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裡的人見了他,莫不議論紛紛。
「大莊主最近有點怪怪的。」
「豈止有點,簡直是怪極了。」
「沒錯!他剛剛還對我笑呢!」
「是啊!他也對我笑了,害我差點沒昏倒。」
「天哪!實在太恐怖了!」
耳語傳來傳去,也傳到了姑嫂姨嬸的耳裡,她們想問金緞,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便叫金鴿去刺探消息。
金鴿一口答應,並拍拍胸脯保證,她一定會問個水落石出。
其實,就算姨嬸們不叫她去,她自己也會去,因為她好奇死了,不過想一想,大哥的改變必定與採蓮有關,聽說這幾天他時常出現在江家豆腐坊,可想而知是怎麼一回事。
嘻嘻!好戲要上場噦!
她一路找到制梳工坊才找到金緞,只見他手持刻刀,細細地雕刻一把篦梳,神情專注而溫柔。
金鴿著實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大哥臉上出現如此柔和的表情。
「大哥。」她走了進去。
金緞聞聲抬頭,好心情的對她微微一笑,「有什麼事嗎?」
這一笑,再次令金鴿大吃一驚,她揉揉眼睛,喃喃自語道:「我是不是在做夢?大哥竟然對我笑?」她用力的捏捏自己的臉頰,「好痛,我果然不是在做夢,大哥真的對我笑耶!」
見妹妹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金緞不覺莞爾。
「又笑了?天啊!我真的要暈倒了,誰快來扶我……」金鴿誇張的用手撐著額頭,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
金緞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鬼丫頭,金家就屬你最會裝模作樣。」他好笑地輕斥。
「哇塞!還會開玩笑,大哥,你果然病得不輕。」她走上前,抬手摸摸他的額頭。他輕輕地揮開她的手,「胡說,我哪有生病!」
「有,大哥生的是一種叫『愛情』的不治之症。」
「又胡說了,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金緞急忙轉移話題。
金鴿這才想起姑嫂姨嬸托付的重任,旁敲側擊地道:「大哥,你最近心情好像很不錯,經常笑口常開的,是不是有什麼喜事?說來給妹子聽聽嘛!」他沉思了會兒,有些靦腆地道:「五妹,你可以叫姨嬸們準備作媒了。」她的雙眸一亮,戲謔道:「嘿!作誰的媒呀?」他俊臉微紅的斥道:「別鬧了。」
「不鬧就不鬧唄!」金鴿笑得賊賊的,「等洞房花燭夜時再鬧也不遲。」
***
「這位好心的漂亮姑娘,請問江家豆腐坊怎麼走?」兩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男人向捧荷問路。
捧荷見他們又髒又臭,忍不住離他們遠一點,可看在他們說她漂亮的份上,她仍大發慈悲的指引他們一條明路,「往那兒直直走便到了。」
「謝謝你。」兩人道謝後轉身就走。
「奇怪,那個老頭子看起來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她偏頭想了想。「捧荷,你剛才在和誰說話?」江母由布莊裡走出來。
「兩個乞丐,他們問咱們家怎麼走?其中一個老頭子看起來有點眼熟……娘,你要去哪裡?咱們還沒逛完哪!娘,等等我啊……」見母親二話不說的轉身就走,捧荷急忙跟上她。
今日的江家豆腐坊依然人來人往,客人絡繹不絕,兩名「乞丐」來到店門口,撲鼻的豆腐香教他們口水直流。
「你們兩個別站在那兒妨礙我們做生意,快走!」小三子走到門邊趕人。
「小三子!你在幹什麼?」採蓮喝道。
「大小姐,這兩個乞丐擋在咱們店門口,客人都進不來了。」
她看看他們,一個是上了年紀的老頭,一個是年輕人,兩人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見狀,採蓮的側隱之心油然而生。
「真可憐,想必很久沒吃東西了,來,你們拿去吃吧!」她包了幾塊豆腐給他們。
奇怪,這老頭怎麼那麼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採蓮和捧荷有一樣的疑惑。
採蓮仔細的想,用力的想……
「啊——」
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陡然響起,把所有人嚇了一大跳,有些人還被豆腐噎到,差點一命歸陰。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剎那間,似有一陣狂風捲進來,下一秒,那個髒老頭身上就掛了一個人。
「死鬼,你終於回來了!」江母又哭又叫,整個人像只無尾熊般巴在他身上,兩隻腳緊緊的環住他的腰,「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東西,離家後就沒消沒息的,嗚哇哇哇——」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江母的話來推斷,這個髒老頭就是失蹤了四年的江父。
「我這不就回來了嗎?」江父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撫,再轉向兩個女兒,「女兒們,爹回來了!」
採蓮和捧荷怔了會兒,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一同走過去把母親從父親身上拉開,來個感人肺腑、賺人熱淚的大團圓……
「砰!砰!」一個左勾拳,一個右勾拳,姐妹倆惡狠狠的各賞老爹一記老拳。
「哎喲喂呀!」江父被女兒們打倒在地,捂著挨揍的雙頰,「你們幹嘛打我?」
採蓮冷哼一聲,「豈止打你,還想把你公告作廢哩!」
「你們在幹什麼?怎麼可以打自己的爹!」江母衝過來叫道,「要打也得通知我一聲呀!」說著,一腳往丈夫身上踹去。
接著,一陣乒乒乓乓的碰撞聲響起。
「吃我一腳!」
「賞你一拳!」
「看我的泰山壓頂!」
「哇——別打了!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丟下你們!求求你們別再打啦!再打下去我就要被你們給打死啦!到時你們就真的變成孤兒寡婦啦……啊啊——救命呀……」江父抱著頭哀叫討饒。
「這四年來我們母女三人和孤兒寡婦有何不同?我踹死你!踹死你!」江母忿忿的罵道。
「是咩!說什麼要去替姐找丈夫,其實是自己貪玩吧!」捧荷附和道,使出自己的花拳繡腿。
採蓮更是氣憤難當,「你離家出走我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不把這兩個敗家女也一起帶走?」
聞言,江母和捧荷霍地住手,同時望向採蓮。
「看我做什麼?人是他殺的!打啊……」
於是,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沒人敢出面阻止,一個個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江父帶回來的年輕人則杵在一旁看傻了眼,心忖,他真的是她們的爹和丈夫嗎?為什麼她們下手毫不留情?
殊不知江父有個很要不得的毛病,那就是——
離家出走!
在採蓮的記憶中,父親三不五時就會失蹤一下,有時失蹤個幾天,有時幾個月,而這次最離譜,整整失蹤了四年。
四年那!四年的時間讓她從十四歲的小姑娘,轉變成十八歲的大姑娘,要是他再不回來,她就要變成老姑婆啦!
一想到這裡,採蓮就忍不住再狠狠的揍他兩拳。可惡!可惡!
三人徹底發洩過後才歇手,可憐的江父已經鼻青臉腫,被打成豬頭了。
「你們這三個暴力女,我一回來就拳腳伺候,嗚……男人真命苦啊!」他萬分委屈的哭道。
「爹,您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可是在『歡迎』你回來耶!感覺痛不痛快啊?」採蓮揉著打疼的拳頭,咬牙切齒的問道。
「痛快,痛得我快死啦!這種歡迎方式未免也太熱烈了,我這把老骨頭可承受不起,早知道就不回來了。」江父撫著老臉咕噥。
「死鬼,你說什麼?」江母瞇起眼睛問。
「沒,我什麼都沒說。」江父拚命搖手。
有道是「惹熊惹虎,不要惹到恰查某」,他可不敢再惹火這三個翻起臉來六親不認的女人,他的內臟都被她們打得快移位了。
「死沒良心的死鬼,出去這麼久也不捎封信回來,害我以為你已經死在外頭了……嗚嗚……我連靈位都請人刻好了,看來暫時是用不上了……嗚……不過留著以後還是用得到……」江母哭哭啼啼地重新投入江父的懷抱,眼淚鼻涕都快把房子給淹沒了。
「我有托人送信回來呀!你們沒收到嗎?」他溫柔的安慰哭得死去活來的妻子。
「沒有!」採蓮氣呼呼的應道。
「這樣啊!我這裡有一封信,本來要寄給你們的,可現在我回來了,也用不著寄了。」他由懷裡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
採蓮接過一看,忍不住翻翻白眼,這封信要是寄得到家,她就把頭摘下來讓他當球踢。
地址根本就寫錯了嘛!
「其實我本來沒打算離開這麼久的。」江父又說,「兩年前我就動身返家了。」
「結果迷路了,對不對?」她快受不了啦!
江父很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你們也知道,我的方向感不怎麼好。」
豈止不怎麼好,根本就是個大路癡!有時他失蹤幾天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在自家附近迷了路,走不回來,這回他竟迷路了兩年?
天啊!她不但有個敗家的母親和妹妹,還有一個不負責任兼超級大路癡的爹。
採蓮欲哭無淚,她想,遲早有一天她會被他們氣到吐血身亡,先他們一步去見閻王老子。
「捧荷,你的身子不好嗎?」江父關心的看著捧荷。
「沒有啊!」捧荷回答,她向來頭好壯壯,健康得很,活蹦亂跳的像一尾活跳蝦。
「那麼……」江父奇怪地覷著她,「你的臉色怎麼和死人一樣白?」
咚——一堆人當場摔成一團。
***
「大小姐,外頭有人找你廠小三子喊道,還很雞婆的補充道:「就是那個三天兩頭跑來找你去散步的男人。」
採蓮一聽,急忙走出去,心頭雀躍不已,「你來啦!」
「有客人?」金緞問。
她開心的點點頭,「嗯,我爹回來了。」
「那我就不打擾了。」他說完就要走,臉上難掩失望。
「別走,進來喝杯茶嘛!」她熱情的挽留。
他的眸子霎時又亮了起來,隨即跟著她入內。
一行人來到江家的大廳,江父坐到上位,江母則寸步不離的黏著他,深怕一眨眼他又失蹤了。
「採蓮,爹實現了對你的承諾,把你的對象帶回來了,就是他。」江父指指和他一起回來的年輕人。
採蓮瞟一眼金緞,只見他的臉都綠了。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你意下如何?」江父徵詢她的意見。
「爹,兒女的婚姻本來就應該聽從父母之命……」她打住,再瞄瞄金緞。
他的臉由綠轉黑,嘴唇緊抿成一直線,一張臉臭得連百年糞坑都比不上。
短短的時間內,金緞彷彿由天堂墜人地獄,首次嘗到痛不欲生的感覺……
「女兒之所以苦苦等您回來,就是相信您會實現您的諾言,替女兒找到一個適合的丈夫。」說話呀!快阻止她嫁給別人!採蓮在心中吶喊。
江父滿意的點點頭,「很好,那我們可以開始準備婚事了。」
你說話啊!幹嘛都不吭聲?採蓮不斷地用眼神暗示金緞,無奈他卻一言不發,兀自沉默著。
你這個傻蛋!趕快給我吐出個字來啊!採蓮無聲的呼喊。
見金緞吭也不吭,她再下一帖猛藥,「爹,倘若可以,我希望能盡快成親,女兒已經不小了,不想再等了。」
「好好,我會盡快讓你完婚的。」江父呵呵笑道。
金緞依舊默默無語。
採蓮耐不住性子,忿忿的揪著金緞往外走,「你是啞巴不成?一句話也不吭,你到底來找我做什麼?」
他將她遺忘的篦梳遞給她。
「梳子?」
「你忘了帶走。」
她伸手接過,瞅著他,「我就要嫁人了,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或是對我爹、我娘,甚至那個要和我成親的傢伙說?不然對我妹妹說也可以。說吧!你一定有話想說對不對?」她叨叨絮絮的提醒他。
她直覺他喜歡她,就像她喜歡他一樣,否則他不會老是找她去散步,更不會與她親嘴了。
是的,一定是這樣沒錯。
「我……」
「嗯?」她眨巴著亮晶晶的鳳眼盯著他。
她就要成親了……「祝你幸福。」他低啞地道。
她一愣,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他苦悶的再說一次,「祝你幸福。」
除了這個,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今天來原本是想告訴她,他喜歡她、想娶她為妻,沒想到卻演變成這種局面。
祝……你……幸……福?!
採蓮的俏臉一陣青、一陣白。
「祝我幸福?這就是你要說的話?」她無法置信的重複他的話。
不……一定是她聽錯了!
他不應該這麼說的!
他應該說……
他應該說什麼?
「是的,祝你幸福。」他的嗓音越發沉重,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霎時,採蓮整個人彷彿一腳踩空,墜人無底深淵。
原來……原來……原來他喜歡她個屁!
他壓根就不在乎她是否要嫁人!
去他的祝你幸福!江採蓮,他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你怎麼這麼傻,還一心想要嫁給他……
生平頭一遭說不出話來,採蓮又傷心、又憤怒的瞪著他,臉頰微微抽搐。
許久,她才找回聲音,「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她的聲音沙啞,彷彿有東西梗在喉頭。
明白?她明白什麼?金緞依然無語,表面上看似無動於衷,內心則痛苦萬分。
他一直以為他與她是兩情相悅,可她卻當著他的面說要嫁給其他男人,她知道他當時有多難過嗎?她怎能如此傷害他?她怎麼能?
金緞啊金緞,原來你只是一廂情願,她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
「這把梳子是我從你那裡硬搶來的,我現在就把它還給你。」她忿忿地把篦梳塞回他手中。他怎能在知道她要嫁人後還這麼平靜?他怎麼能啊!
金緞看著手中的梳子。她居然把梳子還給他!莫非她想和他一刀兩斷?!
「你的頭髮很美。」他風馬牛不相及的說道。
她一怔,「什麼意思?」
「贈獎活動,我會差人把金嫁嫁妝送來。」語畢,他僵硬的旋身踅開。
「金緞,你你你……你給我站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要金嫁嫁妝有個屁用啊!我才不要金嫁嫁妝,我要……」
你!
她將到口的話吞了回去。他冷漠的背影讓她的心揪成一團。淚水凝聚在眼眶中。
她雖然想要金嫁嫁妝想得要死,但是,她更想要他呀!
她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他怎麼就是看不出她的心意,笨死了!笨死了……
不僅她的心思的金緞只感到一陣揪心扯肺的痛。
她要的不就是金嫁嫁妝,和她父親替她找到的丈夫嗎?
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她的心碎成一片片,忍不住大叫道:「你以為把一個破獎品丟給我,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嗎?」
該死的傢伙,回頭看看我呀!只要用心看看我,你就會知道我要的是你啊!你這只遲鈍的大笨牛!
金緞繼續走著,不敢回頭,深怕一回頭他就會不顧一切的把她帶走,讓她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
「你這隻大笨牛!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你更遲鈍了,你明知道我……」
知道她如何?她又何嘗知道他有多苦?
「算了!算我呆、算我傻、算我蠢!你是堂堂金嫁山莊的大莊主,我江採蓮算哪根蔥,哪敢奢望飛上枝頭變鳳凰,還是找個身份相當的男人湊合湊合吧!」她語氣酸澀的自嘲,聲音裡帶著哽咽。
她的話令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
「我們江家的事業雖然不大,可祖業還是不能廢,所以女婿都必須入贅,就算你想娶我,我也不可能嫁給你。金緞,你聽到了沒有?我是不可能嫁給你的!」
他聽到了,而且聽得清清楚楚的。他手中緊握著她還給他的梳子,金屬的冰冷透進肌膚,寒到骨子裡去。
「金緞,你給我站住!你……好,你走!你走好了,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了,就算你再來找我,我也不會再理你了!」
他繼續邁步向前。
「金緞.我……」我喜歡你呀!「我討厭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天,她難過得快死了!
他每走一步,她就像是死了一點點,她想,她可能會死於心碎!
「金緞!你聽到了沒有?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聲嘶力竭的吶喊,卻仍喚不回金緞。
她是這麼的喜歡他呀!喜歡到心都痛了。
可是,他卻轉身走了……
「金緞——」她眼中的淚水終於淌下,熱燙的淚珠燙傷了她的眼、她的臉,也燙傷了她的心。
她的哭喊刺得他的心鮮血直流,他不明白她為何恨他?金緞一步、一步的逐漸遠離她,每走一步,心就剝落一片。
天,他覺得他就快死了!
死於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