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被拉起一半,一道婉約的身影盈盈地走了進來。
婢女們趕緊聚攏向她請安。
「格格吉祥。」
祥毓微點了下頭,走到床旁邊,伸手輕撫兒子的額頭。「他一直睡著?沒轉醒過來?」 「回格格的話,小爺他一直都沒醒。」 「是嗎?」祥毓歎了口氣。雖然大夫說了沒什麼大礙,但兒子一直沒醒,她總是放不下心。
床上忽然有了動靜,兩隻小手緩緩從被窩裡伸了出來,揉著眼睛。
「唔……」額爾真一副睡飽後心滿意足的模樣,渾不知自己已讓旁人擔足了心。
「額爾真!」祥毓心喜地一把將他摟在懷裡。
「額娘。」他呢喃地喚道。
撒嬌的語氣,揉著眼睛的可愛動作,她的孩子終於又回到她身邊了。
祥毓不禁喜極而泣。
房裡的氣氛一下子活絡了起來,準備吃食的,熬煎湯藥的,通訊報喜的,全都開始動作,人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神色。
「額娘,你別哭。」額爾真倚在她胸前玩著她的頭髮。「孩兒在這兒呢!誰欺侮你了?孩兒給你出氣。」
祥毓搖頭,拭去眼淚。「都是你!讓額娘這麼擔心,早知如此,便不讓你來了。」
這怎麼得了!他趕緊使出渾身解數撒嬌道:「額娘,孩兒這不好端端地沒事嗎!孩兒還打了兩隻獐子準備送給你呢!」他神采飛揚的模樣,一點也沒有病人該有的虛弱。
祥毓哼了聲,不領他的情。「還說沒事,瞧你,一頭一臉的傷。」說完她輕輕撫著他的臉,低問:「還疼嗎?」
「疼,不過我能忍。」他忽然啊了聲,急道:「對了,弘佑他們呢?他們都沒事吧?」
「受了點輕傷,還好沒什麼大礙。你倒說說,你們三個孩子是怎麼惹上那條大蟲的,竟還讓它追著你跑!」
額爾真嘻嘻一笑,眉宇間不但全無懼色,甚至還有些得意洋洋。「說到這,可真要多謝師傅啦!他教我的招數還真管用,我東一彎、西一拐的,老虎便咬我不著!」所有的先生中他只服他,為的就是要磨著他教他武術。
瞧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祥毓皺眉,準備開始說教,「你這孩子真是……」
「額娘。」他突然打斷她的話,眼睛圓睜睜地看著門口。「他是誰呀?」
祥毓霍然回頭,就見玉瑾倚在門邊,姿態悠閒,兩眼含笑地望著他們母子倆,一副心滿意足的神色。
他來得悄然無息,是以房裡忙著的婢女誰也沒注意到他,不知他站在那邊看了多久。祥毓心口一陣亂跳,還來不及出聲招呼,他便已自動自發地走進來。
「呀!」婢女們全都嚇了一跳。「貝勒爺吉祥。」
他沒理她們,逕自坐上床摸了摸額爾真的頭。「覺得怎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額爾真搖頭,好奇地盯著他看。 「沒,我好得很。你是誰呀?」
玉瑾不答,斂起笑容兩眼直勾勾地望著祥毓,一瞬也不瞬。
額爾真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額娘,忽然發現她臉色極不自然,他奇怪地拉了下她的袖子。 「怎麼啦?額娘,你識得他?」
「我……」祥毓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
「他是額娘的……一位朋友。」
「朋友?」玉瑾冷下臉,語氣尖刻。「我倒不知咱倆何時成了朋友。」
祥毓再不敢看他,垂首不語。
額爾真雖然看出其中的不對勁,不過不管怎麼樣,誰也不許欺侮他額娘。
「喂!你是來瞧我傷勢的吧?好啦!你瞧也瞧過了,可以走了吧!」他不客氣的下逐客令,撇過頭不再理他,反而衝著祥毓撒嬌地笑,「額娘,弘佑呢?他們在哪兒?」
「想玩了?」面對玉瑾難看的臉色,她力持鎮定,專心和兒子對話,「可惜弘佑被禁足了,承禧格格被禁足了,你,也被禁足了。」
額爾真聽了雙眼圓睜,哇哇大叫。「什麼?為什麼?我又沒做壞事!」
「沒做壞事?」她睨著他。「那麼你說,是誰出的點子,把護衛們給引開的?」
「啊?這個……這……」他登時心虛的不敢看她,連忙想轉移話題,「對了,霍師傅呢?他怎麼沒來瞧我?」
見額爾真提起霍師傅時臉上乍放的光彩,玉瑾表情瞬間變得更為僵硬難看。
祥毓裝作沒看見,由婢女手中接過湯藥,道:「聽話,把藥喝了乖乖休息,霍師傅一會兒便瞧你來了。額娘先出去一下。」隨即向玉瑾點頭示意。
玉瑾明白她的用意,起身離開床畔,臨走前看到額爾真一臉防備的瞪著他,他的心情可說是直跌谷底。
☆ ☆ ☆ ☆ ☆ ☆
他倆走出房間,來到前廳。
「你打算怎麼辦?」也不同她囉唆,玉瑾直截了當地問。
面對他難看至極的臉色,祥毓低下頭,輕聲道:「額爾真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個阿瑪……」
「然後?」
她頓了頓,抬頭道:「我希望你能多給他一點時間適應。」
「辦不到!」他不假思索,斷然回絕。
祥毓咬著唇不再說話,低垂的眼睛溜過來轉過去,絞盡了腦汁想辦法,卻又無計可施。
瞧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幾乎要心軟了,但思及剛才的情景,他咬牙道: 「你可知道,他說不識得我時,我心裡是什麼滋味?我是他阿瑪啊!我絕不許他像瞧著個陌生人般瞧著我!」連那個什麼霍師傅都比他跟兒子親!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無言許久才吶吶地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認祖歸宗,事不宜遲。」
他斬釘截鐵地說。
「然後,他是住在榮王府呢,還是端王府?」
這還用說嗎?
「自然是榮王府!」
「不!」
她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絕不!」
「他是我兒子。」
他冷冷地說。
「他同樣也是我的兒子。」
她毫無懼色地回道。
「所以你也一起回來。」他忽然冒出這一句,眼神轉柔,語氣中帶著期盼。
「原來你心裡打的是這主意。」想利用額爾真逼她就範?做夢!「我不會回去,永遠也不會。」
「你想和額爾真分開?」他面色又改,淡然威脅。
祥毓握緊拳頭,然後鬆開,反覆了幾次才忍住沒有往他臉上揮去。「你不能這麼做。」
「我不能?」他揚眉輕哼。「試試呀。」
「你……」面對他如此強硬的態度,祥毓又氣又急,幾乎說不出話。
他能的,他當然能!他是額爾真的阿瑪,他有權把兒子要回去,即使是當今皇上,非但不能道他的不是,多半還要幫他一把。
「你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他突然爆發,嘶聲低吼。
他半點也不想強迫她,可是那個姓霍的已在他心中造成巨大的陰影,她對他青睞有加,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裡,就連兒子都對他崇拜不已,他還有什麼勝算?
本以為經過兒子這件事她對他已不再排斥,他剛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和她朝夕相處,漸漸地抹掉從前在她心底留下的不良印象,可她不給他時間,而旁人就要趁虛而人了!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即使得到的並非她心甘情願,他用盡手段也要先把她留在身邊。
他伸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臂。「答應我,我可以給你們母子最好的生活,我說了要重新開始,就絕不會再重蹈過去的覆轍。」
祥毓用力咬著下唇,不答。
「祥毓,答應我!」他急了,開使搖晃她。
「不!」她甩手想掙開他,卻力不從心。「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祥毓!」
一聲輕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
兩人停下動作,轉首回望。
「見過大貝勒,二格格。」霍不駒如同往常般平靜的語調,聽不出任何情緒。
「霍先生!」祥毓低呼,意識到自己此刻姿態狼狽,著急的想要掙脫。
玉瑾沒有鬆手的意思,甚至更將她緊緊摟進自己懷裡,凶狠的盯著霍不駒,擺明宣示著所有權。
祥毓不敢掙扎得太過明顯,只得暗恨在心內。「你快放開我!」她咬牙低聲道。
「不、放。」他一字一字道,刻意要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
「請你放開她。」霍不駒淡然地道,不卑不亢,神色自若,似乎渾不把他放在眼裡。
「你當我是誰?」他冷冷——笑。「我是她丈夫!你掂掂自己的身份,有沒有資格跟我說這句話?」
「原來你是她丈夫。」他點點頭,表情卻波瀾不興。「也請你不要罔顧她的意願。」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玉瑾咬牙,一字一句彷彿由齒間進出。
霍不駒不語,視線卻看向祥毓。
「……幫我。」
此言一出,先是玉瑾不可思議地看向她,接著霍不駒道了聲,「得罪。」便閃電般的出手,兩人霎時扭打起來。
玉瑾一手和他對抗,另一隻手還緊抱著祥毓不肯放,祥毓被他帶過來轉過去,夾在兩人的掌風之間,登時只覺得兩頰生疼,頭暈眼花。
「放……放手……」天,她要吐了!
察覺她的虛弱,玉瑾一時分了心,右肩被重重擊了一掌,他悶哼了聲.連退三步,摟著她的左手不禁鬆開。
霍不駒趁隙長臂一伸,不慌不忙地將祥毓接了回來。
「承讓。」他朝玉瑾微微點頭,將祥毓攬在自己身後。「你沒事吧?」
祥毓臉色青白,艱難地吐出「沒事」兩個字。
霍不駒仔細瞅了她一遍,這才向玉瑾道:「請你別再來糾纏她。」便帶著祥毓走回到額爾真的房間。
從頭到尾,他一派雲淡風清、處之淡然的表情不曾變過,彷彿發生的一切就像喝茶吃飯一樣,那麼自然而然。
玉瑾按著右肩,眼睜睜的看著祥毓隨他離去沒有回頭,他神色乍白,死咬牙根,久久,忽地嘔出一口鮮血。
一個婢女正巧從房間出來看到這一幕,驚呆地杵在原地,稍後才慌慌張張地上前伺候。「貝勒爺,您怎地吐血了?是哪兒受了傷?要不要緊?」她掏出帕子急急想為他擦拭胸前的血漬。
玉瑾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將她遠遠揮離,提起一口真氣施展輕功飛身上屋頂,眨眼間不知去向。
「噯!貝勒爺!貝勒爺!」
婢女連聲叫喚,卻連個影兒也喚不回。
玉瑾就這麼從行館裡消失。
☆ ☆ ☆ ☆ ☆ ☆
「我可是親眼瞧見的,大貝勒就這麼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沾得前襟和地板到處都是,簡直把我嚇傻了。」婢女驚魂未定地道。
「他傷得嚴重不?你怎地沒找大夫呀?」另一婢女出聲責備。
「我哪來得及呀!他咻地一聲人就不見了,我上哪兒找他去?」
「好歹你也得馬上告知榮王爺,讓他派人尋他去,拖到現在,不知他的傷是否更重了,唉!」她邊抹著桌子,憂心忡忡地道。
婢女慌道:「事情沒那麼嚴重吧?我瞧他身強體健的,應該不會……」
「格格吉祥。」另一婢女眼尖地發現祥毓掀簾出來,連忙打斷話題曲膝行禮。
祥毓輕輕嗯了聲,眉眼間卻顯得有些心緒不寧。
陪在她身邊的琴香細心的察覺,朝婢女問道:「大貝勒受傷了嗎?怎地沒聽說呀?你們別胡亂生事。」
那婢女急道:「真是奴婢兩隻眼睛瞧見的,否則奴婢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惹是生非啊!」
「真是這樣?」琴香皺眉,看主子沒有特別的指示,便道:「小爺睡啦,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是。」婢女們逐一退了出去。
「你也去歇著吧。」
琴香一愣,本來瞧主子心事重重,想多陪她一會兒,沒想到她想要自個兒靜一靜。她有些擔憂地望了她一眼,不得不從。
「那麼琴香就先退下了。」
看她走出去,祥毓在桌邊坐了下來。剛才聽到的消息在腦海裡盤旋不去,讓她整個人失神起來。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她一人獨坐,四周靜悄俏的,半點聲息也聽不見,恍惚中,彷彿天地間只剩下她這麼一個人了……
桌上的燭火晃了晃,驟然熄滅,突來的黑暗讓她驚醒過來,思及自己該回房了,她起身回到隔壁的廂房,沒有驚動婢女,也沒有點燃火燭,一個人在黑暗中像丟了魂兒似地呆坐著。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心裡頭空蕩蕩的,渾身使不上力,彷彿應該做些什麼,卻又不知到底該做什麼。
許久,她終於按捺不住,輕輕打開房門,見外廂守夜的婢女正巧打著盹兒,她便無聲無息地溜了出去。
她沒有多加件衣衫,也沒有提燈,就這麼一路摸黑,來到行館的前廳外。
外頭兩旁各種植著兩株桃樹,此時只剩枯黃的凡片葉子高掛枝頭。祥毓走到樹下,呼出一口暖氣,直到此刻才微覺得冷。
來這兒做什麼呢?她仰望著一輪明月,無語。
心裡頭隱隱約約地,有什麼東西要浮出來,她卻下意識地又把它埋回去,避開它不去深想,只當自己是因瑣事煩心,純粹來這兒靜一靜。
秋夜的空氣呼吸起來有些冰涼,思緒漸漸沉澱下來,她屈身抱著膝頭坐下,背倚著樹,整個人縮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個把時辰了,也許不過一盞茶時分,她空茫茫地分不清虛幻與現實,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才恍然回神。
首先映入腦海的,是落在她膝上的幾片枯葉,她將之輕輕拂去,站起身。
回首望向來人,一身風塵的玉瑾佇立在月光下,眼神複雜地望著她。她怔怔地瞧他,沒有移動半分,心裡對他的到來並無感到太多的訝異,只覺得似乎一下子又回復成正常的自己。
於是她終於明白了,她,在等他。
之前的魂不守舍只是為了他的遲遲未歸,這代表了什麼呢?她幽幽地望著玉瑾餘怒未息的臉龐。
也許,她該對自己誠實一點了。
然而玉瑾沒能體會到她這番細膩的心思,粗聲道「你在這兒做什麼?夜寒露重的,沒事給自個兒添病!快回房去!」
她不吭聲,一會兒才低低地道:「你回來了。」
玉瑾一愣,隨即又是橫眉豎眼,「我回不回來,關你什麼事?」
她瑟縮了下,覺得冷。「我有話跟你說。」
他瞇著眼看她摩擦雙臂,於是道:「進屋去。」然後轉身便走。
祥毓快步跟上,雖然進了廳堂,渾身依然冷得發抖。大概是在外頭待太久了吧!也許真要得病了。
玉瑾看她臉色蒼白,冰冷的神情有絲動搖,最後還是按捺不住,拉過她的手將體內真氣緩緩輸給她,為她抵禦寒氣。
祥毓不明所以,只覺得由手心至身體忽然暖和而輕鬆許多,她舒服的輕吁了口氣,整個人這才精神起來。
確定她的身子無礙後,玉瑾放開她的手,語氣又回復先前的冷淡疏離。「你想說什麼,說吧。」
她眼光轉向他胸前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漬,悄聲問:「你的傷……給大夫瞧過了嗎?」
他移開目光,漠然地道:「不勞費心。」
祥毓頭一回試探就碰了個釘子,尷尬得雙頰躁紅,不知從何接口,只得閉起嘴巴,偏偏玉瑾也不吭氣,兩個人就這麼僵坐著,明知是在浪費時間,卻誰也不肯離開。
終究還是玉瑾沉不住氣地開口道:「到底有什麼事,爽快地說出來吧!」想要了斷還是怎地,統統一口氣說個明白吧!他受夠了!即使明知她想說的定然不會是什麼好事,可能聽了只會讓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更加支離破碎,他也豁出去了!媽的!除死無大事,就不信有什麼事他不能承受!
「我……會老實告訴額爾真你的事。」
她說這話的聲音極輕,聽在玉瑾耳裡卻有如青天霹靂,怎麼也沒料到她竟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他猛然轉頭瞪向她,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我會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他,讓他認祖歸宗。」她坦然地直視他。「我只求你一事,請你……別把他帶離我身邊……」說到此處,她已淚眼盈眶。
玉瑾驚呆得合不攏嘴,直覺反應出她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她打算和他一起共同生活了?她不再排斥他,不再厭棄他了?
他激動的握住她的手微微顫抖,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這是……我……我們……」察覺到自己竟語無倫次,他深吸口氣,慢慢地道:「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是嗎?」倘若真要決裂,她不會如此輕易答應讓額爾真認祖歸宗,畢竟她怎麼也捨不得與額爾真分開。
祥毓任他握著,雙頰飛上一抹幾乎不可見的淡紅。「可我不回榮王府。」
這會兒玉瑾便是再遲鈍也聽清楚了,原來從頭到尾她所堅持的,只是不願回到傷心地,而不是拒絕他這個傷她心的人。
他終於懂了,能把她缺了個口的心給捕綴起來的,唯有他這捅出那缺口的人。
狂喜來得太快,讓他一下子什麼都反應不過來,只能怔怔瞧著她,眼裡心裡滿滿是她,再容不下其他。
「祥毓……」不能自己地,他傾身吻住了她,極盡熱切纏綿。
這一刻他等得太久,久到這甜蜜的滋味足以讓他回味到老、到死。
「這次,」他唇抵著她的,「我不會再讓你走。」他每這一句就吻她一下。「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結束最後一個吻,他緊緊地擁住她。「為了你,就是要我交付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她輕聲歎息。「你……恨我的時候,也為我付出性命。」她幽幽地指出他從戎一事。
他低低一笑。「我恨你入骨,又愛你入骨。」額娘說得沒錯,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人能讓他這樣付出,他原是個冷情之人,這一生兩樣極端的感情,盡數投諸於祥毓身上了。
她值得!他不悔!
「等回京之後,我便開始著手準備,這次定要風光盛大的將你迎娶進門,絕不再讓你受到絲毫委屈。」他雙眼發亮地策劃著未來。
聽他提起婚事,祥毓不著痕跡地退離他懷抱。「先讓額爾真認祖歸宗才是正經,我們的事不急。」
「怎會不急?我巴不得現在就迎你進門!」他大笑,把她摟了回來。
「你……你別瞎說。」祥毓羞嗔道,「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別走。」他倏地拉住她的手腕,望著她的眼神深沉而濃郁,像是帶有某種渴求。他瘖啞地開口:「來我房裡……」
什……麼?他說什麼?他竟敢這樣對她說話!他把她當成什麼人了!祥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她漲紅著臉,杏眼圓睜,柳眉倒豎,脾氣登時便要發作。
見她發怒,玉瑾心下一凜,這才察覺自己失言,忙道:「別惱,是我不好,我只是一時情不自禁。」
祥毓面頰微紅,怒意稍減,低聲道:「你以前從不說這種話的。」從前的他雖野,但如此放肆輕薄,有失身份的話卻也不曾啟口。
「等你去了邊疆,在那兒待上七年八載,這種話便不當一回事了。」他解釋道,濃烈的慾念因她的怒意而平息不少。「那裡人民教化未深,男女之間的事看得極為平常,就是子承父媳,弟承兄媳這種事,也是所在多有。」
祥毓聽了小嘴圓張,滿臉不可置信。「那豈不是亂……亂……」
他微笑。「女人在那兒是很稀少的,擺著不用多浪費。」
他說這話時一臉稀鬆平常,祥毓卻聽得連耳根都要著火了,她抽回手,揮舞著小拳頭,「別說了!不許你再說了!」
極少見到她露出這般羞窘的嬌態,玉瑾樂得哈哈大笑。「新鮮的事兒還多著呢!我一樣樣說給你聽。」
「我不聽!你真是……真是……」她絞盡腦汁想著罵人的詞兒。
玉瑾眉一揚,滿臉是捉弄人的笑意,他已許久不曾有這樣的心情。
「怎樣?」
「下流!」她跺腳怒道。「不跟你說了,我才不同蠻子打交道。」說完起身便走。
「等等。」他跟在她身後。「我送你回去吧。」
她輕哼了聲,卻沒有拒絕。
他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感覺到她掙了一下,他不但不放開反而握得更緊。「你該去見見那些大漠風光。」
「為何?」她淡聲應道,提不起興致。
他的目光遠眺。「不曾見識過,或許你認為—輩子待在京城沒什麼不好,但人生不該只是如此而已,天地大得很,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你想都無法想。」
「如果都是些道德淪喪的事,我才不願見識呢!」她噘嘴道。
「當然不止那些。」他朗笑一陣,接著喟歎一聲, 「見得多了,心胸眼界跟著開了,等你回過頭再來看某些曾經在意過的事情,往往都不值一提。」就像祥瑞的事,從前的他一直耿耿於懷,是以從沒善待過身邊的她,如今,他卻連祥瑞的臉都想不起來了。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他停下步伐正視她。「如你真不願回榮王府,咱倆便離開京城,遊走天下,行遍大江南北,好嗎?」
「這……」他突然正經八百的說出這番話,一時教祥毓不知如何回應。
「你考慮看看。」
兩人又繼續前行。
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外邊的世界真有那麼好?才回來沒有多久,便又迫不及待要離開,他真那麼厭倦京城嗎?
回到房前,祥毓還是不明白,直到他打開了房門等她進去,她忽然抬起頭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說。」
她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開口了。
「你為什麼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