的眼睛,那樣漆黑那樣深沉的眼睛裡,她第一次讀到了自己,讀到了幸福。
誰能相信,短短的七天,只是七天而已,就促就了這樣一段情緣?
「陶萜……你會對欣然好嗎?」
「會。」陶萜溫柔地回答她。
「那麼,會尊敬你的朋友們,不再當他們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了麼?」
「會。」
「還有,你不會再看不起所有的人類,認為他們愚蠢而庸俗了麼?」
「會。一切都會。」
「你心裡還有恨嗎?」
陶萜看著姒兒,笑了一笑,將她攬入懷中:「不,我現在心裡只有愛,來源於對你的愛,讓我感覺這個世界也與以前完全不同了。」
姒兒淚流不止,陶萜用手指擦去了她的眼淚,拉起她的手說:「跟我來。」
「去哪?」
陶萜只是微笑,並不答話,他打開門,沖外面的工作人員比了個手勢。工作人員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過了一會,從一個房間裡推出了一輛小車出來,車上竟然放著一大束的紅玫瑰,有幾千朵之多!
姒兒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
陶萜站起來,拿過那束花,捧到了她面前:「給你的。」
姒兒下意識地接過了花,也站了起來,迷惑地說:「你要幹什麼?」
「向你求婚。」陶萜說得很淡然,卻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錦盒來,打開,裡面一枚十幾克拉的鑽戒在燈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灼亮了姒兒的眼睛。
「套上這個戒指,就不怕你再溜掉了。你知不知道今天開完會回到家發現你已經不在時,我心裡的感覺是多麼惶恐?幾乎快要瘋掉!也就是那一刻我完全意識到要我放棄你,今生是永遠不可能了。」陶萜將戒指戴上姒兒的無名指,「其實,昨天夜裡我想了很久,就想對你說這番話了,但是當時你睡了,我就沒叫醒你,後來……幸好我還是追上了。如果我在這沒追上你,我一定會繼續追,追到巴爾的摩去。」
姒兒含著淚笑,眨眨眼睛說:「追到這,你就已經夠瘋狂的了,還追到巴爾的摹去,想把我的老師和同事們都嚇死嗎?他們可都是一群和我一樣單純天真的不知外界險惡的人。」
陶萜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在此刻,和陽光一樣的燦爛。
「相信我,幫助我,愛我好嗎?姒兒小姐?」
姒兒凝視著他,湊上前吻住他。一句「我願意」飄逸出唇角,但立即又被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