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夫人溫柔地對潘朵娜說。潘朵娜笑了一笑,還沒來得及回答,叔叔就接口嚷了起來:「考赫特郡主跟你說了些什麼來?潘朵娜!」
潘朵娜輕鬆的說:「一堆愚蠢的恭維罷了!」
羅德瑞皺起眉頭,她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考赫特可是有錢人喲!」他反駁她。
潘朵娜原想加上一句,他既老又醜更可怕,但一想到叔叔希望她唯命是從,就把話收回去。
離開約克郡之後,她彷彿被一場颶風刮走,幾乎要窒息了。整個腦袋都亂哄哄的。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裡,倒也不乏令人振奮的事,但也有相當多驚世駭俗的事。
他們剛到倫敦,羅德瑞爵士馬上就帶她南下,到威廉夫人住的艾斯列愛小屋。潘朵娜這才算對自己未來的監護人--威廉夫人略有瞭解。
威廉夫人臉蛋甜甜的。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叔叔告訴過潘朵娜:「威廉夫人出身英格蘭最古老的家族,她的小叔威康克裡夫郡主就是國王的親信。」
不久,潘朵娜漸漸發現威兼夫人幾乎肯為叔叔做任何事,他倆深深相愛著。
再過一段時間,她又看出來,威廉夫人的最大心願就是和叔叔結婚,可是很不幸,除了前夫留下的那棟房子外,她沒有任何財產。現存的款項也僅夠她維持目前的生活,一旦她改嫁,房子就得收回去。
他們快回倫敦時,潘朵娜問過叔叔:「您打算對威廉夫人說實話,還是告訴她我是大地主的繼承人?」
「沒有人--我是說除非我自己說出去,否則沒有人會曉得你的事。」他肯定的說。
他杜撰了一個故事;讓他瞭解,她剛從母親在西印度群島的親戚那兒接受了一大筆遺產。
「你二十五歲以前,或沒結婚前,還不能掌管財產。」
這是他沿路想好的說詞,由他特別強調「結婚」兩個字,她知道這是整齣戲的關鍵處。
「羅德瑞叔叔,我還是搞不懂,如果我有錢,急著娶我的該是窮人,不是有錢人呀!」
「你把窮人留給我對付好了!」叔叔齜牙咧嘴的說,「我是那些窮人的獵人,一哩外就可聞出他們的味道來。」
「但是,有錢人不是已經很有錢了嗎?」
潘朵娜堅持的說,叔叔譏誚的笑了笑說:「沒有一個有錢人會不想變得更有錢的,不過,有一點相當重要,他們都希望別人是為了他,而不是為了他的錢而嫁他。所以,」他展開笑容,「潘朵娜,這就是你的工作了,讓一個富人相信你不是為了他的錢,而是愛他才嫁他的。」
「萬一,我不愛他呢?」
「反正你得裝成那個樣子就對了。」叔叔咆哮起來,「你總得扮演一下角色啊!老天!任何女人都會演戲,只要她肯演!」
他瞄了她一眼,見她被嚇到了,就溫和的說:「那不會很難的。身為你的監護人,我不會輕易讓一個男人和你獨處的。
他等於先提示了重點,然後再詳細說明:「效照傳統,一位女繼承人必須按嚴格看守在金籠裡,除了婚姻這把鑰匙,誰也不能打開那道門。」
他為自己絕佳的比擬樂歪止,又說:「讓我來好了,潘朵娜,我曉得你既年輕又沒經驗,可是憑你的姿色。起碼十成有九成的把握。倫敦的男人現在對裝腔作勢的美入倒盡胃口,事實上,他們還沒要求什麼,她們就自動投懷送泡了。」
他用一種她最討厭的眼光打量她一番,說道:「你是高不可攀的,注定會引起一場挑戰!」
潘朵娜對此毫無興趣,但又警告自己這樣是「忘恩負義」,因為叔叔處處關照她,又給她買了那麼多衣服。
他們抵達文斯列登小屋的第二天,裁縫師就川流不息的蜂擁而入,帶來各種圖案、款式、還有成衣。
羅德瑞爵士仔細審查每一個建議,卻從沒問潘朵娜的意見,她知道,叔叔和威廉夫人是箇中高手,凡是他們挑選的衣服一定是上等貨。
潘朵娜才去了一次宴會,便發覺自己已達到叔叔預期的效果。這種成就到底該歸功於她的美貌,還是財富?她不知道。
羅德瑞一到倫敦,立刻在報上登一則啟事:「潘克登羅德瑞男爵已由約克郡抵達倫敦,隨行的潘克登潘朵娜小姐向白金漢宮致敬。潘克登羅德瑞爵士選定柏克萊廣場四十七號,為款待她的行在所。」
潘朵娜置好裝後,一行三人便離開威廉夫人的艾斯列登小屋,到倫敦會。柏克萊廣場的屋主是威廉夫人的親戚,他正在鄉下養病,就暫時租給羅德瑞爵士。
這棟房子相當吸引人,設備不錯,正好適合一位女繼承人住。事情演變如此迅速,她只有每天晚上想到未來,就心驚膽顫的份。
有時,她也想過偷偷溜走,找到回家的路,只有回到安妮那,才能重給那分失落的安全感。
但她知道,留給安妮的錢不夠她們維持一輩子,如果自己嫁個有錢的丈夫,不但能供養叔叔,更可以接濟安妮和亞當。
在約克郡長大的歲月中,她從沒想到那些衣冠楚楚,文雅機敏的紳土,在斯文的外表下,隱藏著銳利凌人的一面?他們說的那些可厭的恭維,比起上校的差遠了。她想:「都怪自己太幼稚了!」
每一次想到那些可能娶她的人,便覺自己沉入流沙中,脫不了身。幸而威廉夫人還算仁慈,善體人意,她常溫柔的對她說:「親愛的,我知道你不習慣這兒的生活。你父親病了那麼久,你一直看護他,根本沒機會接觸別人,當然會不習慣啦。不過,我相信你慢慢就會習慣的。」
「我也這麼想,」潘朵娜說,「可是吃晚餐時,那些客人講的話我都沒聽過,他們說的笑話我也聽不懂。
威廉夫人私底下倒認為這是椿好事,不過嘴上卻說:「你別管那麼多,只要讓人看起來風度優雅動人就好了。大家都稱讚你是宴會中最出色的美人。」
「那正是羅德瑞叔叔盼望的事。」
「你叔叔永遠是對的,」威廉夫人說,「你只要照他告訴你的話去做就行了。他處心積慮的想把你變成炙手可熱的人物呢!」
潘朵娜不得不想到,要是她知道叔叔真正的企圖,會有什麼想法?潘朵娜為了要象欺騙別人一樣,欺騙這麼一位善體人意的女人,感到羞慚萬分。
「當一名百萬富翁的繼承人有何感想?」
一晚,一位紳士這樣問她。
「我覺得沒什麼不同嘛!」潘朵娜老實的說。
他笑了,說:「你一定是還沒摸清訣竅,搞不懂怎麼去找樂子。」
「但願不是這個原因。」潘朵娜說。
「不管怎麼說,那一定是一種其樂無涯的生活。我想,你一定聽膩了這種話吧?」
「那些人的胡說八道正使我不自在呢!」潘朵娜說。
「我倒不覺得……」
羅德瑞叔叔插嘴。他把潘朵娜拉到一邊,附耳叮嚀:「那個年輕人對你沒什麼用,不要對他浪費時間。」
潘朵娜把這種只有在結婚的前提下,才能與人交談的方式當作「恐怖」的事。她知道叔叔賣掉房子的現款充其量只夠維持短時期,不敷一生之需。若想長久維持目前生活水準更是不可能。她問他:「如果我是有錢人,為什麼從沒送過他們昂貴的禮物,或捐贈過大筆現款?這樣別人不覺得奇怪嗎?」
「愈是有錢人,手頭就愈緊。」叔叔笑了起來,「他們認為你能加入他們的圈子就夠好了,用不著付出大筆的錢。一個女人永遠不必把手伸入口袋裡,那類事交給我辦就行了。」
潘朵娜倒落得清閒,身上一毛錢也不帶,就連作禮拜的奉獻錢也是臨時向叔叔要的。
這裡的禮拜儀式與家鄉的迥然不同。在故鄉的灰色石教堂裡,透出一股安靜虔誠的氣氛,這兒卻只是一批花枝招展的人聚集在漢諾威廣場的聖喬治教堂,各別坐在高價租來的包廂裡,有些上面還刻了名字,與其說是作禮拜,不如說是交際應酬。閒聊聲從未停過,女人吱吱喳喳的評頭論足;男人就是在禮拜儀式中,也互相傳遞著賽馬的消息。
潘朵娜覺得教堂是唯一可和母親通消息的地方。想到母親,使她無法專心祈禱。
禮拜完了,大家從通道走出去,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與考赫特同行。
他向她詢問下一次見面的時刻。她卻巴不得叔叔趕快來替她解圍。
一股突生的怒意,使她深覺考赫特就像一朵鳥雲橫亙在前,擋住她的陽光 「今天有什麼節目?」
三人坐在柏克萊廣場的客廳時,威廉夫人問道。
「考赫特邀我們駕車去雷尼拉持。」叔叔答。
潘朵娜的心為之一沉。
「但我謝絕他這個建議,」他繼續說,「他就邀我們今晚參加一個盛況空前的舞會。」
「哦!那她非得穿一件最可愛的衣服去不可了。」威廉夫人叫了起來。
「那當然。」羅德瑞爵士附合,「為了讓二位女士今晚看來格外光艷動人,我建議先到公園小游一番,再回來睡個午覺,如何?」
「太好了!」威廉夫人叫著說,眼裡散發出一種神采。
潘朵娜看得出她對能與叔叔同行,有一股說不出的狂熱。
「伊蕾,我們沒把你累壞吧?」他問。
「當然沒有,」她回答,「你知道我最喜歡參加這種宴會了。不過自從威廉死了以後,少了個伴,就沒人邀請我了。」
羅德瑞爵士衝著她笑,一語不發。有那麼一會兒,潘朵娜覺得自己被他們遺忘了。
過了一會兒,叔叔在客廳裡走來走去,說道:「潘朵娜現在可是社交界的風頭人物了!不過,這還不夠,我還要她見見譚普爾才行。」
「你是說伯爵嗎嗎?」威廉夫人問。
「正是他!」
「可是他鰥居五年了!」
潘朵娜非常不能忍受他們這種旁若無人的態度,就在威廉夫人說:「他也是出了名的絕子絕孫的人!」
這時走了出去,他倆沒發現,還在談話。
她走下高雅的樓梯,滿腦想的不是今晚會遇到的人,而是--上校。
他的影子無時不刻在她腦海中浮現,愈拿時下這些人來跟他比,愈覺得他們鄙陋俗氣。
她想,也許他就在倫敦,而且和自己相隔不遠,但始終沒有見面的機會。
她告訴自己:雖然他吻過自己,但他既然說過不再見面的話,那自己不是該接這個命運嗎?
夜裡,她老是幻想自己在他懷裡,他吻著她。
她常常夢到他,更常想到他帶來的奇妙感受,那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懷的。
她頻頻告誡自己:「我怎麼老是這樣呢?怎能再這樣下去?」
她必須相信那只是一場夢,永遠無法重溫的美夢。
可是,就在她穿上威廉夫人選的晚禮服,準備赴宴了,偏偏又想起他來--如果上校看到了會覺得怎麼樣?
這套衣服是約瑟芬皇后由巴黎引進,則在倫敦流行的式樣。連潘朵娜都不禁為之迷惑不已。
她從沒想過,居然有一種衣服可以把她的身段襯托得這麼美,這麼高雅。
她的身材原本就修長優雅,在這套高腰的復古禮服陪襯下,倍增風采。再別上一朵白茶花,簡直就像希臘女神一樣。
威廉夫人穿了一件淡紫羅蘭的長禮服,看來分外高貴。而叔叔穿起晚禮服的模樣,也確實不輸任何同齡的男人。
叔叔租來的昂貴馬車正由兩匹良駒拉著,停在門口。馬伕的服飾顯出良好的背景。
「如果…人家知道詳情……」
她不知這樣想過多少遍了,但又告訴自己,為這事耽心再蠢也不過了。
事實上,她知道即使被迫宣告放棄繼承人的資格,叔叔也會編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很聰明的散播關於她財產的謠言。
有一天,一位朋友跟她提起:「你叔叔那天一到懷特俱樂部,就往椅上一靠說,『誰敢跟我賭五百英磅?你們絕對猜不著我遇到了什麼事。』」
大家都笑了起來,有一兩個人亂猜一通…
他看出潘朵娜在仔細聆聽,便繼續說下去:「你叔叔就大聲說:『你們全猜錯了,站在你們前面的,就是一個擁有大筆遺產,姿色絕佳女孩的財產管理人、監護人兼保護者。』」
「當然我們都很驚奇,這時,他才把你要來倫敦的消息告訴我們。」
「羅德瑞叔叔一向對我很好。」
潘朵娜覺得自己有必要回答些什麼。
「當然,他沒有理由不這麼做」。
他冷淡的回答。她知道他想起羅德瑞爵士今後可以過奢華的生活了。
她到倫敦一星期後,就知道叔叔蓄意散佈的謠言已不脛而走,從懷特俱樂部傳到別的俱樂部,再傳到領導社交活動的女士耳中。
就在他們搬到柏克萊廣場不久之後,邀請函如雪紛至,威廉夫人看到一些請帖,就搖頭說:「潘朵娜不該認識這些人。」
她的語調還算優雅,羅德瑞爵士則當場把它們撕毀,丟到字紙簍,不理潘朵娜提議寫張謝函什麼的。他說:「用不著對這些人浪費筆墨。」
有些信讓他發笑,他對威廉夫人說:「我從沒想過會被邀到蘭羅肯斯去,光是聞到他們車子下面滾動的鈔票味,就夠過癮了!」
「你少刻薄,」威廉夫人說,「你明明知道侯爵的四個兒子還沒結婚,而且長子會繼承所有的財產和名份。」
羅德瑞爵士把請帖遞給潘朵娜,吩咐她:「盡量接受它!」
威廉夫人走開後,他又加上一句:「你不必對那些被邀請的年輕人表現興趣,只要注意主人就行了。」
潘朵娜尬尷極了。
其實她的外型年輕、害羞、天真,反而讓她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每位男士都萌生一股要保護她的慾望,這種吸引力實在和金錢無關。
「在某些事情上,我或許是個傻瓜。」叔叔有次對威廉夫人說,「但對女人和馬,可是絕對內行的鑒賞家。我一看到潘朵娜,就知道她會大紅大紫,果然沒錯。」
「一點也沒錯!」威廉夫人說,「今晚很多女人都在說她有多美,有多謙虛,更何況還擁有那麼一大筆遺產。」
她笑著對潘朵娜說:「親愛的,我可以告訴你,這有多光榮。不僅紳士誇獎你,連女上都讚不絕口呢!」
潘朵娜又想到,萬一真相揭穿了,那些人一旦知道自己欺騙了他們,會有何感想?
但叔叔一點也不耽心,只有她在窮緊張。
馬車駛向雷斯公園。威廉夫人問羅德瑞爵士:「威爾斯王子今晚也會來嗎?」
「當然會啦!」羅德瑞爵士答,「伊蕾,你今晚在伊莉莎白夫人面前一定要裝得愉快點才好。我知道你們不欣賞她,但她也是個好女人呀!」
「好多人卻為了她和威爾斯王子的事情深痛惡絕!」
威廉夫人板板的說。
「哦!我可不以為然,希望你也別這樣才好。」
他回答。潘朵娜知道,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來欣賞倫敦社交季的奢華生活。
經過九年戰爭後,英法簽署了亞蒙條約,奠定兩國間的友好關係,不僅是貴族,連廣大的民眾也為了和平景象歡欣鼓舞。
以前為了男主人或兒子留守軍中而關閉的房子,現在又重新開放了。威爾斯王子為奢侈浮華的風氣開了先河,追求時髦的人士都紛紛傚尤。
大宅外一片金碧輝煌,一長列馬車排在門口,馬匹都裝上銀鞍,僕役的制服閃亮耀人。
大廳入口鋪著紅色地毯,一位戴假髮的僕人持著火把,站在那兒。
每位賓客都雍容華貴,艷麗非凡,遠超過潘朵娜以前看過的衣著。
掛在天花板的吊燈插滿千隻蠟燭,燈火輝煌。
一簇簇花朵散發出的香味,混合著巴黎香水的味道,幾乎令人窒息。
低低的交談聲、發亮的徽章、閃亮的紗巾混雜在一起,彷彿每個賓客頭上都戴了一頂皇冠。
這對潘朵娜來說不啻奇觀,但對羅德瑞爵士來說只是一場老朋友的聚會,因為他幾乎認識每一個人。
潘朵娜知道,這批客人都很有來頭。
牆上掛著名畫。她剛進入客廳,就發現一些考究傢俱頗堪玩味。她正想仔細欣賞時,宴會司儀開始通報:「羅佛敦子爵、子爵夫人!俄羅斯大使!裡溫公爵夫人!柏克萊伯爵、伯爵夫人!……」
終於輪到他們出場。
「威廉夫人、潘克登·潘朵娜小姐、羅德瑞男爵。」
他們入場後,威廉夫人就和一位戴著鑲鑽頭巾、項圈的女人攀談起來。那女人長了一頭灰白的頭髮。
「親愛的伊蕾,好久沒看到你了。真高興你把潘朵娜帶在身邊,我聽過不少有關於她的傳說呢!」
她說著就把手伸向潘朵娜,潘朵娜正忙著向她屈膝行禮。
「希望你能盡情享受這一季的活動。」女主人溫婉的說,「請你務必會會我的女兒--愛蜜兒,她才回到淪敦。」
潘朵娜和一個個子高,膚色微褐的女孩握握手。那女孩熱忱得奇怪,她緊握潘朵娜的手,說道:「我聽說你是從約克郡來的,她說,」「我正在奇怪我們為什麼素未謀面呢!您說是不是,艾傑!」
她轉過頭去,跟另外一個人說。突然潘朵娜覺得呼吸快要停止了,全身都不能動彈,就跟一座石像一般。
站在那兒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校。
他身材高大,自然有一股逼人的英氣,四周的人都為之黯然失色。
潘朵哪只覺一陣暈眩,不曉得愛蜜兒在講些什麼。
「讓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未婚夫查斯特公爵。這位是潘克登·潘朵娜小姐。」
她似乎被人推了一下,才想到要行禮。
他也向她行個禮。
她簡直無法和他握手,他也靜止不動。他彷彿也和她一樣呼吸困難。
潘朵娜的視線和他交會了,經過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忽然看到威廉夫人在前面等她,就走了過去。
她腦中一片空白,塞滿客人的房子似乎浮動起來,每樣東西都蒙上了霧,她無法再仔細分辨任何人、任何事。
「你沒事吧?」威廉夫人問,「你的臉色好蒼白。」
「我想……太熱了…」潘朵娜漫應著。
威廉夫人領她到敞開的窗前,同情的說:「這屋子實在太悶了,再等幾分鐘你就會好些的。」
「當然!當然!」活朵娜喃喃的說。
「要不要你叔叔倒杯酒來?」
「不,不用了,我……沒事…。」
威廉夫人開始打量窗外的花園,彷彿讓潘朵娜有多一點的時間,好緩和這陣暈眩。
「這些燈籠真可愛!」她說,「真讓人有置身鄉下的感覺。」
這話使潘朵娜想起上校吻過她的那片白樺樹。陽光由銀白的枝葉間灑下,竟也成了那個奇遇不可缺的部分。
「他說過我們不會再見面的,但現在他卻在這兒出現了,而且就要和屋主的女兒結婚。」
她默默的冥想著,叔叔及時出現,跟他們站在一塊,開始一這串的介紹。但她什麼也沒聽過去,她沒有注意別人說了什麼,或自己答了什麼…。
不久,他們離開接待室,到舞廳去。
舞廳在屋子後頭,一端開向花園。
整個舞會裡,潘朵娜只注意一個人的行蹤,只盼望一個人出現--獨一無二的「一個人」。
不曉得怎麼搞的,她竟和考赫特一起站在花園裡。
「終於有個和你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他的聲音原原濁濁的。
「我想。我叔叔正在找我呢!」潘朵娜木然的說。
「暫時忘了你叔叔吧!潘朵娜!」考赫特郡主說,「我希望親自聽你回答我的問題。」
潘朵娜和他站在一個懸著中國燈籠的樹下。這兒離舞廳不遠,三五成群的人在那兒聊天、散步。
她並不害怕,只是在努力思索何以查斯特·艾傑上校會變成公爵時,身旁卻有個絮聒的男人,真把她煩透了。
「怪不得…,剛見他時覺得他那麼偏激冷漠。可是,後來…」她合上眼睛。
考赫特這時卻不識相的說:「我並不想煩你,只不過想讓你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
她的手向前一抓,彷彿在尋找支柱,他連忙扶她坐到樹下的涼椅上。
「天氣實在太熱了,很多人請客都喜歡找一大堆客人,把場面搞得跟保守黨總部一樣亂哄哄的,教人難以忍受。我這就去給你倒杯香檳來。」
潘朵娜閉上眼睛,為他的離去感到慶幸。
此刻她太需要靜靜的思考了。
「潘朵娜!」
突然有人叫她。
她望著向她走來的人,燈籠的光線剛好照著他的頭髮。她站起來,感到他緊握著她的手。他說:「我一定要和你談談。」
她向四下望望,說:「考赫特郡主去幫我倒香檳了。」
公爵一語不發,帶著她穿過樹林,爬上草坡,走向一叢陰暗的灌木。
這個地方燈籠剛好照不到,只有一點點亮光。
他鬆開她的手。潘朵娜藉著月色,細細的看看他。
「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
公爵問她,彷彿有股譴責的意味。潘朵娜急促的說:「請別跟人提起認識我,或在那兒見過我,否則羅德瑞叔叔會生氣的。」
「我明白了,原來你叔叔就是羅德瑞爵士。」他說,「但我在梅爾山莊時,卻沒把他和你聯想在一塊。雖然他也是我們俱樂部的會員,但我和他不熟。」
他彷彿在自言自語,潘朵娜低聲說:「你說過我們不會再見的。」
「我們不是又見面了嗎?潘朵娜,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請您……不要問我…問題。」她結巴的說,「我沒告訴羅德瑞叔叔……你在梅爾山莊……住過。……所以,沒…人…知道我……,請你…。」
「但是你得告訴我呀!」
「她搖搖頭。
「為什麼不?」他問,潘朵娜吸了一口氣說:「本來,那個客人……是從軍隊退伍的上校。」
「沒錯,」公爵說,「我在軍中是個上校,旅行時用這種稱呼比較方便。」
「事情……一定……但是……。」
他從她眼裡看出她要說些什麼,便微帶粗魯的說:「我怎會料到馬車會壞掉,然後又遇見你。潘朵娜,我一直想忘掉你,但我辦不到。」
她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他換了一種聲調說。
「你……想我嗎?」
潘朵娜彷彿被迫似的低低地說:「想……」
「常常想?」
「很…很想你。」
他的眼中光彩煥發。他說:「我怎麼可能忘掉你呢!」
「你說過,那只是一場夢,我們必須面對現實。」
「現在不就是現實嗎?你就在我身邊呀!」
「我知道,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在想這件事。潘朵娜,那天晚上,我整夜為你失眠,第二天一大早,不顧一切去找你。」
他停住了,望著月光下她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話到唇邊又嚥下去了。
「我怎麼曉得事情會落到我頭上?」他啞啞的說。
「你是指什麼?」
「我是說,我墜入情網了。」他回答,「我愛上你了,天知道,雖然我一直想忘了你,卻一直忘不了。」
他想,任何人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潘朵娜的美。
「你……愛……愛上我了?」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幾乎不成句子。但他還是聽懂了。
「我愛你」,他回答,「我還沒吻你以前,我就知道我們彼此相屬。但是,潘朵娜,請相信我,我當時毫無辦法。」
「我…也愛你。」她低聲呢喃,「但是,我不敢承認。我知道我墜入情網了,那和我想像中不大一樣。」
「我的寶貝!我的小乖乖!」他說,「哦!老天!我多愛你啊!」
他並沒有動,她卻感到他向前移了一點,她自然的推他一下,彷彿要阻止他。
「我不會碰你的,」他說,「天知道那有多苦!我一定要再看你,你住那兒?我們在那兒見面?」
「羅德瑞叔叔……」潘朵娜還沒說,公爵就插嘴:「我一定要和你見面,許多事情要解釋清楚,我想你也知道。」
他頓了一下,回顧四週一匝,彷彿有人偷聽。
「我必須回去了!」他說,「你也得回去,告訴我在那兒見你?」
「明早五點,我……可以溜出來。」潘朵娜說,「但我不知道那裡可以見面?」
潘朵娜無助的說,公爵向前一步,似乎要把她摟入懷裡,他說:「我的馬車會停在查理街口,我在那等你,你只要繞過柏克萊廣場就到了。」
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他說:「如果他們發現你溜出來,我們再想辦法解釋,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來。看在老天的份上,潘朵娜,一定要來看我,不然我真會瘋掉!」
「我會去的。」潘朵娜答應。
他在黑暗中隱沒了。他走得那麼快。使她有好一會兒以為那只是夢,不是真實的。
她走回掛著燈籠的樹下,只見考赫特郡主端了杯香檳,四下找她。