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敢這樣對待若瞳!
即使在羞憤得無法面對任何人的此刻,殷若瞳還是憂心他的安危。「不要傷他!」
然而卻無法阻止黑鞭凌厲的攻勢。
只是下一刻,黑鞭在鳳驍陽側身揚手一揮下癱軟垂地。
冷凝的暗啞嗓音彷彿自幽冥地府傳來。「滾出去。」
「放開她!」季千回憤恨地怒瞪鳳驍陽。
「想活命就離開。」
「就算要我死也不容你這麼羞辱她!」季千回氣得上前想再與他一搏。
才跨出一步,一道勁氣迎面劈向她,擊中門戶大開的胸口,震得她連退數步。
「嘔--」氣血逼上喉門,季千回單膝跪地,口吐血沫。
「千回!啊……」目睹此景,殷若瞳忘了自己的處境而掙動身子,卻牽引一股莫名的戰慄襲遍全身。
「別亂動。」在她耳畔,鳳驍陽壓抑情慾的聲音低沉如絲絨。
「放開若瞳!」
「出去。」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想從他身邊帶走他最在意的人?
他不允許,絕不允許!
「我死都不會讓你這麼對她!」季千回抹去唇邊血漬,咬牙起身。
「那就別怪我。」冰冷的語氣絕情得不帶一絲溫度。
鳳驍陽翻腕揚掌向她,瘋狂的神態讓那張俊美的臉變得猙獰可怕。
「不!」殷若瞳不顧自身狼狽,及時抱住那即將出招的左臂。「不要殺人!不要!」
猙獰的表情彷彿被敲下一塊碎片,鳳驍陽愕然低頭俯視阻止自己的嬌弱人兒。
「你--要救她?」
「不要殺人……不要……」
「你想救她?」
「不要了……你雙手染的血還不夠麼……」舊淚未乾,新淚復湧,殷若瞳痛苦地看著他。「不要……不要再因為我而讓自己的手染血……夠了……已經夠了……」
「她要帶你走,要帶你離開我--」鳳驍陽吻著她,冷凝的眼鎖住惹人憐愛的淚顏,痛極的心卻已失去體貼的溫柔,連帶說話的聲音也轉為陰狠。
她要離他而去的恐懼擊潰所有理智,此刻盤旋在鳳驍陽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留住她,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凡是想將你帶離我身邊的,不管是誰都該死--是人我就殺人,是佛我便毀佛--絕不讓你離開我!」
他愛她,傾盡全心地愛她,在這世間,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她了。
隨後一陣勁風打來,合上門扉,分隔內外。
「你會留在我身邊對不?」吮去她溫熟的淚,鳳驍陽滿足地哼笑低語:「這表示稱不會離開我是不?」
「嗚……」
「為什麼哭?」他們能廝守、永遠不分離是件好事,她為什麼哭?
「對不起……對不起……」她對不起的人太多,是她害他變成這樣……「驍陽,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別哭了,我會心疼。」他說。情慾回籠,引他深入緊窒的嬌柔。
隨著律動流連在耳畔的嬌喘,令他揚起滿足的微笑。
是了,今後她屬於他,再也不會離開他,不會了呵。
要怎麼做才能贖去她一身的罪孽?看著眼前汗濕的俊容,殷若瞳痛苦地問自己。
她該怎麼做才能洗去他滿手的血腥?
他是為她發狂的,是為她才不再壓抑另一個可怕的自己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該贖罪的人只有她,他是無辜的。
只是,誰能告訴她該怎麼做?告訴她將來會是什麼樣子?
他和她--還能相愛、還能廝守麼?
※ ※ ※
飄盡寒梅,笑粉蝶、遊蜂未覺; 漸迤邐、山明水秀,暖生簾幕, 過雨小桃紅未透,舞煙新柳青猶弱; 記晝橋、深處水邊亭,曾偷約……
她記得,記得他時常夜探進宮,不理千回的耳提面命,拉著她直往外跑,到城中熱鬧的夜間市集,看過一攤又一攤的字畫、小玩意兒,或帶著她去嘗些宮裡不曾見過的新糕點……
她也記得,他帶她到皇宮屋頂上賞月飲酒。
這記憶,段段清晰,處處甜蜜得足以讓她忘卻自己的身份、拋開俗世牽扯的憂慮,在他身邊,她很少不笑……是的,她總是笑著,只因有他在身邊。
然而--
多少恨,今猶昨;愁和悶,都忘卻……
能不能忘?不想他、不愛他、不戀他,讓一切回到那日鍾寧山相遇之前,那麼,她不會央求千回帶她出外遊玩,她會錯過他,不會知道世上有這麼一個令她心動不已的男人。
能麼?能回頭麼?
頰邊交雜的涼冷和溫熱觸感震醒殷若瞳,箏音與歌聲霎時中斷。
移眸向左,一雙溫柔的黑眸正俯視著她。
「為什麼哭?」第幾次了?鳳驍陽在心裡問自己,這是第幾次見她獨處時落淚?
自那日他瘋狂的行徑過後,她就不再是天真單純的若瞳,就好像……他的狂暴帶走她的純真無垢,讓她沾染他的晦暗,她眼裡不再只有對他的依戀情愛,還有更多他心知肚明的生分疏遠。
她還愛他麼?
如果愛,為何逐漸疏遠他?
舔去指腹的淚,他嘗到心痛的滋味。
為了留住她,他親手毀去守護她天真性情的皇宮內苑,將她帶入渾沌紛擾不斷的俗世,逼她看見血腥殘酷的爭戰。
他做錯了麼?
不!他沒有錯!為了留住她,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然而--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啊!
留住她,卻失去她愛他的那顆心,他要的不是這種結果!
「為什麼哭?」
撫上臉,摸到濕意,殷若瞳驚覺自己竟哭了,這才回過神來。「可能是這詞太傷感,我一時忍不住掉淚,我常常這樣的,不要緊。」
「只是因為這樣?」
「嗯。」螓首微微一點,朝他抿起微笑。「你到哪去了?」
「辦些事。」他看看左右。「季千回呢?她應該陪在你身邊才對。」
從那日後,鳳驍陽和季千回便互不理睬對方,殷若瞳是他倆之間唯一的交集,若不是因為殷若瞳不肯離開,季千回不會留在北都城。
「千回說她有點事要出去一趟,是我答應讓她去的。」怕兩人多生嫌隙,殷若瞳趕緊解釋。
「她應該守在你身邊。」俊眉堆起不滿的凸峰,鳳驍陽對於季千回的不盡職責很是惱火。
「不要生氣好麼?」變得更懂察言觀色的殷若瞳起身,纖柔玉掌撫貼他胸口,柔聲說著。「千回是真的有事才會離開,她是我的好姊妹,不會放著我不管。你不要生氣,不要對她--」
「不要怕我。」鳳驍陽縮臂,將軟玉溫香摟滿懷,埋進馨香的肩頸,吐納低語:
「不要怕我……你說過我並不可怕。」這撼動他的第一句話,他一直都記在心上。
她說過他並不可怕,可是,她現下卻在怕他,怕他對季千回不利。
「你說過不怕找,難道是在騙我?」
「我--」她要怎麼說?事實上她仍和以前一樣不怕他,但已明白他的可怕之處。短短時日,她找不到調適的方法,夾在他和千回之間,她不知道他是否會傷了千回這個好姊姊,她很擔心,擔心他一氣之下會做出可怕的事。
「我說笑的。」輕快的口吻不同於陰鬱的臉色,只是殷若瞳被壓貼在他胸前,無法看見表裡不一的真實。
「別在意,她願意守在你身邊,我也該感激了。你需要人陪,而我近日諸事纏身,沒辦法時時陪在你身邊,說起來我真的該感謝她。」
「你不生氣就好。」只要這樣就夠了。
她挽回不了什麼,一切也不能從頭來過,但如果她陪在他身邊,能讓他別再做出那些瘋狂的事,這也許是她唯一能贖罪的方式--
也是讓她能留在他身邊的唯一借口。
她永遠都無法釋懷,他們的廝守是用天恩王朝的滅亡換來的事實,也永遠無法原諒即使如此仍想留在他身邊的自己。
她仍然愛著他,無怨無悔。
然而,他看她的眼卻總是帶著懷疑和傷心。
她不知道他懷疑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何事傷心。
「若瞳,我們離開北都城可好?」
離開?她抬頭,瞅著他。「離開這裡?」
「聽說江南風光秀麗,我們離開這裡到南方去好麼?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居住,只有你和我,好麼?」離開這個地方,重新開始。
他要她忘記北都城的一切,重新愛上他。
離開這裡?遠離這塊傷心地……
「好,只要你好我就好。」她點頭,躲進他懷裡。
離開這裡,至少她不會那麼自責,心也不會那麼痛吧?她問自己。
「那就這麼決定了。」鳳驍陽這會是真的輕鬆地笑了。
只要離開這裡,一切就能重新開始,他也能遠離該死的權勢爭鬥,不必再跟這些無關緊要的人、事攪和。
引戰的目的只是為了將她留在身邊,那些權勢、帝位他根本不屑一顧,偏偏那些人成天來惱他煩他,他已經受夠了!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直下,無視於園中兩人親暱的姿態,冷焰硬邦邦的表情始終如一。
「鳳驍陽,有人找你,在大廳。」連聲音都是冷漠無情。
「又是他們?」
「嗯。」
「趕出去。」
「與我無關。」他不是家僕,這種事--不屑做。
施展輕功離去,冷焰非常不給他面子。
這個冷焰--鳳驍陽鬆開手臂,不悅的表情在面對心上人時換了張柔和笑臉。
「找去去就來。」
殷若瞳乖順地點頭,目送他離去。
「痛!」毫無預警的一陣揪心之痛令她蹙眉。
一股不安猛烈地朝她襲來,彷彿有什麼事將要發生。
※ ※ ※
「大哥突然來訪,驍陽真的是受寵若驚。」走入大廳,鳳驍陽又以一副閒散慵懶的神態迎接來客。
「閒話少說,你知道我的來意。」
「恕驍陽駑鈍,真的不明白大哥來意。」他說,無視於長幼有序,涇自坐在堂上,也不請鳳懷將入坐。
鳳懷將並不以為意,來之前他早就預知會有這種場面,心下已有底。「四郡商討的結果是由爹登基為帝,建立新朝。」
「恭喜大哥,今後你可是堂堂太子,權勢也好、名利也好,都將是大哥的囊中之物。」他說,口吻連聾子都聽得出有幾分真、幾分假,又有幾分嘲諷。
鳳懷將的臉僵了僵,狠瞪著他。
「怎麼?權勢富貴盡收大哥之手,大哥還有什麼事不滿的?」
「北武、東州、南陽三郡開出的條件是必須立你為太子。」
「立我為太子?」鳳驍陽皺起眉頭,半晌,因頓悟而舒開。「原來如此。」看來三郡的心思詭譎,不容小覷。「那麼大哥前來的意思是--」
「你不適合稱帝。」
「哦?這話怎麼說?」鳳驍陽頗感興味地瞅著兄長。
「你策動推翻天恩王朝只是為了阻止殷若瞳遠嫁北遼,根本無心蒼生,只為一己之私,說什麼都不能讓你稱帝。」
「難道大哥就憂國憂民,適合當皇帝?」
鳳懷將惱恨地瞪他,面無懼色。「這是我的事,總之,我要坐上這個太子的位子。」
「大哥,你知道我可以輕易要了你的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說得好。」鳳驍陽諷道:「想不到利用伎倆陷我於不義的大哥,也會說出這樣正氣凜然的話,真是讓驍陽錯看了。」
「鳳驍陽!」
「正如你所言,」鳳驍陽無視於兄長的怒氣,仍是一臉倨傲。「我沒有當太子的念頭,三郡開出的條件與我無關,我要離開這裡,勞煩大哥回去轉告爹一聲,將驍陽從家譜中刪去,從此我與你鳳家再無瓜葛。」
「你以為這樣做就能解決事情?」
「要不,大哥希望驍陽怎麼做?」
鳳懷將看著氣定神閒的他,半晌,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瓶身異常鮮紅,十分詭異。
鳳驍陽桃眉,看都不看一眼。
「奪嫡之爭、鬩牆篡位都是一朝敗亡的前兆,我不想新朝初立就有這場面發生,徒增百姓疾苦,再者,三郡因為你的身份而只願服你一人,就算你退讓助我成為太子,他們還是會用盡千方百計推舉你,我不想到時多費心力對付你。」
「原來大哥想防患於未然。」以大哥心思謀略之細密,就算沒有他也能推翻舊朝,為什麼要拖他下水?鳳驍陽心中突生疑惑。
「我知你跟隨明鏡先生多年,尋常小毒對你無傷。這是天下第一奇毒,如果你真有心助我,就喝了它。」
「既然是天下第一奇毒,我怎麼敢喝?」鳳驍陽站起身,笑著搖頭。「敢喝的怕是只有瘋子。」
「你,難道不是?」鳳懷將看著他,並不因為他的接近而退卻。
「我為何要助你?」
「你成為太子,難道殷若瞳能變成太子妃?」鳳懷將一語中的,讓他原本帶笑的表情一僵。「你再清楚不過,天恩王朝會滅是因為君王無道,北都城的繁華是由成千上萬的屍首堆砌而成,民怨已深,能接受不知民間疾苦的舊朝公主成為新朝太子妃、將來的國母?更何況,你根本無心涉政。」
「即便如此,要我拿命來換未免太過。」鳳驍陽接過透紅的玉瓶,輕輕搖晃。
「再說,自古毒殺總是暗中行動,像大哥這樣明目張膽未免也太過火,難道你真以為我會乖乖聽話?你要的可是我的命啊。」
「或許,你的特異體質能助你抵擋劇毒。」
鳳驍陽看著他半晌,抿笑開口:「大哥是要我賭一賭了?」
「我必須永除後患。」這場戰爭付出的代價已經夠慘重,權位鬥爭之事自然能避則避,為此他不惜出此下策。
「鳳懷將,我一退再退為的是謹遵我娘的告誡,不與鳳家任何人起衝突,為何你要一逼再逼,非置我於死地不可?!」
「你礙了我的路。」鳳懷將冰冷的聲音寒如嚴冬。「縱然有開天闢地的才能,如果無用於世也只會是災禍,錯就錯在你不肯為天下蒼生費心勞力,錯就錯在你自私為己。」
「我可以把這藥灌進你嘴裡。」
「我敢來,就不怕死。」
鳳驍陽出招的手勢因為這句話而頓住。
為什麼?鳳懷將的用意為何?他不明白。
然而,就因為這片刻遲疑,一抹黑影疾速竄入廳堂,快得讓一時大意的鳳驍陽來不及反應,立刻被點了穴,無法動彈。
黑影出招後,迅速回到鳳懷將身後,那是一名臉戴面具、只露出薄唇與方正下顎的男子。
鳳懷將抽回玉瓶。「你精通算學,難道算不出我所做的每件事背後的用意?」
「我錯估你了。」鳳驍陽冷笑。「也許你比我更適合做師父的弟子。你夠卑鄙!」
出乎他意料,鳳懷將搖了搖頭,發出歎息。「將來你會感謝我。」
「在九泉下謝你?」鳳驍陽冷眼看著他,很難不笑。
「但願你真能明白。」鳳懷將說著,拔開封住玉瓶的木塞。
「逼毒不成,現在要喂毒了麼?」生死關頭,鳳驍陽仍面不改色,瞪著這個一再陷害逼迫他至絕境的兄長。
「是你逼我的。」鳳懷將走近他,將王瓶湊近他嘴邊。
「不--」
就在眾人因為這聲尖叫而分神時,一道纖細的身影衝出屏風,試圖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
殷若瞳搶過玉瓶,仰頭飲盡鮮紅的毒液。
「不要!」
令人心神俱裂的暴吼出自不能動彈的鳳驍陽口中,卻無法阻止她喝下那瓶斷魂毒藥。
氣血隨激動情緒逆走經脈,竟巧合地衝破被制的穴位,讓他恢復自由。
鳳驍陽一掌擊中鳳懷將,衝上前接住那逐漸下墜的虛軟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