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樂天知命的好好小姐,不禁也方寸大亂了。
一下班,寇冰樹苦著臉直赴台北東區,與產後閉關近兩個月、在丈夫許可下總算可以出來透透氣的救兵會合。
「小秀,你不要一直笑嘛,我該怎麼解開誤會,你教我好不好?」寇冰樹跟在安步當車的摯交身後,踏往通往百貨公司五樓的手扶梯,慌得團團轉。「袁媽媽和白伯伯說打鐵趁熱,他們兩位這個星期天要去桃園下聘了!因為姑婆和袁媽媽都說那天是這個月的唯一吉日,我該怎麼辦?!」今天已經禮拜四了!怎麼辦?
神色淡然的夏秀笑了出來。
「小秀,你不要光是笑嘛,我真的快急死了,你還笑!怎麼辦?你快替我想想辦法阻止他們呀!」寇冰樹哭喪著臉,尾隨好友焦慮地踏上嬰幼兒用品區。「小秀,你一定要幫我。從小到大,我有什麼困難都是你幫我拿主意解決的,小秀很聰明,一定有辦法幫我,你一定要幫我呀,小秀,拜託你嘛……」
「好啦,讓我想一想。」夏秀拿起展示架上一雙可愛的繡花紫鞋,前後翻看。
她親愛的老公力齊哥哥是七壯士中,目前唯一知悉這樁天外飛來喜事的幸運兒。因為七英哥哥到桃園拜會女方家長時,需要用到這位拜把兄弟。
七英哥哥是個行動派男人,一旦做下決心便勇往直前,個性積極從不退縮,做事討厭拖泥帶水。這位七壯士中年齡最小、性情卻最悍與最憨的男人速戰速決的行動力,著實令人敬畏與驚懼呀!
從上個月,毫無掙扎接受了傻冰樹誤打誤撞的求婚,七英哥哥在短短不到一個月內,已將他孤家寡猿的未婚心態,調整為成家男人之心。顯然也是這原因,讓他將哥兒們裡唯一成家的力齊哥哥視為同一國。兩人近來幾乎夜夜聚首,不是討論已婚生活的優劣利弊,便是私相授受生活型態劇烈轉變後的因應之道。
力齊哥哥說得頭頭是道,七英哥哥也就聽得津津有味。
這些男人呀……夏秀明媚的臉容微綻笑意。結個婚而已,需要弄得像兵臨城下般緊張兮兮嗎?
「小秀,你想好了沒有?想好了就快告訴我呀!咦?小秀,你等等!」急得跳腳的寇冰樹突然扯住好友,截走她手上那雙粉橘色軟鞋。「這雙的繡工車工都很扎實耶,布料也好。」將小鞋捧在心口!她開心地對夏秀宣佈道:「我要買這雙給寶娃穿!可愛的寶娃穿上一定更可愛哦!呀,光是想像就覺得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哦!好想快點看她穿上哦……」
都到了這節骨眼,冰樹還是他人至上,從來不為自己著想……
望著心無城府的笑臉,夏秀一陣緘默,又心憐她始終如一的純真。傻冰樹依然傻得單純,單純地傻。她不知道自己多麼擔心?傻里傻氣的她呀……
上禮拜日,勉強算是「歲月村」土生土長的力齊哥哥,在七英哥哥一聲令下,偕同他到桃園拜會女方家長。事後,聽她老公得意的炫耀,說七英哥哥不知死活,初闖妖婆窟竟態度張狂,不知收斂,被老妖婆們圍剿得人仰馬翻是應該的,哈哈!
力齊哥哥並得意洋洋笑稱,他這位深受妖婆苦的唯一受害者終於解脫,一掃多年被高壓統治的烏龍怨氣,七英哥哥「嫁入」村子後,哥兒倆關係更深一層,以後大家就有難同當、有苦同受了。哈哈!
可惜女兒寶娃尚小,不適合出遠門,她無法躬逢其盛,可惜了。
「七英哥哥呢?」等寇冰樹心滿意足地會好帳,夏秀才朝下一個專櫃拾步而去。「他上禮拜跑去拜見老人家,結果呢?姑婆和婆婆們有沒有說什麼?」
寇冰樹快樂的笑顏瞬間沒去,一想起荒謬的婚事,又愁雲慘霧起來。
「我不知道耶,姑婆把他拉到後山秘密會談好久,然後,七英先生回來就忿忿不平向我告狀,說姑婆拿枴杖敲他三下,還問我她是什麼意思,害我很不好意思。」被宣稱是她未來老公的野猿硬架回去,卻無法盡地主之誼幫他擋去一劫,寇冰樹滿心愧疚。「他額頭腫了好大一個包哦,我有趕快幫他上藥了,應該沒有腦震盪,因為他說他不會想吐。」
「哦。」夏秀被這一對傻哥傻妹弄得哭笑不得。
「我該怎麼辦?」寇冰樹沿途哀求:「小秀,我該怎麼向他們解釋這一切?好亂好亂哦,我不知道怎麼講,他們每個人的態度都比我強硬,聲音都比我大聲,我試著向七英先生和袁媽媽和姑婆說明一切,可是每次都……」
「無功而返。」夏秀淡淡接口,「因為你就是拒絕不了別人,對不對?」
「嗯。」好友洞悉一切的明眸,瞧得寇冰樹無顏以對,只好低頭研究地磚。
「既然拒絕不了,不如順水推舟。你就結婚吧。」
「小秀!」寇冰樹震驚在原地,無法動彈,呆呆望著輕描淡寫丟下炸彈便轉身走開的夏秀,目送她一個櫃接一個櫃閒步逛去,身影漸踱漸遠。「小秀……等等我呀……小秀……」
又來了。冰樹從學生時代就老愛這麼喊。
「小秀等等我。」儼然成為她倆的童年秘語……夏秀心中湧上一股懷念,不期然憶及在桃園山區那所昂貴的古典私院,想起在那兒的美好時光,以及過往與寇冰樹一起上下學,老被健忘的她晃點的悲歡歲月。
關於桃園,那個少女時代的記憶,夏秀一則以喜,一則以悲。
在那個偏僻山村,她遇見生命中最重要的丈夫,卻也失去至愛的哥哥。當時若不是冰樹與力齊哥哥無條件撐住他們一家,她真不曉得自己會如何……
今天她的安逸與幸福,除了力齊哥哥獨家提供的臂膀後盾,傻冰樹的存在,也是一大安定要素。
弄不懂的是,她這位情比姊妹深的童友好交明明長自己三歲,為何老像小自己五六歲一樣莽莽撞撞,做事情從不深思、總沒頭緒,心腸那麼柔軟卻……好堅強。
冰樹好堅強。習於為別人而活的她外柔內剛,在她最需要、冰樹自己也是最脆弱的時刻,她能夠強忍心中悲慟,幫助他們一家人度過險些支離破碎的難關。
冰樹是她的家人,是她摯愛的傻姊姊。她希望她幸福,她要冰樹得到幸福。
「小秀……」寇冰樹哭哭啼啼地追了過來,淚流滿面的小臉壓低,肩膀哭得一聳一聳,狀甚可憐。
夏秀找出面紙,柔聲一歎,停步等掩面而泣的人三步一嗚咽、五步一啜泣地跟上來,才溫柔遞出面紙,拉淚人兒轉往沒有人煙的電梯口。
冰樹這個極沒主見的傻大姐,打她六歲搬回桃園居住迄今,就習慣以她的意見為意見,很依賴她,而她也……放不下冰樹呀。
「冰樹,那年我嫁給力齊哥哥,搬離我們的住處時,你有何感受?」
寇冰樹被動地讓夏秀拖進電梯,低垂的面容哭得太狼狽,不敢抬起。用濕透的眼角瞄了瞄四周,發覺電梯裡沒人,才鬆了口氣。
抬起淚眸,迎上好友悠然的笑眼,她萬般可憐道:
「我替你們覺得很高興,因為力齊哥很疼你,你也喜歡他很久了。而且,你們生了好可愛好可愛的寶娃……我好喜歡抱她!」正用面紙擦拭的哀哀淚眸,快樂一亮,水光閃閃。「小秀,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去你家抱寶娃?才九點四十七分,她應該還沒有睡對不對?我可不可以順便親親她呀?」
「好呀。等會七英哥哥來接我們,他若不忙別的事,我當然歡迎。」夏秀軟軟地潑出一盆水,立刻將寇冰樹熱切的笑容潑冷、散漫的腦袋瓜澆回殘酷的現實。
寇冰樹萬念俱灰,雙肩頹然垂下,沮喪地拖著腳步跟在好友身後走出百貨公司,在門口的露天咖啡座坐下歇腳,等司機十點半準時來載。
夏秀端著飲品回來,對著愁眉不展的人笑歎:「冰樹,以前在學校看你被學姐妹們呼來喚去,當下女差遣得不亦樂乎,坦白說我很不喜歡。」
「真、真的嗎?」寇冰樹接過奶茶,哭紅的小臉刷地全白。
「應該說,我們這種比較有個人主見又獨善其身的人,都不欣賞你爛好人的個性吧。」因為她做不到,縱使勉強做到,也無法同冰樹一樣樂在其中。所以以前很不欣賞,現在則漸漸學會從另一個角度寬容看她了。
寇冰樹緊張萬分地抓住夏秀,「小秀!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你胡說什麼!」夏秀受不了地斜她一眼,「我才不會讓討厭的人抱我女兒。」
「所以你不討厭我,對不對?」寇冰樹誠惶誠恐。
「對對對!」夏秀無奈地把話講明,不想加重某遲鈍女的心理負擔。彷徨無依近一個月的她,已經夠負擔了。
「謝謝你!小秀。」
看見如蒙大赦的寇冰樹捧起奶茶,歡天喜地喝著,純淨的笑容滿足得彷彿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夏秀不由得為她單純的感動歎息,並欣羨著。
冰樹好容易滿足……這樣的她會是什麼樣的太太呢?單手托腮,夏秀興味地打量不小心把吸管弄掉的人。肯定是少根筋的傻太太吧……
若按七英哥哥的如意算盤,說什麼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預訂農曆年前完婚,婚禮的籌備期就剩不到兩個月了。袁家那個媽媽生性浪漫,做事超慢,急驚風的七英哥哥則恰好相反,母子倆還有一個心結待解。
冰樹這位被趕鴨子上架的現成媳婦,要操煩的還在後頭呢。值得慶幸的是,這位傻妞喜歡在狀況外摸不著頭緒,等她理出頭緒,事情大多解決了。
傻人有傻福,冰樹傻得真幸福呢。
「冰樹,你在我們眼中的缺點,從其他人眼裡看來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優點。比如說,學生時代你無怨無悔替千金小姐們跑腿,意外磨練出你一雙巧手與十八般武藝。比如說,你的軟心腸帶來的好人緣。」她的小孩緣、老人緣、異性緣以及「異類緣」,可是絕佳呢!
冰樹一定不曉得,七壯士幾個哥哥都挺喜歡她這類型的女孩子。
冰樹傻呼呼的,任勞任怨從不計較,長相秀氣嬌小,她可以理解袁家媽媽何以先下手為強,一相中冰樹,就軟硬兼施將她強塞給兒子,至於條件不差、從不將袁媽媽的話當回事的七英哥哥,為何毫不抗拒地接受這樁婚事?
或許只能說,普天之下的婆婆和大部份的男人,都希望擁有像冰樹這種又乖巧又柔順的媳婦吧!
「小秀,我……我不懂你的話欸,你可不可以說得更直接淺顯一點點?」
面對遲鈍如她,何必淺顯易懂的講,只要把問題丟出去讓她意識就行了。
夏秀歎道:「你這輩子有沒有想過嫁人?有沒有想過和某個心愛的男人廝守一生?」
心愛的男人?感情世界一片荒蕪的寇冰樹呆住,企圖阻擋或澄清什麼,驚慌無措道:「我……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我才……」
「你現在不妨想一想。」夏秀平靜地打斷她。
「我……我不……」她單純的腦子混沌起來,她捉不到頭緒,她的心很亂……她唯一的感情,停留在十七歲那年好冷好冷的三月天。
知道她悵然的愁緒因何而起,夏秀一陣傷感,垂下眼睫咬住吸管。「不嫁人,你得獨自在台北流浪四十年哦,你要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別傻里傻氣,直到年華老去了,才發現事態嚴重。」
「我……那我該怎麼辦?」寇冰樹被好友慎重叮囑的語氣與表情嚇壞了。「小秀,我該怎麼辦?我不要一個人在台北流浪四十年,我不要,我不要……」
「你討厭七英哥哥嗎?」
「不討厭……」寇冰樹像只可憐的落水貓,悲悲切切地委屈道:「可是,我不敢坐他開的車子……他們開車都好恐怖,和力齊學長一樣殘忍……」
殘忍?夏秀掏出一包面紙給她,臉上有著藏不住的笑意。「別哭了,七英哥哥快來接我們了。你也知道,他最不喜歡女孩子哭了。」
「對啊,他每次看到袁媽媽哭就很生氣呢。」寇冰樹同意,趕快拿出鏡子拭淨淚滴。近一個月,都由「未婚夫」主動提供恐怖的溫馨接送情,擅長改變自己融入環境的人兒漸漸認命了。
夏秀髮現她不知不覺的心態轉變,臉上笑意更深。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人到底是感情動物呀……
「冰樹,我希望你過得幸福。」挽住缺乏主見的憨女生,夏秀柔柔問出埋藏心中已久的疑惑:「你這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曾不曾想過,自己要的幸福是什麼?在你必須流浪台北四十年,不能回桃園定居的前提之下,你想要什麼?」
寇冰樹一陣怔仲,出神望著大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望著逛街的人潮川流不息而過,感覺自己渺小如滄海一粟,無立足之地,快要被淹沒了。她茫茫然低語:
「你呢?小秀,你知道你要的幸福是什麼嗎?」
唉,只有她才會反問答案已經揭曉好幾年的傻問題,她果然還是那個傻冰樹,完全不被台北的墮落與繁華沾染一絲一毫,傻得好純粹。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麼了。」聽到皮包內的手機叮叮響起,夏秀不必看來電顯示,直接就把手機往寇冰樹的眼前一擺,笑容柔和道:
「這就是屬於我的幸福,你也知道的,不是嗎?我接電話的時候,你不妨想一想,要不要再度錯過一份或許可期的感情,試著想一想,是否真的不願意接受七英哥哥?你的終身大事,只有自己能做決定。我只能說,對像若是七英哥哥,我很願意給予祝福。力齊哥哥很神經質,我接電話了,你慢慢想……」夏秀起身,朝一旁避去。「喂……嗯,和冰樹在外面等了……」
夏秀的一席話,讓寇冰樹愣愕半晌回不了神。捧著奶茶,她試圖思考摯友丟出來、她這陣子因為心情太亂而忘了去想的問題。
她和七英先生究竟如何走到論及婚嫁的這一步?她能接受這個男人嗎?
她要接受他嗎?她可以嗎?其他人論及終身,都像他們一樣草率嗎?
姑婆和婆婆們為什麼不反對呢?事實上……寇冰樹回想那天的情形,她們幾位老人家,對於七英先生莫名其妙的拜會壓根不意外,似乎樂瘋了!
姑婆她們,就這麼不想她回桃園定居?就這麼想要丟掉她這個累贅嗎?
寇冰樹不由自主望向好友,見她笑得甜蜜,無助之心不禁轉為欽羨。
小秀出嫁的時候,她也好想嫁人,好想像小秀一樣擁有屬於自己的小家庭哦……可是她很遲鈍,不像小秀總知道自己要什麼,並努力爭取所要的感情。
她好羨慕能夠勇敢面對自己感情的任何人,那非常不容易,她曾有深刻體會。是啊,小秀說的對,她從不知自己要什麼……她唯一要過的,不曾屬於她……
心頭因多年前錯失的一份遺憾而隱隱作痛,寇冰樹悵惘神傷,不自覺想起近來幾乎日日接觸的某男子。
她對七英先生有什麼感覺呢?
除了他喜怒形於色,大怒大笑、大開大合,動作有時候粗魯得嚇人以外……寇冰樹為難地蹙起兩道彎彎細眉,認真地沉思著。
七英先生為什麼要娶她呢?他才二十六歲,還很年輕,外貌身家都不俗,他若想要成家,比她更好的選擇滿街都是,不是嗎?為何要屈就於她呢?
娶她,七英先生不會覺得很委屈嗎?她替他感到好委屈耶,因為……她現在寄人籬下,存款不到五十萬,長得不好看,人又好笨好鈍;而且小秀說的很是,她就是爛好人的爛個性,一輩子改不了了,他不會受不了這種個性的女生嗎?
寇冰樹想來想去想半天,怎麼都想不通透,秀淨的五官漸漸擠在一塊。
准十點半來接未來老婆回家,昂首闊步走來,袁七英一時衝過頭。
回頭確定沒瞄錯人,他緊急倒退,停步在彷彿面臨生死關頭的女生身畔,學她皺著臉,聚精會神地瞪著前面一杯飲料,努力看半天。
「很難喝就不要喝了,這種事需要傷神嗎?」實在看不下去了,樹兒怎麼那麼固執啊!「臉都苦成這樣,你還硬撐!」
「七、七英先生,你來了!」
「對啊,時間到了嘛。」袁七英替再次慘遭驚嚇的膽小女生解決難題。他抓起杯子,將寇冰樹啜飲不到三口的蜂蜜奶茶一口氣吸光。「喏,這不就結了。」
「你……你不會覺得太甜嗎?」寇冰樹咋舌,抽出面紙讓他擦嘴巴。
「是有一點啦,你昨天泡的那種比較好喝。」
「是嗎?那我下次再泡別種更好喝的給你喝!」寇冰樹開心笑道。
「好啊,等一下你就可以泡給我喝了。今天有不少車子回廠保養,我弄到現在還沒吃飯,我們載秀兒回家後,買些好料的回我那裡吃,你覺得如何?」
「七英先生還沒吃飯嗎?」寇冰樹推開椅子,趕忙起身,習慣成自然地把購物袋與包包卸入袁七英伸過來的手掌中,憂心如焚,「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先去吃飯?這樣對身體不好,我們可以自己搭公車回去的。」
「你說那什麼話!搭公車!?」袁七英一身凜然正氣,嚴肅地糾正她偏差的觀念:「你是我袁七英未來的老婆耶,接送你是我的責任,我怎麼可以把責任推給公車司機啊!」
「是這樣嗎?對不起……」她不知道原來丈夫這麼辛苦,責任如此重大。「那,要不要我作飯給你吃?」作飯好像是她的責任耶……
袁七英抬頭對著無垠星空想了一想。「你呢?你要不要吃?」
寇冰樹對他搖搖頭。「我吃不下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又會這麼說,厚!你每次都說一模一樣的話。」袁七英不滿地上下瞄看瘦竹竿。「你要面對現實啦,偶爾要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身上剩下多少肉。我們兩個站出去,你一看就是受虐婦女代表,啊我經常掛綵,體格又壯你一兩倍,這樣我不就跳到淡水河都洗不清了?那我很吃虧耶。」
「對不起……我會努力吃胖的……」
「你說的哦!來。」他伸出手,與顯然訓練有素的女生互擊一掌,小指順勢互扣,拇指豎起,打印,相互牴觸的手掌自反方向回轉半圈,肘尖俏皮對撞一下,大小手掌交握,用力晃三下,儀式完成。
整套手勢一氣呵成,絕無冷場、不曾卡住,顯示出兩人的默契十足。
「這次成功了耶!」寇冰樹喜出望外。
「嘿嘿,這表示我們可以追加一兩個手勢了。」袁七英挺挺眉梢,得意非凡。
七英哥哥的頑童風格,冰樹適應良好嘛……收線後,夏秀無言以對,望著不知該說默契好還是感情佳的傻氣男女當街耍寶,心中好氣又好笑。
這兩個人認識這兩年多來,感情普普,明明上個月才閃電私定終身,相處模式卻如老夫老妻般熟稔而自然,微帶蜜意。
難怪力齊哥哥說,冰樹替自己挑了一個最適合她的男人。
一瞥見夏秀通話完畢,寇冰樹急呼呼地奔過來,開心扯住她。
「小秀,七英先生來了,他去停車場開車過來。我們決定先去你家抱寶娃,然後再買東西回他家吃晚餐。」
「婚事呢?你考慮得如何?」新娘子猶不知佳期已近吧?
燦爛的笑容瞬間黯然,「我……我拒絕說不出口……」
雖料到這答案,夏秀仍然感到絲絲無奈,只好以另一個角度開釋她:「那就當你們交往兩年多,最近七英哥哥向你求婚,而你答應了。」
「可是……他一再強調是我向他求婚啊。」寇冰樹心亂如麻。
「哦,那就當你向他求婚,他快樂接受,你們這對相戀兩年多的愛侶,終於決定攜手共赴紅地毯嘍。」夏秀平淡修正。「冰樹,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別再錯過不該錯過的。就當是相親,給七英哥哥一次機會,也不錯啊。你並不討厭他不是嗎?」看他們剛才打手印的情況,也不像是。
「並不討厭……可是,我就是不想坐七英先生開的車嘛……」寇冰樹抽出面紙,萬般委屈地擦著驚懼之淚。
唉,都怪力齊哥哥學生時代老是強逼冰樹坐他的飛車,冰樹從此心結深種,間接連累了七英哥哥的娶妻大夢。冰樹的堅持對一般人而言雖然很詭異,卻很冰樹。
只要開車的問題解決,天下太平,跨過這道心理障礙的冰樹就肯接受七英哥哥的逼婚了,對吧?
解鈴還需繫鈴人之妻呀。幫兇之一自我解嘲。
「小秀,你真的覺得我嫁七英先生,不會帶給他困擾嗎?」寇冰樹淚眼婆娑。
開口閉口都是別人的感受,她自己的呢?「力齊哥哥常說,他愛妻是個很棒的女人,物以類聚,因此得到一個棒透的男人。」
寇冰樹破涕為笑,真心地點頭附和:「我同意哦!」
夏秀拍拍心地善良的她,誠摯道:「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冰樹。」
「然、然後呢?」小秀講話都好深奧,她想不出其中的關聯性耶……
吱!一輛灰藍色休旅車駛停路邊,袁七英從車裡探出頭來。「喂,走嘍!」
夏秀挽起一見車子臉色就慘綠的寇冰樹,靠了過去。「七英哥哥,我和力齊哥哥出門的時候,力齊哥哥都不讓我開車。」
「秀兒會開車?」袁七英尾音高揚,明顯持不信任態度。
這些自以為是的男人……「冰樹也會,她學得比我更早,十七歲就會了。」
「那不就是無照駕駛?」修多了肇事車輛,袁七英沉下臉,煞氣密佈的眼神殺向悚然一驚的寇冰樹,「這件事你怎麼說?」
「我……」那時候是迫不得已,村子裡沒人會開車呀……
「七英哥哥,你不信任自己的老婆嗎?如果力齊哥哥未審先判,不信任我,我會很難過。」
「我哪有不信任樹兒!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亂講話!」為了早日登上「模範丈夫」寶座,袁七英立刻硬拗。「我有說我懷疑樹兒無照駕駛,所以火大嗎?有嗎?我有表現出我火氣很大的樣子嗎?有嗎?」重重捶一下方向盤。
有,他有……兩個女生默默交換一眼。
「那麼,以後你肯讓你很信任的樹兒,開車載你嘍?」夏秀見他眉頭鎖死,一臉反對,她淡淡讚揚道:「我一直認為七英哥哥比力齊哥哥勇敢,將來會是比力齊哥哥更優秀更好的丈夫哦。」
「我是啊!我當然是!比力齊優秀那是不爭的事實啦!」秀兒說他比臭屁力齊好,呵呵呵,秀兒是苦主,她說的準沒錯……袁七英暈陶陶,樂飄飄。
「力齊哥哥小心眼,不讓我開車,你該不會也以不敢坐冰樹車的同樣理由,搭都沒搭過,就拒絕讓冰樹載吧?」
「你說什麼天大的笑話!我袁七英天不怕地不怕,無畏無懼,豈是力齊那貪生怕死的賤種能比擬!」袁七英以行動表示他勇者無懼,迅速爬至隔壁,讓出駕駛座。「樹兒過來!從今以後,我們出門都由你開車。我要讓全世界更知道,我袁七英是勇者,我無懼!」
顧全男人的面子,果然比顧全他們的生命重要一萬倍……
「你說的哦!」夏秀逗道:「勇者哥哥,那可不可以讓我也開一次呢?」
勇者的笑容僵住。
袁七英想都不必想,驅趕蚊蠅一樣反手一擺,斷然道:「我拒絕!找你家力齊去。」死在自己老婆手中,算他衰星上身,認了。別人的老婆由別人去認衰,干他屁事啊!「你們兩個快上車啦!我餓死了。」
夏秀莞爾著推寇冰樹上車,自己爬上後座。
「七英哥哥偏心。」
「你管我!老公不管,管到我這裡來,臭丫頭!」袁七英將訓人的眸光從後座拉回,眉一皺。「樹兒你在等什麼,開車啊。」駕駛猶豫不決的樣子,激出他的危機感。「別告訴我……你其實沒駕照。」他一言九鼎,但不是這種鼎法。
「我有的!」寇冰樹一驚,舉手發誓。她只是無法相信困擾她好久好久的煩惱就這麼解決了。好感謝小秀,她好高興哦!「駕照在皮包裡,你要看嗎?七英先生。」她揩去歡欣之淚。
「你說有就有,我幹嘛看啊。我沒那麼無聊,不干多此一舉的蠢事。」袁七英不屑地撇撇嘴,「好啦,我們走了。」
「嗯,好。」鬱結的愁緒柳暗花開,寇冰樹心情豁然開朗,快樂發動車子,同時柔聲囑咐:「我開車了,小秀你要坐好哦。」
「那我呢?喂喂!你都不管我死活哦!」被當成透明人的男士忿忿不平。
「咦?」
「還咦!等一下,給我等等……你的表情好像我是外星怪客,不該存在。」袁七英很忍耐地揉著青筋抽跳的額頭。「你現在的表情……我猜中了對不對?」
「我、我只是一時……」
「一時什麼啊!」袁七英朝氣弱的女子猛然泰山壓頂而去。
唉,這對寶貝蛋……夏秀支著下巴,啼笑皆非,假裝沒瞧見後視鏡折射過來的求救眼神。
她只能幫到這裡為止了,未來的道路仍舊長,得靠個人去體會與摸索。
願你魯鈍的心思早日開悟,盡早擁有你的好男人……加油了,冰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