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是將軍發現什麼了嗎?我就知道你一整天挨在他身邊,早晚會出岔子的。」高嫂跟著不安地繞著她團團轉。
「他沒有發現什麼。他這些天總是忙,只有日落後才會回帳來。」柳子容拿起桌上那一小丸以絲線綁住的藥草,歎了口氣。「只是……」
「將軍對你有非分之想?」高嫂變了臉色,緊張地小跑步到她面前。
即使臉上染上紅疤胎記,小姐還是美得驚人。
「您別胡思亂想啊。」柳子容輕喊著,以手住緋紅的頰。「他就是把我當成小廝一樣。不過,這些夜裡他老帶著秋雲姑娘回帳,我有些不知所措罷了。」
她愈說,臉卻愈發地紅了。夜裡營帳中朱秋雲的嬌喘及哀求,讓她窘得不敢在白天正視那二人。
「呸你才跟在他身旁四、五天,他就帶女人回帳,傷風敗俗。」高嫂尷尬地動了動嘴角,不明白小姐對男女之事懂得多少,而自己又該開口告訴小姐多少。「呃,那個男人與女……」
「高嫂,我懂得。娘……走以前,告訴過我一些。」無由來的,她憶起李伯瞵更衣時寬實的胸。她的臉更緋紅了些,是故她掩飾地拿起桌上的蒲扇煽著自己的臉頰,不敢再讓自己想下去。
「我擔心的是這個。」柳子容指指臉上的染料。「曲大哥給我的染料雖能維持十來天,但我身上的份量不過能用個五、六次。原以為軍隊會即刻撥營回長安的,怎知道他們又在這待了這四、五天,愈拖下去,被拆穿的機會就愈大啊。」
柳子容著急地眨著烏黑的睫毛,眼珠更顯得水亮。曲大哥留下的染料是西邊國家進貢的珍品,一印染可經數十日,而觸水不退。是故那回李伯瞵以冰潑灑,也未見其褪落。
這些日子在李伯瞵營帳裡整理時,總想起他當日所說的:我對男童沒有興趣;何況我不認為你是個男人。
她壓住自己胸口又猛然狂跳的心。所幸,那日他只是扯開了她的外衣,若真連內服都敞了開來,她那層層裹住胸口的布條,豈不說明了一切。
慶幸啊,若真被李伯瞵揭穿了真相,她大莫就保不住清白之身了。她是曲步瀛的人啊
「唉,曲少爺當初怎麼不多拿些染料給你?」高嫂的話驚起了半發愣的她。「況且你這容貌看人了也會讓人起非分之想。」
「不會的,沒有人會對一個有缺陷的啞巴男子有非分之想。」柳子容優雅的嗓音淡淡地說。
「說來也虧得你聰明,想到這個法子,否則你的身份老早被拆穿了。喉嚨還疼嗎?這不需要了吧?」高嫂望著柳子容桌前那一小丸以絲線綁住的藥草,不忍心地碰著柳子容的喉嚨。
柳子容勉強地扯出了個笑。想到待會要將藥草吞入喉間,以便讓藥草的突起代替她未曾擁有的男性表徵,她的身子就發起一陣麻。
那種喉間梗住東西的感受並不好過。發癢也就罷了,但那固體卡在喉頭的阻塞常讓她難以用力呼吸──因為每一次的呼吸都會帶動那種被刮傷的闞痛感;因此,在別人面前,她只能喝水,一丁點食物都進不了口。所以,才幾日便又憔悴了些。
「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將軍也許還在估量我吧。前日端熱湯給將軍時不小心跌倒,正因為喉間被梗住了,無法發出疼痛的叫聲,所以才沒有露出破綻。」柳子容說道。
那天過後,她相信那多疑的男人又相信了她幾分,因著他開始要她全然照料他的生活細節,自早晨的梳理淨面,到夜間的伺候就寢。真……要命呵
她咬著唇,習慣性地想用手撫弄自己的髮梢;而觸手的空無,讓地想起自己及腰的發早已削為及肩且終日整齊地被綰在頭頂。
「被熱湯燙著了要不要緊?怎麼都不見你說一聲呢?」高嫂翻著她的手掌,著急地想看傷口。
「別擔心,你瞧,不礙事的。」柳子容拉開手腕讓高嫂看如今只是淡粉的小疤點。「將軍拿了盒藥膏給我。」
他還親自為我抹上了藥。一念及此,她急忙地拉下了袖子,為著自己太常想到他而不解。
「其實,我那口子說將軍做事以公正聞名。曲少爺會要我們來投靠這,不投靠那個什麼侯將軍,也是因為這樣。想這李將軍雖然嚴格了些,但好歹不會一進城就搜索財寶,沒有一點良心。我一想到那天那個什麼薛將軍的嘴臉,便慶幸我們在這;而且將軍還給了我們一個單獨的小篷住,說來……」
「柳子容,將軍找你。」門外一聲喝令止住了高嫂的閒談。
柳子容聞言,立即熟練地將絲線一端卡繫在牙間,而後將藥草的另一端放下口中,再深呼吸,拿起盛水的碗,一口全然飲盡,痛苦而掙扎地將那團藥草嚥入喉間。
聽著門外又傳來的叫喊聲,她睜著仍泛淚光的眼,匆忙地朗高嫂揮揮手,就一逕地推開門。
雖然才到數日,她卻明白軍隊之中只能絕對地依從命令,就像她依從曲步瀛一樣。柳子容心頭震動了下。
為什麼她會有著這種念頭?是因為這些日子扮男裝的緣故嗎?
「發什麼愣?快走啊,秦大夫找你。」負責傳令的小兵推了她停頓的身子一把。
柳子容踉蹌了下,疑惑地盯著邱萬威。軍醫秦大夫為什麼叫她?
小兵張大了口,在望見「他」的神態時,有一時半刻的分心。這小子的模樣美得下像話,要不是知道將軍的正派行事,誰不會懷疑他把這樣一個弱下禁風的美「男子」安插在身邊的用意。
她伸出手在小兵面前擺動了下,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快走啦,將軍受傷了,秦大夫要交代你一些事情。」小兵一拍自己腦袋,快步跑了起來。
他受傷了今天不也是例行的巡視嗎?怎麼會受傷呢?
她的心不期然地抽動了下,說不上是焦急,但總是有些……在乎吧。
柳子容小跑步地跟著邱萬威一路往前走。這容納這好幾萬人軍隊的營區,從僕役區此端走到將軍專用的軍篷彼端是漫長的。她努力地調勻氣息,讓自己在走動之中,不那麼氣喘吁吁。
她舉起手遮掩夕陽利人眼的光線,在垂眸間望見日暮澄紅天空下一整片在黃土上的軍篷,遠處是望不盡的大片風塵沙土。
這該是近來最大的收穫吧。她感動地看著金華四溢的自然景象。
閨房之外的世界,即使物質上苦楚了些,但心靈上卻有著更多的豐盈啊,大地風貌本是如此渾然天成的壯觀啊。
「小子,慢吞吞的快進去。」小兵不耐煩地朝身後喊了聲。向來思慮縝密的將軍怎會找了一個楞小子?
「嗯。」柳子容應了聲。留戀地再看一眼後,她趨步向上,同門口駐守的衛兵點了點頭後,走進了營區內最大的一座帳蓬。
「柳子容,過來清理將軍手臂上的箭傷。」秦大夫嚴肅地抬起頭,看了來人一眼後,又低下頭專心地為將軍止血。
柳子容站在原地,看著半靠平榻上讓大夫裹藥的他。傷得不嚴重吧,所以他的眸還能那麼銳利地盯著自己。
她不確定的眸瞳不意地迎上了那雙讓人難以猜測心思的眼眸。
李伯瞵濃密劍眉下的炯炯目光,和曲步瀛斯文無壓迫惑的俊秀截然不同,但卻是十足好看的男性面孔。
對李伯瞵,她是有些怨。從小被人呵護著的自尊,在他那日公眾下扯開她衣襟時,被毫不留情地撕去。因此,不敢太靠近他,因為摸不清他的動向,就如同她不知道他何以敢用一名來路不明的人取代回家奔喪的小廝一般。
他挑起的肩讓她察覺到自己過長的注視。柳子容用力地咬了下唇,習慣性地低下頭,提醒自己在思想上的逾矩。
輕輕地走到李伯瞵的身旁,安靜地拿起大夫身旁的白棉布,侵入一盆乾淨的水中。
擰乾了中子,正打算擦淨李伯瞵右手上的髒污時,卻讓入目的傷口驚得倒抽了口氣。
天鮮血還隱約動於那已然被撕裂開來的古銅肌肉之間,他整個手臂被劃開了手掌般大的口子。
「呃。」她穩住自己晃動的身子,著急地抬起頭看著李伯瞵。他很難受吧
「我希望你不會在此時昏倒。」李伯瞵有些不耐煩地說著,身體的闞痛讓他心情極度不佳。
何必留一個成不了大事的軟弱傢伙在身旁。他不開救濟院,也不需要對這傢伙的境遇負什麼責任。李伯瞵皺著眉,等待柳子容開始行動。
反手捉住柳子容顫抖的手,他怒吼著:「快一點」
好一雙冰涼而柔軟如絲的手,他不自覺地以拇指劃過她的手背,體會著那種光滑膩人的感受。
她快速地抽回了手,顫動了下身子。他是無心的吧?
危顫顫地以右手拿起布巾,她用左手扶住著他結實的手腕。傷口裂得好深啊她極輕地擦拭著傷口上乾涸的血塊痕跡,就怕又弄痛了他。
他怎麼連吭都不吭一聲?利箭刺入皮肉之間,不疼嗎?
在秦大夫為他敷上濃綠色的藥膏時,她悄悄地抬起眼看向他,卻見他疲憊地闔上了眼,微皺的濃眉之間有著一層薄汗;而那二片始終抿起的唇,著實是有些發自的。他,看來異極了。
在不發出聲音的情形下,她走到角落,用另一桶清水沾濕了另一條而巾。
他是亡了高昌的主力將領,她該恨他的;可是,他卻接納了她和高叔一家及在薛萬均欺負人時保全了他們。但是,若非李伯瞵的攻城她也無需千里迢迢地遠離家園……
腦中的種種矛盾念頭讓她苦了臉。母親從小教導她以仁愛去對待需要幫忙的人,然則在這種情況下該盡心盡力或是敷衍了事呢?
想歸想,她卻還是走到他的身旁,拿起仍有些清涼的布巾,拭拂著他臉上的疲倦。
「做什……」他低喊了聲,條地張開眼,捉住了置於他額上的手。
她脹紅了臉,不能開口,只能拚命搖頭,同時努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他為什麼總是這麼突如其來地捉住她?
李伯瞵注視著「他」又羞又急的神情──臉上鮮明的疤痕,襯著淡粉色的肌理,只顯得嬌艷絕美。柳子容怎會是個男子呢?怎又偏偏是個男子呢?
「這孩子做起事來,比你原先那個小廝細心多了。」秦大夫稱許道。
「是嗎?」李伯瞵不情願地放開手中柔軟的小掌,回應秦大夫的話。「他是挺盡責的。」
柳子容臊紅著臉,不知道此時該走開抑或留下來伺候。沒有服侍過人,她尚不能捉準分寸。她絞著手中的布巾,全然不知自己眨眼的無措模樣,在男人眼中所引起的驚歎之情。
「柳子容,你真是生錯性別了。」秦大夫讚歎地看著她玉琢般的五官。「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比你還好看的,就連你臉上的慳記看來都不讓人討厭,只是為你覺得可惜罷了。」
柳子容吞嚥了氣,感覺到氣通過咽喉中的闞痛,但她恨本不敢讓自己有什麼表情。
李伯瞵凝視著那低垂的半邊雪白臉頰,只是扯動了下嘴角,對於秦大夫的評論,未置可否之詞。
「柳子容,如果將軍傷口開始疼痛,就來叫我。這是幾帖幫助傷口癒合的藥,記得三餐後熬給將軍喝。」秦大夫拾起藥箱,同李伯瞵鞠躬後轉身離去。
「替我捏捏頸背。」閉上眼,李伯瞵吩咐了另一項工作──一項能讓他感受到溫柔碰觸的工作。
柳子容愣了會,有些許慌張。今兒個和李伯瞵的身體接觸過分頻繁,讓她有幾分亂了陣腳。以往幾天,他不曾如此要求過啊。
緩緩地,她走到他身後,屈膝讓自己半跪在他身後,伸出手試探地碰了下他的頭。好燙、好硬
她驚性地抽回手,在稍稍屏住了呼息後,才又怯怯地伸出手放在他的頸上。只是才一接觸到,她又仿若是發覺到什麼似的,條地立起了身。
「你又怎麼了?」閉起眼小憩的他睜開眼低吼了聲。
柳子容張開了嘴又闔上了唇,最後舉起手來否定地搖了搖,伸手指指他的盔甲,做了個脫掉的動作。
他還穿著一身的戰袍,怎麼舒適得起來。
「動手吧。」李伯瞵繃緊了聲音,深遂的雙眼火爆地微瞇起,緊盯住眼前的人兒。
那紅艷的唇瓣柔軟得讓人心旌神搖。
被李伯瞵的不客氣命令聲驚動了下身子,柳子容咬著唇,從他身旁繞到他身前,晶亮的眸凝視著他寬厚的胸,她不知該怎麼做。
李伯瞵長手一伸,將柳子容向前扯了一步。
踉蹌間,柳子容幾乎貼上他半側躺的身軀。
她真有些著急了,小手抗拒地想推開二人之間的距離,卻沒有發現自己減短的髮絲在掙扎間已有部分滑出束髮的布帛,飄飄然地拂過眉唇。
李伯瞵扶住柳子容的後背,止住那危欲倒的身子。他伸出手將柳子容落在臉龐上的髮絲輕輕置回耳後,那大掌的動作出乎意外的溫柔。
「真美。」李伯瞵以指撫過柳子容微張的唇。
面對李怕瞵此時評語,她硬是嚇出了一陣冷顫。他怎麼可以如此特人「他」是個男人啊。她四肢僵直地不敢移動,只敢盯著他身後的篷帳。
這時轉身逃跑會露出破綻嗎?地想逃離這裡,離他愈遠愈好。
李伯瞵深峭的眼睛像是燃著兩炬火光似的焚人。
「好了,快動手吧。」李伯瞵乍然推開柳子容的身軀到一臂之遠,對於眼前人兒絕美臉龐上掩不住的恐懼,只是打量著。
柳子容握緊拳頭,又住後退了二步,才敢讓自己用力呼吸。他在想什麼?
「下回再讓我重複一次命令,你們一家子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李伯瞵盤坐於乎榻土、倚著長几,看似輕鬆的坐姿卻讓他顯得魄力逼人。
柳子容握緊了拳頭,一小步一小步地接近他。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停下了步伐,直著手肘,試探性地摸了摸裝有金屬圓護的堅硬鎧甲後,發現解開鎧甲唯一的方法是將它從頭頂上脫掉。
她偷偷地瞄了李伯瞵一眼,卻見他不悅地閉上眼、抿起唇,額間冒著冷汗。她才猛然發覺自己的粗心,讓身體原本已不舒服的他更加難受。
李伯瞵可以為此將她判罪的,但卻只是忍耐。他不算太壞吧;何況他從來不曾要她幫他脫過鎧鎖甲,可能是受傷後已無體力了。
沒費心再去細想什麼男女之別,她只注意到他愈來愈難看的臉色。
是故,她小心地在不扯動他傷口的情況下,半跪在他身旁,先為他解開腰間繫束的革帶。在這二人獨處的營帳之中,半依貼在他的身旁,是件再親密不過的事了;而他身上混合著松香與藥草的氣息,更是在他沉穩的呼息間,嚴重地影響到她的心濼。
柳子容無法制止頰邊泛起的熱氣,只能加快手邊的工作。終於,她解開了革帶,卻又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她嘗試地抬了抬及臀的鎧甲,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舉高個一分半寸。這些繡著獅虎紋章的泮甲可真是重。看他鎮日穿著,還以為這些用皮條穿組的錯甲該是頗輕的材質。
柳子容鼓著頰,努力地用二隻手使勁地想把鎧甲從他頭頂上拿起。無奈,抬了好半天,卻都只是徒勞無功。她有些惱了,惱自己的無力,深吸了口氣,想一鼓作氣地掀起他胸前的鎧甲,然而手肘卻依然抬不過他的肩。
禁不住一再地舉重物,柳子容的手終至無力地放下。
她皺起眉,瞪著鎧甲,不禁和自己生氣。
「你這樣子還真像個娘們。」李伯瞵自胸腔間發出了幾聲低沉的笑。
他舉起未受傷的左手,只手抬起胸前長及腹間的裝備,翻到身後,俐落而輕易地脫去了一身的負擔。
柳子容震驚地微張開唇,瞪著他唇邊的笑。他可惡可惡
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事,為什麼要她在他面前出窘地掙扎半天?他張開眼睛看她狼狽的樣子多久了?
「沒有人敢這樣瞪我。」李伯瞵狀似懶散地扯開領口的前襟。
這小子和他妹妹倒有些相似──初生之犢不畏虎──在家被保護得宜,根本不懂得如何在威權下適度低頭。這樣的性子如何為人下屬?
柳子容垂下了眼,在剎那間想起自己的身份。她早不再是曲步瀛保護下的柔弱女子,不懂得和顏悅色,至少也不該以下犯上。
柳子容舉起指尖,在几旁的水盆裡蘸了些水,於深色的几面上寫著:「對不起」。
「人美,字也娟秀異常。」他端視著那幾個清麗端正的字體。
「將軍可是在恥笑我,男子豈能用美字形容」。她又蘸了些水,快速地在桌上寫著,帶著點心慌的試探之意。
「佔有宋玉之流,即是以美顏著稱,你又何需在意我的用語。」他喜歡瞧她認真地寫字,認真回答的正經模樣。「除非,你認為我一如漢朝哀帝,對美男子有著過分的異常興趣。」
柳子容尷尬地將手從幾上收了回來,絞成死白,拚命搖頭。他怎能怪她有那種念頭,又要她捏背,又說她美。
李伯瞵向後靠躺在後方的墊上,鷹隼般的雙眼雖沒有太多笑意,但亦不甚嚴厲地看著柳子容。「你不怕我,對不對?」
怕他?柳子容條地抬起頭迎向他的眼,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美目。
她是不太清楚他的心思,也常被他不按常理的言行嚇倒,但那不是害怕啊。
為什麼不怕他?她問自已。柳子容不自覺地咬了下唇,微變了眉間,似水的眸不確定地瞅著他。
沒有等待柳子容的回答,李伯瞵握緊了自己的右掌,直到用力的肌肉扯痛了傷口。
他太清楚自己為什麼把柳子容留在身旁,是為了那天柳子容維護僕人的果決、為了柳子容不怕他的個性、為了柳子容娟麗非凡的美、甚至是為了柳子容那一身滑若如絲的肌……
他該死地太注意「他」了
碎然地一聲巨響,李伯瞵有些忿怒地將桌上的一隻杯子狠狠擊落在地。
柳子容驚跳了,慌亂地直起半屈在几旁的身子,去收拾那一地碎片。
「誰許你離開的」一有力的掌出乎意外地震住了纖細的腰身。
李伯瞵扣住了那超乎地想像中柔軟的身子,發現自己絲毫不想放開這樣的感覺。他明白了這些天來朝出晚歸的原因──逃避他對柳子容不正常的興趣。
摟著柳子容在他的胸前,輕易地以受傷的右手反扣住柳子容掙扎的細腕。「若我的傷口因你而再度撕裂,你擔得起軍法之罪嗎?」
李伯瞵熱騰的氣息低吐在柳子容的耳畔。
她打了個冷顫,停止了掙扎,心濼一如擊鼓般咚咚地響個不停。她極力將雙手放在自己胸前,算是無言的抵抗,但卻無法揮去手掌底下他溫厚胸膛的觸感──這人甚至連心濼都不曾加快。
柳子容抬起下巴,仰角迎向他繃得直緊的下頷及滿含怒意的黑色眼眸。
「將軍,你受傷了,要不要緊?將軍……」朱秋雲嬌柔的聲音自帳外傳來。「你們做什麼」站在門口的朱秋雲變了臉色,望著柳子容靠在李伯瞵身上的半邊的容顏──那無瑕得足以使人失神的美好容貌。
李伯瞵眼一瞇,握在柳子容腰間的手收緊了些,瞥了眼柳子容咬緊牙關吃痛的樣子,緩緩地放開了手。
若無其事地轉向朱秋雲,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誰許你進來」
朱秋雲沒料想到他的反應,只能勉強地扯了個笑,蓮步輕移地走向他。「我擔心將軍的傷口,所以……」
「我問的是誰許你進來的?」他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瞄了眼靜靜拿著藥縮到角落去的柳子容。
「門口士兵知道我夜晚常在這,所以讓我進來的。」朱秋雲陪著笑,跨步上軟鋪,倚在他的身邊。
「柳子容,去叫門口士兵進來。」李伯瞵推開她,逕自下令。
柳子容默默地走向外頭,有著不好的預感。李伯瞵此刻心情極差,那位士兵凶多吉少啊
帳門的駐守的士兵帶著不解跟在柳子容身後進了帳。
「將軍。」士兵單膝及地。
「守我帳門之職責為何?」李伯瞵交叉著雙臂,瞪著下方開始抖栗的身子。
「保衛將軍安全,非經將軍同意,不得讓閒雜人等進入。」士兵白了臉,明白將軍無波動聲音底下的風暴。
「我李伯瞵帶的軍,說是一套,做是一套?」李伯瞵哼了聲。
柳子容站在一旁,握著藥罐,隨著顫動的士兵而揪著一顆心。這一刻李伯瞵冰冷的眼比疾言厲色更來得令人恐懼。她不自覺地揉搓著自己雙臂,不期然冒出一身冷吃瘩。面對李伯瞵,她開始懂得何謂害怕。
朱秋雲是他這些日子的伴啊,難道他和朱秋雲在夜間的交纏恩愛,只是一場遊戲。她以為朱秋雲在他心中該是有些地位的。
女人,對李伯瞵而言是什麼?柳子容望向李伯瞵譏諷揚起的唇線。
「將軍,屬下知錯」士兵五體投地地求饒著。「我以為朱秋雲姑娘是你的……」
「是我的什麼?」女人不過是揮之即來的一項服務品。李伯瞵的唇愈加不屑地揚起,一雙眼瞳沉鬱地近乎黑暗的魔。
「你別生氣。他看我在這兒來來去去,知道我是將軍的人。」朱秋雲吞嚥了喉間的畏怯,伸出手優雅地倒了杯水到李伯瞵手間。
「我的人?」他仰頭一笑,撥開她的手,旺野的眉間有著極度不快。「我下過這道命令嗎?」
「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要怪就怪我好了。」朱秋雲拿出手絹,握在頻頻出汗的手心中。
「我先前說過不辦你的罪嗎?你也太天真了。一個不經通報,擅自放人入帳;一個自以為鳳凰,可以擅自進門。」傷口一陣陣的抽痛讓他想動火;而那屈於一隅怯怯的「他」,更讓他暴怒於自己的異常心悻。「軍法處置」
「將軍饒命」士兵拼了命磕頭。「饒命啊」
朱秋雲雙腿一軟,眼淚便灑灑地滑了下來。她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柳子容,去叫邱萬威過來。」李伯瞵側過頭下令,卻見柳子容厭惡的眼光。好一個不怕死的人:「你有什麼不服嗎?」
李伯瞵揚起眉,挑實地回視著柳子容那封冰般的眸子。
柳子容咬住牙根,惱火於自己的有口不能言,更心寒於自己的懦弱。她想為那二人求情,但她不能,也不敢。她只能竭盡地把那些無法訴諸言語的話全吞入喉間;只能背對著他,沉默地拖著步伐往前走;既不搖頭否定,也不點頭肯定。
「說話」李伯瞵氣焰高揚。這小子擺明做無言的反抗
柳子容停佇了腳步,轉身面對著他,努力地不讓眼中那些委屈的水珠流出。他口氣中的譴責全是針對她,她不會不懂。
她做錯了什麼?不過是傻得把自己的真實情緒表現在臉上罷了。
說話?她如何能說話。
柳子容扯住自己的衣袖,因為怕自己握緊的拳被視為另一種挑受。不能開口揭穿自己的偽裝,於是將視線對向李伯瞵的肩後,學他沒有表情地搖搖頭。然則,那一顆不受控制的淚,卻在她的頭部轉動下,像顆珍珠般的滑下她的頸間。
盯著柳子容沉默地流淚,李伯瞵掀了整個桌子。
「全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