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過往,左尊握緊了手中的萬魂刀。嗜血的因子在他體內竄動,他費盡力氣才得以把它壓抑下去,他不想傷害到身邊的神——絕塵。
陪著左尊順著回憶一路走來,絕塵開始明白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的心。人的心一旦狠起來比任何毒蛇猛獸都更厲害,它能摧毀天地間最堅固的堡壘,也能將人推向絕境。
看著左尊黑色的背影,她像是看到了他的心,他真的很孤單。他所需要的很少,只是一份被愛和愛人的感覺,難道上蒼連這個都不能滿足他嗎?想為他做點什麼,就從放下仇恨開始吧!
「左尊,既然已經被命運推到了這一步,就別再向前走了,好不好?前面是深淵,再踏一步會萬劫不復,你明白嗎?」她纖細的手指捉住他的手臂,想要將他從懸崖邊拉回來。
她的擔心、焦急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是只為他一人?左尊瞅著她的眼想要找出答案。此刻,天音突然急劇地拍打著翅膀,像是被什麼東西驚駭到了。
左尊敏銳的感覺和絕塵身為神的知覺同時復甦,「是樂土的百姓,他們拿著鋤頭等利器衝了進來。他們想做什麼?」這個時候還有時間探究人家想做什麼?左尊抓緊她往身後帶,「來者不善,快點藏起來!」
「天音。」絕塵召喚白色的大鳥,天音站在她的右手臂上,她的左手握緊左尊,嘴裡唱著簡單的歌謠。沒等左尊明白過來,他的四周起了一層透明的霧,他、天音和絕塵被緊緊包住,眼見著一幫人拿著利器衝了進來。
為首的人抖動著手裡的鐵錘粗聲粗氣地吆喝著:「不是說在這裡看到與戰爭真神的石像十分相似的人嗎?在哪兒?在哪兒?」
他們話語中與石像十分相似的人是指他嗎?瞧瞧旁邊的石像,左尊自認比他長得帥多了,也真實多了。
此刻,左尊終於明白了這層霧團的用處。它像一道屏蔽擋住了外面人的視線,而外面的一舉一動他在裡面卻能看得很清楚。這就是戰神的力量嗎?有種逃避的味道。偏過頭,他發現絕塵正在仔細聆聽他們的聲音,她的表情有種他不熟悉的嚴肅,神情緊繃,似乎一碰即斷。
人群中有人吵嚷了起來:「剛才二牛和狗剩經過祠堂的時候明明看見一個人影,那影子跟石像一模一樣,手中也握著一把刀,應該是戰神現身沒錯。」
他的話引起了眾人的激憤,大家紛紛舉起手上的利器向著石像吆喝:「戰神!快點出來啊戰神!你身為神躲在石像裡算什麼意思?你出來,我們要跟你好好討教討教。每年我們樂土的百姓給你那麼多香油錢,你都拿去幹什麼了?現在有個號稱戰神的人領著所謂的戰神之軍逼近樂土,眼看著就要攻打進來,你都不幫我們嗎?那供奉著你有何用途?」
香油錢?絕塵不知道人間還有這種東西,她疑惑的目光找到左尊,他倒是不介意為她解惑:「所謂的香油錢就是地方上的百姓拿出一些銀子供奉祠堂裡或是廟宇中的神像,用以祈求他們想要的東西,這種錢一般都被祠堂裡或是廟宇中的主持貪去了。」至於捐給她的香油錢被誰貪掉了……左尊將視線對準了隨後而來的族長和祠堂堂主。
「不會是他們的。」絕塵不相信地猛搖頭,「他們都是樂土的掌權者,決定著樂土的現在和未來,他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呢?」
神就是神,總是對人世間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左尊冷笑的眼掃過兩個緊張不已的「掌權者」,「你用神的力量看看他們的傢俬,再探究一下這些傢俬是怎麼來的不就知道了嘛!」她是神,這點事總能辦到吧!
不知為何,絕塵竟猶豫起來。天音用翅膀輕撫著她的臉頰,像是在說些什麼,片刻之後,她終於願意親自確認他的猜測是否屬實。手指指向那兩個人,再收回來時,她面色慘白,左尊知道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
不知道是因為心裡有鬼,還是覺得戰爭真神的身上還有賺頭不能就這麼毀掉。族長和祠堂堂主紛紛上前安撫激動的族人,「大家先冷靜一下,戰爭真神保佑了樂土這麼多年,不可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棄我們而去,他一定會幫我們度過這次難關,我們要相信神。」
「相信神?」幾個年輕人對族長的話嗤之以鼻,「這二十多年間,那個嗜血妖怪殺了多少人,雙手沾染了多少鮮血,欠下多少人命。如果這世間真的有戰神,他就該來阻止這個妖怪。誰?誰來阻止他?誰曾經嘗試著阻止他?根本沒有!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沒有神能幫助人,能救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只有當我們拿起武器才能維持樂土的安寧。」
「對!」週遭的人跟著附和,「我們不僅要保衛樂土的安寧,更要將所謂的戰神之軍通通打敗,我們要還這片天地一個寧靜。」換言之,他們將在這片土地上開始新的征戰。
絕塵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她向後退了幾步,退到了屏蔽的邊緣,左尊伸出的手剛好扶住她。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面等著她呢!
祠堂堂主到底是年紀大的人,不想禁受什麼戰亂,只想平平安安地度過生命的最後階段。「畢竟現在戰神之軍還沒有對樂土動武,我們要相信戰爭真神,再給他一點時間,只要他親手毀了那個嗜血的妖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的提議成了一個好主意,那些年輕人揮動著武器,個個看起來熱血沸騰。「戰神你快點出來,別躲在裡面當膽小鬼。你要是真的想守護我們,就拿刀殺了嗜血的妖怪,否則我們就要自己拿起武器大舉反攻,直到將所有的戰神之軍消滅為止。只要你殺了嗜血妖怪,我們依然相信你,供奉你,否則我們在戰爭之前—定會先毀了你的真身。」
有那些不安分的人直接將手裡的武器扔向石像,被砸的石像留下破損的痕跡。左尊饒有興趣地看著人類對他的宣戰和對戰神的威脅,他眼睛的餘光不小心瞟到了身旁的絕塵。
「絕塵,你怎麼了?」她臉色蒼白,手不時地捂著身上的某處,像是被什麼東西打在身上,想要躲避又避之不及。左尊忽然發現人們在石像上留下什麼樣的破損,她的身體就會在同樣的地方產生疼痛。
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神之真身,如果像傳說描述的那樣:一旦神的真身被摧毀,神也會隨之消失,那麼她不是很危險嘛!
抱住她癱軟的身體,左尊的眼底湧起紅色的血霧。「給我停手!」
他的怒氣衝破了屏蔽的氣層,驀然看到兩個人和一隻大白鳥現身在眼前,所有的人都呆了。「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們到底是人,是妖?」
是人,是妖?左尊笑得眼底泛起紅光,「我是人是妖,你們很快就會知道。」敢對絕塵動武,敢傷害她,他們就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右手將絕塵抱在懷中,左尊左手握緊萬魂刀步步逼向那些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人們。想跟嗜血的妖怪抗爭?來啊!這就來啊!刀提到半中央,他的手被小小的力道牽住了。
「不要!左尊.不要……」
絕塵痛苦的臉揪住他的心,要他放棄對付這些惡人,他辦不到。「他們想毀了你啊!你還為他們講話?」
「他們是人,我是神,神不與人爭。是我沒有守護好他們,才讓他們被好戰的情緒左右,錯在我,不在他們。」她氣息微弱,像是受了很大的傷。
收緊手臂,左尊讓兩顆心的跳動聲匯合在一起。她是神,身為戰神她有一顆博愛的心,這世上她所愛的人太多了,他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永遠無法獨佔她全部的身心。失去了被愛的資格,他只能完全地去愛。而他的愛卻成了凶器,這把凶器被眼前這些窮凶極惡的人握在手中差點就毀了她。這次她是逃過了,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她每次都會這麼幸運嗎?
不會!不可能會!總有一天他的愛會殺了她,正像占卜師所說的那樣,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不得好死,連神也不例外。
結束吧!結束這段坎坷的命運,只要他不存在,所有的煩惱都會隨之消失,只要他不存在。
抱緊絕塵,他握著萬魂刀衝出了祠堂,天音跟在他們的身後,在離開的最後一刻用那雙鳥眼掃過所有拿著利器的人。他們是兇手,毀了戰神惟一愛戀的兇手。
直到他們離開許久,聚集在祠堂裡的人才反應過來——
「剛才那個像仙子一般的姑娘說什麼?她說自己是神,還是神不與人爭?是這樣嗎?」
「是!她就是這樣說的。而且抱著她那個左臉有疤痕,左手握著大刀的男人很像……很像戰神之軍中那個……那個嗜血的妖怪……」
妖與神,殺戮與拯救,究竟誰能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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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得東方出現代表黎明的色彩,戰神之軍所駐紮的營地近在眼前,絕塵才稍微緩合些氣力。
抬起頭看向他,左臉上的疤痕還是那麼出眾得醜陋,只是他眼底的血霧已經散去,平靜得讓她有些摸不透。「把我放下吧!我沒什麼事,能自己走。」
「乖乖待著。」他能抱她的時間不多了。
從第一次遇見她起,他就喜歡這樣將她抱在懷中,什麼也不做,光是讓她的氣息圍繞在他的身邊,他就覺得心情舒緩中透著愉悅。他想帶著這樣的心情離開她,他想記著她的味道直到滄海變桑田。
「絕塵,正像那些人所說的那樣,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我所欠下的人命都在冥界等著我。然而我是不死
的,我根本不必擔心這世間會有報應,所以……我要打下樂土,統治天下。還是那句話,等我攻下了樂土,它將歸你所有,從此後你再也不必擔心會有人破壞你的真身。有人敢動你,我絕對會殺了他的,絕對會!」
他怎麼可以那麼平靜地說出這種話?難道他的心中除了殺戮、征服什麼也沒有嗎?她以為自己懂他的心,她以為他是因為心找不到歸屬才想征服天下,找到一種雙手緊握天地一切的滿足。原來她看錯了他,殺戮成了他的本性,他根本不懂何謂和平,何謂尊重生命。
掙扎著從他滿是血腥味的懷抱中逃脫,絕塵慢慢後退,退到離他十步之遙的地方。「雖然人類讓我很失望,但身為戰神,是我辜負他們在先,這是我欠他們的。我有義務保護他們免受戰爭的洗劫,所以我還是會盡一切可能阻止你。」
「包括殺了我嗎?」他笑,冷得泛起灰暗的色彩,「可惜你殺不了我,你知道我是不死之身,你根本無法殺了我。」他們倆一神一妖有著完全相反的個性,她是寧可天下人負我,我絕不負天下人;而他是我可負天下人,天下人絕不可負我。這一次,就讓他徹底地負天下蒼生,反正他是被所有人遺棄的妖怪。
像是看清了他的心思,絕塵伸長手臂將天音召喚到了自己的身邊,咬住銀牙,她只說三個字——
「別逼我。」
「逼你?」左尊笑著搖了搖頭,滿臉無奈的慷慨,「我不逼你,你也別逼我。我們倆分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看看最後誰才是征服天下人心的戰神。」
沒等他們決出勝負,遠處的嘶喊聲將一場大戰進行到底。映著火光望去,左尊發現那是自己的軍營,難道是軍營被突襲?放眼天下誰有那麼大的能力?不再遲疑,左尊狂奔而去,絕塵帶著天音跟在了他的身後。
等他們走近軍營才發現根本不是什麼外人的偷襲,是軍營中的主戰派和反戰派自己打了起來。
在長達二十年的征戰中,戰神之軍漸漸分化成兩股勢力。一方面是殘暴不仁,以殺戮主宰人生的主戰派。他們認為只有力量強大的人才配活在世界上,弱小的種族天生就是被他們所奴役的對象。沒有了戰爭,他們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只有血才能刺激他們早已麻木的神經——上次對絕塵動手動腳的兩個軍士就屬於這一派。
另一方面,殘酷的戰爭激起了許多人對和平的渴望。他們不想四處征戰,只想回歸家園,想和家人一起過上田園式的安寧生活——秦首所帶領的親衛隊大多都屬於這種反戰派。
這兩派在軍中的不和早已是公認的勢態,沒有將領出面阻止,因為將領中也被分成了這兩派。隨著秦首和他屬下親衛隊死在左尊的萬魂刀下,主戰派的勢力相對較強,再加上最近軍營中又傳出左尊是妖怪的言論,反戰派的意見也跟著越來越大。終於,在這一夜相持許久的戰爭爆發了。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絕塵不可思議的眼神對上刀光血影中的軍士們,他們將最大的仇恨輸入刀中砍向自己的戰友,這些與自己出生人死多年的同伴。他們的理智被大片大片的血紅色所蒙蔽,為了在對方的刀下活下來,他們惟一能做的就是先用刀砍死對方。
這一刻,她面前所站著的不是人,是野獸,是真正的妖魔鬼怪。
「左尊,你快阻止他們啊!快啊!他們是你的屬下,是跟你征戰多年的同伴,你總不能看著他們就這樣死在夥伴的刀下吧?」絕塵催促著左尊用他「戰神」的稱號阻止部下的亂來,天音也拍打著翅膀聳動著他。
左尊站在原地,他什麼也不說,只是微笑。「知道嗎,絕塵?他們這樣對殺下去,能夠存活下來的人勢必是其中力量最強,最優秀的人種。他們可以以一抵百,可以幫助我成就一方霸業。這就是天下的真理,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勝者為我,為我獨尊。」
絕塵瞪大跟睛看向他,他的笑容太平靜了,像是看透了一切又決定了一切。那笑容讓她摸不透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那笑容讓她這個真正的戰神為之害怕。
「你想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死在你的面前嗎?他們不是被你征服的對象,他們是和你共患難的人啊!」緊握住他的手,絕塵知道能阻止這場災難的就只有他。「左尊,你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你不是一再地救了我嘛!那現在也去救救他們啊!」
「你確定要我救他們?」他斜著眼問她,語氣中含概著邪氣。「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我甚至不是一個人,我只是妖!一個不死的妖怪,你沒有忘吧?」
他為什麼在這時候提起這些?絕塵救人心切,急急地推著他,「你快點去救他們吧!他們也是天下蒼生啊!」
天下蒼生?她不是痛恨戰神之軍所帶來的殺戮嗎?這時候居然要他去救這些她不喜歡的戰神之軍?要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鮮血啊!
左尊的指腹輕撫著左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他的眼睛清澈無比,在淡淡的笑容中看清了神跡。
天音絕塵——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神!身為戰神,她慈悲為懷,以愛救天下。她的心裡裝著天下百姓,她的愛被分割成許多份。他以為自己的心終於找到了歸屬,他心甘情願、毫無保留地付出全部的愛,而他從她那裡得到的只是小小的一份,無數分之一的愛。
他愛她越多,對她的傷害就越大。他活著,就意味著她的真身會被毀滅;他征服了天下,她就會從天地間消失。他已經把心付出了,不在乎再賠上一條命。他願意成全她拯救天下蒼生的念頭,因為幫她,也是幫自己。能得到她的救贖,代價就是破了他不死的命格。
左手握緊萬魂刀,他大步壓近混亂的戰場。走了兩步,他突然轉過頭望向絕塵。「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妖,你也不再是神,你的心裡會不會只裝著我一個?」
「呃?」她癡愣,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她的心裡的確只有他,活了上千年,能讓她牽腸掛肚的就只有他一個,「左尊,你是不是……」
「算了。」他擺了擺右手阻止她沒有說完的話,有些話聽不到會更好一些的,他想帶著無數的幻想上路。
黑色的戰袍壓住了激烈的戰事,他什麼也沒說,手起萬魂刀落,喪在刀風下的魂魄又多了一個。
「不——」
絕塵淒涼的叫聲響徹黎明的天空,震得初陽紅如鮮血。她沒有想到他所謂的阻止就是這種方法,不管對方是誰,他見人就殺,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他不是人,他是妖,嗜血是他的本性,他根本不可能在乎人命,更不會為了她放棄征戰樂土的計劃。
她看透了他的殘忍,卻看不到他眼底的清澈。緊握著萬魂刀,他看到了初升的朝陽,那是生命的力量,那是毀滅的血紅。
他該走了,他會記著要帶上微笑離開,他把對她的愛全部留給她。那是他用生命打造的愛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