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他們默默的走回屋裡,直到雜草叢生的院子裡,他才轉過臉來,莫測高深的對她說:「這就像一場美夢,彼此都不會忘記的邂逅。」他停了一會兒,又說,「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潘朵娜,但我永遠忘不了這神奇美妙的時光。」
儘管他不再碰她,但她可以從他的腔調中,領略到他急欲把自己擁入懷中。
然後,他勉強邁開腳步,走進屋內,身影在客廳敞開的窗間消逝。
她知道他不希望她跟來,就逕自提著菜籃,繞到廚房去了。
安妮在廚房裡發火。
「你怎麼可以去這麼久?這位紳士已經起床準備上路了!」
潘朵娜不答腔,靜靜回房。
她一進入臥室就攪鏡自照,看看自己的臉色有何變化。上校的唇彷彿還壓在自己的唇上。他把自己擁入懷裡時,那分心悸猶如夢中。
如今,美夢結束了,夢中人該驚醒了。
朦朧中,她知道上校用完早餐,詹森把馬車帶到門口了。
上校在大廳戴帽子時,她從樓上走下來。
他知道是她,就抬眼望著她優雅的身形。她那份飄逸、柔美,就跟第一次見她走路的感覺一模一樣。
她微仰著頭,嬌小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蒙上一層陰暗的色彩。
他走下樓梯,停住腳步,愣愣的望著上校。剎那間,兩人彷彿又深深陷入魔境裡。
「潘朵娜,再見了!」
他的聲音低沉,卻彷彿撼動了整個大廳。
「再見!」她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
他倆互相深深的凝視著,天長地久,直到門口的馬兒發出不耐的喧囂聲,才驚動了他們。
上校不再說話,也不吻別她,逕自跨過台階,上了車。
潘朵娜木木的走到門口,呆站在那兒,癡癡地望著馬車離開。
詹森朝她揮揮帽,上校卻直直的望著前方,緊抿雙唇,下巴都扭成了方形。
馬車在崎嶇不平的坑洞中顛簸了幾下,轉眼就恢復常態,狂奔而去,轉一個彎就消失了。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潘朵娜喃喃自語,蝕心的痛苦,如在胸中插一把匕首,但也使她如癡如醉。
她打算從客廳走向走廊,剛好和從廚房出來的安妮碰個正著。安妮邊走邊喊:「潘朵娜小姐,您看這是從何說起,」不待她回答,又說,「紳士的僕人告別時,跟我說他主人過了舒適的一晚,然後塞了些東西給我。」
她把手一攤,盯著手上的東西瞧。
「我到現在才有空看看是些什麼。看哪!潘朵娜小姐!」
潘朵娜勉強看了一眼,原來是兩個大金幣,相當於十基尼。
「十基尼!潘朵娜小姐!」安妮顫抖的說,「十基尼過一晚,我簡直不敢相信。」
「你還給他們吃了一頓很棒的晚餐。」潘朵娜的腔調怪怪的。
「得了!我們這禮拜不用挨餓了!」安妮叫了起來,「我告訴過您,他是個十足的紳士,絕沒錯!」
「對!錯不了!」潘朵娜同意,然後朝客廳走去。
至少有一打事情等著她做。亞當正在園裡等她工作,而她滿腦縈繞著上校優雅的形影,兩人的交談、他站在她身後……。
現在她才明白,自己期許他的親吻時,他也有著同樣的意願。
她總算明白,他說:「你再長大些時,才會懂得我對你的意味,就跟你母親對你的一樣,而安妮也會盼望我這樣。」的含義了。
如果他那時就想吻自己,那麼也許她就不會只擁有一次難忘的回憶。
「我要再去林裡一趟!」她想。
惟恐那股殘存的震撼力會隨著上校一起消逝,她務必要回到林裡,重溫舊夢。
她移動腳步,還沒走多遠,就聽到安妮的聲音:「你要上哪兒去啊?潘朵娜小姐,我正想你來幫我鋪床呢!」
她就站在上校昨夜睡的,潘朵娜父親的房間裡,朝窗外喊著。
潘朵娜轉過來,問她:「我待會兒再做好嗎?」
「我希望能趕在去村子之前做好!」安妮答。
潘朵娜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收回腳步,走上樓去。
安妮把原先的床單卸下,換上新的亞麻床單。
「過來!潘朵娜小姐!」她高聲說,「這不像你了,盡在這兒瞎混!我在想,我們中午可有頓好牛肉吃了。這個禮拜我們可吃得起!」
她把一條床單拋到床上,潘朵娜上前攤開來,散出一股薄荷的味道,因為母親生前堅持要在衣櫥裡放薄荷。
「真搞不懂,為什麼還要換床單?」潘朵娜抗議,「上校又不會再回來!」
她的話裡含了一絲嗚咽,安妮沒注意到。
「我有個預感,」安妮說,「既然有了一個客人,未嘗不可以有另一個客人。」
「不可能的!」潘朵娜答。
在這種地方,莫說現在,即使再過二十年,也未必會再發生車禍。
「難道你忘了,我們在等你叔叔來嗎?」
「他既沒回我第一封信,當然也沒理由回第二封!」
「誰知道?」安妮說,「郵差一向靠不住,而且這裡離倫敦那麼遠。」
她們把毯子蓋到床單上,突然。安妮怪怪的說:「我想,潘朵娜小姐,如果你把咋晚上校住這兒的事說了出去,尤其是跟你叔叔說,恐怕不太妥當哦!」
潘朵娜楞楞的看著她。
「你也知道,就像我常說的,人們都是又卑鄙又長舌的,你瞧!我看顧你們母女數十年如一日,可是,誰又信得過一個下人的話呢?」她說這話倒不在自嘲,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又繼續說:「你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最好還是照我的話做,忘了我們的客人,雖然他所作所為那麼令我們感激!」
她似乎覺得潘朵娜不瞭解這些道理,便又說道:「答應我,親愛的,我知道怎麼做才對,你應該相信我的判斷。」
「我相信你,安妮,」潘朵娜答,「只要你高興,我就照你的話做。」
「這才是我的好女孩!」安妮讚許的笑了。
她掀起一條天鵝絨被,潘朵娜趕忙過去,幫她鋪在床上。安妮說:「我回來後再掃地,拉窗簾。現在先得戴上帽子,披上披肩。午飯會遲一點,不過很值得等喲!」
她匆匆走開。潘朵娜一個人沉浸在冥想中。
昨晚,上校睡過這兒,頭靠在這個枕上,他的臉、身體在胡桃木框鏡裡出現過……她不自覺地走近窗台,向稻田望去,青翠林木,歷歷在望。
突然,她以驚人的速度衝下樓去,閃過客廳的長窗,躍過草地,使勁向前飛奔而去…。
午飯延到兩點才開動。
儘管安妮煮了她從村裡帶回來的牛肉,又加上本地特產的乾酪,潘朵哪還是覺得難以下嚥,彷彿每嚥一口都得好費力好費力才能吞下一般。
為了怕安妮失望,她假裝吃得很來勁,等安妮回廚房拿東西,就立即把碗裡的牛肉再擱回盤裡;為了怕安妮發現,還特別擱在比較大塊牛肉的旁邊。
「我來許個願!」安妮得意的說,「下個禮拜,你就會長一胖一點,到時光是幫你穿衣服就累壞我了。你唯一希望我做的,就是立刻幫你把衣服放寬。」
「我不會比媽媽還瘦的。昨晚我穿她的衣服剛好合身。」潘朵娜說。
「你媽媽在那幾年就只剩下皮包骨了,成天東忙西忙,只會瞎替你爸爸操心。我老說她就像只蜂雀!」
潘朵娜笑了起來。
「你可別指望我跟頭日耳曼肥豬一樣胖,安妮,我可沒興趣!」
她邊說邊把盤子放進廚房。
雖然家裡只剩她和安妮兩個人。但安妮決不許她到廚房用飯。她會這麼說:「我知道什麼才是對的。潘朵娜小姐,我不准你在廚房用飯,因為那兒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最好放明白點。」
這麼一來自然增加不少額外的工作,又要跑來跑去的,不過,潘朵娜瞭解,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持「有身份人家」的身份,也就顧不了潘克登的家道中落,生計維艱了!
潘朵娜剛走上過道,突然停步,安妮在身後問道:「什麼事?」
「我想前面大概有人。」
潘朵娜把盤蝶堆在旁邊的桌上,逕自朝客廳走去。
前門在上校離開時就打開了,潘朵娜驚異的看到門口又停了一輛馬車。
剎那間,她以為是上校轉回來了,然後她看出那不是輕型馬車,而是由兩匹馬拉的驛馬車。
從客廳到大門還有段距離,所以她沒看到車旁站了一個人,等她走近了,才發現來人正是睽別十年的叔叔。
潘克登·羅德瑞叔叔多少有些像爸爸,只是身材瘦高,衣著時髦些。他的舉止似乎也比較高雅。
「你一定是潘朵娜!」他叫了出來。
「羅德瑞叔叔,您畢竟來了!」潘朵娜叫道,「我以為您沒收到我的信呢!」
「我三個禮拜前才收到你的信。」他回答,「從那封信,我才知道你先頭也寫了一封,但我沒收到。」
「我照爸爸給我的老地址寫了一封,」潘朵娜說明:「結果您沒回信,我想應該再寫一封,這回就寄到您俱樂部的地址,聖詹姆士官,沒錯吧?」
「那兒的確是我的俱樂部之一,沒錯。先前那封信一定是寄到老地址才收不到,所以我一直不知道你父親過世了。」
「他是聖誕節前不久過世的。」
「很抱歉,我沒有來參加葬禮……」他的語尾有點不清楚,潘朵娜知道他在瀏覽大廳。
前門的兩扇玻璃都破了,牆上的畫也紛紛剝落,畫面上掩不住的陳舊、暗淡。樓梯上的地毯也破損得連顏色都看不出來了。
「這裡看來比我印象中舊多了!」他說。
「是的,羅德瑞叔叔,」潘朵娜回答,「但我們沒有錢重修,或重新佈置。爸爸病重的時候,我建議他寫封信給您,但他不願麻煩您。」
這時叔叔的臉色緩和下來,潘朵娜鬆了口氣,她覺得他不那麼冷酷了,不過,他的眼神仍然令她不安。
「我想,」他說道,「你是指這屋裡沒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吧?」
「我只賣了少部分的東西,做爸爸的醫藥費。」潘朵娜辯白。
「我可真成了乞丐男爵。」
「至少您繼承了爸爸的頭銜。爸爸並沒有兒子。」
叔叔第一次端詳起她來。
「他倒是如假包換的有個好女兒。你倒說說看,這兒還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等等,我得先付下車錢。」
一個穿著不合身的外套的男人正一臉不高興的提著兩個一背包到門口。
「嘿!拿去吧!車伕。」叔叔說,」我到站了,謝謝你啦!」說著掏出三個金鎊,車伕把錢接過去,輕蔑的盯著它一們,說道; 「這還不夠我一個人的費用啊!」
「你已經得到你該得的報酬了。」羅德瑞爵士答,「那些。蹩腳馬根本就不值得租。」
「閣下您在這愚笨的世界上,能找到四隻腳的畜生肯載您就算不錯了!」車伕反唇相譏,把金鎊往袋裡一塞,帽子也不揮一揮,就走了。
「魯莽的傢伙!」羅德瑞爵士說,「總算來到這兒了,不。過,我可花了一大筆旅費哦!」
「很抱歉,羅德瑞叔叔。」潘朵娜說,彷彿這都是她的錯。
「這房子看來已經不濟事了。」羅德瑞爵士說著就向客廳走去。
「樓上現在沒人住了。」潘朵娜說,「安妮和我把不用的房間都關起來了。我怕有很多連天花板都塌下來了。」
羅德瑞環顧客廳一周,試圖估計一下價值,結果每一樣都把他氣壞了,他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您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兩個鐘頭前在客棧裡吃的。」叔叔答,「如果地窖裡還有酒的話,給我來杯酒什麼的。」
「我想,那兒還有兩瓶爸爸藏的紅葡萄酒。」
潘朵娜本想說,上校昨晚喝了一瓶,讚不絕口,但想想不對,又把話嚥了下去。
「哦!那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強!」羅德瑞爵士說。
「我這就去替您拿來?」潘朵娜徵詢的說。
「等一下,」他說,「我先看看你。讓我想想,最後一次看你是什麼時候?九年、十年?那時你還小,是個小可愛,現在倒變成個大美人了。」
「很高興聽到您的誇獎,羅德瑞叔叔,」潘朵娜說,「您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我想,的確如此。」羅德瑞爵士揣度一番,才同意了。「你媽媽的親戚呢?」
「你知道,媽媽的親人都住在蘇格蘭北部,而且大都過世了。好幾十年大家都沒往來了。」
「這就是說,只剩下我和你來接管潘克登家羅?」羅德瑞爵士說,「不過,照目前情形看來我們沒多少可以接管的呢!」
「您打算在這兒住下來嗎?羅德瑞叔叔。」
「住下來?」他叫了起來,「老天爺!不會吧?我還在懷疑會不會有哪個傻瓜要把這兒買下來呢!」
「買下來?」就算炸彈在她面前爆開,也不會比這句話更嚇人的了。
「但…但是…羅德瑞叔叔,」她努力的勸他,「梅爾山莊已有五百年的歷史了。」
「管它是五百年五千年的,」叔叔說,「潘朵挪,我想要的不是一個爛兮兮的老房子,而是怎麼樣多弄點錢來。」
「那倒是我們缺少的東西。」
「這裡共有幾畝地?」他問道。
「七百多畝,三個農莊都出租了,但因為房舍年久失.修,所以租金也少得可憐。」
叔叔緊抿雙唇,不再吭聲。她試探的說道:「六個月前,也就是爸爸快去世的前一陣子,有個人問我…願不願賣掉梅爾山莊。」
「誰?你知道他名字嗎?」
「他叫畢維克。我相信他很有錢,離這兒十哩外的地方他有家工廠,安妮說他想冒充『梅爾郡主』。」
「『冒充』這個字可是用對了。你說他很有錢嗎?」叔叔問。
「是安妮從村裡聽來的,我只和他談了幾分鐘。」
「你一定告訴他,梅爾山莊是不能賣的羅?」
「當然啦!」潘朵娜回答。「我從沒想到要動爸爸留給後嗣的東西。」
「喝!那我還真養不起後嗣呢!』叔叔說,「所以,還是趕快把這個大包袱撇開!」
「但…,羅德瑞叔叔…。」潘朵娜想繼續勸他,轉念一想,再說什麼也是枉費。
看樣子,她永遠也不會瞭解叔叔的想法了。以前她還期待他會花上幾百或幾千英鎊,大肆整修一番,以恢復舊觀,現在看來這個想法根本就錯了。
叔叔走到窗邊。
「七百多畝!」他說,「我猜,這山莊還包括一些村落吧?」
「有十二個村落。」潘朵娜說。
叔叔不再答腔,兩人沉默下來,潘朵娜知道,他正在估計自己能從畢維克先生那兒挖到多少錢--只要他還有興趣購買。
她倒吸一口氣,對他說:「羅德瑞叔叔,要是您把梅爾山莊賣了,」她換了種緊張的聲音問道,「我到那裡去呢?」
叔叔楞了半晌,然後說:「潘朵娜,到這兒來!」
她順從的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他轉過身來,細細地打一量著她。陽光沐浴著她的臉孔,她自皙細嫩的皮膚,澄澈如秋水的眼睛,看來分外突出。她的金髮更被輝映得斑斕一片。
「我有個好主意!」他慢慢的說。
「好主意?羅德瑞叔叔。」
「是啊!真見鬼!」他叫著說,「簡直不是主意,是『靈ˍ感』嘛!」
「到底是什麼主意?」
他的雙眼不停的打量著她,她知道他就像鑒定一匹馬般一鑒定著她。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他問。
「我不知道您在想什麼,羅德瑞叔叔。」
「告訴你好了,我是個賭徒,不折不扣的賭徒,不過,我賭錢不光為了消遣,也不賭迷了心竅的浪子。我賭博只不過因為我必須過這樣的生活方式。」
潘朵娜不由瞪大眼睛看著他。他接著說:「因為那是唯一可以討好我圈內夥伴的消遣。」
「但是,如果您輸了,又該怎麼辦呢?」潘朵娜問他。
「我就會陷入一種極不舒服的情況中,債務也遠比我應付出的還要多。」
「您是說…您正在負債嗎?」
「對極了!」
「所以,您非得賣梅爾山莊不可了?」
「毫無轉圜的餘地。」他說,「而且也只不過能解決目前的債務,未來的生活還是一大問題呢!」
「您是說,您會輕易的重蹈覆轍,再把錢輸光?」
「是的,非常容易。」
潘朵娜只有聽的份,一股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看來叔叔是不會管她和安妮的生活費的,今後,她該何去何從?
「我告訴過你了,潘朵娜,」他繼續緩緩的說,「我是個儲徒,賭徒天生就比別人靈敏…」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立刻接口,「請您說明白點好嗎?」
「那是很難描述的一種東西,」他回答,「就像是…有時我在玩牌前,能夠預知牌局的變幻一樣……,有時會有某種感應出現,幫助我脫離困境……」他又用一種洞察天人之際的口吻說道,「現在我對你正產生了某種感覺…」
「因我而產生?羅德瑞叔叔!」
「我知道…你快變成…我遇到危急時,唯一可以抓住的…一張王牌。」他繼續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倫敦去--潘克登·羅德瑞爵士帶他美麗的侄女回到倫敦,她是約克郡大地主的繼承人。」
「繼承人?」她重複一遍,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一個女繼承人!」他肯定的說,「在我的生活圈裡,美色是很重要的一環,但還是比不上金錢。」
「但是,我們並沒有錢啊!」
「我知道,不過除了你我之外,誰會曉得呢?」
「我還是不瞭解。」
「讓我說清楚吧!你--羅德瑞爵士美麗的侄女--馬上會找到一個有錢的丈夫。你結婚後不久,就可把你丈夫給你的錢分一半給我。從你的臉蛋看,那可是一番可觀的數目喲!」
潘朵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楞楞的看著他。
「安排婚事、經濟上的困難等等都交給我辦好了,」羅德瑞爵士振振有詞,「你要做的只是逮住我介紹給你的男人就夠了。在某方面來說,你會發現我還頗有一手的。」
「但是……他們為什麼…娶我?」
羅德瑞爵士樂歪了,彷彿這問題可笑得不值一答。
「在倫敦,一位美女,又年輕又沒被糟蹋過的,可算十足的瑰寶。而美貌通常又很輕易的和金子聯想在一起。親愛的,人人可都會認為你很富有呢!」
「但…那不是真的!」
「我說過,沒有人會知道的。」
「羅德瑞叔叔,我覺得自己不該撒謊,對別人裝成有錢人的樣子。」
叔叔的眼睛瞇起來了。他說:「當然啦!要是你有辦法自個兒謀生,不須仰仗我,那你盡可以拒絕我。」
「您知道,我辦不到的。」潘朵娜低聲說。
「好!那就停止爭論,一切聽我的就行了。」他說,「去把你剛才說的紅葡萄酒拿來,還有,如果帳簿還在的話,我想看一看。」
「好!帳簿還在。」
潘朵娜一邊答,一邊走向安妮為了提防「陰天」,把葡萄酒藏好的地方。她把酒帶回客廳時,仍無法接受叔叔剛才說的話。
簡直是不可思議,要她扮演一個她根本不適合的角色,還得編派一些謊言,蓄意謀騙深信她的人!
「我絕不做這種事,」潘朵娜自語,「爸爸絕不贊成,媽媽會嚇壞了!」
她盤問自己,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呢?答案很明顯,但她卻不敢面對它……。
羅德瑞頗傷了點腦筋,才租到一輛馬車,就在抵達梅爾山莊的第二天早上十點,動身向畢維克先生的工廠馳去。
他走後不久,潘朵娜立刻跑回圖書室,從抽屜中取出父親的遺囑。
昨晚,叔叔向她索取,她藉口東西亂七八糟的,要明天才找得到。
「我並不期望有那張紙頭上寫的那麼多錢,可是,我還是想看看。」他說。
「羅德瑞叔叔,我相信您會照顧我的。」
「那正是我想做的。」叔叔答。
他們一直談到深夜,她心裡的負擔卻越來越重,尤其是問了一件她幾乎可以預知答案的事。
「我可以帶安妮一道去倫敦嗎?」
「當然不行!」叔叔回答,「第一點,我養不起她,其次,服侍你的侍女必須精通流行的髮型、衣著等等。」
「安妮怎麼辦呢?」潘朵娜悲哀地問。「如果是爸爸會給她一筆養老金。」
「我拿什麼給她啊!」叔叔蠻橫的問。
就寢後,潘朵娜為安妮愁得一夜失眠,她怎麼忍心遺棄無法謀生的老褓姆?讓她一貧如洗,窮困至死!
現在,就跟叔叔一樣,她也有靈感了。
她在遺囑上添上一句:「致培根安妮:她為我們辛勞一生,我把忍冬村舍遺贈給她。此外,艾文亞當也為我們工作一生,茲將第一教區村舍贈給他。」
潘朵娜盡量模仿父親的筆跡,寫下遺囑,並在底下署名。
然後她跑回廚房,對安妮說。
「安妮,我剛發現在為爸爸遺囑作證時,你沒在附文上簽字。你願不願意補簽上去?按照法律,你得簽兩個名才行。」
「現在簽不是太遲了嗎?」安妮問。
「當然不遲!」潘朵娜回答,「爸爸寫遺囑時,你不是在場作證嗎?」
「是啊!」安妮同意。潘朵娜把筆遞給她,說:「安妮,簽在這兒吧!」
這位老婦人很不流利的寫下她的名字。
現在剩下的唯一證人是醫生,但他在父親過世不久,就到別的地方行醫去了。他的筆跡很難描摹,不過潘朵娜還是寫出來了。她把遺囑擺在桌上,好讓叔叔過目。
接著,她匆匆趕到廚房。
「安妮,聽我說,」她說道,「這是很重要的事,不要再耽擱了。」
「我想,你是指午飯吧?」安妮問。
「哎,比起我們現在要做的事,午飯算不了什麼了。」潘朵娜用一種令安妮驚異的口吻說,「叔叔就要帶我回倫敦了,他沒有分給你和亞當什麼東西。」
安妮的臉色發白,她連忙接著說:「可是爸爸一直掛記著你們,他把忍冬村留給你。你知道三個月前老伯登太太就去世了,那兒還一直空著。」
「忍冬村?」安妮說,「哦!你父親實在太仁慈了!潘朵娜小姐,可是我從沒想過要離開你呢!」
「我也不願離開你,安妮,可是我必須照叔叔的吩咐做。」
「我知道。」安妮說。
潘朵娜知道,安妮顯然已亂了方寸。
「我們待會兒再談好了!」潘朵娜說,「我們現在先去把忍冬村佈置起來。」
「佈置起來?播朵娜小姐,你這是說什麼呀?」
羅德瑞叔叔去亨翠找那個爸爸生病時來過的客人,他打算把所有的東西都賣掉,如果他辦好了,豈不什麼都空空如也了?」
「那你的意思……?」
「我是說,這些東西,尤其傢俱原本就是媽媽的,所以事實上也等於是我私人的,我現在把它們送給你。」
「那你叔叔會怎麼說呢?」
「他不會知道的,」潘朵娜回答,「打他進來後,還沒仔細看過屋裡,怎會知道我房裡有媽媽的財產?」
她知道安妮瞭解她的意思後,就走向門坎,又說:「我差亞當去村裡借輛馬車,再把雷德一起請來。現在一先把東西搬到客廳。」
潘朵挪突然想起安妮以前常說的話:「間不容髮」,此刻,她只有傾全力工作一途。
還好他們知道忍冬村是這一帶保存最好的村舍。老伯登太太是個還算有點錢的寡夫,已經去世了。她不需仰賴郡主為她修整房屋,自己就有辦法添兩間臥房,一個起居室,和廚房相連的餐室。
潘朵娜和安妮在亞當、雷德的協助下,一直忙到天黑,才把東西全部搬到樓下,裝上馬車,然後一起上車到忍冬村去。
潘朵娜堅持給安妮換上最好的地毯、窗簾。安妮一直說:「我不能拿這個,潘朵娜小姐。」起碼說了十幾遍。
「難道你希望畢維克先生擁有這些?」潘朵挪幾乎生氣了,「你有沒想到他會怎麼做?他不一把火燒掉才怪呢!」
安妮這才安靜下來。他們一直忙到天黑,才算告一段落,大家都累壞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約五點鐘,潘朵娜就起床了。她敦促安妮再多搬些東西下去,像母親房裡的鏡子,櫥櫃中的細麻布,還有潘朵娜偶而發現的小銀罐,上面刻著潘克登家的紋章。潘朵娜堅持把這些都帶走。她說:「你帶走它他就跟我自己帶走一樣。」
接近中午時分,忍冬村舍從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滿了東西。
潘朵娜告訴亞當,他可以住到他的村舍去。他可以任意拿走他要的工具。亞當毫無異議的接受了。他把所有的叉耙、鋤頭、褥饅、水管等等全部堆在路轉彎那兒的灌木叢中,那兒是通往第一教區村舍的捷徑。
潘朵娜一行回到梅爾山莊,她對安妮說:「我們得想想看,以後你該怎麼過活?」
「我有辦法的,親愛的。」安妮疲憊的回答。
「你只要挨到我由倫敦寄錢給你就行了。」潘朵娜說,「我一定不會忘記寄錢給你。不過,我先問你,你是不是還留著上校給你的東西?」
「什麼東西?」安妮問。「哦!對呀,我怎麼沒想到,我還有錢呀!」
「好,留著用吧!別跟我叔叔提起。」潘朵娜告訴她。「我要請他把我們欠了的錢還清,我想他不會拒絕的。」
「我說他那種人,看來很精明,就是有點…我為你耽心呢!」安妮慢吞吞的說。
潘朵娜想,要是安妮知道真相,不知會耽心到什麼程度。但就是告訴她,她也無計可施,便安慰她說:「安妮,別為我耽心,我才耽心你哪!現在我得上村子一趟。」
「幹什麼?」
「房租三月三十一日就到期了,你也知道,一向拖欠的夏別登先生是遲遲不付錢,還有其他人也一樣,我打算去收錢。」
「你怎麼敢向你叔叔的佃農收錢呢?」安妮說。
「他也許會忘掉。」潘朵娜說完,匆匆走向農莊。
羅德瑞爵士在晚飯前一個鐘頭,像一陣狂風似的橫掃進門,潘朵娜知道,他辦妥了每一件事。他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得意表情,扶著她的肩說:「告訴你一件好消息,親愛的,一樁棒透了的好消息!」
「您把梅爾山莊、田舍都賣了?」潘朵娜小聲問道。
「全部賣了,還相當順利呢!」他回答,「就跟你猜的一樣,畢維克先生見鬼似的熱衷於成為『梅爾郡主』,並全力爭取這兒所有的東西。再說他也付得起錢。」
「只要您滿意就好了,羅德瑞叔叔。」
「你也會滿意的。」叔叔說。「現在,我們就可以『隨機待命』了--這四個字用得好極了!潘朵娜!」
他跌坐在客廳的椅子中,又開始讚歎起潘朵娜的美貌。
「你馬上可以買到新衣裳了。我不介意花上幾個星期的賭注,因為不久之後,你就要成為聖詹姆士官的大美人了。」
潘朵娜兩手交握,說道:「請聽我說,叔叔,既然您得到您要的錢,為什麼…不…留點給我們,好讓我和安妮一塊…住進爸爸遺囑吩咐,要留給她的村舍。」
「留給她的村舍?」他高聲的說。「你沒跟我提過這個。」
「我自己也不曉得,剛才看了爸爸的遺囑才知道。」她說,「要不要拿給您看?」
「好,讓我瞧瞧!」叔叔說。
潘朵娜的心怦怦跳著。走到圖書室把遺囑拿來,然後靜靜聽叔叔念一遍。
「哦!我想那只是打發她晚年用的,還有給亞當的,這不會影響我和畢維克先生的交易。」
「那我留在安妮那兒,您覺得怎麼樣?」
「你怎麼會那麼孩子氣?傻到指望在這兒埋葬青春?瞧瞧你的長相,」叔叔說,「親愛的小姑娘,我就要把全世界送到你腳前了,所有在威爾斯王子身邊的翩翩公子、風流哥兒都會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我不想…這樣…」潘朵娜說。他她知道叔叔聽不進去的。
「我保證可以送你一座金色王冠。」他說,嘴角又泛起微笑。「那是你該得的,而在那之前,誰會想得到你就是那個高高在上,超凡逸俗的瑰寶呢?」
他笑起來,播朵娜卻覺不寒而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