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奇地轉頭望望,只聽見半山腰茶棚裡夥計的哈喝聲和幾個落單的商人談笑聲。他轉回頭,笑自己無端多慮,隨即把手中韁繩一抖,那匹老馬便懶洋洋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移動步伐,拖著沉重的車輪朝遠處了無邊際的荒野走去。
望望遠處迷濛的天色,他開始盤算著今晚過夜的地方。
從夔州沿水路而上,這路上已經探望過幾位當年曾一同在朝為官的好友,到了中州這一帶,景色漸漸不似江南那般宜人,但仍有令他流連忘返之處。
這一趟出來,大江南北的隨處遛遛,算算也有半年多了。走到中州,他才想起該回家了。
除了午後半山腰的那間簡陋茶棚,沿途竟沒能再見到任何一個村落。山風乾干冷冷地刮著,松吟沿著乾涸的河床走,盯著遠方一處濃密的林子,當下決定那兒便是今晚落腳之處。
勒住馬,他跳下馬車舒活舒活筋骨,走到車廂後頭,想拿出炊具,一拉開布簾,他當場傻眼了。
一名粗衣布裙的束髻少年正擁著他的厚斗篷睡得好沉,松吟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頭昏眼花,這……這名男孩打哪跑上他馬車的?
他摸摸臉,兩頰竟沒理由地發燙著,活了近三十年,他還沒碰到過這種情形。一個陌生的少年,又身在荒郊野外的,他瞪著那彷彿正做著好夢的安詳睡顏,好半天腦袋都是空白一片……那聲低低的叫聲……他猛然想起來,不是幻覺,這孩子是從野店溜上他的馬車的。
其實他有足夠理由把這男孩扔下車的,但這種事怎麼他都做不來,於是蕭松吟,這個曾官拜翰林,兼任內閣大學士的高大男子,就這樣呆呆地罰站在馬車旁,看著一個素未相識的少年佔去了他今晚的安眠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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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吟出身於夔州,蕭家歷代經商,雖富可敵國,然少了個官字作陪,不免氣勢上就矮了一截;而在蕭家八個兄弟裡,就屬排行老么的松吟天資最聰穎,不及而立之年,便風風光光地中了「狀元」,隨即任職於翰林院,不知羨煞鄉內多少讀書人。「翰林」!那可是當時文人最最清貴的仕宦途徑。
為此蕭家得意非凡,畢竟翻開族譜,家族裡還沒有人能與官場沾上邊。就算有,還不是靠錢拉關係,走後門,好不容易出了個「狀元」,蕭家當然理直氣壯地抬頭挺胸!
自年幼時,蕭松吟的志願原是想拿個武狀元的,奈何天生有些毛病無法克服,想想實在灰心,誰叫自己不爭氣呢?在爹娘的勸說下,他才棄武從文,轉而在成冊成冊的文字堆裡找回自信。由於長久埋首在書堆中,不自覺地培養出溫文氣息,當他和蕭家幾位哥哥站一塊兒時,那儒雅氣質在財大氣粗的俗麗中便顯現得格外突兀。
不過,自信歸自信,他樸直木訥的夭性並未因此而消失,也沒因任官職而變得圓滑精明。松吟習慣凡事自己動手,生活也力求簡單樸實,他從不會對下人大呼小叫,也不會因為小利小惠而對居上位者卑躬屈膝,要不然他不會對眼前這情況發上半天呆!雖念過數千冊的書,但面對這種意外,他真的被「考」倒了。
在他赴京師走馬上任後,原以為自己真能為朝廷做些事,後來他才知道這種想法錯得離譜。事後想想,他的個性本來就不適合待在那種明爭暗鬥、功利取向的環境裡。在他人朝為官的那一年,正是宦官和仕人黨派鬥得最凶的時候。松吟雖然娶了錦衣衛賀統領的女兒賀斐貞,卻沒有因此而倒向宦官那一方,反而追隨他的恩師卓中堂,斷然拒絕了岳父大人的拉攏;豈料沒過幾天,竟傳來中堂府邸遭人縱火的意外消息。這件事把松吟對朝廷的奉獻熱情全然澆熄,他就此絕意仕途,托病辭官,帶著堅決與娘家斷絕關係的妻子,轉回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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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熟睡的少年擁緊斗篷動了動。松吟發出一聲輕歎,停住冥想,怎麼又想到這裡來了呢?都幾年了,經過那些事之後,難道他還放不下「名利」二字嗎?
他放下簾子,輕輕地為自己的無力歎了口氣。
不過是個孩子!他暗暗譴責自己的無禮目光,腳步卻眷戀不捨地離開車子。這男孩的睡態從容自在,一點兒都沒有俗務煩心的困苦。哪像他,官場走了一遭,太多的恩怨、是非總讓他沒來由的長吁短歎。妻子於一年前病逝故里,讓他欷噓人生的無常,更添了幾多惆悵,有時午夜夢迴,他還是會忍不住地頻頻回顧過去那些日子。
就讓他睡吧!能這樣無憂無慮,不也是種幸福麼?
天色越來越暗,天邊的霞色彷彿像是燒到盡頭的柴枝,殘存的紅光仍不甘心地對應著在樹林後方初升上的月牙兒和爍星點點。
他靠坐在樹幹上,盯著隨火光搖晃不已的影子冥思。一會兒,他抬起了柴火,躡足走到車邊,再次盯著那名陌生的少年。
半明半暗的搖曳火光中,他幾乎被那張如幻似真的清靈給收服了。
這也許是受不住中州連年的荒旱,想到城裡討生活的鄉村少年。等他醒來,也別點破人家的難處吧!松吟心裡盤算著。
歎了口氣,他又走回樹邊,好在身上衣服夠暖,自己也練過打坐,懂得怎麼讓血氣運轉全身。這夜晚的山風冷得直刺人心,要不靠這樣,等到明天起來,他大概會凍成一根冰棒。
他覺得自己很呆,想想又算了,他還不至於會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男孩凍死。這個晚上,蕭松吟就在反反覆覆的思潮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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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見了?
松吟張大嘴,瞪著布幕飛揚的空車,一他再一次傻眼了!
他傻傻地去揉眼睛,那斗篷疊得很整齊,就放在車廂中央,松吟一直呆站至日頭上移,前頭的馬不耐地頻頻抽氣嘶叫,這才回過神來。
他愣愣地收拾好東西,每一次回頭,就忍不住朝馬車望去。
他連車底都檢查過了,連個影兒都沒有,可是……他昨夜刻意弄的食物明明被掏了一半去。抱著濃濃的疑惑,他一步拖著一步上了馬車,抽動鞭子,那馬兒邁開四肢漸漸朝前走去。
伏在大樹上老半天的曉恩微微一笑,輕盈盈地往下一跳,小小聲地落在馬車頂上,跟著底下那老實的呆子搖晃而去。
馬車開始在泥路上移動,松吟本來打算要放棄了,直到車輪像拐到什麼東西,令整個車子重重地頓了一下,他睜大眼,忍不住再次朝後望去的念頭,車廂仍是空的;但他百分之百地確定,那頑皮鬼在車頂上。他歎了口氣,不知怎麼開口,猜是對方年紀小,臉皮薄,想搭便車不敢明說。他尷尬地抓抓頭,歎了口氣苦笑:算了,由他去吧!出門在外,也許人家有什麼難言之隱,反正多個人對他也沒什麼損失。
想著、想著,馬兒已離開了樹林子;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自己還算正常,沒有憑空捏造個人出來,他如是地安慰自己。
她從沒見過這麼愛歎氣的男人。
半天以來,曉恩這麼偷偷摸摸地趴在車頂上,還挺辛苦的。要不是看在這輛破車可以拖著她離開中州一望無際、枯早已久的荒原,曉恩說什麼都不會這麼委屈。
幸好這一路上經過的景致還沒讓生性好動的她生厭,除了頂頭的太陽大些,風沙強了點兒。她用包袱裡的白衣裳把自己的頭、臉包得緊緊的,兩眼瞇著望向四周無邊無際的平原。唉!想當初老爹逼她多唸書還真對了。這回出來,一接觸就是卜山之外的大平原,遍地的砂礫和雜草,偶有一些矮小的獸類穿梭其中,無視於幹幹冷冷的強風吹襲。曉恩開心地咧嘴笑,一方面又抱怨老爹把她關在山上這麼些年,硬是不讓下山。每年,她只能乾瞪眼目送阿爹和小韜哥還有一群大叔、大娘下山,瞧他們帶回一些值錢的玩意兒。她哭過、鬧過,無奈阿爹和幾位大叔、大伯卻對這點很堅持;就為老爹的一個想法——如果他們出事了,干賊的罪名老子一手扛,他要後代仍是清清白白的,乾淨得像個普通人家的閨女嫁出去!
不過,要卜曉恩本本分分地嫁個男人,嫻靜地挨著一盞燭光成天彈琴繡花,可想都別想!要不然她幹啥費盡千辛萬苦溜出來?
都是男人害的,老爹要逼她嫁,小韜哥要抓她回去,但反過來想想,今天要不是男人,她說得動浣浣下山嗎?要不是這個男人,她能從從容容地從小韜和浣浣面前離開嗎?講起來真是好笑,底下這書獃子是她見過最乖的男人,總是這麼正襟危坐,兩眼注視著前面。就她觀察,不管做任何事,這呆子倒有份令她欽佩的專注,這一點她向來是難以做到的;侯老頭總是罵她聰明有餘,但定力不足。
怪怪兒這男人還真喜歡歎氣!那是曉恩從來沒做過的,他卻在一個時辰裡就歎了七、八回,歎得她覺得一點兒希望都沒有,可憐哪——
昨幾個夜裡,她是真的累垮了,迷迷糊糊地倒在車上就睡了,曉恩不知道底下這男人看到她多少;但仔細一想,其實也沒關係。這人看來很呆,拙書生那型,很老實,也很迷糊,哪有人一頓飯煮了一大鍋的?要不是她趁著他睡覺時,偷偷吃掉了一部分,那還真是浪費了!曉恩有些輕蔑地想。這人大概很有錢吧!不過,她沒興趣對他動手,總算她還有點兒良心,心裡盤算著窩到了城裡就離開這輛車,分道揚鑣,一拍兩散。這人繼續趕他的路,而她呢?嘿!自由自在,小哥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她能溜得這麼遠,想必還在中州尋她個半死!
才這樣想,曉恩對自己生出一份莫名的得意。喔!她好崇拜自己!
哈!只要再熬個一、兩天,她很快就可以印證書上所寫的江南風光有多美了。
她笑瞇瞇地回頭看看那已望不著影兒的卜山,才翹起嘴角,隨即,對更遠處莫名捲起的滾滾塵沙生出戒心,然後她吐出一句難聽的粗話!
虧她還念了幾年的《老子》,竟不知「禍福相倚」的道理?該打!曉恩無聲無息地滑進車裡,心中祈禱那塵沙後不是卜山的人馬。
如果是,那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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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駿馬漸漸趕上蕭松吟,從兩個方向包抄住馬車。
這種情況讓松吟有些愕然,他從容不迫地勒住馬,好奇地望著兩名在馬上俯視他的高瘦男子。
其中一名眼神凌厲,另一名生有一撮鬍子的中年人無禮地先開了口,一手張開粗略地比了個高度。
「嘿!書生,有沒有見過一名年齡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大約這麼高,說話很清脆,走路蹦跳跳的。」
松吟想也沒想,率直地搖頭,目光坦然無塵。
另外一名漢子不耐煩地咕噥:「老劉,我早說沒有的。恩恩怎麼說都是個清清白白的閨女,哪會隨便跟個男人走?尤其——」他輕蔑地橫了蕭松吟一眼,也不在乎會不會得罪人,接著說道:「還是個酸不溜丟的書生,走啦!走啦!別淨在這兒浪費時間,二當家的還在前頭等咱們消息呢!要誤了正事,咱們倆可扛不起!」說罷,雙腳一夾馬腹,順風揚起一陣漫天塵沙,飛也似的走了。
那名中年人揮去眼前的灰塵,對蕭松吟抱拳示禮,也急急馳走了。
馬車裡曉恩呼出一大口氣,講話的是劉大叔,他也是卜家寨裡難纏的人物之一,要不是一旁的安大伯向來性子急躁,只怕自己真個兒逃不過,說不定還會連累這書生無端被賞了一陣排頭。
她正慶幸著自己的好運道,冷不防那布幕被人拉開,白花花的陽光刺得她倏地閉上眼睛。曉恩勉強睜開一道縫兒,瞇見那金光之中還有一雙深邃晶亮的眸子正凝視著她的臉。
「你還打算躲多久?」松吟說完話便放下布幕,不知為何,一陣酡紅竟刷上他的臉頰,見鬼了!不過是個落難的少年,他為何表現得像是自己理屈?
唉!他本來就不是會端架子的那種人嘛!難怪這孩子要當他無知了。這一路,他想了又想,覺得還是把這孩子的身份問清楚再做打算,他可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曉恩垮下肩膀,逃過追捕的喜悅馬上蕩然無存。「你知道多久了?」她皺起眉頭。
看來這孩子比他還難過呢!松吟刻意忽略眼前那張同性的臉有多麼白皙,還有他的聲音有多清亮。
「你跳上車的時候。」他揮去這種怪異的感受,但……老天!這孩子長得真清秀!清秀得讓人無法忽略!閉上眼睛的時候還沒注意到,現在反而是他手足無措了。
松吟強展微笑,安撫這少年的不安,也鎮定自己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不講?」曉恩有些懊惱,可惡!難怪阿爹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看來這個也不例外!搞不好……思及那種可能,曉恩跳了起來,火焰沖得比天還高!「說呀!你為什麼不講!你想賣了我是不是?」
「你怎麼……」他想喝止這孩子的沒大沒小,再仔細一想,也就算了。鄉野村夫,哪懂什麼禮數規矩?「我要真想賣了你,會先把你綁得牢牢地。我拿繩子捆了你嗎?做壞事的人不會對你這樣和顏悅色的,也不會多煮半鍋湯給你喝。」他兩手一攤,誠懇地對男孩笑了笑。「再說,我還沒跟你計較你溜上我車子的事,我這樣做還不夠厚道嗎?做人可不能太不講理喔!小兄弟,你說是不是?」
曉恩磨著牙,欲頂過去的粗話全被對方一個「理」字推得乾乾淨淨。其實人家說的也沒錯,而且剛才要不是他,自己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嗎?怕早不被劉大叔給揪走了。
「早講嘛!害人家得意個半死!」曉恩瞪著他半晌,低下頭問聲咕噥了兩句。
松吟見對方不吭聲,想著這孩子總算還講道理,如果要搭他的便車,他堅持這孩子非有點兒教養不可,而且,這男孩還欠他一個道歉。
「誤會了他人,難道沒什麼話要說嗎?」
「喂!我已經說了,你別得寸進尺喔!」她挑眉威脅地說。
面對這種毫無歉意的抱歉,向來好脾氣的松吟也惱了,這孩子……唉!
「算了!你想進城找工作是不是?我順道送你去吧!」他有些氣悶。
曉恩沒說話,松吟當他默認了。
「剛才你為什麼要怕?那兩個男人找的又不是你!」驅車上了路,他才出聲問道。
曉恩托著下巴,整個人無精打采,雖然車上這個位置舒服多了,可是她再也沒有心情看週遭的美景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找我?」她有一搭設一搭地頂回去。
看來應該原諒這孩子的粗魯無禮,窮苦人家總有—些難言的苦處,松吟惻隱之心又起,很同情地望了男孩一眼。唉!可憐,大概小時候生了怪病,腦筋燒壞了。人家明明說找的是姑娘,一個少年家湊什麼興?
「你叫什麼名字?」松吟不想回答那個愚蠢的問題,以免再次戳傷這男孩的自尊。
「曉……曉……」她想說,心思卻給書生的憐憫表情給搞混了。「你幹嘛那樣看我?」她收回擱在下顎的雙手,好奇地問。
小小,奇怪的名字。松吟聳聳肩,畢竟是鄉下人家嘛!什麼阿豬、阿狗的都有,這名字還算可愛的,他微笑地拍拍她的肩膀。「沒什麼,在下姓蕭,蕭松吟。小小,呃……如果你不介意我虛長你幾歲,我允許你可以稱呼我一聲蕭大哥!」
小小?曉恩擰著眉毛覷他,這人好怪!她放棄追究這個問題,侯老頭不是說過了嗎?讀書人嘛,總是酸不拉嘰兼怪哩溜丟的,外加迂腐刻板。唉!這些德性全是念那些八股文念出來的,可憐哪可憐;或者她該屈就自己容忍一下才是。對啦!就讓他嘛,這呆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愛叫什麼也隨他去,反正只要打定主意別跟他扯就好了,省得連自己頭腦也不清不楚的。
她歪著嘴,無聲地嚅動雙唇,叫了聲:「大哥!」心裡自忖:叫人還要對方允許不允許,什麼東西?她不屑地想,朝天翻了翻白眼。
那模樣令松吟又好氣又好笑,這擺明了是什麼態度嘛!看樣子,他好像招惹來一個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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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過一天,曉恩便忘了要絕不理他的諾言,沒多久即故態復萌。唉!沒辦法,這沿途風景實在太棒了,她一肚子的感動憋不住,總要找個人來分享分享。
才在她吱吱喳喳說個沒完的情形下過了半天,松吟已經到了想把這小鬼掐死的地步!
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像小小這麼多話的?真的很煩!很煩!
這男孩有病,松吟在心裡苦命地怨歎,看來惻隱之心並沒有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但埋怨歸埋怨,松吟卻打算一到晚上休息的時間,他得好好針對這一點來開導小小。
兩天後。
一出城門,松吟跳下車,伏下身子檢查馬匹,他輕撫著馬兒,深思地看著走向人群中的小小。他第一次見到那張小臉洋溢著無法掩飾的欣喜之情,那是發自內心真正的快樂!松吟看著看著,竟有些羨慕她的歡喜了。這大概就是鄉下人初進城的反應吧!
不曉得這孩子到城裡能夠做什麼?個頭兒這麼矮小,做得來那些又挑又提的粗活嗎?萬一他吃不了苦,淪落到幹些偷雞摸狗的事來餬口,這不就更糟了?松吟暗想。唉!好人做到底吧,好歹人家也跟在自己身邊兩天。他忍不住跟了上去。
「嘿!小小。」松吟叫住他,自腰間解下一袋沉甸甸的荷包,他執起男孩的手,把銀子放在他手上,男孩驚愕得抬起頭看他,似乎覺得這個人病得不輕。
松吟只是微微一笑。「收著吧!我等會兒就出城走了,這一別也不知何日再見?自個兒要機靈點兒,我們也自是有緣,無論何時、何地,記得大哥一句話,待人要懂得謙讓好嗎?」
曉恩只能夠瞪著他,手掌上的銀兩彷彿化成火,燙手得很,還直直燒進她的心坎裡。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她偏著頭不解地望著松吟。是呀!怎麼會有這種笨蛋?她不過是利用他的車子,無聊時當他是個說話的伴兒而已,他幹嘛對自己這樣好呢?
莫非阿爹說錯了?山下其實也有好人?難怪浣浣非書生不嫁,這人原來還有些可愛呢!
她走了,卻頻頻回頭看著松吟,原來蹦蹦跳跳的腳步不再輕快,好像是有誰在她的腳上綁了一塊鉛似的,重得讓她無法在一個夢寐以求的地方快樂地跳躍。
對個陌生人這麼熱忱的關心,讓向來拘謹的松吟有些不安。松吟暗地對自己說,他不喜歡那孩子,再按照這種情況下去,他會變得不像自己了;也許,是真的該回家一趟了。抬頭望望天色,這座城裡他還有個朋友,待與他辭別後,大概已過晌午,松吟自忖,他得加快腳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