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姬熱拉在魯特加的臥室裡獨自進食的同時,樓下的大廳裡,參加婚禮的客人們也在就餐。她依然存有一種並不能用食物來治療的困惑的感覺,但是魯特加仍表現出在她無論何時吃飯都要忠於職守的樣子,來分擔她參加婚禮燕會的憂慮,與她單獨進食,讓阿德琳達和羅薩代替他們作為主人招待賓客。
「對不起,我餓壞了。」姬熱拉嚼著一口奶酪說。
「阿德琳達應該餵過你吧,你肯定你沒病了嗎?」他的眼睛帶著極為關心的目光盯著她。
「我很好,實際上我吃飽了。」過去的一天比她做過的夢還要模糊,現在她的腦子清醒了,可是世界看起來還是有點兒不確定,她不知道她在哪兒,甚至到底她是誰。
「我們真的結婚了嗎?」她有些遲疑地問道。
魯特加微微一笑,臉色放鬆下來。「就跟教皇親自把我們結合在一起一樣真實。」
「這太奇怪了,我的主人。你會娶一個農奴?一個沒有父親,出身卑賤的女人,比別的農奴更沒有地位的農奴嗎?」
他搖了搖頭,眼睛興奮地亮了起來。「你不再是農奴了,而是從這裡直到北海所有土地上的女主人。」
姬熱拉閉上了眼睛,以為睜開時又回到了從前的悲慘境地,但沒有,她仍坐在魯特加的臥室裡,而現在也是她的臥室了。魯特加兩眼冒火,貪婪地盯著她,那種貪婪與擺在他們面前的食物毫不相干。
「碧雅特麗絲……」
「不要說這個讓我們掃興的事。」
姬熱拉相信了,但是不敢確定的陰霾依然籠罩在心頭:「出身高貴的將軍不該娶一個普通的侍女。」
「姬熱拉,你不普通,我不止一次告訴過你,你使查理王宮廷裡所有的貴婦人都黯然失色。」
她心頭一熱,兩片紅雲浮上了她的面頰。她做夢都想成為魯特加的妻子,但從來沒有也不曾相信好夢能夠成真。而此時此刻她就在這裡,將與他生活一輩子,為他生兒育女,作為他的情人,他的妻子,前途光明得連想都不敢想了。
他端起擺著晚餐的小桌,放到一邊。姬熱拉看出他眼中的神情,同時感到自己的體內也有某種要響應的緊縮。她頑皮地笑道:「你認為我們應該下樓去嗎?」
「不。」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
「這樣會冒犯你的客人的。」
「是我們的客人,太太。」
「我們的客人。」她笑著承認道。在魯特加的頭腦中,他們的客人怎麼想並不重要。他的眼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含情脈脈地慢慢注視著她,令她全身的每一條神經都顫抖起來。
「我們的客人會對他們的狂歡感到滿意的,」魯特加邊說邊把她拉近,「我們搞自己的私人慶典,他們是不會想我們的。」他摸著她的面頰,然後摘掉紮在她頭巾上的珍珠束髮帶,「總之,你太過度緊張了,阿頓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摔倒在我腳下。」他的手指溫柔地把頭巾扔到一邊,虔誠地梳理著她那瀑布般的長髮。
「女巫。」魯特加低下頭在她的面部輕輕一吻,「你施展的魔法讓我想在這張床上和你呆一輩子。」他看起來說得很認真。他把手從她身上拿起時,下巴的肌肉一跳,「不止這個,不過。我們還有客人,他們一定感到被忽視了。一個男人不該讓別人看成太迷戀他的新娘。」
她開始起床,但他用飛速熾熱的吻把她重又按回枕頭上。「如果你還感到疲倦的話就睡覺。」
「不,」她含糊地說道,「我不會讓你的……我們的客人認為你為了享樂和我戀在床上。」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主意不壞,既然你這麼建議。」
她的臉發燒了,不知道臉上有多紅:「那可不是建議。」
他抬了抬眉毛,打開了門:「我給你派個什麼人來。」他出去時保證道。
他說的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姬熱拉困惑不解。
露特佳進來時怯生生地敲門聲解開了她的疑團:「主人說我將是你的僕人。」這個女孩對她說。
「我的僕人?」姬熱拉大笑起來,她哪裡需要什麼僕人啊?
露特佳繼續用不習慣的尊敬的口吻說:「你想要我給你送些什麼吃的東西嗎?」
「不,當然不用,我要下去吃。」
「其它所有人早就吃過了。」
「那我就到廚房裡找點兒什麼吃的。」
露特佳為難地噘了噘嘴:「如果我是女主人的話,我就吩咐人每天送來蜂蜜麵包和甜奶油,或是血布丁和葡萄酒什麼的。」
突然間,姬熱拉意識到她的地位的改變比她每天晚上放肆地躺在魯特加的懷抱裡要意味得更多,意味著她是主人的妻子,是那些過去曾是她的朋友、良師、對手的人們的女主人,她的臉上露出一副頑皮的微笑,開始設想高恩特神甫的妻子希爾達,肯定不安地知道那個有次被她在床上放滿死癩蛤蟆的小孩兒如今成了領地的女主人。還有吉蘭,曾對她粗暴冒犯,惡意地咒罵,也肯定因妒嫉、不安交織在一起而嚇得面如土色。
想像中他們的樣子太有意思了,但是,當然她不會利用她新的身份去報復,那樣做顯得心胸太狹小了,碧雅特麗絲從來不曾想過這種事情。
她的思緒從碧雅特麗絲的形像又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中,這次婚姻在她看來確實是魯特加做得太倉促了。不僅是讓那麼多客人,包括主持婚禮的尊貴的主教,顯得不知所措以及不以為然,而且魯特加是在他的未婚妻葬禮儀式的當天結婚的,這當然不是一件受到尊敬的事情。另外是他娶了什麼人?是個奴僕,一個連國王都不知道的女人,更不是像碧雅特麗絲那樣由國王賜予他的女人。
想到這些,姬熱拉因魯特加的所作所為又感到鬱結,他肯定太愛她了,以致蔑視禮俗,冒著遭到查理王懲罰的危險。
「你可以穿這件,它的顏色跟你的眼睛一樣。」露特佳把一件外裙扔在床上,又探身到一個大衣箱裡。
「阿德琳達昨天把它搬到這裡來的。」露特佳抬起身,把一件精美的藍圍巾扔到床上,「她說這是你母親的,這些東西確實很漂亮。」
姬熱拉凝視著衣箱,接著與露特佳一起很快地翻找一遍,衣服的確很漂亮,甚至比她在姬絲芬達那看到的幾件還漂亮,做一個貴婦人無疑能享受一些好處。
當這所房子的新女主人到廚房裡吃飯時愛蒙特露達仍為不安,堅持要在大廳裡伺候她進餐。
「這太麻煩了,」姬熱拉也堅持說,「我只是拿些奶酪和……嗯……這是烤雞嗎?」她調皮地一咧嘴,從烤雞身上撕下一條腿,愛蒙特露達和弗裡德琳猶豫地朝她笑了笑,吉蘭則悶悶不樂地皺著眉頭和著面。
「把雞腿給我放下,你要在大廳裡去吃。」愛蒙特露達命令道,「阿頓的女主人沒有像你這樣的,跟頑皮的僕人的孩子搶吃的一樣,出去!」
姬熱拉退了出去,但還不夠快,結果招致了更大的憤怒。
「出去!」伴隨著廚娘的吼聲,她走進了大廳,廚娘親自端上了一盤奶酪、幾塊烤雞肉、一些蜂蜜麵包片和一碗燕麥粥。
「我可吃不下這麼多東西!」姬熱拉大聲地叫了起來。
「都吃下去,」愛蒙特露達命令道,「既然你已是一個妻子了,你就需要你的力量,我知道,我已經親手埋葬了三個丈夫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是她給喂死的,姬熱拉想。想一想就是這個同樣的女人過去曾用攪拌勺狠狠地打過她的手,因為她為大廳裡的客人上菜前偷偷地品嚐了布丁或是偷吃了點兒肉片。
姬熱拉默默地吃著,大多數客人跟魯特加一起騎馬打獵去了,那些沒有去的還在床上睡懶覺,休息因過度消耗精神而引起的頭痛和不舒服的肚子。直到姬熱拉快要吃完愛蒙特露達的豐盛的早餐時,她才有了同伴共同就餐。羅薩來到高台上的桌子邊,吩咐女僕快些送來蜂蜜酒。
從她哥哥十分灰暗的臉上,姬熱拉猜測蜂蜜酒是他唯一需要的東西。他沉重的身軀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不雅地、疲憊不堪地落了下去。
「你好嗎,羅薩?」
「還可以吧。」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碧雅特麗絲吐露了對羅薩的感情,但姬熱拉不能判定羅薩是否也為同樣的情感所折磨著,她從未見過羅薩瞟過一個女人一眼,他是那麼執著於神職的理想。
「碧雅特麗絲……」
「她在那裡更快活,」羅薩很快說完,「我懷念她,就這些。」
「我也懷念她。」
淒慘的笑容浮上羅薩的嘴唇:「是的,你一定懷念她,你總是庇護受害者。」
阿特露達送來一大杯蜂蜜酒,他一飲而盡。看到姬熱拉緊鎖的眉頭,他說:「不要責怪我,妹妹,我不是要把自己喝得麻木不仁,雖然喝酒很適合我的心境,可一想到我們的表姐,就使我羞愧難當。」
一陣突如其來的負罪感的痛苦使姬熱拉萎靡不振,羅薩敏感地覺察到她的情緒的變化,向她伸過手去。
「你以為是你傷害了她嗎?」他說道,「她會很高興地看到你代替她成為魯特加的妻子的,當我告訴她由於你出身的關係而遭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時,她為你的不幸痛不欲生。」
「你都跟她說了些什麼?」
「告訴她我們是兄妹。為什麼我們不承認別人已經知道的事情?我們的父親是不會從墳墓裡爬出來阻止我說話的,我們的祖母也不會否認這個事實,還有你丈夫也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愛爾坎加的女兒作他的妻子。」
「魯特加?」突然,姬熱拉感到一沉,早餐在肚子裡化成了堅硬的石頭,「你告訴魯特加啦?」
「你想一想他為什麼娶你?起先我也對他這麼做感到奇怪,但是這確實是你們倆的最好的出路,他需要一個有古老血統的撒克森人妻子來維持和平,而你獲得了自由、地位、安全感……等等,所有一切過去你不曾得到的東西。我為你感到高興,我的妹妹。」
「這就是他為什麼娶我的原因。」姬熱拉覺得自己不可思議的愚蠢。
「使他相信你的出身非常困難,」羅薩承認道,「一開始他很難相信,所以我就告訴他你的胎記。」他咧嘴一笑,臉上的憔悴模樣減少了幾分,「我不能肯定你能忍受,你知道,有時候像我們這樣家世的女人是不會忍受的,但是你必須,因為在知曉那個令他作出決定的胎記之後,主教、國王、地獄是不會站在他那邊的。」
她應該明白,出身高貴的男人不是為了愛情而結婚。她還記得當他的手指頭滑過她胸脯下小小的胎記時微笑的樣子,魯特加從來沒有否認過利用她作為工具去征服她的人民,而她也不會為此生氣的。他沒有欺騙她,她只是愚蠢地自欺欺人。在疑團解開之前,困惑就像在她心頭打造了一口棺材一樣。
羅薩心神不定地看著她:「我是不是得閉嘴了。姬熱拉?」
「你怎麼想就怎麼做是對的。」
「你不想做魯特加的妻子了嗎?」
「那是我希望的。」但她希望得到比那更多的東西,不太可能成為現實的東西。她想作為一個女人,渴望樹立自我,而不是作為一個護身符扮演她的角色。
羅薩的眼睛裡儘管充滿血絲,依然十分敏銳,一下子看透了她的心,「姬熱拉,」他溫柔地說道,「愛情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愛為上帝而存在是最美好的。你得到了魯特加的愛情和關心,他會很好地照顧你的。」
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他會的,羅薩。」
她帶著煩躁不安的心情度過了一整天。上午的時候,天平還相對平衡,自己的煩惱在一邊,對魯特加的煩惱在另一邊。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把所有的怒氣倒在魯特加一側的天平上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為此,當打獵的人們回來時,姬熱拉只是不高興地為她丈夫助浴。
「你們的打獵在收穫嗎?」她一邊幫他脫去上衣,一邊問道。
「有。」
當然有了,姬熱拉心煩意亂地想。魯特加打獵的時候,他的獵物總是跑不掉的,不管那獵物是雄鹿、堡壘、男人或是女人。
「我們捕獲兩隻雄鹿,雖然它們讓我們追得好苦。」
或許是比他追求自己更有刺激的追趕,姬熱拉氣忿忿地想。
魯特加滿意地吸著氣沉入澡盆:「盧修斯伯爵真是個好射手,他射倒了其中的一隻。」
姬熱拉給她丈夫胸前塗著肥皂,聽著他舒服地嗚嗚叫,那不是貓而是老虎的叫聲。羅薩說她得到了他的愛,那就算是吧。
接著她又給他的肩膀和後背塗肥皂,她喜歡感受肌肉和筋腱完美的組合,她的手指劃過沿著他的肋骨的一道隆起的舊傷疤,魯特加是一個戰士,他為征服而活著,會不擇一切手段以達到目的,她就像他的劍一樣是一件武器,一件被他揮舞以獲得和掌握權力以及被他珍視而供他享受用的武器。
前一天晚上,她的指甲無意中抓了他的後背,留下了四條長長的抓痕。她得到了他的愛,而他也得到了她的愛,為什麼那還不夠呢?
當她用抓傷他的同樣的指甲劃過傷痕的時候,他咕嚕一聲,對她投以關切的一瞥,問道:「什麼事讓你煩惱了?」
她天真地一笑,「我來給你洗頭。」
他像堅強的戰士那樣忍受著她有力的搓洗。
「你的心情很怪,太太,是不是今晚我得小心地從你手裡拿過葡萄酒啦?」
「閉上眼睛。」她命令道。
沖頭的水剛從井裡打上來,冰涼刺骨,她全部澆到他的頭上,激得他吼叫起來,報復是很甜蜜的事情。
魯特加從澡盆裡蹦起,憤怒地甩掉眼裡的水珠:「上帝啊,你!你要殺死我嗎?」
姬熱拉急忙躲到安全的地方,頑皮地咧著嘴笑。
「做這個惡作劇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抓過一條毛巾,怒目而視。
「是水還不夠熱嗎,我的主人丈夫?」
「你!」他跳出澡盆,把毛巾扔在一邊,「我寧願面對匈奴人的軍隊,至少他們做什麼事都直截了當。」
魯特加全身赤裸,用一種威脅那些匈奴人一樣的神態,氣勢洶洶地大步向姬熱拉走去,她連忙跳開:「什麼事讓你這麼激動,小喇叭?」
「你為什麼不說你娶我是因為我是愛爾坎加的後人?為什麼你讓我相信……相信……」她不能說出自己愚蠢的話來。
「相信什麼?」
「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像枯草一般軟綿綿地昏倒時,我差點兒不能娶你了,而這之後,」他色迷迷地五笑,「我的嘴有比說話更好的事情要做,為什麼那事讓你這麼生氣,傻女孩?」
他的興奮點變得非常明顯,只見他兩眼冒著火。
「別想迷惑我。」姬熱拉警告道。
「迷惑你?用這個?」他故意朝身下看了看,笑道:「這個在迷惑你嗎?」
「不。」他伸手抓去,她向旁邊一跳,但她發現自己已無路可逃,他強壯的胳膊把她堵在冰涼的石頭上。
「那麼,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即使她不告訴他,他也知道誰是冷酷的告密者。她挺直了腰板,傲慢無禮、冷冰冰地盯著他。
「告訴我。」他彎下胳膊,靠近她說,「我會在你給我魔藥讓我整晚跟便桶做愛之前就把問題都解決了,告訴我。」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裸體的熱氣,他頑皮地笑著向前,用挺起的長槍頂著她的身體,這魔力極大的分心術使她思緒紛亂,不知所措,怒氣一縷縷地消散開去。
「你讓我相信……相信你娶我是因為……」
他心領神會,眼睛閃閃發光,低頭看著她說:「你以為我不是因為熾熱的愛才娶你嗎?」
他強忍著沒有笑,但她從他的眼睛裡已看出來了。她怒氣沖沖地把他向後推去,從他身邊跑開,只有迅速靈活地採取行動才能挽救他的絕妙的分心術不致失效。
「姬熱拉!回來!」
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而正在做的也像個傻瓜。既不能面對他,於是她朝門走了過去,卻被她丈夫從背後抱住拖了回來,看來他越來越不耐煩了。
「你到底想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麼,姬熱拉?」
「什麼也不想得到。」
「不,你想。你想要我跪在你的腳下,就像查理王宮廷裡的那些愚蠢的大臣一樣,裝腔作勢地朗誦一些毫無意義的詩。」
她想像著魯特加擺出的那副姿態,差點兒沒笑出來,她的一些煩惱已經消失了。
「你想讓我對你說些什麼愛、忠誠等等的謊言,為你的奇思異想編造些我怎樣殺死十萬條龍的故事。」
「不,我沒有讓你地我撒謊。」
突然,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完全破壞了這種氣氛,「怎麼回事?」魯特加問道。
「有戰鬥,主人。」是奧多的聲音,聲調中顯得極度緊張,「叛軍攻破了防線和護城河,正在攻打城牆,我們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