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熱拉已經給碧雅特麗絲舒胃的艾爾酒和繡線菊,用白柳給她鎮痛,可是她的痛苦太劇烈了,這些溫和的藥物無濟於事。最後姬熱拉不得不求助於茄科植物,它們並不能治好她的病,只能起到鎮痛的作用。碧雅特麗絲還想喝多一點兒,姬熱拉無奈地搖搖頭。
「這種藥喝得太多你會醒不過來的。」
「可憐可憐我吧,」碧雅特麗絲喘著氣說,「反正我要死了,上帝還要讓我受多久的折磨?」
姬熱拉抓緊了她的手,她不願意看到碧雅特麗絲放棄努力,可她也不願撒謊。
「再來一點兒,」碧雅特麗絲懇求道,「再來一點兒,讓我舒服點兒,然後我要見牧師,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不能不作懺悔。」
「只能一點點,」姬熱拉把杯子舉到碧雅特麗絲唇邊,然後示意露特佳去叫牧師。高恩特神父走進屋子時,碧雅特麗絲緊緊抓住她的手。「你會回來嗎?」
「當然。」
「你發誓別讓我死在這些陌生人中間。」
「我起誓。」
姬熱拉離開的時候牧師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把十字架緊緊抓在胸前,彷彿這樣能夠把她驅走。
在大廳裡,彷彿整個阿頓都在焦急地等待著,魯特加遞給姬熱拉一大杯蜜酒,把她拉到壁爐邊。人們圍上來,帶著疑問的神色看著她,魯特加緊皺雙眉,人群知趣地散開了。羅薩留了下來,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臉色看上去幾乎和碧雅特麗絲一樣蒼白。
「她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魯特加不耐煩地歎了口氣,他向來習慣於用他的劍術和膂力擊敗敵人,他從沒有坐以待斃看著一場戰鬥輸掉的經歷。
「還有希望嗎?」羅薩平靜地問。
姬熱拉猛喝了一口酒。這種苦中帶甜的液體使她暖和了一點,她緊縮著的胃鬆弛了下來,可一塊石頭仍然壓在她心上。「她快死了。」她沮喪地說,「我從沒見過來得這麼快的病。」
魯特加銳利的目光轉向她,「你覺得這像是病嗎?」
她不敢想像這樣可怕的事。雖然這樣的毒藥並不缺乏,可誰會對純真無邪的碧雅特麗絲下這樣的毒手呢?阿爾漢可能會恨她嫁給了敵人,可阿爾漢也不會這麼沒良心,姬熱拉想。就算她把他想得再壞,撒克森叛匪的手也不可能從森林伸到城堡裡來。
魯特加用手擦了一下臉,彷彿要除去某種擋住視線的東西。他說出的話冷酷而充滿威脅。「如果有人毒害了那個溫柔的姑娘,我會把他找出來的。一旦我找到他,我要他親口喝下他自己釀的毒藥。」
高恩特神父從石梯上走下來,緊皺的眉頭減損了他作為牧師的風度。魯特加站起來向碧雅特麗絲房間的方向走去,神父用手拉住他。看到魯特加的臉色,神父抽回了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小姐說只讓姬熱拉到她那兒去,主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熱拉身上。魯特加無奈地停下,姬熱拉從未見過他像現在這樣無能為力。神父激起了在場每一個正直的人的不滿。
高恩特神父警覺地舉起十字架:「小心點兒,女巫,別玷污了那可憐的小姐的靈魂,她的罪孽已經得到洗刷,可以去見造物主了。如果你用巫術玷污了一個無辜的人,上帝會十倍地懲罰你。」
「閉嘴,牧師。」魯特加的聲音如鐵一般冰冷。
「我只是在保護小姐,主人。」
「我們不想再聽到你整個晚上都念叨什麼巫術、魔鬼。要麼閉嘴,要麼走開。」
牧師帶著他神聖的憤怒噘起嘴唇,魯特加吩咐姬熱拉回到碧雅特麗絲那兒去。
碧雅特麗絲對姬熱拉的歸來報以一個虛弱的微笑,然後馬上劇烈地抽搐起來。即便是茄科植物的藥力也制止不了抽搐了。最後碧雅特麗絲無力地倒在姬熱拉懷裡,她吃力地朝姬熱拉笑了笑。姬熱拉驚訝於這個女孩的力量,她曾經以為她是個軟弱的女孩。
「不會太久了。」碧雅特麗絲輕輕地喘著氣,「我已經遠遠地看見黑色的天使飛過來了。」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抽動,「我原以為他看起來會像魯特加,可他不像。他很美,美得無法形容。」
「碧雅特麗絲,堅持住。」
「對死我並不感到難過,姬熱拉。活著對我來說,除了不幸還有什麼呢?上帝喚我去天堂是一種解脫,別難過,別讓羅薩難過。」
「魯特加要和你說話。」
「不,我不是想傷害他,我只是現在不想見他。」
「那麼至少讓羅薩來見見你吧。」
「羅薩不應該記住我這個樣子,」她嘶啞地笑了一聲,「多麼奇怪啊,離美妙的天堂,離造物主這麼近了,我還在受虛榮心的折磨。」
她整個身子蜷曲起來,上身從床單上傾斜下來,渾身痛苦地抽搐。她腹中翻江倒海,姬熱拉扶住她,從她那死灰般的臉上擦去血跡和污物。
「你一定要替我安慰羅薩,」碧雅特麗絲在姬熱拉給她擦臉時小聲說,「答應我。」
「我會的。」
「還有你一定要和魯特加好,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麼愛他。」
姬熱拉不知該說些什麼。
「上帝饒恕了我,沒讓我做魯特加的妻子,他可能會讓一個更合適的人來完成這件事。」碧雅特麗絲虛弱地笑著說。
「上帝會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姬熱拉沒有提醒她的表姐貴族是不能和奴僕結婚的,他們只是讓她們幹活兒,他們極少愛上僕人,即使愛上也不會跟她們結婚。
碧雅特麗絲沉默了很久,姬熱拉不得不試探她的呼吸以確認她還活著。當她把頭湊近女孩嘴邊時,從那對沒有血色的嘴唇裡發出一聲微弱的請求。
「在我死之前,別離開我。」
姬熱拉憐愛地吻吻她表姐的臉:「你知道我會的。」
當姬熱拉在樓上守候在碧雅特麗絲身邊時,在大廳外面的私人接待室裡,魯特加、羅薩和阿德琳達默默地等待著。阿德琳達坐在火盆旁,今天她看起來不像平時那麼強硬,而顯得神色疲憊。魯特加站在一扇窗子旁,望著窗外的夜色沉思。羅薩在屋裡走來走去,桌上放著兩個空酒瓶,過量的酒精使羅薩的腳步左右搖擺,失去了平衡。他不時向門口張望,他的臉色發黑,嘴唇不停地囁嚅著。
「你們並不感到悲傷,」他突然說道,他的目光掃視著屋子裡其它兩個人,「你們並不悲傷。」他重重地坐在阿德琳達旁邊的板凳上。「我瞭解你。」他對那老女人說,「你從不憐憫任何人,但是你……」最後一句話是說給魯特加聽的,他在向魯特加控告,魯特加緩緩地從窗前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羅薩一眼。
「你喝醉了,羅薩,回到你的床上去。碧雅特麗絲不願見你,除了姬熱拉她誰也不見。你喝得再多也幫不了她。」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魯特加,你的新娘就要死了。你傷心只是因為失去了你的政治聯姻。」
魯特加努力控制住情緒,沒有幾個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他並不是不能反擊。但是對於一個就要失去親人的人應該給予寬恕,況且這個人已經喝醉了酒。
「坐下,你這傻瓜。」阿德琳達命令羅薩。她盯著兩個男人,「你們的控訴幫不了我孫女,你們的哀慟也幫不了,不管你們是因為失去了愛人還是因為失去了權力。魯特加,我的主人,你清楚這決不會是因為疾病。有人不喜歡撒克森貴族的後裔和一個法蘭克武士結婚。」
「我並不是瞎子,夫人,也不是乳臭未乾的孩子。我很清楚斯特林的碧雅特麗絲是怎麼死的,當我找到那個對她的死負責的人的時候,你孫女的仇會報的。」
阿德琳達陰鬱地點點頭。她狠狠地看著羅薩,「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說的話,就算你悲慟一年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拿出一個復仇的行動。」
羅薩轉過身去。
「我要走了。」阿德琳達說,她從凳子上僵直地站起來,「既然我的孫女不需要我的任何安慰,我要去睡了。我太老了,經受不起在這漫漫長夜等待死神的到來。它馬上也要來找我了。」
自從他看到阿德琳達以來,魯特加第一次覺得她真的老了。當她走過去的時候,羅薩挺直了身子,但他們誰也沒有看誰。
「你奶奶本該是個勇猛的武士。」魯特加對羅薩評論道。
「是的,她比我更像一個男人,她從不讓我忘掉這一點,」他的肩膀耷拉下來,「我因此而怨恨她是不公平的。阿頓是她的生命,我父親把這塊保留地交給查理王對她來說是一顆難嚥的苦果。」羅薩迷茫地搖搖頭,「我們家族裡所有的女人都很苦命。我母親在生我的時候死了,碧雅特麗絲的母親在臨近貪婪的部落進攻斯特林時死在丈夫身邊,現在又輪到碧雅特麗絲,可憐的善良的碧雅特麗絲。苦命人,她們都是苦命人。」他偷偷瞟了魯特加一眼,「還有我妹妹。」
魯特加的眼睛瞇縫起來:「你有一個妹妹?」
「我有一個妹妹。」羅薩痛苦地大笑起來,噴出濃濃的酒氣。「一個可愛的妹妹,有著阿德琳達的堅毅,卻沒有她那麼多敵意。你非常瞭解她,太瞭解了。她應該有一個更稱職的哥哥保護她。可是,她從沒被承認這種血緣關係,所以我只是在方便的時候才盡一點做哥哥的責任。」他懷著怨憤朝出了門的阿德琳達看了一眼。
魯特加猛地醒悟過來,如雷轟頂:「姬熱拉?」
「是的,姬熱拉。」
魯特加幾乎吼起來:「誰會讓他的骨肉像奴隸一樣生活?!」
羅薩兩眼盯著地板,他的臉紅了:「愛爾坎加從不承認她是他女兒。姬熱拉的母親死的時候,她以自由為代價,在愛爾坎加灶邊當了一個女僕。她從沒要求他承認她是他的女兒,可阿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血管裡流著他的血。人們尊重她不僅僅因為她是女巫。」
魯特加坐下來,他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想把事情理出個頭緒,這幾乎令他眩暈:「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羅薩聳了聳肩:「我父親活著的時候沒人敢提這件事。我想阿德琳達也為姬熱拉帶有我們家的血統而暗自高興,可很久以來大家都習慣了,誰也不願打破沉默。就算你知道這件事,你又能放過她嗎?」
魯特加曾經想把姬熱拉從記憶中抹掉,可他失敗了。她是愛爾坎加的女兒,這只是更堅定了他把她找回來的決心。「不,我不會放過她。這個世界上什麼也不能把她和我分開。就是我的婚姻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羅薩不滿地嘟囔著。
「阿頓所有的人都相信姬熱拉是愛爾坎加的女兒嗎?」魯特加頭號,他腦子裡醞釀著一個瘋狂的計劃。
「只要是姬絲芬達和愛爾坎加還相好的時候在阿頓的人都知道,當時那女巫正迷戀著我父親,不可能和其它人在一起。」羅薩神情激動地說,然後又變得沮喪起來,「當愛爾坎加拋棄她時她正懷著孩子。這都是因為阿德琳達,她害怕姬絲芬達對愛爾坎加的影響超過她。」
「還有什麼辦法能證明姬熱拉的血緣關係嗎?」
「這有什麼要緊?」
「到底有沒有?」
羅薩撩起他的襯衫,他的胳膊下面、左乳旁邊露出一個粉紅色的胎記,像一個模糊的心形。「我們家族的多數人都有這個胎記。」
魯特加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姬熱拉就是愛爾坎加的私生女。「如果查理讓我和一個有舊貴族血統的女人結婚,他應該把姬熱拉給我。」
羅薩漸漸醒悟過來:「你……你不是想和她結婚吧!」
「為什麼不呢?」
「她可是一個女僕,一個私生子。」
「她可以很容易地得到自由。我是她的主人,我會給她自由。國王自己也是一個私生子。」
羅薩毫不掩飾他的厭惡:「你是一個冷酷的魔鬼。可憐的碧雅特麗絲怎麼辦?」
「碧雅特麗絲不會受到傷害,她也不會有痛苦,很快她就不會了,除非發生奇跡。她不會嫉妒姬熱拉成為這兒的女主人,她也愛姬熱拉。」
「主教決不會同意這件事。」
「主教奉國王之命行事。查理希望我和一個撒克森女人結婚,鞏固這個地方的和平,而我正是這麼做的。」
一旦查理得知魯特加如此膽大妄為,他會把魯特加的腦袋割下來。可魯特加不這麼想,查理大帝是一個現實的人。
有人敲門。門開了,大廳裡傳來一陣嗚嗚的哭聲。姬熱拉走進來,面色沉重,臉上掛滿淚痕。
「主人,碧雅特麗絲走了。」
羅薩用手摀住臉。魯特加的心一陣緊縮。碧雅特麗絲的命不該這麼苦,她不該被人強迫接受一樁她所厭惡的婚姻,她不該不明不白地成為一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但願現在她的靈魂得到安寧。
高恩特神父急匆匆地走進屋子:「主人,屍體必須運到禮拜堂去。」
「我來幫著整理遺容。」姬熱拉說,她的聲音顫抖著。
「不!」神父抓緊了胸前的十字架,「你不能碰她,你這邪惡的女人!你守在她床邊已經夠糟的了!」
姬熱拉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魯特加火冒三丈,他扶住姬熱拉的胳膊:「我告訴過你不要大喊大叫,神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高恩特神父倒退了幾步。
「快滾!把遺體整理好,搬到禮拜堂去。明天日出的時候你要給碧雅特麗絲小姐作祈禱。」
神父慌忙退出門去,匆忙中撞在了門框上。他的下巴氣得直發抖,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姬熱拉一眼。
姬熱拉也在顫抖,魯特加扶著她的手能感覺到。他強忍著沒有把她摟進懷裡,他扶著姬熱拉一直到她的情緒平息下來。現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
「姬熱拉,」他溫柔地說,「到診所去睡一會兒,其它女人會照料碧雅特麗絲的遺體的。」
「不,應該由我來做。」
他的手握住她的下巴,把她那滿是淚痕的臉轉過來:「碧雅特麗絲再也不需要照顧了,你再也幫不了她了。現在她希望你照顧好自己。」他們彼此凝望了一會兒,她服從地垂下了她的眼睛。
「羅薩,把姬熱拉帶到診所去。給她吃點兒安眠藥,她必須休息。」
羅薩向魯特加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魯特加搖了搖頭。告訴姬熱拉他的決定唑讓本已疲憊不堪的她難以入睡。
姬熱拉沒有再說什麼,在她哥哥的攙扶下,向診室走去。羅薩輕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姬熱拉把頭靠在羅薩肩上。魯特加記起當初他看到他倆如此親密而產生的妒嫉之情,不禁啞然失笑。
「睡吧,」姬熱拉已經走遠了,魯特加輕輕地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不管有多少人反對,魯特加要為他自己娶一個撒克森妻子。
「起來,姑娘,該起床了。」
姬熱拉被她奶奶刺耳的叫聲驚醒了。即使在諸事順利的時候,她奶奶的聲音也並不悅耳,今天早上聽起來更加嚴厲。這老女人的面孔和她的聲音一樣令人不快??她神色黯淡,臉拉得老長,比平時還要可怕。睡眼朦朧之間,姬熱拉彷彿看到一個骷髏在眼前浮動。過了一會兒她記起了昨晚的事,她意識到為什麼阿德琳達會老得這麼快。
「我已經醒了。」姬熱拉咕噥著說。
「那就起來,是時候了。」
「他們這麼早就舉行葬禮了嗎?我是不是起遲了?」
「太陽都曬屁股了,姬熱拉。幾個時辰以前碧雅特麗絲就被送去安息了。」
姬熱拉驚訝地睜大眼睛:「都這麼晚了?我怎麼可能睡這麼長時間?為什麼沒人叫我?」
「你需要休息。」
姬熱拉迅速抓起衣服,來不及考慮她奶奶今天為什麼這麼關心她。刀子要趕到火葬碧雅特麗絲的地方,向她朋友的靈魂說聲再見。
阿德琳達從她手中奪過外套:「你沒必要穿這個了。」
這件長袍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是魯特加使她不得不找出來穿的。這是她最好的衣服之一,可現在阿德琳達要把它拿走了。
「我沒別的可穿了。」她伸手要回外套,阿德琳達卻把它扔到一邊。
「我有衣服給你穿。把這條毯子裡上,到我房間裡去。」
姬熱拉困惑不解,可是除了服從她沒有別的選擇。在阿德琳達的房間裡,火紅的爐子邊放著一桶熱水。當她奶奶示意她進去時,姬熱拉遲疑了。
「進去,孩子。你待會兒就明白了,現在有很多事情要做。」
當她奶奶服侍她洗澡的時候,姬熱拉想她一定還在夢中。自從姬熱拉來到阿頓,阿德琳達想到她的時候不是讓她幹活兒,就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麼事情懲罰她。有生以來,姬熱拉從來沒有坐在一桶熱氣騰騰的水裡,用散發著紫丁香氣味的肥皂擦拭身體。除了打掃衛生,她從不進阿德琳達的屋子。如今她竟享受著這樣奢侈的洗浴,她從桶裡站起來時,阿德琳達為她圍上一條亞麻布圍巾,然後為她梳理長髮,直到它柔軟的波浪干松地垂到刀子的腰間,散發出誘人的芳香。
姬熱拉現在通體透亮,明艷照人,阿德琳達給她穿上為碧雅特麗絲的婚禮準備的那些海藍色的、金黃色的,精緻而柔軟的亞麻和羊毛衣料,那是阿頓的女人們在織房裡日夜不停地趕製出來的。她的頭上戴著鑽石頭巾,臉上蒙著透明的面紗,腳上穿著柔軟的白色皮製拖鞋。
「來,在這上面按上你的手印。」阿德琳達遞給她一卷羊皮紙,「魯特加已經給了你自由。」
「難道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姬熱拉問道,「我自由了?」她的心裡為魯特加這樣做感到一陣溫暖,雖然自由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因為無論她是奴僕還是自由人,她都不能離開阿頓。就算她能夠這樣做,魯特加也知道她永遠不會離開他的。
「你會去做的,」阿德琳達說,挑剔地看著她,「你顯示了你的骨氣,你比別人更有勇氣。你會去做你必須做的事的。」
姬熱拉小心地問:「我必須做什麼?」
「你必須和魯特加結婚,妹妹。」羅薩的聲音讓姬熱拉吃了一驚。他站在房門口,病弱的膚色和他身上華麗的服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笑了笑,「我來陪你去參加婚禮。」
姬熱拉沒有回答。現在她敢肯定她一定是在做夢。
「姬熱拉?」阿德琳達問,「你沒什麼要說的嗎?」
姬熱拉的嘴張了張,可什麼也沒說出來。
「這再好不過了,妹妹。魯特加是個好人,他會像所有的丈夫一樣對你好的。」
人群在莊園和禮拜堂之間的空地上等著。姬熱拉在他們中間看到鐵匠托馬斯,還有小吉奧夫、德拉達、崗塔爾、愛蒙特露達和露特佳。他們看著她在羅薩的陪伴下走過來,對她投以鼓勵的微笑。士兵們穿著節日的盛裝,伊奇傻笑著,好像整個事情早在他預料之中;吉蘭則氣得臉色發青。從甘德施爾姆趕來的修道院院長神情嚴肅??她本來是來參加碧雅特麗絲的婚禮的,可她捎信說行程給耽誤了,要到婚禮那天才能趕到。多麼不幸啊,姬熱拉失神地想,院長沒來得及向碧雅特麗絲告別。
在禮拜堂的台階上,站著英姿勃發的魯特加。他身穿黃黑兩色衣服,看著姬熱拉在羅薩的陪同下走來,眼裡閃爍著堅毅而柔和的光芒。凱爾溫主教衣著華貴,顯示著他作為國王親信的地位。在他旁邊站著高恩特神父,他身體僵直,好像背後被人用刀頂著。當羅薩把她交給魯特加時,站在人群前排的盧修斯伯爵給了她一個冷冷的微笑。魯特加的大手環抱著她,輕輕地摟緊她以示鼓勵。一切都像是虛幻,除了魯特加溫暖而有力的手,和她自己冰涼的手。
整個儀式亂糟糟的。禮拜堂因擁護的人群顯得悶熱。姬熱拉感到頭暈目眩,她的身體好像是空氣做的,飄浮在地板上。她左右搖晃,站立不穩,魯特加扶住她。她甩了甩頭,突然間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主教單調沉悶的聲音、嘈雜的人群、人們散發出的各種混合的氣味、她的胃因飢餓而發出的疼痛,抓住她胳膊的魯特加那雙結實的手。
這不是夢?儘管瘋狂,可不是夢。
主教宣佈姬熱拉成為魯特加的妻子,她丈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姬熱拉抬眼看了他一眼,她平生第一次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