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像是大力被人掌摑了幾下,耳畔發出嗡嗡聲,眼前有金星亂舞。
鄧醫生說下去:「我們三人的心血都付之流水,接著,我也與卓家失去聯絡。」
銘心伸手撐住抬角才站得穩。
忽然之間,她的頭顱重得不是脖子可以支撐,歪在一旁,銘心再三努力,只是抬不起頭來。
「夏小姐,最重要的是,我們已經盡了力。」
鄧醫生又嗟歎了幾句,得不到銘心的回應,他轉向她,發覺她面色煞白。」
「夏小姐,」他扶著她坐下,「你沒有事吧。」
她終於抬起頭來,鄧醫生看到她眼睛裡絕望的神色。
鄧醫生曾經在病人至親臉上見過這種神情,知道當事人心情如何。
他輕輕安慰:「你到今日才知道消息?最近我才知道故園已經易主……」
沒有一日她不想起他,卻原來他已不在人世上,銘心感覺淒酸非筆墨可以形容。」
「他們兄弟人才出眾,的確是難忘的人物。」
半晌,夏銘心才站起來,「鄧醫牛,祝你前程似錦。」
鄧醫生給她一張名片,「希望我們可以保持聯絡。」
「是。」
「卓元宗的安息地在昆士蘭墓園。」
「鄧醫生,真感謝你。」
「夏小姐,你的手在顫抖,所以我們一直不贊成捐贈者與病人見面。」
銘心悄悄離去。
走到門口,看到車子,腳步忽然踉蹌,內心一片茫然,準備了不知多少話想再次見面時說,此刻都落了空。
「細胞有記憶,你有無沾染到我的習氣?」
「這幾年生活好嗎,你仍然獨身?」
「以前都忘記問你,你在學校讀哪一科。」
銘心上了車,駛往昆士蘭。
管理員替她查位置:「東北方向,一列櫻樹那裡,B十二。」
銘心抬頭一望,只見一排數十株櫻花樹正盛放,一片香雪海似花浪,走近了,櫻瓣紛紛如雪片般落在行人身上,這是大和之魂,象徵生命燦爛的速逝。
山丘以外是大海,無比寧靜,元宗會喜歡這裡。
銘心找到位置。
小小平放的大理石碑上刻著他的名字。
銘心凝視良久。
這時,她頭頂肩膀已滿滿沾著花瓣,銘心也無暇抖落,一轉身,卻看見一雙老年人。
這不是老魯兩夫妻嗎。
呵終於碰到熟人了。
老魯扶著妻子,魯媽蹲下,放低鮮花,暗暗垂淚。
銘心低聲問:「魯媽,你記得我嗎?」
魯媽抬起頭,又蒼老許多,她喃喃說:「那天出去,他沒有再回來。」
銘心吃驚,魯媽思維已經混淆,這五年的變化可真意外。
老魯歉意地說:「對不起,她思念亡兒過度……」
「老魯,我是夏銘心。」
老魯看著她,搖搖頭,「我們認識嗎?」
他已忘記故園從前的客人。
「其實,我們的孩子並非在此安息。」
「老魯,元聲呢,他在什麼地方?」
老魯已不再回答,他扶著妻子到附近長凳上坐下。
銘心只看到兩人的白髮在風中拂動。
她不忍再打擾他們。
那天回到家,銘心只覺得小房間的四面牆壁像盒子似朝她合攏。
她痛哭失聲。
第二天上學,連小孩子都問「夏小姐是否生病,」她頭臉浮腫,形容憔悴,終於叫代課老師來幫忙。
她去報館去刊登廣告。
「尋人:元聲自五年前夏季別後一直思念不已,請盡快聯絡,銘心。」
廣告部負責人是一個紅髮的年輕人,信短短兩句話小知怎地感動了他。
他糾纏不已,「五年你都沒找到別人?」
銘心不出聲。
他的同事警告他.「彼得別騷擾客人。」
「可是彼得仍然非常震盪,「在這個喝一杯咖啡時間可結一段情緣的時代,尋找五年前舊愛令人惻然,千多個日子還沒有找到更好的?」
忽然之間銘心決定回答這個陌生人:「沒有。」她落下淚來。
廣告登出來了,一連三天,面積雖然不大,可是該看見的人定看得見。
不過,夏銘心還是失望了。
每天她都到報館問消息,紅髮年輕人慇勤招呼她。
「也許,他已經不住在本市。」
銘心當然知道有這個可能。
「希望有朋友會轉告他。」
銘心惆悵地低下頭。
「你一直在等他?」
銘心卻問:「刊登我自己的電話會不會好一點?」
「在大城市,一個女子在報上公開電話號碼是十分危險做法。」
「你說得對。」
「看,午飯時間已到,我們到隔壁去進餐如何?」
銘心搖搖頭,「我不餓,謝謝。」
年輕人有點無奈。
一個星期後,銘心已沒有時間再去報館打探消息,她需準備學生成績表。
可是紅髮人的電話來了。
「夏小組,有人親手送件包裹到報館給你。」
「誰?」
「據同事說,是一名華裔年輊男子。」
「姓甚名誰?」
「沒留下姓名,也沒多話,留下包裹就走了。」
「我立刻來。」
紅髮彼得在等她。
包裹不大,一看就知道是一幅畫。
銘心急不及待,當著外人就拆開來看。
油皮紙一打開,她呆住。
呀,水彩畫中的正是夏銘心,花叢裡,背著身子,坐石凳上,這正是卓元宗的作品。
故園中有無數名貴傢俬雜物,有人萬分匆忙中只帶了這幅無關重要的習作出來。
可見這些日子以來也不是夏銘心一個人多情。
銘心拍著畫作不得聲。
彼得問:「畫中人是你吧,一看就知道。」
「是誰送畫來?」
「那人沒留下任何口訊。」
銘心急得直搖頭。
「或者,他暫時還未打算見你,有一日,他會準備好。」
銘心頹然。
「讓我請你喝杯咖啡。」
這次,銘心隨他走到附近咖啡店。
他卻替她叫了一杯熱可可。
接著,他大惑不解地問:「為什麼其中擔擱了五年時間?」
問得真好。
因為自尊的緣故吧,既然掃地出門,她想忘記整件事,沒想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彼得說:「我雖然在廣告部工作,但是也時時做特寫,如果你想講故事的話,我有只好耳朵。」
銘心只點點頭。
喝完可可,她告辭。
銘心一直把那張小小水彩畫抱在胸前,路過一片畫廊,她推門進去。
一位中年太太迎上來招呼:「小姐想看什麼?」
「我來鑲畫。」
「呵,我們的服務定叫你滿意。」
夏銘心把畫輕輕打開來。
那位太太一看,不由得再看,然後問:「配木架子可好?請到這邊來挑,我們有防紫外線不反光玻璃,畫不會褪色。」
然後,她回到店後小辦公室去不知同誰說了兩句話
銘心選了橡木架子,一抬頭,看到位老先生站在她面前。
他自我介紹,「我是畫廊東主史東。」
銘心頷首。
「我可以看看你手中的畫嗎?」
銘心給他看。
「嗯,」銀髮的老人說:「畫中人是你吧。」
奇怪,只是小小一個背影,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你的髮型與服飾沒有太大改變。」
他有什麼話要說?
終於,他咳嗽一聲,「這位小姐,原來畫家卓元宗是你的好朋友。」
銘心發怔,「你怎麼會認識卓元宗?」
老史東比她更加詫異,「我是一間畫廊的東主,我自然知道卓元宗是誰。」
銘心一時還不明白。
老人笑道:「我雖然沒見過卓元宗,但他是一個很出名的畫家,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實。」
銘心呆住。
不不,她卻不知道,她握緊拳頭,內心淒惶酸痛,她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他,他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卓元宗的畫帶有極大溫柔的傷感,筆觸細膩,十分受到讚賞,畫家在四年前不幸英年早逝,今日有許多人願意出高價徵求他的作品。」
老先生的語氣十分興奮。
銘心從來不知道卓元宗有一份成功的事業。
她一直以為寫生不過是他的嗜好。
「小姐,你可願意把把這幅畫出售?」
銘心退後一步。
「不。」
「小姐,我可以出一個理想的價錢。」
「永不。」
銘心抱起畫,立刻走出那間畫廊,頭也不回的離去。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許多非賣品,曾經有人問夏銘心的骨髓值多少,無價,這幅寫生值多少?也屬無價。
第二天,銘心托彼得再替她刊登分類廣告。
「元聲,畫已收到,請予進一步接觸。」
這一次,音訊全無,個多月沒有任何消息。
自從離開故園之後,夏銘心晶瑩的眼睛已添了一層思慮,這陣子更加憂鬱。
她尋找卓元宗的資料,發覺他是畫壇一個相當重要人物,自十八歲開始就舉行私人畫展,獲得佳評。
孤陋寡聞的夏銘心有眼不識泰山。
她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病重,家人也全無提到他的成就。
她竟不知道他是誰。
要到現在才把拼圖一塊塊湊在起,知道圖畫的大概。
銘心深深歎息。
她料不到彼得會把這件事寫成特寫刊登在報紙上。
題目叫:「尋找昔日的愛」。
他用簡單的筆調,豐富的感情,把某位年輕女子兩度刊登尋人廣告的過程敘述出來。
他的忠告是:「抓住對方的手臂,今日,現在,立刻就愛他,不要放走機會,遺憾一生。」
讀者顯然是感動了,據說報館的電子郵箱塞滿意見書,紛紛表示同情。
不願主動愛人的人泰半卻十分渴望被愛,所以愛情故事永遠會受歡迎。
彼得說:「也許他會看到這段特寫。」
銘心也這樣希望。
「有無想過聘請私家偵探?」
「他不會喜歡。」
「你說得對。」
「我已盡了我的力。」
「電視台願意訪問你。」
「什麼?」
彼得說:「請你親身講述你的故事,並且把他的照片登出來,一定有人見過他。」
銘心吁出一口氣,「他不是逃犯。」
彼得說:「你說得對。」
「把你故事寫出來,你不惱怒吧。」
銘心微笑,「不,那不是我的故事,那只是你看到尋人啟事後的感覺。」
「仍然是朋友?」
「是,不過,總得有心理準備:什麼都有可能被你寫出來。」
彼得笑,「所以寫作人都歎寂寞,沒人敢同我們做朋友。」
銘心被他逗笑了。
「你的確不方便在電視出現,學生家長會認得你。」
這也是原同?不,夏銘心只是怕卓元聲不高興。
換了是她,也怕人窮追猛打,硬是把她揪出來見面。
暑假,銘心並沒有空下來,她主動教暑期班。
一位家長接女兒放學時問:「夏老師,你願意教孩子們普通話嗎?」
夏銘心一怔:「你怎麼知道我會普通話?」
「好像是周太太說的。」
「你們有何建議?」
「我們有十名孩子,我願意借出起坐間做課室,每天下午二至四時上稞,希望暑假可以學懂會話。」
「孩子們多大年紀?」
「六至十六歲都有,我也想旁聽,夏老師,此時再不諳普通話,真是什麼地方都不用去了。」
銘心低頭一想,「也好。」
家長徐太太說:「謝謝夏老師,酬勞方面--」
「我願盡義務,不計這些。」
那徐太太歡天喜地走了。
銘心低下頭。
呀,教授普通話,記憶猶新。
她的腳步即時沉重起來。
過兩日,徐太太已經來約日子,許多家庭主婦都十分具組織能力,學習時間表很簡單,每節課三十五分鐘,當中半小時吃點心小息上衛生間,並且有問卷徵詢學生們喜歡吃什麼喝什麼。
這樣費勁地免費招侍,真是難得。
徐太太解釋:「下次輪到周太太主辦網球班。」
多麼益智,三五年下來,孩子們可以學到所有武藝。
「夏小姐,八個星期,各憑天份,學到多少是多少,學生無怨。」
銘心不敢怠慢,準備了有趣吸引的講義。
徐家環境極佳,用了近一千平方尺的地庫起座間做課室,兩張乒乓球桌排開,一桶筆,一疊拍字部。
銘心詫異,在她那個年代,要學什麼,簡直需苦苦追求,哪比現在,什麼都準備妥當,請君入座。
學生都守時,可是人數超出許多,一數人頭,足足十八名。
當然難不倒夏銘心,她的教授幽默,精簡,速成,啊,五年過去了,她的工夫比起千多個日子前,當然精進十倍。
可幸熱誠也不減當年,她精力的凝聚感動了六歲至十六歲的學生。
小息時她坐在一旁喝礦泉水,徐太太過去陪她。
「夏小姐沒有男朋友。」
銘心搖搖頭。
「這樣的人才,怎麼可能。」
銘心微笑,「可見男性看女性,與女性看女性,觀點角度完全不同。」
輪到徐太太搖頭,「不,你不用謙虛,這裡邊有個故事。」
銘心失笑,「你倒說說看。」
「『悠悠我心,豈無他人,唯君之故,沉吟至今』。」
銘心一聽,訝異得睜大了眼,從此對家庭主婦改觀,她原本以為所有無業的年輕婦女均屬盲毛,看樣子甚有商榷餘地。
銘心苦笑。
徐太太接著說:「我願意替你介紹男朋友。」
「我十分感激,心理上尚未準備好。」
不料徐太太坦率地說:「結婚同生孩子一樣,如何準備?邊學邊做罷了,待你準備好,這一輩子已經過去。」
這種原始的哲理叫銘心震盪。
說得也真有道理。
過幾日,班上又添幾名學生,都是成年人,廿多歲,某校博士生,某醫院見習醫生,以及執業會計師等三數名。
銘心知道是徐太太的美意,心中卻也加淒惶,對卓元宗加倍思念。
小孩們努力用普通話與銘心交談,世上最好聽便是幼兒講國話及法語,夏銘心是華人,當然覺得國語是世上最動聽的語言。
成年學生趁小息與她攀談,其中王百就律師說:「我有一位同事,她的普通話也說得很好,我來學習,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銘心只是陪笑。
「聽說她也是跟家庭教師學習。」
這幾乎是一門新興事業。
「你們的名字中,也都有一個心字。」
銘心忽然抬起頭,「她貴姓?」
「姓區。」
銘心又鬆懈下來,見這位男生說起他同事時有一股眷戀之情,不禁微笑地說,「你倆一定談得來。」
「是,」他承認:「我真心喜歡她。」
「那還有什麼障礙呢?」
「夏老師,你真聰明,但是,她結過一次婚,有個小孩,家母不高興。」
啊。
「那真令我難做。」
銘心點點頭,「你會努力克服困難嗎?」
「希望時間可以沖淡家母偏見。」
「我代她高興。」
王律師很愉快地離去,女友在門外接他,駕駛一輛小小德國車。
那女子穿白衣,只看到身形一角。
可是,你看小說也毋需看全篇,開頭一萬數千字已經知道內容是否精采。
夏銘心肯定那一子之母是個十分出色的女子。
學生們已經會得朗誦「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周太太感動得流淚,好母親的要求均至低至謙卑。
一日小息,銘心看到小德國甲蟲車在門口等,司機的手仲在車外,銘心被吸引住,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認得這雙手,她知道這個人。
她只希望她也記得她。
夏銘心探頭過去,輕輕問候:「元心,你好。」
司機一愣,抬起頭來,她臉上稚氣已經褪掉大半,但卻秀美如昔。
銘心的假設剎時得到證實,鼻子發酸,強作鎮定,「元心,我們又見面了。」
元心比她更訝異,「夏老師,」她推開車門下車來,「你在這裡……」話說不下去。
她抖抖衣服,撥撥頭髮,再指指車內。
後座放著幼兒車座,一個幼嬰正在熟睡。
夏銘心張開雙臂,「元心。」
元心淚盈於睫,含笑與她擁抱。
「銘心,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元聲呢?」
元心一怔,「我沒有他的音訊。」
「怎麼會,他那麼友愛。」
「該日他離家出走之後,沒有再與我們聯絡。」
「我去過故園--」
元心卻不是那麼悲傷,「故園已成過去。」
銘心連忙說:「快把電話地址給我,」怕再次走失。
「銘心,可方便到舍下來喝杯茶。」
「太好了,我們馬上走。」
元心微笑,「我還要接一個人。」
啊對,那個王律師。
「有什麼話不能對他說?」
元心答:「全可以說。」
「你真幸運。」
「我也是這麼想。」
「元心,我想念你。」
「我也是,真沒想到你也是百就的老帥。」
「他為你學普通話呢。」
「你聽他的,他的客戶全是華人,他不學行嗎?」
「元心,你彷彿把新生活處理得好。」
她不出聲,隔一會才答:「凡是記住太痛苦的事,倒還是忘卻的好。」
王百就真是好男伴,竟熟手地把嬰兒照顧得無微不至,好讓女伴與朋友敘舊。
卓元心完全變了,她實事求是,一點也無花巧,閒談間手不停把奶瓶全部洗妥,又熨好衣服,五年不見,她把自己訓練得如個鐵漢。
好似只餘夏銘心一人在傷春悲秋。
銘心對元心反而有點失望。
「元華好嗎?」
「很好,謝謝,她丈夫非常會做生意,她此刻是三子之母,地位尊貴穩定。」
從前的嬌縱早已蒸發。
「元心,你那些放在窗台上的銀相架,記得嗎,現在都在我那裡。」
可是元心一手自男友處接過嬰兒,一邊順口問:「什麼銀相架?」
銘心噤聲。
當事人真的不想記起,她也得識趣。
元心讓她看嬰兒的近照,這次,相片只是放在五元一本的照片部裡。
元心的手粗糙了,笑起來眼角也有鈿敘,她已再世為人,渾忘前生之事。
她哪裡還像在棒木地板上手繪玫瑰花的少女卓元心。
可是,一個人總得改變性格來適應生存環境,旁人覺得欷虛有什麼用。
再過一會,銘心告別。
「請留步,」王律師笑,「夏老師,一起吃晚飯可好,我約了保姆來帶孩子,我們即刻可以動身。」
「不客氣,我另外有事。
元心送她到門口。
銘心終於說:「元心,你變了許多。」
她愉快地承認:「長大了。」
銘心點點頭。
「應替我高興才是。」
銘心不得不說:「是」,握著她的手搖搖。
「你可有事作?」
她笑,「我在雷門電腦辦事已超過兩年,否則,何來生活費。」
當中發生過許多許多事,銘心適可而止,不再提問。
她終於與元心道別。
那夜,她在記事部中這樣寫:「喜訊!我找到了卓元心」,接著銘心又寫:「那真是卓元心嗎?她對故園不復記憶,亦不願提起。」
「畢竟,我只是她在某個暑假邂逅過短短數周的家庭教師,她對我印象早已淡忘,如何深談?」
「看樣子,我也該忘記故園了。」
銘心細看自故園拍賣得來的銀照相架子。
她忽然覺得疲倦,不由得靠在沙發背閉上眼睛。
耳畔傳來嬉笑聲。
啊是少女卓元心,調皮地看著她問:「什麼,想忘記我們?」
背後站著元宗與元聲,一式白衣白褲,像是準備出海。
元聲笑說:「銘心,別來無恙乎。」
銘心卻對元宗說:「我收到了你的畫。」
元聲委屈地說:「是我危急中把它搶救下來保存至今。」
「謝謝你,元聲。」
「你心中只有元宗。」
「不,我懷念你們每一個人,甚至是元華。」
背後傳來嗤一聲笑,「甚至是元華,什麼意思?」
元華雙臂抱在胸前,一貫懷著敵意,冷笑著看牢銘心。
「元華,你好。」
元聲說:「還等什麼,一起上船去玩個痛快。」
他伸手來拉銘心。
銘心悄悄落下淚來,即使在夢中,她也知道這是個夢。
她已永遠失去他們。
電話鈴一陣陣把她叫醒。
睜開眼睛,臉頰是潤濕的。
電話另一頭是林栩琪。
「夏小姐,有無打擾你?」
林是最講效率實在的現代事業女性,她斷不會淨撥電話來聊天。
「我很方便。」
「夏小姐,你是否一直在尋找故園舊友?」
「是。」
「我有卓元聲的消息。」
銘心忽然說不出話來。
「有位人客提起他,說在大多市見過他。」
「我立刻到你辦公室來面談。」
「歡迎,五點正好嗎?」
銘心洗一把臉就趕了去。
林栩琪笑著迎出來,「夏小姐,讓我來介紹,這一位是黃紀強先生,他也認識卓元聲。」
銘心看著面前其貌不揚的男生,一點記憶也無。
人家卻知道她是誰。
「夏小姐是故園的家庭老師可是,我們見過面,只有夏小姐一人對我客氣,在小會客室外看見我,總是微笑。」
呵他便是故園眾多觀音兵其中一名,往往癡癡地在會客室等上三兩小時而卓小姐們早已在偏門溜走。
這時夏銘心發覺相貌平凡的他氣宇卻不差,他大力誠懇,叫人好感。
「你知道卓元聲在什麼地方?」
這時林栩琪領他們到小小一間會議室,斟出咖啡,「你們慢慢談。」
黃君笑說:「林小姐對客人沒話講。」
林栩琪笑著掩上門。
銘心一看就知道黃君打算追求林小姐,兩個人很相配,奇是奇在也是因為故園的緣故,被拉在一起。
「實不相瞞,我曾是卓元心麾下芸芸眾追求者之一。」
銘心微笑,「那時大家都年輕。」
黃君臉上忽然泛上一股迷茫之意,他輕輕說:「故園有種神奇的攝人力量。」
銘心抬起頭,她怎麼沒想到。
「進過故園的人,情不自禁,會對她念念不忘。」
說得太真確了。
「故園對我來說,是一生至深刻的經驗,可是故園主人,可記得我?不。」
黃君這一番話,簡直是銘心的心聲。
他說:「卓元心就住在本埠,你可知道?」
銘心頷首。
「我見過她。」
原來不止夏銘心一個人在尋找故人。
「她在家小型電腦公司上班,曾與我談過生意,根本不知我是誰。」
銘心輕輕吁出一口氣。
「你有沒有表露身份?」
「沒有,何必呢,我相信提醒她也記不起來,你想想,每天上中晚三更都有男生在故園輪候。」
銘心嗤一聲笑出來。
「元心也不再是從前那個林中小仙子般精靈可愛的少女。」
黃紀強聲音中無限惆悵。
我們都變了許多。」
「不,夏小姐,你一點也沒有變,我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你仍然熱誠認真,和藹可親。」
「謝謝你。」
「卓家淪落了,故園拍賣,我投得所有燈飾。」
是那樣認識林栩琪的。
銘心笑,「你用得著那麼多燈飾嗎?」
黃君取出名片,「夏小姐,我經營古玩。」
原來如此。
「修理後出售,相信利潤不差。」
「卓家,不知還有機會再起否。」
黃君搖搖頭,「經濟復甦之際,又輪到另一批新貴上場。」
「你可有元聲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